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月,你……”陈吟风闻声转身便看到了这一副勾魂摄魄的绝世美景,不由有些发愣。
“呵呵,陈兄是担心小可,舍不得我去嘛?放心,即使小可确是妖孽,凭这老道也奈我不得。”风挽月见到他的反应,不禁抿唇一笑。
“你这妖孽,又在惑乱人心。吾等守一教徒有通神之术,贫道今日一见便知你为妖孽,还不速速降来。”
风挽月这回笑得更是肆意了,嘲弄之色溢于言表:“呵呵,道长好眼力。那小可便是不得不随你走一趟了。”
院门外的绿荷闻言却是一震,方才的疑惑一瞬间便白于天日:那道士自称道术通灵、妖魔无处遁形,那先前我一直在他身边,怎么……?难道……?这妖道定是招摇撞骗之徒,说不定还有什么图谋。风大哥真要随了他去,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在她身后的老丈没有看见:青天白日下绿荷的眼中竟然放出坚毅却又阴沉的异光。
“那就劳烦陈公子向王爷报告一声,贫道擒这妖孽先行一步。”这边厢绿荷是心绪百转,那边厢风挽月已经不顾陈吟风的百般劝止,执意随了那道士离开了小院,一路出了那王府去。
22.隔江人在雨声中,晚风菰叶生秋怨
上回说到,风挽月不顾劝阻随那芜清道人出了王府。时至今日,已是半月有余,仍不见归来的消息。
装饰古朴素雅的屋内,一炉香烟袅袅。陈吟风靠着太师椅,手托于颔上凝神冥想。“扣……扣……”传来一阵扣门声,陈吟风一怔旋即收回思绪,起身前去开门。
“吟风啊……”来人正是慕连城,此时全然未见几人初来洛阳时所见得清秀与年轻,像是瞬间老了十余岁似的,隐藏的沧桑化为了憔悴停留在眼角眉间。
“王爷……”陈吟风欠身施了一礼,把慕连城让入屋中。
“……”慕连城在屋内椅上坐了嘴唇张了又合几次想开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王爷,吟风知道现今包括我东吴旧部与洛阳驻军,各路兵马已整装待发早已在城外待命多时。只等这帅印一下,便可长驱直入攻入长安。可是……挽月他……吟风答应了他,要在洛阳等他回来。这……要是一着戎马,便是四处征战,形迹萍踪、生死无依。他……一个人,既未身负武艺,又不是豪门显贵。这茫茫乱世,烽烟四起,若是此次别过,怕就是此去无据、音讯寥寥,再也不见了吧!”陈吟风看见慕连城那郁结的神情轻笑一声先发出了声,曾经璀璨如星子的黑眸暗淡而无神采、直直望着前方,在慕连城身侧坐下。
“吟风……你与风公子情深若此,本王本不应逼你做出违信之事,只是……最近长安那边本王故友又传来消息称近日那妖妃更是变本加厉,月前竟又眩惑那昏君于紫禁城中修建瑶池暖阁,号称‘人间仙境’。据说仙境之中四季温暖如春,烂漫春花皆得以盛开其中。啧啧,本王那故友有幸得以一见,据称这个季节还有满园的各色牡丹呢。”慕连城顿了顿,又长叹一声:“只是修建那等神仙楼台般的宫阙,长安周边县镇又得有多少百姓受徭役之苦。听闻几位虔忠老臣冒死上书劝谏,结果都让那妖妃害了性命。长此继往,国将不国也。”
“……”闻言陈吟风方才还了无神采的眸中竟迸溅出各种炫目光彩,对天下苍生的悲悯、对荒政世道的愤慨,千头万绪纷呈其中:“吟风知道了,劳烦王爷告知下去,全体将士听令明日三军启程。”
陈朝庸帝七年夏,洛阳郡慕王世家昭告天下,时号“清君侧,正天道”。率各路精兵五十万余,义旗高举锋芒直指极天。帝于京中闻,甚恐。遂拟诏召集天下王军。一时之间,举国上下烽烟四起、民心惶惶。
坊间有传言曰:洛阳王慕连城并未随军督战,军中统帅全局的年轻将领无人知道从何而来。此人同洛阳王府亲军统领陆崇并肩携手而战,大军所到之处郡县或城门洞开、郡守率大小官员投诚,或民心所向、城门不攻自破。
庸帝七年秋,洛阳军占青、冀二州,两州太守素闻昏君荒政,开城迎大军入。全城欢庆,呼吁乱世当择贤明之主。
庸帝七年东,洛阳军与王军会嵊、儋二州,守将亦负隅顽抗。激战连月,王军终因常有流民透露城中军情而惨败。
至次年春之时,千里外的洛阳又是牡丹开尽春色。慕王大军兴一年之兵,兵分二路、已连占青、冀、嵊、儋、衡、兖、檀七州,辗转至长安辖内的韩城县驻扎于此。城内守军背水一战一时攻占不下,已僵持近两月。
是夜,中军帐,一盏孤灯。灯下一个一身戎装、眉目深刻如刀雕斧凿,身材健朗的年轻男子手中捧着兵书,蹙了眉似在凝神细细思索。经过一年的戎马生涯,眉目依旧、只那神情中较之之前徒添几分傲气与沧桑。
“陈兄,”另一身传亮银兽皮红缨战甲的男子掀开帐帘,大步走入帐内:“哟,这在看兵书呢?怪不得军中那些先前不服你的老兵们都钦佩将军的很。小弟可是听老王他们说,士兵们私下都在议论将军不愧为天生的将才呢。”
“陆崇,你又这样,都是弟兄们开玩笑的……”陈吟风微抬了一下头,看清来人笑笑轻斥了一声。两人共商军事多时,言行间已是甚熟。任陆崇在身边盘坐而下,陈吟风却依旧回转了头视线停留在翻开的兵古籍兵书上,思绪却不知飘到了哪里。
随军的这一年来,每一天都活在烽烟炮火之中,一次次地在濒临死亡的危机中顺利解脱。此外素来寡言的他在军中也交到了不少肝胆相照、真正的朋友。比如说身边这个从初见就似是“不对头”的洛阳军副将陆崇,如今与自己也是莫逆之交。只是……白日里南征北战,既要运筹帷幄于千里,又要亲身执剑血战沙场,甚少闲暇。只有在月上中天,夜深人静的独自躺于榻上之时,脑海里才常常会浮现那人倾城的容颜和记忆里那一场似梦似幻的欢情。不知不觉心中竟是万分的思念,直教茶饭不思。难道那个人已占了心中如此多的位置?难道不知不觉竟真的情根深种?还记得少年心性、轻狂年少的当初自己立下宏愿,今生不为儿女私情左右神思。没想到……苦笑一声,如今自己的神思竟被一个不明身份、不明来路的男子左右。只是,不论那人说什么做什么,自己不觉得就会相信,就会随他。就像当初明明千万不舍,却还是让他离开。还是那绝色容颜倾了城,看来……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不是英雄自也亦然。
墨黑色的眸中神色是异样的深情与决绝:父王,吟风对不起您在天之灵。今生今世,风儿也许都不能像您临终时所托的那样做一个心中只有黎民与苍生的君主了。因为……我陈吟风的心中早已有了一个身影,与黎明苍生同寿。
想着那总是红衣斐然,浅笑盈盈的身影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浮上嘴角。随之心下却是一空,已经多久多久没有见到他了?一年的时光于人生中或许只是白驹过隙,可是陈吟风却似乎觉得过了很久很久。
“陈兄,陈兄……”陆崇唤了陈吟风几声见没有应答,伸出手来在他眼前晃动:“你怎么了?可是……又在想你那挽月公子?”
“咳……咳……哪有?”心思被说中陈吟风转过脸去,异样的窘迫:“为兄是在想长安城城广粮多,周边还有渭城、咸阳太守未入我军麾下,粮草供应丰富。而我军连续征战近年,恐怕……长此僵持下去,长安难攻啊!”
“陈兄,何必如斯揶揄?人之常情嘛,其实小弟也甚为念想清峰呢。”想到这里陆崇的神情也凝了起来“不知……现今洛阳那边的情势如何,昏君倒是不足为惧,怕就怕那几个投机的佞臣出甚么阴谋诡计,乘大军在前方作战派王军攻洛阳后方啊。”
“贤弟说得有理,不过……”陈吟风也整理了纷杂的思绪,毕竟目前兵临城下,不是长驱直入,就是功业败尽:“青州与冀州离洛阳不远,三地呈围合之势。目前已派兵士驻扎,当日两位太守也答应在下领兵看顾洛阳。洛阳应是无虞……”
“嗯……”陆崇想了想,神情更为郑重如结了一层冷霜:“其实,小弟今日前来是想一问陈兄……自僵持以来,长安城头免战牌日日高挂。任我军将官百般挑衅,昏君大臣闭城不出。而今日那昏君竟派人飞箭传书营中,定明日午时城郊一战。这……实在不合常理,小弟实在怕是有异啊!”
“呵呵,阴谋诡计又如何?我朝京城长安出了名的城高壕深,若是这样僵持怕我军再支持不了一月。明日他肯打开城门,即使有诈在下也志在必得。只是……离长安越近在那些战区流民和王军俘虏口中得知,那昏君似得了一位奇人相助才撑到如今。若果真如此,怕明日也是他的计策,此一战凶多吉少啊,只能放手一搏了!”
挽月,你在哪里?你可知,明日一过,我不是坐在天下的极巅今生今世等你回到我身边,就是天人永隔黄泉再见了。
23.墨染鬓角何人裁,血色红衣照影来
“陆贤弟,既然在下已决定明日做那放手一战,今夜何不就于军中痛饮、小醉一番。”陈吟风见帐中氛围实是肃穆之极,旋又豪放一笑,拍案提议。
“甚好,陈兄,这古人言,本就是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呵。你我即使不为天下苍生,就为自身富贵,为今生今世牵记惦挂的人儿,明日一战也定要获胜才好。”陆崇也是抚掌而笑,气氛一下由冷肃变得悲壮的豪放纵情起来。
“来人!速速与我取酒来!”陈吟风呼喊一声,片刻就有帐外值夜的兵士便取了数坛清酒。
“明河在天,今夜一醉方休!且算为明日一战践行。”陆崇取过一坛酒来,当先走出帐外随意席地而坐,扬手拍开封泥痛饮起来。陈吟风也不甘示弱随后也走出帐外,取过一坛而饮。军中无甚好酒,可在这清夜里两人一坛接着一坛皆是饮得酣畅漓淋。
“九天碧落,杨柳清风仙鹤过,几道晚阳徐落。”时至酒酣,陈吟风猛的拔出腰间不离身的吴王剑。飞身一剑横出,剑走银蛇,又似飞龙舞凤。
“好景犹多,谁共我?举杯投箸,觥筹交错,恹恹浮生共消磨。”声线豪迈,剑势淋漓酣畅,挽出漫天闪亮的剑花。
“醉里闲看,锦瑟华年成蹉跎。”急的只有剑光,而那舞剑之人却是一身轻便戎装于乱影中如闲庭信步,衣袂当风。
“谁道男儿惟家国?半醉花间红绮罗。错、错、错,又如何?奈何音讯默。”唱到最后第二日,正午时分,韩城军营。陈吟风俊朗的脸上已逸出酒醉的熏红,随手把剑一抛,跌回帐前,又启一坛来。剑身化为一道流华携凌厉之势落下,直没入地面寸余。
“陈兄这歌不错,只是前边豪放至极,结句如何能这般哀怨?”陆崇也是微醺,随意问道。
“贤弟好简洁,这短歌是挽月曾唱过的,在下唱来倒是何如?也不知挽月上回有没有唱完,这结尾一句是在下自己加的,哈哈哈……写照与否?”陈吟风真的完全醉了,胡言乱语、不可救药。其实几坛清酒而已,只是酒不醉人人自醉,那颗心,早已陷得太深。
是夜,长安城中月如练,画楼歌殿、又是整夜歌舞不歇。城外却是寒月如钩,凄清的战场上魂幡萧飒。
次日晨,也不知昨夜何时睡的,陆崇又是何时回去的。陈吟风醒来竟惊觉白日已上,也暗自怪自己昨夜放纵。勉强定了定神,便急急唤来负责照料的兵士披上防具衣甲。本不习惯有人服侍但随军在外事务实在繁忙才选了一名新兵照料。
“报告大将军,据前方侦查十里外长安城城门已开。有一个自称当朝国师的人领着全部守军正迎对我军前锋。”还没漱洗玩,便有另一名副将掀帘急报。这副将姓李,生的实为粗狂,倒立浓眉,眼如铜铃,端的是威风八面。此人素不讲理法,在军中惟服大将军一人。
什么?国师?陈吟风一怔。这就是坊间传说助那昏君的奇人?竟敢背离天命所向,助那昏君暴政,今日既敢现身,就别怪我数十万将士诛之而后快。
“……”陈吟风一摆手,示意其先退下。
“哼,那劳什子腌臜国师算甚东西,有那么玄乎么?看洒家去取了他头颅来。”李副将不甘的看着陈吟风了攥紧虎拳,恨声道。不过,最终却还是只好听命退下。
“传本帅令下,中军整装待发,即时开往城门方向与前锋会合。”陈吟风从榻下按歌曲出名黄丝绸包裹的帅印,发下令来。
大将军陈吟风与右将军陆崇率中军万余人出动,朝往城门,其余兵力留守韩城。
两军对垒,战事一触即发。
“阁下可是近日声名鹊起的陈将军?将军年少,竟能以区区几场战事便天下闻名,在下秋凝墨,真是久仰,久仰。”王军阵前是一个墨衣的纤瘦少年,头上斜插一根紫玉簪,骑在高大的骏马上,更是单薄至极。最出奇的是那少年面上竟还覆了一层黑纱,看不清面貌不过就是可以让每一位见者觉得面纱下的容颜定是很美。这就是,当朝国师?谁能料到所谓国师并不是先前所想那样披头散发,一脸阴桀之相。而是如此一个美少年?
“公子盛赞,实在愧不敢当。在下区区陈吟风是也,不知公子可是坊间传言里那位助纣为虐,用兵手段手段出神入化的当朝国师大人?倒是公子盛名吟风仰慕久矣。”陈吟风戏谑迎视那少年目光,措辞回答不卑不亢。
“手段出神入化不敢当,不过凝墨却是承任国师。”少年的眸黯了黯。
“将军与这妖人废话作甚?今日这长安吾等势在必得。”几名副将见状争相劝谏。
陈吟风正坐在马上凝视着秋凝墨,挥手下令全军将士开战。
号角声催,战鼓声扬,帅旗蹁跹,春日里本应平静安详的长安顿时化为修罗场。两方军士箭拔弩张,相互厮杀,瞬间便已是尸横遍野,狼藉不堪入目。不一会儿,长安守军就拜了下风。而秋凝墨立于厮杀的乱军之后,神色竟安然如膳后闲步,那露在面纱外的明丽眸中分明是满满的戏嘲。陈吟风一拔剑,刺翻一名冲到阵中来想要取他首级领赏的敌军将官。把剑插回剑鞘,随手从身边的弓箭手手中夺来长弓、箭支,眯了一只眼把箭头对准了那刀光剑影后黑袍的少年。
箭如疾风眼看就要正入少年的胸口,谁晓他竟如觉察了一般,侧首朝着陈吟风一笑,策马转身向城门另一边走去。陈吟风只觉得那一笑诡异之极,不过也未多想便扔了弓箭,也急追上去。渐渐地、渐渐地近了,身边的厮杀哀嚎声似乎都成了虚幻,只有那少年的身影越来越清晰,还有他是不是转身一笑的样子。陈吟风猛然惊觉竟然意识到自己的思维与动作已经完全不受控制,惊骇之下想要挣脱却是越缠越紧。
“快看,起雾了……”
“这雾竟然这么邪门?全往这边吹?”
陈吟风隐隐约约听到己方的几名将士惊骇的呼喊,紧接着是一连串刀剑入肉声与痛苦哀嚎声。可是于他听来,竟是飘飘渺渺的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