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宸安宫。
砒霜毒性再是剧烈,也不过是人间的剧毒。经过陈吟风的法力,早已散尽。风挽月靠在龙床上,半眯了眼假寐。
脑海中不禁回想起刚醒来时,陈吟风对他说的话。
“挽月,你明知那是鸠酒,为何去饮。”
“你答应我的,再也不会独自离开,你忘了么?”
“挽月,你放心,所有妄想加害你的人,我陈吟风定不轻饶。”
记得那时,他累得不想言语,只轻轻笑了笑,算作回答。
“见过侯爷。”怜月带了三个侍从进了朱雀门,一路上宫人见了都恭敬行了礼。表面上仍是恭敬得很,但是眼底全是嘲笑和鄙疑。本就如此,世人趋炎附势,看得清当今圣眷谁主。一个失了宠的男宠。若不是还身居侯位,怕是连理睬的人也不会有。
一个时辰前,宫里头派人来宣,怜月只好急急入宫谏见。离御书房越近,心下越是惴惴不安起来。
自从那个该死的风挽月出现之后,陛下再也没有宣过他。这回……他可不会自以为是到去认为自己又夺回皇恩的地步。那……不会是那件事被万岁知道了罢?他简直不敢再想下去。如若果真如此,是甚么后果,整个陈朝的百姓都心知肚明。
御书房。
待内侍进来通传,怜月战战兢兢地进去。先是把门小心翼翟地推开一条缝,迎面是曾经熟悉的龙涎的香气。深吸了几口气,又或是在龙涎的安神作用之下,他才下定了决心似的,一下子推门而入。
御案后坐着的男子依旧英俊地另人不禁沉醉,只是此时的表情森冷如冰,带着隐约的戾气。
怜月垂手走过去站在御案前,低着头不敢看男子面上的神情。
陈吟风听到推门的声音,微抬了抬头,继续批阅手中的奏章。御书房内一片沉寂,只听得到纸张翻动的声响,还有朱笔在纸面摩擦的声音。
越是没有言语,怜月的心中就越是慌乱。在这种森寒的气氛下,不禁瑟瑟地发起抖来。
又过了片刻,他见皇帝完全没有要开口的样子,试探地唤道:“陛……陛下……”
“嗯?”陈吟风像是才发现他来一样,放下手中朱笔,抬起头看着他。
“陛下,怜月有错,是怜月不好,怜月不该这样做的。陛下,饶了怜月罢。”只这一眼,那星眸像是淬了冰碴,甚为碜人。直吓得怜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求饶起来。
“哦?是吗?说说看,你有甚么错?”陈吟风的星眸倏地一黯,周身的戾气更胜,语声却愈发地轻柔起来。
“不……不是怜月干的,对,是他……是他诱惑怜月的,是他……”怜月看出了那戾气,更是语不成声,单薄的身子更是抑不住地颤动。
“那就是承认幻虚散和砒霜都是你干得喽?”男人眯起了眼睛,这一刻看去竟然显得甚是邪魅。
“是……是他给我的,我……让御膳房的人下……下在菜里……”
“那酒朕也喝了,为甚没事?”
“毒……毒是淬在酒盏上的,据御膳房的公公说,陛下惯用南疆上贡的寒玉盏,所以区分了开来。陛下,饶命啊,怜月真的是受奸人所惑,才会一时迷了心窍。陛下,看在曾经的恩情上,饶了怜月罢!……”怜月膝行上前,一把抱住了皇帝的大腿。
“受奸人所惑?”陈吟风唇角微扬,伸手捏住抱着自己大腿之人的纤细下巴:“那你可知那人是何许人也?”
“不……不知……”突然发觉捏着自己下巴的力量加重,男人星眸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意,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不要,我……我可以配合陛下将他捉拿。”
“嗯,量你自己也不敢如此大胆,当是如你所言,受奸人所惑,朕便信你一次。”
怜月发觉下巴一松,男人的语声又变得出奇地温柔。就像之前的萧杀之气,从未出现在那双眸中。
伸手揉了揉那尖细白皙的下巴,上面已被他方才的粗暴捏出了红痕。陈吟风起身把经过方才一关,吓得浑身瘫软的人扶起,状似温柔万分,真假难辨:“好了,还痛吗?是朕不好。回去罢,记得你答应朕的。”
怜月愣愣地抬头。那是甚么!?他竟然从男人眼里看见了怜惜!
“好了,好了,回去罢。再不回去天色就要暗了,回去这个点儿正好用晚膳……”陈吟风温柔无害地浅笑着,把尤自发着愣的送出宫门。
102.斜风细雨,乱愁如织
待怜月走得远了,陈吟风面上的柔情散去,又恢复了寒入肌骨的肃然。
那个人,那个隐藏在暗处的人究竟是谁?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加害?
“龙君真是恩威并行,颇有君主风范。”突地门外传来鼓掌声,有男子的声音传来。不知怎地,竟有些飘缈。
“谁?”陈吟风周身一凛,星眸如电,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投去。
“在下小小冥府一个冥差,龙君身份尊贵,怎会识得在下。”幽冥的声音越来越近,倏然之间就出现在了眼前,而屋门根本没有打开过。
“冥府?且不论来自何处,私闯禁宫,此罪何担?”眉尖蹙起,陈吟风冷声发问。
冥界?冥府?不知为甚,他的眼前顿时显现出一片焦土,怨魂嘤嘤而泣的画面。
“呵,龙君此话怎讲?本就神、仙二冥为上,冥、凡为中,妖、魔为下。我冥府掌握凡界生老病死,又有何处是我幽冥不能去的?”幽冥散发绿光的面上,扯出一抹笑意,分外诡异。
“冥界使者幽冥!?”一瞬间,陈吟风感觉周身的力量在不断躁动。挂在御书房墙上,多年未用的乌金吴王剑像是受到了召唤,不断震动,发出响亮的共鸣。
剑身震动地越来越激烈,突然“唰……”地一声脱鞘而出,朝他直飞而来。手一伸,剑已稳稳当当地握于手中。
周身的气血全往右手上涌去,陈吟风感到手上前所未有的威力。手臂轻挥,剑风扫过之处,空气中凝聚起缕缕紫气。化作锋利的寒芳,挟了排山倒海之势,向那墨绿色的人影划去。
“哼……”幽冥冷哼一声,袍袖一扬,转眼又从屋内消失了踪影。
直待走出老远,才能得空伸手揉上自己的发疼的肩背。入目是一片血红,染红了掌心。原来,刚才与他争斗时已受了伤,被剑风所殃及。同时,难免心有余悸。龙族生性好斗,四海龙君曾称战神。若不是他体内的神力未完全恢复,估计刚才那一剑完全可以取他性命。可是……那个人没有这样做。
“幽冥……”陈吟风收了剑,也不出去追。只提剑默默地站在屋内,反复忖度回忆着适才所见。
看那人的反应,其果真是唤作幽冥。只是……冥界使者……为甚自己全知晓?为甚看到他的一瞬间有屠戳的冲动?
隐约间觉得,挽月遭加害的原因,也与他有关。
他低头,抚摸着锋利的剑,像是面对自己倾心相爱之人。
迷雾重重。看来……今后的故事,会更有趣。
宸安宫,御龙殿。
方才还尽是威武不可一世的男人,每每看到此时榻上躺卧着的单薄的身影时,眸光不知何时起变得温润如水。
本以为美人已经就寝,他把脚步声放得轻轻的,小心地点亮壁上盏中的油灯。待屋中明亮一片之时,再一转身,他不禁一惊。
原来,风挽月此时并没有入睡,斜斜靠在床头。明黄的锦锻,露出一段白皙脖项,神情幽然而慵懒闲适。
只如此靠着,慵懒之中却见媚态,美丽的双眸此刻正定定地看着他。
被这样一双顾盼生辉的桃花美目这样凝望着,任谁都难不心猿意马起来。
“挽月……你醒了,身上好些了吗?要不要让人传晚膳。”出口的声音,已有些异样地沙哑。
风挽月依旧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件最美的雕塑作品。爱不释手,不肯移开视线,要把其上每一处都刻入自己内心深处。
“我先去传晚膳……”陈吟风不禁转开头,有些受不了这样的灼热。
晚膳依旧是清淡的菜色,几道小菜,怕是民间寻常百姓也不过如此罢。任谁来看了,也绝不可能认出这样简朴的民间饭菜,这竟然是君王的御膳。
还是死不了吗?风挽月在心中轻轻地叹。本来,这一切,充满尔虞我诈,是非成败,他便不想再经历。
一顿饭,偶尔说上两句,又噤了声,两人竟是有些尴尬地沉默。
美人就坐在他的身旁,绝美非凡的侧脸,连最顶级的画手也难以描绘得出。刚刚身体上涌上的,又被他强压下去的躁动再一次清晰起来。
他情难自抑,忍不住拂上玉白的面颊。
“挽月,答应我,不要再离开我了好吗?”当双唇即将相触的前一刻,陈吟风压低了声音问道。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性感,浅色的唇就于咫尺之间。就像受到了蛊惑一般,风挽月迷迷糊糊正要出声。下一刻,唇便已沦陷。
唇舌纠缠,一切都付予了无声的交接。
“答应我,好吗?”当男人放开他时,再次轻声述说。那一刻男人星眸之中,柔情无限,唇角还带着一线银丝。
“好。”不知为甚,苦苦筑起的心理防线,竟然只就在这一刻,溃散一如沙土。鬼使神差地,那个字,便吐出了唇间。
一个“好”,所以对他的深情回应,都蕴含其间。一个“好”,换来了男人更猛烈地亲唇吮咬,像是要把他拆吃入腹。
一次又一次地抵死纠缠,辗转缠绵。今夜朦胧的月色,似是为他们而生,为整座宫殿,撒上一层晦暗且暧昧的银光。
待得雨尽云收,东方已露出微光,又是新的一天。怀中的人,紧紧贴着自己的胸口,一动也不动,不知是不是已经睡熟。陈吟风靠在床头,露出的精壮上身上,还带着暧昧的痕迹。星眸半眯,他的眼前仿佛回想起方才过去的,让人脸红心跳的一夜。那个人从未如此主动,双腿紧紧夹着他的腰,身体柔软如水蛇,相互勾缠,不停地索求。也许,他要用肢体上的紧密接触,来缓解心中的缺漏。
只是……过了今日,两人心上的结可是真的已被解除?
他……不知道。
尤其是一想到来年的春天,他要迎娶他的皇后,入主后宫,母仪天下。他的心中就如有火烧灼一样,疼痛难忍。
“挽月啊挽月,我究竟要如何待你?”忍不住轻叹一声,挥手用气劲灭了烛火,紧了紧怀中人,躺了下来。闭上双眼,身上疲惫不堪,却丝毫没有睡意。
一片黑暗之中,他没有看见,怀中人轻轻睁开眼,美眸之中,一片清明。
如何相待?如今已不重要。我风挽月只要你以心相待,再多的艰险磨难,都不足为惧。
因为……我们已经经历得太多。
103.旧地重游,是喜是愁?
甚四海龙君,那是前世。甚神界太子,那是从前。如今,他们只是陈吟风与风挽月罢了。纵使身居帝位,宫帷深深,也无甚紧要。这样花前月下,对坐饮酒,甚么也不想,甚么也不忧。人生一世,所求不过如此罢。
从那夜起,两人皆解除了心中的蕃蓠。出双入对,偶尔对望,眼角眉梢,深深的爱意一点儿也不加掩饰。
宫中的太监宫女所见,并没有鄙疑之色。其一,当今天下风调雨顺,各地百姓安居乐业,圣上不失为一代明君。君威所至,苍生无不信服。其二,风公子人物风流,相貌品性皆是出众。对待宫人不但没有恃宠而娇,而且谦为人恭有礼,甚得人心。
也罢,宫帷深深三千殿,自古风流薄幸地。后宫之所,比起那秦楼楚馆,有过之而无不及。难得,圣上如此专情,惟宠一人。且两人之前的纠葛,大家多少也有耳闻。当男是女,当真如此重要么?世间欢情,短短数十载,青丝成了白发,朱颜槁尽。万事万物,世人所见皆皮相,不变的、惟有一颗本心。
……
良夜生辉,月明如昼。暖一杯酒,享夜凉如水,难得的静谧清闲,像是举世惟余二人耳。
边疆那边传来消息,一直以来不肯臣服于新帝的几个附属蛮国的国王,联合向都护府递了贴子。
天朝君威浩荡,愿听差遣。今年年关,愿往长安拜谒,以瞻仰天朝威仪。
几个蛮国贵族已经动身往长安赶了,说是希望能赶着在大年之前赶到,好沾光享一享宫中置办的年宴。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陈吟风今日下了朝后,面上便若有若无地带了笑意。
这不是,一看到雕窗外月上枝头,陈吟风便叫人要了两坛酒。屏退众人,拉了风挽月便在院中坐下。
“甚事恁开心?莫不是寻到了哪个美人,瞧你那样子。”话说出口,不自觉地带了怨气。
“咳……咳……”风挽月意识过来,面上竟有些挂不住,连连咳了两声作掩饰。
不是他小心眼儿。这些日子以来,自心意相通后,两人相处自是美满。不过,真的不曾看到过吟风这样笑过,心中不由有些怨怼。
“若论美人,又有谁比得上神界四太子,惊才绝艳,天下无双。”许是醉了,陈吟风定定望着眼前人,眼神中毫不掩饰的痴狂。
“你……知道便好。”风挽月低头饮了一口酒。不论他如何告诉自己不去在意,不过陈吟风在他之前未来长安那段日子里的风流韵事,还是会时不时地想起来,让他懊恼不已。之前还不知觉,这几日随着两人关系愈加亲密,反而时不时地跳出来凑趣儿。
陈吟风笑笑,也不理会他,径自叹道:“这良辰、美酒、佳人,都全了。只可惜周遭宫墙高深,阻了人气,这酒难免喝得没有兴致些。”
风挽月只当他随口胡扯,干脆不理他,低下头又斟了一杯。
酒酣,莫不是回屋同榻相拥而眠,一夜都睡得安逸。
……
今日清早一睁眼,习惯性地伸手一摸,身边竟然没了人影。唔,吟风不知去哪了,怎的也不说一声?
该不会是真的寻到甚美人了罢?
风挽月有些懊恼,怨恨自己像个弃妇一般,在这里胡思乱想。不过……眼看着午时都过了,都没看到人影……
“公子,在等万岁爷?”书儿上前怯怯地说。
皇上最近终于想开了,他才得以近距离看风公子的容貌。果然倾城倾国,不经意的一个笑容都让人不由脸红心跳。
“我……没有。”风挽月心中的想法突然被点破,有点慌乱。
“陛下,他说……”
“他说甚么?”风挽月急迫地打断书儿的话,就生怕听到他说他家万岁爷结识了甚美人,乐不思蜀了。那样,他一定会用法术让他血溅三尺。甚万岁爷?遇到本宫也得认命。
唔,不对,好像……他现在也会法术了。他前世貌似是……四海龙君……?听上去很厉害的样子。唯一的优势没了,某人不禁有些丧气。
“嗯哼,皇上他老人家怎么说了?”意识到自己失态,忙把抬起的身子坐正了,敛了敛表情,故意露出一副淡然的神情。
风公子进宫时那么清清冷冷的一个人,现在怎么……表情那么丰富!?书儿不知道怎么来形容现在的感觉,想了半天才想出“表情丰富”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