孙永不愿看他的脸,转过头:“你确定,‘他’死干净了吗?”
王旭安点头:“鱼婆子在陈家做了几十年,要不是为了他儿子还债,也不会答应我做这事。她说成了,应该成了。”
“你没有亲自去确认?”孙永质问。
“我……我去陈家?”王旭安有些怕,后退几步。
“怎么,你做了他七八年的姘夫,如今倒不敢去见了吗?”孙永不屑,“人,你都敢下手了,还怕什么?”
王旭安想到陈家的狗,陈家的棍子,陈家的跋扈仆人,不禁抖索。
孙永继续讲:“这件事做不干净,你别说娶我妹妹,你项上人头亦有危险。”
“我,我,我……”王旭安仍不愿意。
“我和你同去!”孙永道。
“……你?”王旭安仍想打退堂鼓。
孙永却笑:“若确如妹婿你所说,陈玉绘竟以男子之身怀孕!那么,此行,一则,我们可确认他是真否死了,二则,
若死了,料仍是妖人之身,正好可以拖出去示众,是为民除害的好事。哈哈哈……这岂非给了旭安兄你一个对我明夏
妹妹示表忠心的好机会?”
……王旭安低头跟在孙永身后,像一条丢了骨气的狗。
元淙急匆匆回到家。丹娘派来的人,未曾言明出了什么事,但事关公子,再小的事,也是大事。
元淙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未到家门,就看见人堵在那儿。
元淙身后跟着一帮家丁,在他示意下,马上赶上前去。
元淙看到王旭安,眉头一拧,满脸凶煞。
“你来做什么?”元淙慢慢走近。
陈府的家丁全部聚集到了门口,个个提刀拿棍,看着王旭安像看着仇人。
“我,我来看看……玉绘。”王旭安抹了把汗道。
元淙的眼睛在王旭安身上一溜,放到王旭安身后的人身上。一个锦衣的富贵公子,以及五六个面色不善的随从。
王旭安注意到元淙的目光,忙介绍道:“朋友,这几位是朋友,慕名而来。”
孙永的身份当然不能张扬,所以王旭安用的是会见故人的借口。
“我们家公子没有你们这些个朋友。”元淙冷道。
群情激愤的场景,他不是第一次看到,但是,这次,大家的情绪明显有异,元淙担心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丹娘希望保密,不要闹得沸沸扬扬。
但是,怎么瞒得住?有人来和她说,公子出事了的时候,府里人的心都吊了起来。
此时即使不知道公子已逝的人,也听闻公子被歹心人害到了,一个个愤懑不平,群情激昂,都冲着火头上登门的王旭
安来了。
王旭安面对比恶狗还不善的目光,胆怯不已,话都说不下去了。
孙永上前,道:“我乃上京人士,陈公子赴第赶考时,曾有缘数面,今次路过太原,听闻贵府公子身体有恙,故托王
兄引路,特来拜会。不知,可否代为通报?”
元淙面色不郁,他瞧着孙永阵架,不似善类。
元淙未语。人群中有了动静。
庭院中众人让开一条道。一个身着橙衣,梳着高髻的女子踏步而来。
正是丹娘。
王旭安看见她,简直像老鼠见了猫,肩膀都缩起来。
女子站定,气质闲雅,上下打量眼王旭安,启唇道:“爷还惦记着公子啊,真是难得。”
声音轻柔,语气却带着铿锵厉气。
现场一片安静。
“丹……丹娘……”王旭安勉强赔笑。
女子莞尔:“爷这样道貌岸然、狼心狗肺的奇男子,能一路混得风生水起,丹娘好生佩服。”
声音依旧轻柔,吐词却犀利嘲讽。
王旭安欲辨。
丹娘手腕一翻,一只青瓷碗平端在她手里。
王旭安惴惴不安。
丹娘手一甩,青瓷碗摔落在王旭安脚前,碎裂的瓷片飞溅,划破了王旭安的衣服。碎裂的碗底,依稀可见残剩的药渣
。
王旭安不敢动了。
丹娘提高了声音:“伙房的余妈妈已经上吊自尽。爷,您有什么话,要在这里讲吗?您,真的要见公子吗?您,还有
脸踏进陈家吗?”
“爷,您扪心自问。公子待您不薄啊。”丹娘唇边笑着,眼里却是无尽的愤怒和悲伤。
“公子,他怎么了?”元淙忍不住了。
丹娘扫了一眼王旭安等人一眼,叉腰指手,道:“都给我打出去!”
“公子怎么了?”元淙跳起来,要往里面跑。
丹娘叫住了他,道:“你若不想公子去得不安心,就先把这些卑劣的畜生扫出门去!”
丹娘的声音虽轻,里面的话意却震住了元淙。什么叫做去了?什么叫做去了!元淙大吼一声,抽出马鞭子,挥了过去
。
一鞭子砸在地面上,砸飞起一排碎裂的瓷片,王旭安避之不及,脸上被划出一道道血污,仓惶往后跑,撞到了孙永和
他的卫士。
孙永眼色一使。他的手下纷纷出手。
将军府出来的卫士当然不是易于之辈,陈家的仆佣根本不是对手,很快就被打得七零八落。
孙永抓着王旭安的后颈,往里面走。
元淙等几个人勉力支撑,见孙永进里面去了,心里一急,忍住被刺上一刀的危险,急于脱身。
第七十九章:救死
祁山不知道站了多久,外面起了吵闹声。
他恍若未闻,一直盯着垂落的帐子,帐子里模糊的人影。
紧闭的室内,忽然,飘进一阵风。
祁山闭了闭眼睛,道:“你来了?”
没有声音。
风直接闪进了帐内。
两个人影重叠在了一起。一阵惨厉的叫声刺破人的耳膜。莫名的风,鼓荡着整个房间。
桌子、椅子、架子摇晃着,瓷瓶石尊玉挂件纷纷掉落地上。一片狼藉。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帐内走出一个红衣红发的男子,赤眸赤发,凶戾至极。
祁山不说话。
“你让我离开!不许我守在他身侧!你又做了什么?哈哈哈,你不是自恃法力高超么?你竟然让他死了!”李湄玦赤
眸显露血光。
祁山挡在他面前,阻止他:“你不能带他走!他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臭道士!我不会再相信你!”李鬼一掌劈开他。
祁山本来心里抑郁,正自暴自弃,竟然连躲也不躲。
这时候,门被踢开。
进来的是王旭安和孙永。
王旭安一见李鬼,吓得快屁滚尿流。
“呵,王旭安,不是我不放过你,是老天爷把你送到我面前的!”李湄玦哈哈一笑,五爪平伸,竟想直接扭断王旭安
脖子。
王旭安好命,孙永一脚踹在他心窝上,踢开了他。
王旭安晕了过去。
孙永手里长剑一挑,直刺李湄玦怀中所抱男子。
李湄玦挺身回护,躲开祁山想捞人的招式。
陈玉绘在李湄玦怀里,孙永等人想下杀手,李湄玦要防。
祁山要抢回陈玉绘,李湄玦要防。
陈玉绘身死,李湄玦心神俱裂,哪里有多余的灵巧心思!他纵然想一举再取王旭安的命,此时,已失时机。
元淙和丹娘追进来,只看见一阵带着烈焰气息的强风席卷而过,火龙一样冲天而上,裹挟李湄玦和陈玉绘消失在众人
面前。
祁山对丹娘说:“我去追。”说完,也消失了。
李湄玦发狂的样子太过骇人,丹娘担忧李鬼怒极攻心,坏了公子的尸身,定了定神,拉了元淙,急声说:“你快去,
城外李家。”
元淙慌忙叫备马。
“等一下。”丹娘叫住元淙,厌恶地指了指地上昏迷状的王某人,道,“把这货扔出去。”
“不牢姑娘费心。”被遗忘在旁的孙永出声了,“此人,在下会料理。”
“滚!”丹娘一句话都不想再多说。
“不得无礼!你竟敢对堂堂……”孙永的手下欲出手教训,被孙永拦住。
“我们这就走。”孙永挥手,有手下上来背起了王旭安。
“告辞。”孙永一行在陈家上下不善的目光送行中,狼狈出门。
“就这样让他们走?”有人不平。
“此时不宜再生事,凡事以公子为先。”丹娘斥道。
孙永等刚出门,就听见马蹄声嗒嗒。远远看见小王爷领着他的侍从快马加鞭赶来了。
骏马到了近前,高扬四蹄站住。马背上的小王爷皱眉,问:“怎么回事?”
孙永回一个笑:“无事。”
陈家的两扇大门,在众人面前,隆然关上。
朱必武看见门后,一个橙衣女子正立庭中,比冰绝情、比火仇怨的目光,看着门外的他们。
什么样的事,会让人有如此激愤的强烈情绪!
大门紧紧闭上。
朱必武盯着孙永不正常的煞白面色,片刻后,问:“死了?”
孙永思衬半晌,才答:“约莫是。”
朱必武调转马头。
……史宅里的鬼影幢幢,李家院的红衣厉鬼,他们没有再与人提。
经历了,或许终他们一生不会忘却。
如立危石,敲然自省。
鬼神事,神鬼道,浩浩茫茫外的力量……与人无尤。
李鬼能有何处可去?他疾奔至李府门前,半是茫然半是惊心地站住!
起点,亦是终点吗?
这个地方,对李湄玦来说,并非什么善地!
他被卖入此间,做人娈童;他死于此间,得遇龙穴;他徘徊此间,识玉得连环;他被困此间,某人抱恙来救!充斥着
死气的鬼宅!
李湄玦在这里认识陈玉绘,一人一鬼在这里解开心结,坦诚相交,如今,他带着他回到了这个原点。
李湄玦无处可去,只能来此。
李湄玦痛惜地看向怀中人。
陈玉绘的肌肤泛出青灰,身体逐渐变得僵硬。
按说,初死之人,残留生气,魂魄飘荡左右,应为明显才对。死去久了,魂魄自散。或有执念者,成怨灵,凝有实魂
体。
……无论哪一种,李湄玦都应该看得见陈玉绘才对。
为什么?为什么!玉绘,你去哪里了?我怎么看不见你,感觉不到你了?!
李湄玦一瞬不眨地注视着怀中人,他精神紧绷,眼睛血红,心里充满欲穷爆发的滚荡情绪,像沸腾的火山融浆,找不
到喷吐的出口。
啊啊啊啊啊啊……
在李湄玦神思不属,欲抱陈玉绘跳入井中,去往火龙地脉时,祁山及时赶到了。
“你不能再害他?”祁山怒道。
“哈,我害他?”李湄玦眉角斜飞,“害他的,不是你吗?”
“我恨,恨为什么听信你的话?”李湄玦一言不合,便要开打。
不能伤及李湄玦怀中的陈玉绘,祁山出手顾虑重重,不敢下杀手。
“他被锁魂封魄,你此时带他入地穴,只会令他肉身灰化,魂魄消散,永世不得超生!”祁山大声道。
李湄玦根本听不进,他盯着祁山的目光充满仇视,把祁山当成了谋害陈玉绘的人。
一鬼一妖,打得不亦乐乎。
魏令合和廿二赶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枝桠草叶满天飞。李鬼和猴子道士打得一点也不好看,看得魏令合直皱眉头。
廿二放下坐在他左肩的魏令合,崇拜地问:“你怎么知道陈家小子死了?来得正当好。”
魏令合自豪地扬起头,道:“人的事,我不熟,鬼的事,有什么能逃过我的掌心?”
“现在怎么办?”廿二放下扛在他右肩的大棺材。
魏令合满意地看了眼棺材,点点头道:“救我儿子!”
廿二抗议:“你上次不是说认的是干弟弟吗?”
“干弟弟有这么麻烦吗?分明是亲亲儿子,才会劳动老人家我的大驾!”魏令合叹息一声,双掌平推。
一米宽两米长的大棺材笔直插入了乱斗的李鬼和猴子道士中间。
看似轻飘飘的棺材,落地却砸出个窟窿,可见很重!
为凶鬼和妖道的劲气所震,棺材盖打开了一半,里面是半棺材荡悠悠的黑水。
可见廿二和魏令合的本事。廿二一路扛过来,魏令合一掌拍出去,里面的水愣是一滴没有溅出来!
李鬼和猴子道士正打得热火朝天,忽然被诡异冒出来的棺材阻了一阻,停下来,四只眼睛看过来。
“你是谁?”道士的剑直直指过来。
“我是一个半死人。”魏令合走了出去,廿二跟在后面。
“你来做什么?”道士嫌恶地划了剑,阻止魏令合靠近。
第八十章:活尸
魏令合没有理炸毛的祁山,直接走向李湄玦。
魏令合对李湄玦道:“道士虽然讨厌,话却是对的,你不能带我弟弟入地穴,如果你真爱他,你便能冷静思考,如何
对他才好?”
李湄玦重复:“如何才好?”
魏令合上前一步,道:“是啊,把他交给我就好。”
李湄玦防备地后退。
魏令合不急,缓缓诱言:“你再延误下去,无论他是人是鬼,你都再见不到他了。”
李湄玦眼神一震,有所松动。
魏令合伸出双手,道:“你知,我没有恶意。他已经耽搁了太多时间,我们要救他,动作必须快点。”
李湄玦垂下眼帘。
陈玉绘的尸身递到了魏令合手上。
魏令合抱着陈玉绘走到棺材前,看了眼祁山,挑眉道:“猴子道士,你没有疑议吧?”
祁山紧紧抿唇,忍着不发一言。
魏令合哈哈一笑,把陈玉绘的尸身放入棺中,黑水马上吞没了尸身,仔细看,棺材水似半透明的青黑玉茧,陈玉绘睡
在其中。
魏令合双手熟练地在陈玉绘全身上下穴位敲打半刻,然后摸了摸陈玉绘隆起的肚子,咦了一声。
魏令合抬起头,见周围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便解释道:“老子我辛苦觅得的藏尸水可是宝贝,可以保尸身不腐,可
以让死尸变做活尸!儿子倒霉被人害,症状难解,你们却不必过分担忧,我瞧着孙子在里面热呵着。只要找到能干的
养尸人,一大一小皆可唤回。”
他说话疯疯癫癫,一下子称呼陈玉绘弟弟,一下子大呼儿子孙子。在场几人却没有质疑他的无礼言辞。
养尸人?!
魏令合对上祁山的眼睛。
魏令合一笑,祁山点头。
“瘦猴山的道士们会得多,这一趟少不了。”魏令合吩咐,“廿二,背棺材,上路!”
“瘦猴山?我……”李湄玦想说什么,被魏令合打断。
魏令合对他说:“你去不得。一则你不能离地穴太远,二则道士们规矩多,太麻烦。媳妇儿你乖乖守在家吧。”
李湄玦怎么甘心?不管他不甘心还是不放心,站在李湄玦身后的廿二利落地给了他一记手刀,拖起昏迷的李湄玦,直
接扔到井里。还搬了块大石头堵在井上。
祁山看得目不转睛。
魏令合对廿二彻底贯彻他想法的行为颇满意,摸了摸没胡子的下巴,道:“鬼也有前辈后辈,廿二对付一只没个几年
的小鬼,绝对没问题。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