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每日都起的挺早,拾掇完毕就钻进厨房忙活,他也不知是哪儿学来的厨艺,就着狐狸平日从小妖怪手里克扣下的
瓜果蔬菜,也能做出一桌子五彩缤纷的食物来。
狐狸把被子蒙在头上,嘴里叼着被角用力地咬:这食物总是喷香扑鼻,一大早就引得自己馋得难耐。
他心里也挺恼恨,他一直认为自己本该是个威风凛凛的,可自打落到杜衡手上,就总是犯傻,偶尔细细一想,就觉得
自个做下的事儿、甚至说过的话都简直愚蠢到不可思议。换做正常时候,自己肯定不会因了旁人的一个祈愿,就留下
相伴这样久的。况且自己竟还觉得现今的生活过的挺滋润,换句话说,便也就是自己其实是甘心呆在这儿的,这同那
些给人当“小白脸儿”的有什么区别!他向来打心眼里厌恶这样,如今一想,就觉得自己实在窝囊,恨不得下一刻就
恢复了记忆,过回原本的生活。可每每这样想时,又觉得心头空落落的,当日杜衡怅惘忧郁的神色就又飘忽到眼前,
叫他隐隐不舍。
他迄今仍不敢去正视这般奇异的感觉,便只在心底恨恨地想,推根究底,还是要怪杜衡照顾人太有一套了,有着好手
艺、又有好脾气,任谁同他呆久了,都会生出好感来吧。
提及杜衡的言行举动,他又觉得好笑,算来无外乎是体贴关怀人的手段,狐狸们也常用的,使尽浑身解数来讨好目标
,让对方陷在这张温柔的网里,完全不舍抽身。——若不是见杜衡平日那般简单呆傻,他真要怀疑杜衡是不是偷学了
这诓骗人的伎俩了。
只是他也明白,狐狸们那样做,多是为了诱人落网,以长年骗取精气,而杜衡心思单纯,全然只为了尽力待别人好。
狐狸心知肚明自己正如同晃悠悠行在悬崖边上,一线相隔,两般境地。
或是冷了心肠,待找回狐丹记忆和法力,把恩情还得差不多了,就自顾离去,从此与他两不相干;或是放任了自己,
落入杜衡自然而然间布设的缠人的温情里,若是这样,只怕一辈子都走不开了。
他正烦心着,外面杜衡已把饭菜上桌,走到屋前轻轻叩了三下房门,应是来告知他若是醒了便可起床吃饭了。
狐狸翻了个身,仍裹在被里,原想故作清高不受诱惑,奈何肚里馋虫禁不得召唤,早也蠢蠢欲动。
他忽然发了狠,紧了紧拳头,对自己暗道:罢了!便是落进去,又会怎样?如杜衡那般的人,总不致吃干抹净后就毫
不认账了吧,更何况,若要算起,谁吃谁还没一定呢。
这样想着,便觉得自己好歹握着主动权,不似总被他的美食和体贴诱着走,心情终于稍稍明快了起来。
开门去院子里时,杜衡已经在桌边坐好了,正一手饭碗一手羹匙,斯斯文文地喝一碗桃花粳米粥,见到他出来,诧异
地微微一挑眉毛:“起了?这样早?”
狐狸哼了声,用脚把石凳挪了个适当的位子,一屁股坐下,撇着嘴道:“你的动静那样大,我还能睡着么。”
“那我往后注意些。”他歉然地道,一面放下碗筷站了起来:“我去帮你盛碗粥来——你想喝粥么?”
“不想。”狐狸断然道,拿了筷子去戳碟子里的葱花炒蛋吃,“坐下吧,我吃这个就好。”
杜衡便也不坚持,回身坐下,支颐着看他,笑问:“喜欢吃么?”
狐狸怔了一下,才又大口嚼动起来,违心含糊地道:“就那样。”一面随意地挑眼,却是含着些复杂的眼光去捕捉杜
衡的神情。
杜衡恰恰眨了下眼,羽翅一样的眼睫掩了一时的情感波动,狐狸没瞧见,便当没发生过,心中一份忐忑却揣着放不下
,只得勉力平静地大吃。
他有时也实在恼自己的性子和嘴,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总是改变不了。
杜衡久久没开口,眼光锁在他脸上,眼睛几乎连眨也不眨的。
狐狸自忖脸皮甚厚,可不知怎地,也快禁不住他这样瞧了,面上一阵一阵的热,似乎就要烧起来,又像是要被他看穿
了,能直直望进心底那样。
正愈发尴尬,杜衡倏然笑了下:“也不知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有时真叫我心凉——呵,你有什么喜欢吃的么,我
去做一道试试?”
狐狸听他这样说,隐隐也有些愧意,把口中食物咽下,沉吟了片刻,忽然认认真真地问:“杜衡,你为什么待我这样
好?”
他少有这般不敷衍、不别扭的时刻,连杜衡也不免惊异地睁大了一下眼眸:“怎么?你不满意这样?”
狐狸面上不耐的神情又浮了出来:“你回答我的问题。”
杜衡眼里的春风笑意是极少泯去的,便是平日心情不畅,眸眼里也始终融融暖暖,此刻,他便带着这暖洋洋的笑意,
很是认真地道:“你愿意留下陪我,我自然不能亏待你。”
狐狸已猜到多半会是这类的回答,可还是耐着性子等了片刻,见他没有再开口的打算,才又喃喃地问了句:“……就
这样?”
“哦?还有哪样?”杜衡的眼眸中明明白白滑过一线疑惑,随即便恍然道:“我也没必要下这样大的血本供着你来贪
你的报偿吧……你莫要多心了。再说,我身边熟悉的人也只有你一个……不待你好,又能待谁好呢?”
他说的这样干脆自然,又带了点儿浅薄的无奈,像极了初见那时,质问他为何出手相救一般。
他一样微噙了笑意作答,泛着水色的眸光飘飘地从狐狸脸上掠过。
狐狸想,从当日到现在,他简直没有变,譬如他照料自己、忍耐自己,只是他原应这般做一样,丝毫不带任何私心杂
念。
居然,是我想得多了……狐狸默念,只觉得心头微微一轻,也分不清是失落了还是放心了。
杜衡见他眼神不对,便伸手在他面前晃晃:“怎么,想到什么事了?”
“你才有伤心事!”狐狸一抖,恍过神来,掀了眼皮便瞪过去,一双桃花眼或噌或喜兀自含情,偏偏杜衡多半不明白
这个,只弯起眼正正经经还了一笑,把怒意照单全收了,眼波秋水一般滟滟,倒叫狐狸漏了几拍心跳。
狐狸又微微失了神,好在片刻便清醒了过来,回想一下觉得不可思议的丢脸,忙把眼光从杜衡的明眸上掉转开,心下
却偏不争气地牵了两分不舍。他也恼自己如今的状态,却是怎样也想不明白自己从几时起竟对杜衡这样上心了,可又
从不曾真待杜衡好过,平日心中烦闷,也全向他发作,是欺他待人温存,自己事后往往后悔,偏偏下一回又改不了口
。
当初怎就叫他捡了我!现在真是……煎熬?!狐狸暗自琢磨着,又懊恼起来,板了脸从座位上站起来,一言不发就往
外走。
“你去哪儿?”杜衡开口问。
狐狸心中除了自己的事儿,余下的尽是念着他,可心底里又有些抵触,不愿这样承认,是以听见他的声音,只觉愈发
心烦,心头郁结着一团火气散不去,只怪杜衡总把诸事做的周到,现下连自己的行止也要管限,又想到近日想下山却
不得,便是恨恨,连头也不回,只迅速出口了一段咒文,变出一段繁杂的幻境来,把杜衡困在里边,凉凉地甩下一句
:“我去洗澡,你少跟来!”就扬长而去。
他直走到院子外边,才回头张望了一眼,只见妖异之气仍笼着屋子,丝毫没有被打破的迹象,心里就慢慢开怀起来。
他这般骄傲,本是争强好胜,近来贪懒赖在杜衡家里,兼着失了大部分的法力,难免有些蔫了,昨夜得知法力回复了
许多,现下一试,果然如此,心底里的傲气又浮了上来,再一看杜衡似乎确被困住了,更觉心情舒爽,沉积了许久的
烦闷也消散了不少,暗暗得意一笑:不发威便当我是病猫,如今他可该知道大爷的厉害了吧!
他这般想着,几乎要哼上两句小曲儿了,嘴角勾起一抹得色的笑意,步履也轻快了许多,埋头径直往溪边走去,一面
想:既然这招好使,那哪天再布个幻境困住他,自己不就可以下山去了,还烦恼这样多做什么。
一不留神,就撞在一个人身上。
17.一起泡泡温泉吧
狐狸哼了一声,正待抬头,突然觉察出不对来,心中微惊,匆匆抬眼看去,果然见着杜衡站在面前。
“你,你破了我的幻境?”狐狸退了一步,眯着眼沉声问。
杜衡老实地点了点头:“要不我怎么出来?”语毕,就看见狐狸的面色沉了下来,忙接着道:“你布的幻境已经十分
高超了,我也不过刚刚才破得,我修行了这么多年,能困住我的法术已经不多了,你不要泄气。”
你这是炫耀自己本领高强么?!狐狸又好气又好笑,心下又有一些自知技不如人的不甘,以及计划尚在襁褓便已夭折
的失落,诸般感受相互冲抵,竟都如同浮云一般散尽了,心底里平平静静,偏要冷了脸质问:“你来就为了说这句话
?”
“诶?”杜衡歪了歪脑袋,“你应是要去溪里沐浴的吧?”
前言不搭后语,狐狸也懒得理,只瞪了眼:“那你就更不该过来了!”
杜衡的嘴角弯出一个漂亮的弧度:“你不是一直想去温汤里泡泡么?”
呃……狐狸愣了愣,四围起了一阵小小的风,带了春日微薄的凉意,从脑后轻柔地吹过,杜衡在风声里淡然地道:“
我恰好也打算去,就带你去认认路,如何?”
狐狸有些愕然地立在原地,眼神定定地看杜衡的薄衫被风吹得帖服在身上,勾勒出一副好身材来,心里忽然大跳了起
来,甚至脸上也微微有些发烫:一起泡温泉……?!该死的,他也不想想我是狐狸精,也不看看现下是什么季节!狐
狸精惑人本就带了一定的本能,且自己好死不死似乎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心动未及掐灭……要是……那也怪不得我了!
狐狸暗自琢磨着,眼睛里已盈盈泛上了一层水光。
杜衡见他就不答话,便以为他是默许了,再看他这副模样,就微微露出思索的神色来,片刻露出了笑容,伸手抚在狐
狸的脸上。
狐狸还不及打开他的手,就只觉面前一晃,已是坠在杜衡的臂弯里,再仔细一看,四爪都是毛茸茸的,原来,原来竟
被杜衡施术幻出原身来了!
“你做什么!”狐狸咧开嘴叼住杜衡的袖子,眼神凌厉,喉间滚出愤愤地抗议声。
杜衡仍只轻笑着,全然不把他的愤怒放在眼里,弯腰拾起狐狸落在地上的青裳,一并搭在臂弯上,才安抚般顺了顺狐
狸头顶的毛:“你不是说不能看你化成人形沐浴么,这样子应该就没多大关系了吧,也省的你那样害臊。”说着,忽
然惊奇地把狐狸凝望了一眼,笑道:“真没看出,你的面皮还挺薄。”
狐狸知道他误会了,可那样龌龊的念头,怎好说出口,只得鼓瞪着眼睛,把“大爷面皮厚过城墙”这种话憋屈地咽下
去,然后不甘地扑腾了一下:“放我下去,我自己走!”
杜衡真诚地眨了眨眼睛,微微动了动胳膊:“你的衣裳都在这儿——你不是不愿被人瞧着么,还要当着我的面穿?”
狐狸磨了磨牙:“大爷我不会用自己的皮毛变一件么,谁稀罕你那些衣裳!”说罢,觉得不解气,便斜了眼扫了他一
下:“再说,都是大老爷们,我还怕你?”
“恩……”杜衡迅速地皱了皱眉,立时又舒展开,眉眼里溢起一些狡黠的神色来,双手却把狐狸更紧了紧:“算了,
好久没这样了——你看,这不是到了,我带你进去,你记好路线,到里边儿了我就把你放下来。”
他们边说边走,杜衡更是用了行动如风的术法,果然已经到了密林前。
狐狸难得看见杜衡流露出这样的神情,只觉得他这样又有另一般的好看,不自觉又被吸引住了,便也懒得再追究,哼
了一声,把头伏了下去,眼睛故作随意地又瞟了杜衡一眼,方才转了去仔细看他在林中前行的线路。
小路不长,弯了三个小转弯,就看见一池热气腾腾的汤泉了,边上搭了个小草亭,里面放着木盆和一些布巾衣物。
杜衡依言把狐狸放到地上,自己走去亭子里取了东西出来,在狐狸面前也摆了一套,才侧头笑着对狐狸道:“这儿不
错吧,往后你自己也可以来。东西在亭子里可以自取,我现在下去泡了,你且随意。”
他拿着一条布巾慢慢走到池子边,坦然地一抽衣带。
狐狸背对着他,眼光却不自主地锁在他的身上。
汤池边上水雾缭缭,再蒙上一层琳琅日光,如同云蒸霞蔚的幻境一般。杜衡褪了外裳中衣,慢慢露出优美的肩颈来。
他平日亦有修习武术,身材肥瘦适中,肌肉紧致,狐狸用眼神在他肩头兜了一圈,随着衣裳的滑落延下腰线,透过绕
身的薄雾,牵向引人遐思的地方,只觉得他一身如脂玉般滑腻的皮肤似能吸住自己的目光一般,叫他眼热起来,呼吸
沉沉,犹如坠在一场鲜香旖艳的梦里,再不舍挪开眼。
杜衡也不用布巾蔽体,自然地迈开长腿踏进池里,白皙的肌肤在热水气的蒸腾下,很快就漫上了一层薄的粉色,他舒
服地呼了一口气,伸手解了束发的带子,满头青丝水瀑般散落下来,蜿蜿蜒蜒浮在水上,渐渐吃了水,又一点一点沉
了下去。
狐狸目不转睛,耳朵也支着仔细听着动静,杜衡呵气的声音被水汽浸得更暖了三分,柔柔入耳,触得他心头一阵些微
的发痒,他挠不得,就听着水声哗哗地响,觉得银白的毛发下面庞越发的燥热起来,眼神沉下来,心痒愈发难耐,他
眯了眯眼,幻出了人形,笼着白色的薄衫,轻轻舔了舔嘴角,勾起一线魅惑的笑来,一步一步也往池边走去。
杜衡听见身后的脚步声,知道他又化出人形来,不禁诧异,也不回头,只取笑一般道:“你不是说这样会叫人占了便
宜么,怎么又变回这模样了?”
傻子,现在是我在占你便宜好不?狐狸听得杜衡发话,微微清醒了一些,可倏然又迷蒙了眼色,一把撩下身上披的衣
物,甩到身后,自己哗啦入水,挑眼看着杜衡,笑道:“反正我也赚够本了,何在乎让你也看一眼?”
杜衡竟真的认认真真打量了一番,便又阖起眼全身心地享受着这汤泉,口中笑道:“像你这样的,便是所谓好身材?
才怕给人看了?”
“呵。”狐狸被他一瞅,浑身上下愈发燥热起来,勉强镇定轻笑了一声,仍是挑着眼睛把杜衡扫了一眼:“若愿付些
酬劳,我又何怕你看,便是再有些别的,我也奉陪的。”说着,慢慢往杜衡那儿靠过去,声调也渐渐黏糊低沉了下来
:“何况,论说好身材……只怕,我还不及阿衡你哪……”
杜衡很淡定地浸在那儿,脸颊上晕开一片微红,且很显然,是被水汽蒸出的红,他觉察到狐狸走近了,才又懒懒地睁
开眼睛,往狐狸脸上一瞟。
隔了朦朦雾气,他这一眼多少也被歪曲地软了,眼波滟滟,像极了含情的一瞥。
狐狸深吸了一口气,暗忖:是你带我来的,真怪不得我了!正待伸手搂去,却听得杜衡笑道:“布巾还在岸上,要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