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言直接气晕了过去。
昏过去前,云子夜谪仙般的笑容一直回荡在他的脑海。真是欲哭无泪——
易水堂,易老三府上,一清秀公子面有难色,似是不悦。
一儒衫中年男人软声宽慰,“旬泽,莫急。小竹只是在气头上,话重了点,你可别往心里去。”
心里去?易旬泽笑容苦涩,“只希望他能再亲昵地唤我声二哥,我就心满意足了。”
“哎——你们这三个孩子啊——我真是老了,老了——”叹息着,舒墨然拍了拍易旬泽的肩。
而城西最南面的一片茂密竹林后,君佐府上,秋露居内。
易向阳面对着一份公文,久久不能舒眉。
“大人,您就休息一下吧。”娇容端上热茶,又将烛火挑亮。
易向阳道:“怡娘怎么说?”
娇容恭声回道:“暗人来信说,这一连串的事情可能都跟这次帝君的扩军行动有关。”
“只是这么简单吗?”易向阳揉揉眉心。
娇容立刻接手过来,道:“大人,您这是太劳累了。还是早些歇息吧。”
“也好——”
秋露居,最后一间房的灯烛也被吹灭。
一切,看似风平浪静,却处处暗藏杀机。
风云变换,朝夕之间。
十一、逍遥丸(二)
炼药房四处弥漫着浓郁的药草味,昏暗的空气中,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虚无缥缈。
一盏烛灯引头,后面走进来一个清冷男子,堇色短袍,高靴,提领。一头灰金色长发随意束在脑后。
“如何?”
坐在凳子上的人站了起来,走到石床边,挺直脊梁骨,扬头回道:“死不了。”
死不了?来者眉头一皱,立刻又抚平。
“袁三?”
那被唤作袁三的青年微微扯唇,细手一扬,在胡乱飞舞的药草中随意挑了根枝条,扎起杂乱无章的乱发。头发轻甩,
人已坐到角落里。
黑暗中,袁三的声音听来万分阴森。
“公子想救这个人?”
易箪竹不置可否。
“那把水梓交给我处置,如何?”
“你还挺执着的?”
“当然。”袁三轻笑,笑声长而尖,“毕竟半成品药人,而且还是你月使最在乎的药人,可是最有研究价值。”
说话间,一只手掐住了他的脖子,易箪竹脸色死灰,狠狠道:“我教你毒术和医术,你道学会用它来要挟我。”
“呵呵——公子,袁三命贱,必需活得有价值才对得起生我的父母。”
“袁三!”易箪竹咬牙道,“养你的人是我!”
袁三的手攀上脖子上那只纤细细滑的手,道:“所以我恨你!”
易箪竹气急,抬手就给了袁三两巴掌,“不知好歹的家伙。”越骂心里越气闷,抬脚直接将袁三踢到一边,道:“你
给我老老实实的,或许我可以考虑把水梓给你。”
“那袁三真是感激不尽。”说着,袁三爬上了屋子里唯一的石床,他远远对恃浑身散发不可侵犯气势的男子,心头竟
诡异地爬过一丝快感。
袁三道:“小公子中得是逍遥丸。”
“逍遥丸?”
袁三把乱发撇到一边,道:“易显的拿手好戏。”
易箪竹从进炼药房到现在第一次笑了,“易显不会那么笨。”
“当然。”袁三低头,在不知是死是活的火殇身上嗅了个遍,道,“不过,的确是逍遥丸的味道。”
易箪竹凝眉不语,转身就要离开。
袁三出声叫住了他,“逍遥丸的解药只有易显有,你要去求他要吗?”同时,他心里却有着另一番心思。易箪竹和易
显两兄弟关系恶劣,整个北平人尽皆知,他这么说明显就是想激怒对方。
可不想易箪竹声音冷冷,无情绪起伏,“干卿何事!”头一甩,瞬间消失。
袁三一掌震碎了三尺厚的石床,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芳草丛生,艳阳当空。废弃的院落,一群奴仆忙前忙后。
墨兰夹袍,乳白底衫绣银色,墨色冠帽,珠玉叮当。男子含笑,眉目如画,不似凡人。
易言气得掀翻了第三张圆桌,侍女大丫小丫慌慌张张跑出了屋子。
对面男子依旧含笑多姿,风情万种。
“怎样?”
易言咬牙切齿,“云族长,你可真爱多管闲事啊——”
云子夜抿了口茶,道:“身负责任,迫不得已。”
“你大可不必如此负责。”
“落的要求,我无法拒绝。”
易言气得脑门抽筋,大吼道:“白落让你去死你也去死吗?!”
云子夜微有怔愣,下一瞬,他展开蛊惑人心的笑容,“如果这是落的希望的话。”
风乍起,繁华乱舞——第四张圆桌在一声呼啸中报废。
“我不走。”易言开始耍脾气。
云子夜倾身靠近他,吐气如兰,“你要怎样才肯跟我回东武?”
一抹狡诈在易言眼中一闪而过,“你若帮我完成这件事,我听任你安排。无论是白落叫我回东武,还是要求我继任白
族族长的位置,都好说。”
云子夜没多想,道:“好。”而易言把所有能想的坏点子都想了个遍。
帝夜军府总部,东院,某间炼药房,灯火通明。
水梓走进走出,时而捧了一只冒着热气的水盆,时而抱了一只装满药草的竹篮。
屋内,灰金色长发的男子面对着一堆药材,苦苦思索。
“逍遥丸,逍遥丸,逍遥丸……不行不行不行,全都不行!水梓!”
“公子!”话音未落,一白衣少年抱了一堆碎布跌跌撞撞撞进门。
易箪竹伸手,一掌劲风,门哗啦关上。
“我还需三味药。”说着,唰唰唰在纸上挥墨如风,“拿着这个去找向阳,他应该可以帮我搞定。”
许久,都未得到回应。
易箪竹轻飘飘飞过去一记眼杀,水梓就抖着大腿跪了下去,“公,公子,水梓不敢。”
“不敢?要你去见向阳又不是要你去见易显,你怕个什么?”
“可是……水梓宁愿去见大少爷。”
“什么?!”易箪竹气得两眼冒火。
水梓委屈地道:“君佐大人发起火来太……太可怕了。听说那天被踢出来的六人除了机密局的一人,其他五人通通残
废了。公子,水梓还想多服侍您几年,不想这么快就……就……”
易箪竹听了,又是气又是笑,绕着水梓打转,嘴里反反复复道:“没用的东西,没种的东西,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
没胆的种呢——啊?!”
“好好好——你不去是不是?”易箪竹再次问道。
水梓抬起眼泪汪汪,“公子——”
“你不去我去!”
三更半夜,君佐府上来了位贵客。
易向阳笑得温柔似水。
娇容在一旁服侍,偷偷窥望她家大人,直叹气——哎,自从尧山九桐回来后,还是首次见大人这么开心呢!她又瞅了
眼易箪竹,复又摇头——月公子,您可真是害人不浅啊!
易箪竹臭着脸,端茶不喝,盖茶闻香。
首位上的华服男子却是柔笑多情,暖声问道:“箪竹,这么晚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易箪竹冷冷瞟了他一眼,道:“给我找齐这三味药。”递上一张白纸黑字。
易向阳草草扫视一遍,皱眉,道:“你用这些想做什么?”全都是极恶极善的药材,非一般人和一般病会需要用这些
玩意儿。
“你的问题真多。”易箪竹嗖扭过了头,不正面回答对方的问题。
正在这时,外头传来了一阵喧哗。
竹林青青,夏风阵阵。
“向阳你躲我做什么?箪竹伤透了我的心,你为何也要伤我心呢?”来者声线淡雅,似幽兰飘过,闻着倾心。
易向阳的额头猛然暴汗如流,手也经不住抖了起来;易箪竹手里的茶杯哗啦啦碎了一地。
娇容一见这架势,立刻会意过来。二话不说扔了手上的茶壶,莲步如飞,关上了秋露居的大门。
“表二少爷,请您去主厅稍候片刻,大人办完正事就过去。”是娇容的声音。
易旬泽秀眉一挑,“劳烦娇姑娘让个路,我找向阳有事。”
“今晚恐怕不妥,请表二少爷不要为难我们做下人的。”说话间,小碧铁青和袁五都围了过来。
屋内,易箪竹淡淡瞧着易向阳,一语不发,神情冷漠。
屋外,娇容还在劝阻易旬泽。
“表二少爷,大人说了今晚实在不方便,不是娇容有意要为难您,请您……”
“向阳!”不顾娇容铁青的阻拦,易旬泽拉开嗓门喊道,“向阳,你给出来!我好生难过,你若不见我,一定会后悔
的!”
易向阳无声苦笑,“箪竹,旬泽他,他又喝醉了,你可别往心里去啊。”
对面易箪竹挑眉,冷森森挤出一句话,“怎么不出去啊?不然可会后悔莫及的!”
两面夹击,易向阳乖乖闭嘴。
外头,易旬泽突然冒出一句话。
“娇姑娘莫和我说笑,就算他今天有千种万种不便,那也得让我进去。更不用说这秋露居本来就不是待客行事的地方
!”
一石,激起千层浪。
易箪竹“腾”!站了起来。
易向阳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秋露居”平时不住人,偶尔,易向阳会来这里坐坐,看看,好像在寻找什么,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下人们虽然在传,是不是这里曾经住过君佐大人最喜爱的女子?可是无凭无据的想法,只是供人们消遣的玩意儿。
而事实的真相,知者寥寥——
十二、逍遥丸(三)
易箪竹原本不好茶,不仅不好茶,当时甚至到了见茶而避之不及的地步。
当时易箪竹、易向阳、易旬泽三人,虽是手足,却亲过手足。谁都不会想过如今的形同陌路。只是每当易箪竹握住茶
杯,闻着满鼻茶香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一起待过的时光并不是一场梦。
梦中金桂飘香。
梦中少年欢笑如风。
他走到茶几旁,倒了三杯茶。偌大的秋露居,似乎一直都不曾留有自己一丝一毫的气息,反倒是易旬泽那沁人的兰香
,四散而来。
端起热茶,上好的龙眼水,上顶的雁子斋茶叶,上佳的玉盏。易箪竹毫无预兆的笑了。
爱茶也恨着茶。
更恨的是放不下往事的自己。
门口,易旬泽痴痴望着里面的人儿。“箪竹”二字到嘴边,他硬生生咽了下去。醉酒的脑子终于是清醒了过来。
三人入座,各有所思。
易向阳哀叹一声,放下茶杯,道:“箪竹,那几味药材我明日黄昏前定当送到你府上,只是今晚……”
易箪竹会意,起身告别。
人至门槛,却被拉住。
“箪竹。”对方支支吾吾,“箪竹,莫要再躲着二哥了。二哥若是有哪里做得不对的,你竟可直说,我一定改。”
易箪竹深呼吸,感到胸腔刺痛,道:“何苦。”
“不!”易旬泽惊呼,“不!箪竹不理二哥不见二哥避二哥如蛇蝎,二哥伤心,伤心得要死。”
“骗人。”易箪竹冷声道。
易旬泽慌着抱住了易箪竹,轻吟,“不!二哥心里只有你,只有你。二哥怎会骗你,怎舍得骗你呢——”
“那向阳呢?”
易旬泽一怔,慢动作转头,却看到易向阳歪了脑袋看着他们,眼波温柔。易旬泽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道:“箪竹,
你是我的一切,
易箪竹笑了,冲着二人,月牙弯弯,弯弯月牙。却是恰时一阵疾风刮过,易箪竹飞身一跃,跳上了院墙。
消瘦的身姿在风中像随时要倒的柳枝,易箪竹就这样远远望着下面两个人,放声大笑。
只道是不懂相思,不害相思,才害相思。
长明灯摇晃,天空星光璀璨,吟一曲软语小调,似是而非的情调,似是而非的暧昧。
易向阳送易旬泽出府,关切问道:“你一个人回去真没事吗?”
易旬泽摇摇头,“没事。”他又抬头望了一眼某处,道,“没事。”
易向阳将易旬泽送上马车,反复叮嘱铁青。最后他摇着手送走了易旬泽,回头看向易旬泽刚刚凝望的地方,易箪竹待
过的地方,却自个儿也笑了。
苦海无边啊——
帝夜军总部最新最劲爆的消息——失踪半年有余的风使回来了!!!
东院,一大清早,易箪竹揉着太阳穴,不雅地诅咒了一句。
“该死!吵得人都不能睡。”
门吱吱被小心推开,一瘦个儿少年蹑手蹑脚闪进屋子。
“公子。”水梓轻声唤着,清晨,公子脾气特不好!“公子,您醒了吗?”
“嗯。”易箪竹懒懒应道,慢悠悠爬了起来,随着他的走动,那件松松垮垮的寝衣随之滑落。
水梓捂了鼻子跟在后头捡了起来。
“外头是在吵什么?不知道这间院子的规矩吗?”易箪竹取过屏风上的单衣,走到桌前坐定,水梓立刻奉上早间点心
和清茶。
水梓回道:“是风公子回来了。”
“哦——他倒是还知道回来啊。”
当天正午,因为四使一年难得一次的全员到齐,墨君特设席宴,同时也为最近北平城某些力量的不安分而商讨。
易箪竹没有去,不为驳风使墨随风的面子,只为仍待在炼药房生命担忧的火殇小公子。
袁三蹲在角落里,盯着忙碌的身影,两眼发光。
“看够了没有?看够了就给我滚出去。”易箪竹下令遣人。
袁三浑不知趣,伸个懒腰,抱头挪了个位置,“什么时候把水梓给我?”
易箪竹啪得扔了把石椅过去。
袁三身手不错,轻松避开,又道:“我有老老实实待着的。”
易箪竹额头青筋暴跳,“滚!!!”
袁三讪讪走了出去,出去前又抛下一句不痛不痒的话。“公子,到什么时候你可以兑现诺言啊?”
石椅石凳接二连三飞出了门口。
袁三摸了摸鼻子,“真是火爆脾气,谁受得了。”拍拍屁股走人。
易箪竹下午回到东院的主屋,水梓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屋门口候着。
他不满地眯起了眼睛,走进主屋大厅,一人老神在在坐在上位上,一旁水梓殷勤侍候。易箪竹眼睛眯得更小。
周边空气颤动,墨随风已经站在他身边,低了头,道:“小竹,好久不见了。有没有想你的风大哥啊?”
易箪竹毫不客气一掌拍过去,墨随风腰轻轻一扭,躲开。又抚了抚肩侧的秀发,抛了个风情万种的媚眼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