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事儿……寡。你说我要真跟你怎么着了,我也还能淡定,问题是……喂?”袁振前后语调的转变极其突兀。
景燃皱了皱鼻子,起身,进了卫生间。
袁振说话相对方便了,赶忙对着电话解释:“这事有些误会。”
“嗯?”听筒另一边传来的是龙语漫不经心的声音。
“不是你想的那样。”
“哪样儿?”
“就是……我跟他……总之这事很二寡。”
“相信我,我比你寡。”
“……”
“超寡。”
“是这样,我过来找他,然后吃了饭,再然后我要走了,碰翻了酒杯,然后的然后,他就叫了客房服务,我衣服送洗了。天冷啊,我就洗了一个,打算在被子里等衣服。”
“一般我们在被子里等人。”
“我都说了不是那么回事,怎么说不清了!你在大堂呢是吧?我下去,下去跟你说行吧?”
“你不是没衣服嘛。”
“好歹也没衣不遮体!”
“不用了,当北京一景儿是怎么地?我可跟你丢不起这个人。”
“那我也得跟你说清楚!”
“你想说清楚什么啊,我没什么非要你对我说清楚。我又不是没跟你说过,我不介意你跟谁睡觉,用不用这么慌张啊?”
“就这个最让人说不清!”
“说不清不说。”
“我这就下来。”
“你别来,我出酒店了,还两步儿上车。”
“那好,你跟车上等我。”
“我有病啊!大冬天开车带一个穿着浴袍儿的!”
“龙语!你能不能让我说清楚!”
“我操!我真他妈没什么想听的!”
“你不想听我想说行吗?”
“你这男人怎么这么……我就操了!你丫别出来啊!我上去!”
“呃……”
“我正掉头往回走,你挂了吧,开好房间我告诉你房号儿。”
“开房间?”
“对,开房间!”龙语把电话挂了。
挂了之后又骂了一句:操!
再次进了酒店大堂,龙语直接走向了服务台,“入住。”
“先生好,有预约吗?”
“没有。”
“需要什么房间呢?”
“八楼的。”
“八楼?”小姐惊讶的看着龙语。来订房间的客人形形色色,指定楼层的少。
“对,八楼。什么房型都可以。”
“那您稍等,我查询一下,不一定有哦。”
“越快越好。没有就九层。”
噼里啪啦一段键盘声过后,小姐开口,“813目前可入住。”
“就是它了。”龙语说着,摸出了钱包。
娘的,到头来不仅没有浪漫光剩气人,更可恨的是,老子居然还得订房间付钱!什么鸡巴啊!
拿了房卡上电梯,龙语越想越气。倒不是跟袁振,是有点儿跟自己怄气的意思。
出电梯,手机半天没信号,龙语开门进去,电话才接通,“813,你隔壁的隔壁。”说完他就挂了。
袁振接了电话,敲了敲洗手间的门,对景燃说了目前的情况,景燃说嗯好你过去吧,我一会洗完会告诉服务台,把衣服送到813。
袁振还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多余,于是拿好东西带上房门出去了。
景燃坐在浴缸的边沿上,眼睛注视着一边放水一边注水的浴缸。听到关门声,他笑了笑。小时候时常有这种应用题。问:一个游泳池长50米,宽21米,深2米。三根进水管每分钟共进水10立方米。要将空池注满,需多少小时?再问:其中一根处于排水状态,要将空池注满,需多少小时?
学了那么多东西,真正有用的又有多少?
100
走廊空荡荡没一个人,袁振叩响了813室的门。
龙语叼着烟开了门,用眼神示意他进来。
门关上,就他俩,四目相对,袁振又组织不好语言了。
龙语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开了电视,无聊的换着频道。袁振在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
“你听我说啊……”
“我操你换个开场白行嘛?妈逼之前一导演给我打电话,就是这句开头,说的我一肚子火儿!”
袁振咳嗽了一声:“我跟你说啊……”
“哎呦喂!”
“其实真的特别简单。就景燃……跟闫力那事……其实没事,他今天就是告诉我这个。”
龙语发出一个鼻音,表示不屑。
“今天他约我吧,也不仅仅是这事,是他……以后不再过来了,打算接他BF的父亲去国外治疗……”
龙语继续以鼻音回答。
“当然我是可以不来,但是吧……反正吧……事实上我来了。一起说了说话,过去的一些事,就我们俩的事……”
“你们俩是蕾丝边儿啊?谈啊谈啊谈,没事儿就谈话玩儿!迫切需要沟通,不沟通就活不下去是吧?”
龙语这话极其噎人,他这种态度直接导致袁振什么都不想说了。
“总之,就是说了说以前,什么也没发生。”
龙语仰倒在了床上,呵欠连天。
袁振看着他,无可奈何。
两人就这么相对无言,持续了足有一刻钟之久。
还是袁振投降了,在他看来,多少是自己理亏,“你生气了,我知道。”
“你别臆测我。”龙语还是仰躺着,眼睛盯着天花板而不是被他打开当背景音的电视。
“没有臆测,我说了,我知道,知道你生气了。”
“我生气干嘛?”
噎人。袁振心里这叫一个憋屈。
“你生气我跟……景燃……”
“我是跟我自己生气。”
“哈?”
“我从我爸妈那儿出来,路上接了一傻逼导演的电话,邪恶的赞助商又给我添堵,这位还如实传达。然后,回家,你没在。我看见桌上有张纸,大字儿写着美爵809,还框着框子,我就以为,是你约我出来,准备了啥惊喜。再于是我就傻逼呵呵的来了。于是的于是……到最后,砰!气球就炸了。”
袁振眼睛都瞪圆了。龙语……龙语居然以为……那张纸是给他的留言?这……这什么思维啊?
越想袁振越绷不住要乐——活像一出黑色幽默。
当然,与此同时,袁振也暗叹自己的弱智——出门急匆匆,写了的地址都没带。且,本来见不得人的东西,就摆在桌面上供人瞻仰。还是那位绝对要被谢绝入场的观众。
想到这里袁振不禁有些佩服龙语——如果他是个采花大盗,那自己就是笨贼出更。
“我这辈子没这么丢人过。”龙语摸出了烟,点燃。
“你是觉得……我……嗯……约你出来。”
“嗯对。”
“为什么呢?啊……庆生,是吧?”袁振绞尽脑汁的想。
“嗯对。”
“结果没这回事,更糟糕的是,它现在成真了,却是你情非得已自己操作的结果。”
“你能闭嘴吗,我更气了。”龙语起身,把外套脱了,扔在了袁振脸上。
“我不怎么冷,还可以忍受。”
“你小心我抽你!”
“这样吧,我把房费给你,就当作现在是按你设想的那样,你看这样你会感觉好些吗?”
“我、操、你、大、爷。”
“看来这样你也不消气,那要不说说我的糗事?”
“没用。我寡到家了。你无可企及。”
“这……”
“甭这个那个了,我够烦了。”
“我这不是企图帮你化解化解嘛。那你看,我本来以为你误会我,于是生气了。你说你没有,你说你跟你自己生气。于是我从这个方向……”
“袁振我特别想抽你!”
“那你抽吧。别无他法了,你非要抽我解气,我也没更好的提议……你抽吧。”
“有人跟你说过你特别二皮脸吗?”龙语侧身,手撑着脑袋,看着袁振。
“目前为止,没有。”
“好吧,那我现在告诉你,你特别二皮脸。”
“行吧,我承认。谁叫我拜你为师了。”
“你是不信我能抽你对吧?”
“信,特别信。但与此同时,我又坚定的认为,你不是我对手。”
“你给我惹急了,我给你扒光了塞电梯里。”
袁振认真的想了想,说:“够恶毒。”
“这还只是我一瞬间的想法而已。”
“那为求自保,我是不是该先下手为强?”
龙语坐了起来,下地,走到袁振身前,一把蒿住了他的脖领,“你肯定不知道气球爆炸的威力。”
“你哪里是气球啊,是氢弹。”
“哎呦喂……我还真管不住我这爆脾气了!”
袁振仰头看着龙语,全无准备还手的架势。
这股子气让龙语想到了之前他跟电梯里那股无名业火。他得承认,有那么几分钟,那股子气直逼现在这股。之所以能消消气,是他想到,罢了,袁振生日前一晚,他在任伟的床上。他俩顶多算个平手。差别也无非是他看见了而袁振没看见。而那股子气没能散尽是因为:他本来就无所谓的一个人,是袁振非要有所谓,可他拿有所谓要求他,拿无所谓应对自己。再之后那通电话来了,袁振气急败坏的要解释,这就更令人上火——又剩下他自己孤军奋战了,袁振又把自己择干净了。平手没了。袁振还是有所谓先生,自己还是没所谓少年。地久天长又冒出来刺激他了。总之,龙语的脑子里有许多想法,乱成一团。
“嘿。”袁振伸手环住了龙语的腰,拖着他跨坐在了自己的大腿上,“我怎么觉得你不像是要抽谁,倒像是被谁抽了?”
“我觉得,咱俩最好还是各走各路。”良久,龙语低声说。
袁振不觉一愣,“什么?”
龙语不知道该怎么说,但他试图整理思绪,把话说清楚:“你刚才急于解释,让我明白了,我跟你,绝对不是一路人。你能懂我意思吗?我就是一个随便胡来的人,而你不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终究还会干你认为不能接受的事,而你越是规范自己以求约束我,越是让我想这么干!”
“这是气话?”
“不是,真话。总有一天你会发现,哦,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你花再多的耐心、花再多的精力、花再多的时间,也都是白搭。总有一天。”
101
“不,我不这么认为。人都在慢慢改变着。无论你是不是能意识到。”袁振看着龙语的眼睛说。他令他害怕了。
“但本性不会变。而且袁振我可以实话告诉你,就算咱们交往了,我也有很多烂事儿。你不知道而已。”
“啊……”袁振点点头,“这一点我跟……你前男友说过,他说他被你甩了,我告诉他大概不止你一个,于是他……嗯……你知道,很愤怒。”
“我在很认真的跟你说。”
“我也没不认真。”
两人贴的很近,不用大声,声音也很清晰,甚至彼此的呼吸就吹在对方的脸颊上。
“那我这么告诉你吧,你,今年生日前一晚,我,在别人床上。就是不幸被你气走的那位。当然,更是被我气走的。”
“我知道。”袁振说的很平静,“关于这件事,我知道。”
“哈?”
“但是,我还知道你不知道的。那就是,你来了,就算打盹也战战兢兢的扯着睡衣。你不想让我看见继而知道这些。”
“……”
“我还知道,即便你那时候还纠缠在别人身上,但你最后答应跟我在一起。”
“我答应和我能做到是两码事儿!”
“可你试着去做了,因为你想去做。”
“你为什么不跟他在一起?景燃,对吧?我觉得,不管怎么看,他更适合跟你一起。他还喜欢你,这个你比我清楚,你只要愿意,真的,你们大概还能在一块儿处。”
“呵。”
“呵。”
“我们刚才,也聊到了这个话题。他对我说,分手只是为了试探我,而我……轻易就答应了。无论我的理由是什么,譬如觉得这样对他更好……在他看来,都是一样的,那就是,我放弃了他。确实,我拿着听筒,沉默了五分钟,对他说,那好吧。龙语我知道,在你看来,我没什么……用你的话说,混蛋之处。然而,在景燃眼里,我就是混蛋。”
“……”
“而且,我想说,我跟景燃在一起太多年,他知道我的问题,也明白如果两人分开……无论是求学还是别的什么,这段关系都终究会结束。他自己潜意识里明白,人,敌不过变迁。可他还是不愿作出让步。我不是不愿,是不能、确实不能做什么。我只能等。等来的,也就是一句分手。我没可能分辨它是真是假,因为它符合规律符合常识。于是我接受,就算再不甘愿、就算再难过,也只能尊重事实。然后我想,时常看着虎子想,我到了老去的时候,可能也是孤单一人。我接受现实,我可以承受。我其实无非就是想有个伴儿,在我身边。看上去这很简单,然而,其实很难。我左顾右盼,对谁都设防着,一想到曾经付出那么多感情最后也无非是结束,我就不愿意再付出。于是,我止步不前,直到……遇见了你。就像你说的,你绝对不是能让人期盼会踏实下来的类型。可是无论我愿意不愿意,你就是介入了我的生活,我不能不去看你,因为你就在我眼前。你酗酒、赌博、有很多对自己人生的不满与愤怒。乱性、没节操,有今天没明天。我一开始看到的确实就是这样的一个你。可,后来慢慢接触,我发现,人的眼睛,有太多看不到的东西。这些东西,你需要体会而不是观看。你细致、耐心、体贴、敏感,你有你在意的东西,你有你认定的理想,你并不是一个不堪的人,或者说,不值得谁为你动心。我骨折的时候,你一直照顾我,太多年了,没人那么用心为我着想过。你推了挺多事、挺多工作,你得接受病人的坏脾气,照顾人不遗余力。后来发现我有幽闭恐惧症,又张罗着治疗、看诊。你说……我怎么会不相信你能踏实下来呢?也许不是马上,但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是这一天。观望了这么久,我相信一句话——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