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不见。
阿克斯取下拴在马帮子上的长箭,仔细观察,这东西比印象里的蟾蜍大,容貌丑陋至极,看一眼足以让人反胃,背面两
条深绿色宽纹,一口大尖牙,吐着带倒刺的红舌。由于死去多时,眼珠不正常地鼓出,染着浑浊的紫。
卡迦接过去细看:“结界外的生物果然与众不同。”
哈莱瞄一眼,又开始咬指甲,阿克斯把他的手拿下来:“睡一会儿,到了叫你。”
周围的人又冷又饿,用沉默抗拒着疲惫,这么想或许不合时宜,但哈莱眨巴着眼睛,放松脊背,悄悄享受阿克斯的关心
,根本压抑不住飞扬的心情。
擦身而过的马匹,马匹上两个人,卡迦直觉有东西正在改变,难道打架也是一种催化剂?他按紧心口,猝不及防的刺痛
扩散开来,让他疼地弯下腰。上次不顾禁忌动用魔法,濒临极限的身体果然不再留情。卡迦喘口气,抬头看了眼天际连
太阳都驱散不去的阴云。
草原上天气乖张,下午居然又开始下雨。厌恶的情绪像传染病,骑士们纷纷咒骂。
阴云密布下天暗得快,看到目的地时全黑了。营地维持原样,黑熊却道:“人呢?”昨晚死在这里的骑士奇异消失,连
尸首都没留下,阿克斯稀奇地咕哝:“那些魔鬼还懂得打扫战场?”
大家以最快的速度进食完毕,整装待发。即使一天一夜没合眼,这鬼地方,没人想多待一刻。
出发时,阿克斯坚持两人分开坐骑,仔细检查马匹上各项辎重,将哈莱抱上马,表情严肃地叮嘱:“如果出现问题,扔
这个,这个,最后是这个。这个能不扔就不扔。火把千万不要灭,这一小包食物和水,背在身上,以防万一。”说完,
视线隔着雨幕扫过来,眼里有种不愿泄露的情绪。
想凑上去亲亲他,可哈莱什么都不能做,在雨披下捏紧拳头,装作轻松道:“放心。”
32.突围
队伍连夜出发,继续往西挺进。
照黑熊意思,熬到黎明不出状况,大部队就停下休息。
大家神情严峻,天生对危险的直觉,让他们不敢奢望黎明。漆黑未知的莽原,冰冷滂沱的淫雨,担惊受怕的心情,时间
流逝已不作数,感觉如盲目走在空洞的永夜。
午夜时分,队伍自发停下。这次不用鸡毛提醒,像一致想象力催生出来的场景,大家都看到了。
开始什么都没有,不过屏息间,弥漫四周的荧光充斥视野。重重叠叠,密密麻麻,简直是昨晚的十几倍,丑陋的身躯隐
在黑夜里,带着贪婪和恶意的小眼睛在草丛间蠢蠢欲动。
黑熊道:“妈的,全家出动?”
窸窸窣窣,长舌吞吐擦过草茎的声音传入耳际,魔鬼们开始缩小包围圈。
带有压迫感的逼近让人冷汗直冒,但总要有人冷静,卡迦四周一看,指着一块荧光相对稀疏的缺口:“往那里冲!”阿
克斯回头对哈莱道:“跟好我。”
乱箭齐发,远处一阵骚动,大家以最快的速度驾马奔逃。被钉死的蟾蜍流出刺鼻的腥臭,弥漫开来,刺激了同伙的神经
,全都穷凶极恶地扑上来。
哈莱操了长刀在手,砍着周围跳上马的蟾蜍。鸡毛守候背部,对敌人一阵撕咬。大家卯足劲,可仍有人带马,瞬间被黑
压压覆盖,翻滚下来。每个人都知道,这时逃出一个算一个,一切为了自保。
好在缺口终于打开,大家冲出去。可惜骑队和昨天不同,辎重都在,挥鞭如雨下,马速也不达极限。很快,跑在最后的
骑士惨叫连连。而前面的人不敢回头,只能驾马往前,往前。
忽然几下失衡摇晃,哈莱知道不好,不过瞬间,马冲着冲着两腿一弯摔出去,把他摔地上滚两圈,爬起来脑里嗡嗡响,
抬头一看,有蟾蜍跳到马腿上,硬生生把腿咬折了。
敌人集中向这边来。空中血肉横飞,鸡毛拦在面前,眼露凶光,一爪甩下五只不知死活的蟾蜍,哈莱起身,也挥舞手中
长刀,尽量不让黑影们近身。
“凯米尔!”有人在近处大喊,空中飞来一样实沉的东西,砰一声落在脚边,哈莱看一眼大笑:“这都行?!”赶忙捞
起鸡毛,跳上去紧紧攀住。
阿克斯见他落马,心急如焚不及回救,急中生智将一面骑士盾扔来,盾连着绳,被他拴在自己马上。哈莱趴上盾,阿克
斯一甩鞭,利落地把他拉出蟾蜍的包围圈。
盾牌滑过雨水浸润的泥地,一路向前拖得飞快。泥浆四溅,扑面而来的杂草划过脸颊和手臂,哈莱顾不得刺痛,腾出手
挥刀自卫,砍向前赴后继扑上来的大尖牙。
身边嗖嗖几箭穿透雨幕,将快跳上盾牌的蟾蜍全部铲除干净,卡迦缓下马速,一面为哈莱护航,一面叫:“伸手!”
哈莱知道卡迦想把自己拉上马,赶忙把鸡毛送过去。等他也探过身伸出手,身下一阵颠簸,盾牌磕在突出的石头上,把
人猛地弹出去,幸亏他一手牢牢抓着绳子,才没被甩开。
卡迦对前面的阿克斯大叫:“骑稳一点。”
阿克斯转头一看,心急如焚:“绳子要断了,快拉上来!”
哈莱吃了满嘴泥,气得生出一种孤勇来,单手发力,拉着绳子把自己往上提,一滚之下回到盾牌上。接着一手稳着绳子
站起来,艰难地在飞速前进的盾上保持平衡,在卡迦恰到好处一拉下,借着冲力一个飞跃稳稳坐上他的马。
卡迦回头问情况。哈莱呸呸吐出嘴里的泥,一扯面前披风想去擦满脸污水和血迹,忽然想到对方身份,改用手抹了抹脸
,含含糊糊道:“没事……。”
救了人,卡迦驾马赶上大部队。阿克斯撇哈莱一眼,这一头一脸狼狈,看了心疼:“有没有受伤?”
哈莱怕他担心,给予保证般,回答得铿锵有力:“没!”
阿克斯笑了,这少年再狼狈,总让人看不够的。
一番营救,三人落到队伍最后。这时前方传来黑熊声音:“这里也有!”只见左前方草丛里亮起一片荧光。黑熊连忙带
领马队向右边突袭。
骑了片刻,卡迦疑惑道:“它们为什么不动?”
哈莱回头看了眼经过的地方,绿油油的光在草丛间徘徊,不像身后蟾蜍那样追来。过一会儿,黑熊又偏转方向。每次飞
骑一段距离,总能看到前方出现围堵的蟾蜍。这次连阿克斯都瞧出不对劲:“奇怪。”
“是有意的。”
“引我们……?”
卡迦脸色凝重,点了点头。
身后的蟾蜍没有稍停迹象,队伍自然不敢停下来。可哈莱明白,这般飞奔,前进的主导权或许不在手里。一晚不断变化
,他们早已迷失方向。
不多时,黑熊突兀地一勒马停下来。不仅他,后面的黑甲骑士也不走了。
气氛不对劲。
哈莱从卡迦背后探出头,干什么?不要命了?
可是立刻,他惊悚地瞪大眼睛。
就在队伍正前方的草丛里,出现一个巨大的绿影,个头是人的三四倍大,正一抽一抽蹲着,不知道在干什么。
哈莱骂一声:“什么玩意?”
阿克斯夸张地叹口气:“完了,跑人家老巢来了。”
哈莱再细看,那分明是只大个头的蟾蜍,身上的疙瘩圈即深又厚,感觉粘糊糊,比那些小的还恶心:“难道……是蟾蜍
王?”
身后追兵配合似地不再上前,好像将骑队一路赶到这里就是它们全部的任务。
不止它们,看一眼周围,就够人倒吸一口凉气。
被几千只蟾蜍包围,那叫恶心。
被上万只蟾蜍虎视眈眈盯着,那叫恶心到家。
可要被十万多只蟾蜍围得水泄不通,算了,自认倒霉吧。
适才还黑漆的四周,瞬间闪起几十万双荧光碧绿的眼睛,把整片草原照得通亮。卡迦居然还笑得出来:“不错!组织有
度,行动迅速!要是我们的军队能有这种素质,真太好了!”
哈莱很有膜拜他的冲动!皇帝都非俗人,大敌当前面不改色,还发得出这种感叹!
阿克斯却显得有些不削,嘲讽道:“我们的军队?哼,那就是一帮国家养着的米虫!”
黑熊回头狠狠瞪两人一眼,任谁沉浸在这前所未见的景象及必死无疑的认知中,都受不了旁边有人无所谓地高谈阔论。
他们到底知不知道现在什么状况?
有骑士指着前方一处惊呼,哈莱越过卡迦的肩膀看去:“咦,是他们?”
蟾蜍王脚下并排躺着一排尸体,正是昨天掉队的同伴。人还是完整的人,没有变成白骨。之所以看得出身份,完全凭借
他们身上的衣服。如果不是挂着这些碎布,谁能认得出这些像气球般鼓胀到极限的肉团是什么东西。
怎么会变成这样?
不一会儿,蟾蜍王动一动,从一具尸体背后抽出一条透明的管状物,在空中一甩,收回去。大家都看明白了,即使没看
明白,想象力也足以弥补眼力上的不足。黑熊控制不住颤抖,刷得抽出长刀,声音带着惊恐:“排卵,该死的,它居然
把人当排卵的工具。”
眼前一切闻所未闻,骑士们焦躁起来,没人想留在这里活生生被这些恶心的东西糟蹋。
蟾蜍王睁开眼,抬起身体,露出下面硕大的鼓胀的肚子,一步步朝面前的队伍挪来。伸缩自如的透明软管晃到马头前,
意图非常明显。
骑士哆嗦着挥刀,四周的小蟾蜍立刻疯狂地跳上来。这是一场无需挥旗落锤的开战,有的只是混乱和自卫的本能。黑熊
大叫:“围成圈!围成圈!”四十多人心领神会,以最快的速度驾马围成一个保护圈。他们知道,别让蟾蜍渗透进来,
后背就是安全的,对付一面总比腹背受敌好。
可敌人数量巨大,像一波又一波永无止歇的海浪,卡迦拼命挥刀,形成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地上尸体堆积起来。动手前
,他回头以命令的语气叫哈莱坐着不许动。哈莱怕他分心,一直抱着他的腰,不多时有湿哒哒温热的液体流下来,流到
手背上。知道那是血,哈莱心中一跳,卡迦受伤了?
真不像话,护在面前的是费鲁兹帝国的皇帝,着魔了吗?居然让他保护自己?!哈莱自责地一拍马臀,纵身一跃,落在
卡迦马前。即使今天过不了这关,他也要尽己所能,让身后的人多活一刻是一刻。
卡迦大惊:“你给我回来!”
哈莱不说话,憋着一股气,将所有的精力放在敌人身上。这些蟾蜍个头比不上人类,但反应迅速,铺天盖地轮番上阵,
让人目不暇接,只要一分心,就会被它们咬上。
鼻间的血腥气夹着一股让人欲呕的恶臭,黄黄绿绿的液体随着每次手起刀落飚溅四周。哈莱从没有一刻那么感激自己常
年不懈的锻炼,让他不至于孱弱到无法战斗,此时每一刀出去,眼睛就红上一分,越杀越是兴起。
但攻击若浪潮般迅猛,总有伤口说不清何时上了身体,哈莱尽量忽略手臂和腿上的咬伤,也看到一直拼命护在身边的鸡
毛背上好几个血洞,不断淌出鲜血,可它的撕咬和利爪,总让冲上来的蟾蜍胆怯。
没法看清别人情况,耳边不时传来的惨叫声昭示着包围圈正在逐渐瓦解。他忽然感觉身边有人,一转头,卡迦不知何时
下了马,正在旁边并肩战斗。哈莱一惊,知道杀到这时候,队形已经无法维继,大家都在毫无章法地砍杀。他心中焦急
,一分心,腿上又被咬去一小块血肉。
“撑住!”远处有人焦急地大吼。
哈莱回头,只见一道人影迅如闪电,冲着蟾蜍王飞奔过去。
那人一把拉住透明软管,顺着管子几步腾挪,轻巧地跃上蟾蜍王背脊,一手攀着身上凸出的疙瘩,像一只凶猛的鹫鹰般
扑向脖颈,举刀狠狠戮进蟾蜍王的头颅里。
哈莱心提到嗓子口,那人竟是阿克斯!
蟾蜍王吃痛地骚动起来,想将身上的人甩下去。阿克斯两手紧握刀柄,身体挂在刀上,亮白的刀刃顺着头颅向背脊划下
,开出很长一道口子。赤褐色的血喷涌而出,把他染个通红。
下面的蟾蜍见王受到攻击,赶忙转去援救。聚到脚下,却没一个敢跳上它的背脊攻击上面的人。
蟾蜍王身躯滑不溜手,这时血迹模糊,更让人攀不住。它剧烈嘶吼,晃动身体,阿克斯被甩到地上,下面的蟾蜍像碰到
什么可怕的东西,惊跳起来,来不及地躲避。阿克斯抬头,见一条其腥无比的血红长舌掳过来,忙翻身躲过,瞅准时机
,猛力举刀戳进舌苔里,竟硬生生将带着倒刺的舌头钉在地上。
还不罢休,他抽出匕首,沿着舌苔形成的坡度几个大步冲到蟾蜍王面门前,对紫色偾张的妖异之眼屠戮进去。一系列动
作像演练过无数遍,狠辣、精准,流畅无比。
下面的蟾蜍群不断鼓噪,在蟾蜍王身边跳来跳去,对骑士团的攻击停了下来。
黑熊跳上马:“快走!”
天赐良机,不走就没机会了,大家连忙上马,踩着尸体突围飞奔。
哈莱也上马,乘着混乱赶到蟾蜍王身边,对上面的人挥手:“跳下来!”
阿克斯在空中扯过透明软管,秋千般一荡,落到马上。
哈莱赶忙掉转马头,带上鸡毛,跟着队伍狂奔而去。
33.手环
没命地跑,直到天际发白,大雨止歇。和昨天一样,追兵不知何时消失,队伍缓过气来。
队里最健壮的黑熊都累趴在马上:“原来这帮东西……怕太阳。”
下令休整,他充当起治疗师,剩下二十三个人,身上带伤,没他不行。轮到阿克斯,黑熊激赏地一拍他肩膀:“好样的
!刚才那一下真来劲。”
阿克斯一身是血,看不出伤到哪里。下马后用草坑里的积水洗净头面,换下沾了血迹的外衣。卡迦靠在马边打量他:“
那些蟾蜍好像怕蟾蜍王的血。”
足足一天半,紧张、彷徨、死里逃生,众人心弦紧绷。到这时,想绷也绷不起来了。打了两次交道,多少摸清对手秉性
,知道它们不会在白天出现。于是,帐篷以最快的速度搭建起来,热食呈到众人面前,该吃就吃,该睡就睡,疲惫的身
心需要得到休息。但损失一半人马,沮丧难免弥漫。
哈莱讨来一囊鹿袋子酒,给阿克斯暖身体。
阿克斯要他先喝,才微笑着接过灌了两口,眼睛在少年身上搜寻一遍,确保伤口得到照应,又将目光移到哈莱脸上:“
这里,怎么不治好?”
高纯度的酒哈莱喝不惯,一口下去,火辣的炙感从喉咙烧到心底,闷着咳了半天,无法言语。
阿克斯忙把人捞过来,拍着背脊,帮忙顺气。
酒也奇怪,冲撞过去,有暖流融通四肢百骸。但哈莱宁愿被呛着,一夜霪雨让人冰冷、纵马狂奔浑身酸软,唯有他的心
,既不冰冷也不疲乏,借助酒精得到安定。
哈莱在阿克斯怀里痛苦地低下头。
下过决心,一定努力把自己缩回去。可太困难了!伪装坚定的心总在不经意间被拨动被撩起……不想否认,昨晚看到跳
上蟾蜍王背脊的身影,那一刻简直胆战心惊。哈莱很清楚,他可以豁出去挡在卡迦面前,尽己所能去保护,可一看到阿
克斯孤身犯险,他就变得胆小无比。如今那道矫健的身影被刻进脑海里,钦羡与崇拜在不断回放中喷涌而出,沸水般烧
灼着他。
凯米尔是贵族,不会为自己的囚犯动心!但哈莱·奥尔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