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辛宁没有理会段郋话里的解释意味。
“这我不能告诉你,不过你也许可以去问设计这个考题的人。我们现在就过去,要是路上不塞车,说不定还能赶上吃夜宵。”段郋耸耸肩,然后他扭头瞟了瞟辛宁微微眯起的眼睛,那双眼睛明显有些红肿,“怎么看出来的?”
“《格尔尼卡》那幅画里根本就没阳光,毕加索只画了一个灯泡,那是上帝的眼睛,还有发生在上帝眼皮子底下的罪恶。《阳光》是他妻子的现代派摄影作品,在额外展品那部分,跟你的定时炸弹在一起。”陈述这些的时候,辛宁一直看着窗外。
远处的广场上有白鸽在飞翔,不时落在游客的肩膀上。
阳光暖洋洋地照在库克船长的铜像上,一群小孩子正在铜像的基座下玩耍。
“他出的题目从来不会无解。”段郋笑了笑,“只是上次你没用心看。”
辛宁用力地捏着手里的iPod,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
第23章A13
一辆黑色的宾利车疾驰过来停在路边。
陈然从车上下来,车又很快开走了,起步打轮的声音很响,好像在表达某种不满。
“怎么啦?”靠坐在莲花跑车前盖上的苏闲回头看了一眼。
“没什么。”陈然笑笑,走到他身边。
“你头上怎么回事?”苏闲看到陈然发丝里隐约的血迹,目光探究地磕出根烟。
“黎英,认识吗?”陈然从苏闲手里接过烟,深深吸了一口。
“越南人给你下套了?”苏闲眯起眼,掉头望向远处的山崖和海湾。
“跟你一起去金三角的那个女的,叫什么?”陈然又吸了口烟。
烟丝里的止痛成份让他放松下来,左手插到口袋里,身体也斜靠到跑车的车身上。
“英文名字不是玛丽就是安娜吧。”苏闲随口问,“跟那帮越南人有关系?”
“你连人家姓什么都没问,”陈然摇头露出好笑的表情,“就随便动人家老大的女人?”
“你当初不也一样?”苏闲瞥他一眼,“我这也就是接了你的班。”
“说吧,什么事这么急?”陈然轻飘飘地扯开话题。
“贼老头说有笔大生意要介绍给我。”苏闲把烟头按到一旁的山石上碾灭。
“你觉得会是那边?”陈然扭头问,“打算就这么单刀赴会?”
“报备过了,那我就过去了。”苏闲点点头,笑着拉开车门钻进驾驶座。
“苏闲,你知道老比尔是什么人。”陈然沉吟着转过身来,透过前窗玻璃目光深邃地看着方向盘后的人,“那个老东西连他自己母亲的骸骨都会出卖,只要有人肯出足够的价钱。这么做很危险,干嘛不先推掉?这事需要更严密的计划和后援支持。”
“放心。”苏闲舔舔嘴唇,笑了起来,“直觉告诉我这是个好机会。”
“我跟你一起去。”陈然想了想,走过来打开车门,“反正那边也知道你我关系不一般。”
“我可不敢。”苏闲倒也不惊讶,只是嘿嘿地低声坏笑,“秤砣那天都想把我给阉了。”
“约在哪里?”陈然没理他,坐进来系上安全带。
“西城区的一家夜店,跟‘迷恋’一样。”苏闲收起了嬉笑,从车载微机上调出地图。
夜店灯光迷蒙的大堂里,电子音乐震耳欲聋。舞台上围着钢管起舞的女郎们已经脱得一丝不挂,正在极力向两边岔开双腿慢慢往下蹲成个直角,一边还在往自己身上倾倒着金黄色的糖浆。巨大的乳房在时亮时暗的光线里上下起伏,引起台前一阵阵喧闹的叫声。聚集在台边的男人和女人们不断地在往她们的高跟鞋里塞着纸币,然后高举起手臂刮抹着舞女身上的糖浆送进嘴里。靡废的气氛里洋溢着原始的兴奋,空气里充满了酒精和精液的味道。
苏闲挤过人群来到吧台边。周围的响声让他只能边打手势边拔高了喉咙叫喊。
酒保朝他看了一眼,伸手指指另一个方向。
苏闲再次从癫狂的人群当中挤过,在走进包厢区前回头看了陈然一眼。
陈然冲他举了举杯子,转身靠到柜台上跟对面的酒保攀谈起来。
包厢区的走廊狭窄冗长,没有自然采光的廊道被故意修成了很窄很高的样子,充斥着晦涩难明的压迫感,天花板上绘满了恶魔的红色眼睛,好像这是一条通向炼狱的道路。苏闲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两侧间或出现的厚重木门,一边慢慢地向前走。走廊尽头的一扇门打开了,一个黑衣保镖走出来矗立在那里,目光冷漠地望着正在越走越近的苏闲。
“小子,进去吧。”老比尔从门后出来,伸手拍了拍苏闲的胳膊,然后与他擦肩而过。
“这就是你说的大主顾?”苏闲一把拽住老头的衣服,冷冷地打量着门口的保镖。
“大人物出门总要有些排场嘛。”老头顺势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里面可是一位美女。”
“亲爱的比尔叔叔,”苏闲没有松手,反而把老头拽得更近了些,声音已经冷如刀锋,“你知道我的规矩,我不喜欢把后背交给陌生人。”
“杰克,进来。”包厢里传出一个醇美的女声。
门口的黑衣保镖冷冷地盯了苏闲一眼,转身走了进去。
苏闲松开手,老头咳嗽一声,掏出个烟斗叼在嘴里故作镇定地快步离开。
“苏先生,现在可以请进了吗?”里面的女人语调沉静地问,一开口就叫破了苏闲的身份。
“至少有一点那个老家伙没撒谎。”苏闲靠在门框上吹了声口哨,“美人,你很漂亮。”
包厢里的陈设倒不像走廊那么诡异,有两张看起来很舒服的真皮沙发,灯光雅致,角落的小酒吧旁还摆着几个高脚凳。一个身穿晚装的东方美女正姿态窈窕地端坐在一张高脚凳上,挽起的发髻下是修长的白皙脖颈,大开的V字领里风光隐现,肩部线条柔和纤细,手中荡漾着红酒的水晶杯跟她身上缀饰着宝石的酒红色长裙很相衬。
“谢谢。”美女伸出手,“你可以叫我卡罗琳。”
“我认识很多卡罗琳。”苏闲耸耸肩,仍旧靠在门框上不动,“一个名字并不能代表任何诚意。顺便提一句,我不喜欢跟不认识的人呆在一个密闭的环境里,有什么生意就说吧。相信这个地方早就已经清场了,关不关门,对我们要谈的事应该都没有多大影响。”
“苏先生,”美女制止了黑衣保镖想要拔枪的冲动,转着酒杯笑了起来,“在谈生意之前,你能否先回答我几个问题?我想,诚意这东西应该是双方的。”
“你可以问,我不一定会回答。”苏闲无所谓地笑笑。
“我想知道,这东西是你放到网上的吗?”美女按了下手中的遥控器。
包厢墙上的巨型液晶屏幕上开始播放一段肉体交缠的影像,被束缚的肢体,惨白的脸色,愤怒而绝望的目光,然后是喘息声和隐忍着疼痛的闷哼声。剪辑得相当奔放的片子还恶趣味地带着配乐,长笛的声音听起来很像是在风中飘散的呻吟。有些镜头模糊地晃动着,倒是没有减弱那种令人喷血的视觉冲击,反而显得更癫狂。片子不长,很快就进入尾声。那是一个黑暗中的外景,远景里的大楼亮了起来,不是灯光,而是熊熊的火光。
“收钱交货是我们这行的规矩。”苏闲毫不脸红地看完,算是给了个肯定的回答。
“为什么是剪辑版?”美女若有所思地凝视着苏闲,“这也是你们那行的规矩?”
“你如果对母带感兴趣,我们可以谈谈价钱。”苏闲索性放肆地盯着她的胸脯看了两眼。
“你愿意出售?”美女露出一丝惊讶的表情,“我还以为你是为了隐藏什么。”
“只要价钱合适。”苏闲从她的胸部收回目光,更加放肆地上下扫视着那个女人的全身,神色间带着点挑衅,同时又像是在热辣地挑逗着对方,充满压迫感的视线总是欲停未停地轻轻滑过那些暧昧的地方,“干我们这行,本来就是在卖命。连自己的命都能卖,那就没有什么不能卖的。如果你是因为这段录像而对我的身体感兴趣,我可以当场脱给你看。我说了,只要价钱合适。而且你可以放心,绝对是好货色,我认识的那些卡罗琳们没有一个不喜欢的。”
走廊里黯淡的光线映射在他眼里,调和出一种冷冰冰的暗色调。
很冷,也很灼热,好像对某些东西有种冷静的渴望。
第24章B13
辛宁安静地站在草坪上,带了种淡淡的好奇看着眼前那幢两层楼的小木屋。
很漂亮的木头房子,尖尖的屋顶,墨绿色的檩条在廊灯下衬着浅色的细砖墙。
已经进入山区了,夜风比平原上要冷得多,辛宁竖起了衣领。
段郋小心翼翼地把那个大背包藏到车库的角落,然后从后箱里抱出一个玩具大熊。这个高大挺拔的男人跟软绵绵毛茸茸脖子上还系着丝带的泰迪熊其实毫不相衬,可他自己却没有半点不自在。
“进来吧。”段郋打开车库的门,回头招呼辛宁,“这是我家。”
“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辛宁从木屋的尖顶上收回目光,走过去低声问。
“该见的时候就见到了。”段郋笑笑,偏头看他一眼,伸手揽住辛宁的肩膀,“别着急,你就当自己现在是在做狙击潜伏训练,要静下心,耐得住寂寞。过分执着于达到目的只会让自己更早暴露,这些东西不会已经全都还给教官了吧?”
“段教官,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能在你家人面前暴露。”辛宁露出一丝笑容。
“你小子也挺聪明的。”段郋用力拍了辛宁两下,放开他推门朝里走。
客厅里开放式的壁炉燃着松木,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山林特有的香气。
段郋亲热地拥抱着他的太太,两人轻贴面颊交换了一个问安吻。他们在客厅的一角低声说着什么,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段郋搂着他太太的肩膀凑过去亲了下她的额头,然后抱起玩具熊轻手轻脚地踏上楼梯,没过多久又轻手轻脚地走了下来。辛宁坐在客厅的长沙发上,有些拘谨地捧着杯热水,目光一直停留在屋子中间那一簇温暖的火苗上。
“囡囡睡着了?”段郋太太边端出茶点边柔声问,她的中文带点南方口音,很甜美。
“睡得很香,我把熊放在她床边了。”段郋也柔声回答。
“晚饭吃了吗?”段郋太太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小陆说你可能得要几天才能办完事回来。路上很赶吧?下次别再这样了,夜间疲劳驾驶尤其危险,路上多停一站,晚上也好多休息一会儿,这样比较安全。其实明天囡囡学校里的复活节演出有我去就行了。”
“两个人换着开的,没事。”段郋给他太太和辛宁互相介绍,“这是辛宁,这是我太太,曼妮。”
“这就是你们俱乐部的新教练?”段郋太太好奇地看着辛宁,“很年轻啊。”
“段太太你好,这么晚,打扰了。”辛宁礼貌地点头打招呼。
“你可别小看他。”段郋在辛宁身边坐下,态度熟稔地捶了捶辛宁的肩膀,“这小子的枪法很好,尤其是速射飞靶。我记得我们比过一次吧,两年前?要不是那个场地他不熟悉,也没有好好热身,说不定当时就不是平手的结果了。对了曼妮,辛宁今天先住家里,明天我再带他到俱乐部那边去安排住宿的事。”
“那你们坐,我去收拾一下客房。”段郋太太笑着起身。
“段教官,什么俱乐部?”辛宁目送段郋太太的背影离开才低声问。
“我的一个射击俱乐部,准备给你搞一个新身份,当射击教练。”段郋低头拿起一块茶点,“不过你还得先藏几天。你的事不好弄,有太多资料在警察和ASIO那边存档了。发色肤色哪怕指纹这些都好说,就是你刚进过医院,DNA比较麻烦,所以还得跟陆衡商量一下,看用什么办法最好。”
辛宁点点头不再说什么,只是有些疲倦地靠到沙发上。
“那句话我应该不需要再问一遍了吧?”段郋扭头看着他,声音虽然仍旧压得很低,神色却严肃起来,“你们来参加选拔时就应该知道,加入这个队伍就意味着不再有自己的身份,必须跟过去的一切彻底割离。你将不再是你,不再是那个辛宁。我们是侵入他人领地的‘掠食者’,在国家的档案里没有关于我们的任何记录,没有国籍,没有归属,没有父母家人,就算牺牲了也不会被我们为之献身的祖国承认,运气好的话也许还能埋到公共墓地里,运气不好的可能什么都留不下。辛宁,你觉得自己做好准备了吗?”
“那段教官你这个家哪?”辛宁静静地环视周围,“你觉得这也都是假的?”
“总是说谎其实并不容易。”段郋温和地笑了笑,“所以我能不说就尽量不说。”
“所以你太太很幸福。”辛宁笑着感慨了一句。
门外传来汽车马达声,打断了他们本来就不太热络的交谈。
有一辆车停到了段郋家的车道上,不一会儿,陆衡和另一个消瘦的青年推门走了进来。
“嫂子,在忙什么哪?”陆衡扫了客厅里的人一眼,边松领带边提高声音问。
“陆衡和小卫来啦,你们哥几个先坐会儿。”段郋太太抱着被子从楼梯上伸出头来。
“段郋回来了你们夫妻俩还不多聚聚,”陆衡抬头笑着说,“不用招呼我们。”
“就是啊,嫂子,我们能自给自足。”小卫已经半点不客气地坐下来开始消灭茶几上的点心。
“段太太,不用忙了,我自己来收拾吧。”辛宁看看他们,站起来走向楼梯。
“老段,家里有客人啊。”陆衡像是不认识辛宁那样,只是客气地问了段郋一句。
“俱乐部新聘的教练。”段郋简单地介绍,陆衡哦了一声,旁边的小卫连眼皮都没抬一抬。
“有酒吗?今天陪我喝一杯。”陆衡不感兴趣地扯掉领带,松开衬衫的扣子,也坐了过去。
“卫子,这小子怎么了?”段郋看了陆衡一眼,转头问小卫。
“被老大甩了呗。”小卫嘿嘿笑了两声,靠过去勾着陆衡的脖子,“秤砣,别伤心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啊。虽然老大这棵草是特别了点,也彪悍了点,不过都已经被头儿勾搭过了,再鲜嫩的草也是注定要枯萎的。所以你的眼光还是要放长远,看看窗外,一大片森林正在呼唤你,千万不要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呀。”
“胡说什么!”陆衡一把推开小卫,“喝酒喝酒!”
楼下的嬉闹声被辛宁抛在身后,段郋家的客房陈设简单,但却处处透露出一种家的温馨。
格调别致的山间木屋设计了很多观景空间,辛宁打开客房的落地窗,走到了面朝树林的阳台上。
冷风穿过山林扑面而来,辛宁搓搓手,身体微蜷地靠着原木的栏杆。
不知道过了多久,客房的门被轻轻推开又关上。
陆衡提着一瓶红酒和两个玻璃杯,一屁股坐到了屋子中间的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