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
意识到自己情绪可能太过激动了,向来不习惯自己这样的苍武羞窘地缩回双手,装没事的干咳了几声。
天海觉得苍武这点也很可爱。
「这餐就先跟你的同事们吃吧,想找我聊的话,之后随时都可以直接到我的牢房找我,你应该很清楚我的牢房在哪里吧?」
「你的牢房……」
苍武想到了自己那栋,他一直没见到的王——原来他的王,是天海。
疑问一古脑的涌到苍武心里:许久不见的天海进到绝翅馆里,还成了他所管辖的犯人中,阶层最高的王!中间跳过的一大段空白,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苍武望着天海如同以往般温和的笑容,在他未参与他人生的这一年里,好像不曾发生过任何事般的神情……让他心里觉得很不好受。
「另外,很抱歉开你这么恶劣的玩笑,让他们这么欺负你,我的……好友。」天海水蓝色的眸子内看不出情绪的温度。
「天海……」
苍武觉得,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天海和以前好像有些不同,是错觉吗?
「我真的很高兴,能再见到你。」天海微笑。
——也很高兴,能够再次拥有你。
取完餐一坐到位置上,两双好奇的视线便纷纷刺了过来,但比起这个,苍武更在意的,是刚才碰见的男人。
「喂,我怎么不知道你和天海以前就认识这件事?」雅人用手肘碰了碰苍武。
「不,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他在这里——」苍武伸手将眼镜扶正,注意到了眼前一直用一双大眼盯着他的可爱少年。
「你就是苍武,对吧?你好,我是蒂尔,毕诺许那栋的狱警。」蒂尔露出了大大的微笑:「真抱歉刚才你被攻击都没有帮你呀,不过你也知道规矩,我们不可以干涉别的狱警的事。」
「连被攻击都不能干涉?」苍武想再次确认一遍。
「嗯,原则上是不能,我们当然尽量能别找麻烦就别找麻烦。」雅人说。
苍武没回话,但面色有些冷。
「别这副表情嘛,看天海的样子也不像是要跟你认真,他如果真要整你怎么会按那些犯人的实力强度找你麻烦?他不过是想要测试你吧,而且你们两个不是早就认识了吗?」蒂尔一边说着,一边将汤碗里的胡萝卜全都一一挑出,在一旁堆迭成一座小山。
绝翅馆内的伙食比一般监狱要来的好很多,精致度甚至远比一般家庭要高上几倍,今早是丰盛的英式早餐。
「对呀,苍武,你也别怪我们啦,我们是不被允许破坏规则,也真的不想惹上麻烦。同样的,你也是……有些事,不该管的就不要管。」雅人说。
苍武依旧沉默着,不说话的他看起来更加严肃几分。
见苍武这副模样,蒂尔更加苦口婆心的劝道:「苍武,也许你不知道这件事,绝翅馆内是派系分明的,每栋楼的王都自成一派。这里的犯人几乎都是住在那一栋楼就是哪一栋楼的王的派系的。不让管、不让干涉的这条规则基本上就是为了维持馆内平衡。」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插手干涉别栋的事,会破坏馆内平衡,一不小心,擦枪走火,很容易出事或造成动乱的。」雅人接续着说道。
——原来如此。
「我明白了。」苍武轻叹了口气,一下子,脑内的思绪乱成一团。
「明白就别摆出那种表情了嘛。」
「真抱歉,我这是天生的。」苍武语调平板的回应蒂尔,但听得出来好像有这么一点的不高兴。
「是吗?哈哈,真对不起。」蒂尔的表情没有一丝歉意。
「不过还好你和天海那家伙本来就认识,而且交情好像还不错。」雅人说。
「还好……你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刚才这么一看,你的身手的确是不错,但程度似乎仅相当于六楼层犯人的实力,也就是说,如果有六楼以上的犯人要欺负你,那你就没辙了,就像刚才一样。」
「雅人说的对,凭你的身手,我还真有些替你担心。不过因为你跟天海的关系似乎还不错的样子,有王当靠山,我相信只要天海不为难你的话,其他人也不敢随便动你。」
苍武没马上应话,他一下子像是陷入了沉思般的直盯着桌面,过了一段时间,他才缓缓说道:「我明白了。」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苍武现在有太多事情急着想知道,这对消化实在不太好。
用餐过后是放风时间,几乎所有的犯人都会一并集中到绝翅馆后方的运动场,分成好几个小团体进行一些球类或其他类型的运动,舒展舒展筋骨。
苍武和蒂尔就站在篮球场前方的建筑物底下监看着犯人,雅人则在看到鬼尚出没在运动场后,立刻就跟了上去。
苍武注意到了这件事,雅人似乎非常喜欢鬼尚,但鬼尚看见他之后总是露出一副厌恶的神情,雅人却丝毫不在意的让他推开之后又缠上——十分微妙,苍武如此评价。
蒂尔在一旁和苍武闲聊着,苍武对蒂尔的印象就是他是个多话的人,十句里有九句都是他在说,苍武从头到尾都静静的听着他讲。
苍武并不讨厌话多的人,有时候对他这种话少的人来讲还轻松许多。
蒂尔和苍武稍加详细的讲解了一些绝翅馆内苍武还不清楚的现象与规则,像是派系和派系之间的关系。
苍武得知了在王之中,关系最好的是天海和古艳,两个人的个性似乎很合,所以很自然的混成一伙。而毕诺许和他们两个的关系居于其次,虽然没有多好,但也不坏。
毕诺许是个有些岁数的男人,长相平凡却有英武之气,头发黑中掺白,据蒂尔说:他人还不错,但喜欢倚老卖老。
至于鬼尚,他是四个王里最孤僻的,平常不太和人接触、也没人敢主动接近他——除了雅人之外。
此外,苍武也问了关于王的牢房房门和电子表之间的操作。
王的牢房和其他犯人的牢房不同,王的牢房不设置锁。但当王的牢房房门开启时,电子表便会发出声响,每次一分钟、每十分钟再一轮。
狱警可以将自己将电子表设定为无声,但通常的情况,只要电子表一响,狱警就要到。美其名是监控,但实际上只是去看王有什么样的需求。
不过也有例外,王和狱警间有个默契,如果电子表只有很快的响一声,那表示王没有要紧事,可能只是出去晃晃或做些其他的事,这种时候狱警就没必要出现。
苍武大致记起蒂尔说的这些话,至于其他的,都是一些闲话家常了。
确认好所有犯人全都统一回房,苍武将电子表在有电子面板的黑色铁盒上一刷,牢房房门便全数自动关上。
就如同雅人所说的,犯人到了一定的时间之后全数自动回归,没有脱序的状况。
为何犯人不会有脱逃的情况,这点苍武大致推测的出来。
绝翅馆外围被深林所覆盖,加上这里又时常浓雾密布,所以即使能逃出馆内,很容易就会在外围迷失。此外,就算能逃出深林好了,深林的外围则也有严格的警力戒备着,连苍武当初在进入绝翅馆前也是通过层层关卡的。
犯人想要逃出绝翅馆,简直如登天般困难,所以基本上犯人是不会有这个念头的。
腕上的电子表忽然响起,苍武明白是天海要找他,他立刻迈开步伐朝天海的牢房前进。
其实在放风时间时,苍武频频几次想去找天海,可惜蒂尔一直缠着他说话,他也不好意思离开,最后只好作罢。
苍武的脚步略略的加快了些——他还有很多事情想问天海呢。
苍武和天海的身世背景迥异,然而就是因为这份迥异,才使两人在小时候便认识了。
苍武家是警察世家,爷爷和父亲全都是警察。苍武的父亲是个优异的警察,曾在警界立下过许多功绩。
天海家是黑道世家,父亲在全球的黑道界是很有名望的人物,几支较大的派系的龙头老大之一。
天海和苍武的父母亲双方是熟识的,就是因为处于黑白两道的相反立场,所以才会使他们之间产生交集。
天海的父亲和苍武的父亲一直有个默契在,苍武的父亲在执行取缔或行检时,都会刻意的不去为难天海父亲旗下的生意;相对的,在有需要时,天海的父亲则会透露黑道界中所放出的一些风声和消息。表面上两人似乎是敌对的,私底下却又是合作关系。
就因为双方父亲的关系,天海和苍武从小就认识了。
天海对苍武很熟悉,同时,苍武也对天海很熟悉。
天海仰坐在牢房中央的那张黑色懒人沙发上,金色的发丝一绺绺的散落着,透透着隐隐约约的日光,像是白金丝线般的光滑。
抬头望着刻着精细花纹的天花板,天海神情似笑非笑的。他举起右手,看着自己苍白而纤细的手掌……今天早上抱着、抚摸着苍武的触感还依稀存在。
天海握了握手掌,徐徐地,轻叹。
崇拜、敬仰、爱慕……却都仅止于友情之间的情感,他明白苍武对他的感情,相处多年下来,他一直是最了解苍武的那一个人——这点他绝对有自信。
但相反的,苍武却可能是最亲近他,又最不了解他的一个人,苍武一直迟钝地、驽钝地……忽视了他偶尔表露出来的情,不同于朋友的情感。
放下高举的双手,天海闭上有着浓密长睫的眸子,他聆听着电梯到达的声音,以及接踵而至,皮鞋踏在大理石地板上的清脆声响。
天海明白——如果说事情继续如他原先所计划发展下去,他很可能会伤害到苍武,严重地,伤害到他。
但他如果让事情就此停止,最后被伤害到的人,却会是他自己……
「天海,你醒着吗……」苍武略微低沉而拘谨的声音。
「嗯。」天海从鼻间轻声应着,但双眸依旧没有张开。
……而且,已经开了头的事,说放弃就放弃,那不是很可惜吗?
「我想跟你谈谈,天海。」
「嗯,我知道,我也想跟你谈谈……」
天海睁开眼,站在眼前的高瘦男人,黑色的清爽短发以及银边眼镜底下的那清亮眸子,他英俊而沉稳的脸孔,一瞬间让天海有些忡怔。
天海没有忽略苍武略略拢拧的眉头,那是他表露担心之意的神情,虽然他本人从没注意过,但天海却很明白。
他在担心他吗?自己刚入了虎口,却还在担心老虎没饭吃吗?
天海不禁莞尔。
他站起身子,上前拥抱住男人,搂着他的腰、抚着他的背,这么亲昵的动作,他明白,目前世界上只有他能这么做——然而他却贪心的想要更多更多。
自私的根苗一旦种下,就只会继续蔓延生长,不会枯萎、不会萎缩,但却可能停止。
「你没事吧?」苍武的手掌放到了天海背上,来回轻抚。
他对着身边亲近的人时总会柔软许多的声音,让天海一刹那在心里起了犹豫。
——该停止吗?
——不停止的话会伤害到他……
——但是不想停止。
天海将下颚靠在苍武肩上,脸贴着苍武的颈子,但他却不愿仅是贴着苍武,他想亲吻、想爱抚所拥抱的这具身子。然而苍武本身却丝毫没有注意到,他心底这股熊烈的欲望,只是单纯天真的关心着他。
如果说,现在就将苍武的衣服撕开,用强迫的力量将他压到床上,从后方进入他的体内……自己一定会感到无比愉悦的,天海暗忖着。
「亲爱的武呀……」天海感觉到自己的手指扣在苍武衣服上的力道重了几分。
只要再用力一点,向外拉扯……事情就能照他所想的进行吧?然后他会得到再自私不过的快乐。
「天海,还好吧?」苍武拍了拍天海的背。
「……」
天海缓缓地将手指松开,结束这漫长的拥抱。
结果……他还是犹豫了。
「我很好,没事。」天海对着苍武露出如以往般,苍武最熟悉的那种微笑:「到那边去坐吧,不是想跟我谈谈吗?」
「嗯。」
苍武觉得天海有点不对劲,但哪里不对劲,他却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天海偶尔望着他的那双美眸,湛蓝的有些过火。
天海让苍武在他的床上坐下,自己则坐回懒人沙发上,和苍武面对面的聊着。
「这一年来,你过得如何?」天海将双手交迭摆放至身前。
「啊,勉勉强强。」
「夫人还安好吗?」
「不,老实说……我母亲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车祸时的旧伤也常常复发。」
苍武的父亲已经过世了,几年前死于车祸事故,苍武的母亲因为当时的车祸也受了重伤,虽然命是救回了,但却失去了双腿和健康的身体。这几年来,因为母亲的关系,苍武不停的来回往医院奔跑。
「那,苍泉、苍皓呢?」苍泉、苍皓是苍武的两个双胞胎弟弟,天海记得以前和苍武在一起时,这两个小子总爱缠着他们的大哥。
「他们两个啊……为了达成母亲的心愿,我把他们送去读一所风气良好的私立高中,现在应该过的很不错。」苍武扯出了淡淡的微笑。
「这么说来——家里的经济重担现在全落在你身上啰?」天海的眼眸微眯。
也许是没料到天海说的这么直接,苍武顿了顿:「嗯,可以这么说,其实现在家里的经济状况很吃紧。母亲的医药费、复健费、弟弟们的学费还有……欠你们家的钱。」
天海的父亲曾借给苍武一笔为数不小的钱,苍武一直想要还清这份恩情,但碍于自己暂时还无法负担,所以一直拖欠着,一年前却跟天海一家断了联系。
「以你做警察的薪水,要负担这些是有点勉强没错,所以你才会接受长官推荐,参加进入绝翅馆的测试?」天海问。
为什么天海会知道他如何进来的管道?苍武心里一瞬间闪过这个疑惑,但他并没有太在意。
「嗯,我需要这份工作的高薪,这样家人的生活曾能比较宽裕一点,也能有多余的钱能还你们的那份恩情。」苍武双手紧握。
「呵,那种小钱你根本不用急着还的,就当作是送你的吧。」
「怎么可以?」
「怎么不行?武……你就是因为这种个性才吃亏。」天海轻吁了口气。
——苍武根本不晓得,他早就卖了对自己来说,比起那点小钱更价值多倍的东西。
天海忖着,他明白自己对苍武纯然的信任和不知情该有罪恶感的,他也的确有……但是那抹罪恶感却十分薄弱,像是薄薄的冰层,一踩即碎。
「不论如何,那笔钱都该还给你们的。」
这次,天海没有反驳,只是轻叹了口气后说道:「……真是为难你了」
苍武不知道天海说的为难是指什么,他只觉得从天海那双如大海般清澈的蓝眼珠里透漏着些许歉意,以及不知名的另一种情绪。
变了,苍武觉得天海变了,在这他们没有接触的一年里——
「天海,这一年里,你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忽然和我们失去联系?又怎么会进到绝翅馆里呢?」
苍武凝视着天海,希望天海能给予一个明确的答案。
「这个……说来话长。」
天海望了苍武一眼,视线随即又转移至窗外,窗外的天空一片乌云厚重,下雨前的凝重。
「天海,你是我的朋友,所以我想知道、想关心你……就这么简单。」苍武注视着天海,他明白天海将目光移开的动作表示什么:「但如果你不想跟我说,可以不要勉强,等你想告诉我的时候再告诉我。」
听见苍武这么说,天海的嘴角扯拉出一抹笑容。
「我现在的确是不太想跟你谈这件事,但也许以后有机会我会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