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侯胜胜半应半叹,长长吐了一口气,“……我一直以为,我对我爸妈的事很无所谓,就是离了我也不会太过伤
心的……我也早就决定跟谁,甚至豁达地跟妈妈说不用担心自己,可以去再婚……但真到了事情发生,我才发现我高估
了自己的接受能力……那个人,终究是我爸爸,就算再糟糕,也是占据了我世界一部分的人。”
不是他亲口说,陶小跃也看不出侯胜胜的真实想法。他也一直以为他早就看开,因为不像班上其他离异家庭的小孩儿,
侯胜胜几乎永远都是开朗外向又爱笑的。
陶小跃嘴巴张张合合好几次却说不出一个词,他从未安慰过人,张着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侯胜胜无助地缩起身体,声音带了一丝哽咽:“有时想想挺烦的,宁愿他们没见过婚,没生过我,一了百了。”
陶小跃紧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这怎么行!”
看了他大吼大叫的反应,侯胜胜硬扯出了一个笑容:“对其他人我都可以伪装的很好……但是对你,我不想装,我们两
个也算从小打到大,我想有一个人可以听听我内心里的想法。”
“那你之前还不告诉我。”
“这一切都是我今天一个人在家时想的,之前不告诉你是因为我觉得丢人,可刚才一看到你,我只想好好跟你说一次话
……”
黑暗的角落里,没人发现陶小跃的脸瞬间烧红。
“……说起来,我们从来都没好好谈过吧?这是第一次,不知道会不会是最后一次,”侯胜胜站起身,脸朝向门口,“
陶小跃,我会跟我妈离开这里,我只想说,你是我在这里交到最好的朋友。”
“理由居然是‘怕丢人’,你哪件坍台事我没见过?”走在路边的陶小跃随手点了一支烟。
侯胜胜跟他肩并肩走在一起,双手自然地插在口袋里,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那是,我什么都输给你,老底都
没了。”
陶小跃吐了口烟:“无耻。”
“呵。”侯胜胜将他嘴里的香烟扔到地上,随后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嘴唇贴了上去。
夜幕之下行人依旧来往匆匆,谁都没注意到树下两个叠起的人影。
侯胜胜咧嘴:“今后还会越来越无耻。”
陶小跃又重新抽出一根烟叼上,淡淡骂了一句,戆乱。
第九章
陶小跃坐在教室里发呆,不由自主地趴到课桌上打了两个哈欠。这些天他总是容易走神,恍恍惚惚又没精打采,课也听
不进去。
“……陶小跃、陶小跃!”
“啊?”陶小跃回神,这才发现几乎全班都盯着他,表情都像是在准备看他出丑。
“上来做一下这个题。”数学老师板着脸。
“哦。”
陶小跃起身走到黑板前,看着那道几何题一两分钟才动起笔。
“好了。”他拍拍手上的粉尘。
“坐回去,好好听课。”老师的脸还是黑着——自从陶小跃上次翘了一次比赛后,他总是故意寻找机会刁难陶小跃。陶
小跃懒得跟他多啰嗦,反正最多也就让自己做做题而已。
他回到座位上,又开始发呆。
侯胜胜已经搬走快一个月了,说不上想他,只是、只是不能每天见到他……很不习惯。
——我只想说,你是我在这里交到最好的朋友。
这句话听起来为什么又温暖又心酸。
“陶小跃、陶小跃。”
真烦,怎么又有人来吵他。
他的语气不太友好:“怎么?”
不知不觉已经下课了,教室里的学生三三两两聚在一起。
“胡、胡老师让你去她的办公室。”
“哦。”陶小跃像没听见一样的继续坐着。
“她说让你快去。”
陶小跃露出不耐烦的表情,还是起身走到班主任的办公室里。
“陶小跃,来来,坐到这里。”班主任拉过一张椅子放到自己面前。
他走了过去,无声地坐下。这种谈话并不少见,通常情况下只要不停地点头称是就可以很快的混过去,陶小跃想。
“最近有不少老师向我提出你这些天上课总是心不在焉,就算你成绩很好,也不能不听课,骄傲使人后退。”
最近的确老是走神。陶小跃点头:“是。”
“还有上一次你自说自话缺席比赛的事,以后不准再发生了。”
这个应该也不会。陶小跃点头:“是。”
“还有,快高三了,不能让其他事情迷了你的眼睛。”
老师这句话有点微妙,陶小跃快速的想了想,没结论,那只好又点头:“是。”
“以前我们学校也有一个学习很好的男孩子,高三早恋了,然后成绩一泻千里,高考输得很惨很惨啊。”
陶小跃一愣,早恋跟他有什么关系?
或许是因为他没有再点头,老师以为被自己说中了,还未等他的反应继续道:“所以说啊,陶小跃你前途一片大好,不
要让早恋变成你的绊脚石。谈朋友的机会以后很多,但考一个好大学的机会只有那么一个……”
“我、我没有啊!”陶小跃简直哭笑不得,怎么扯到那种地方去了。
“放心吧,我不会告诉你的家长的,”老师会心一笑,“我相信你很聪明,明白老师的苦心。”
“我没有!”
老师只当他的狡辩是心虚:“好吧,我就当什么也没有,回去上课吧,要专心听讲。”
“我……!”看着老师经验老道笃定他是早恋的表情,陶小跃百口莫辩只好自行退下。
这老师真是吃饱了撑!他哪里像是早恋了,他跟谁早恋啊?跟侯胜胜那个呆瓜吗?!
想到这,陶小跃的心脏猛烈地跳了两下,脸颊的温度也瞬间上升。
开什么玩笑,他们只是很好的朋友罢了。
这天回家的时候陶小跃看见弄堂口停了一辆大卡车,估计又有人搬去新家了。他走近,正想看看是哪家搬走,就见到坐
在副驾驶的汪芸朝他挥手。
陶小跃点头示好:“原来是你啊。”
“搬家啦,我的新家有电梯,还有,我的房间有一个很漂亮的阳台……”
她之后说了什么陶小跃已经忘了,或者是他有走神了,只记得自己说了一个再见后就往家里走了。
一样是搬走,一样是一起长大的小伙伴,为什么他会对侯胜胜更在意?
对了他们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陶小跃推着自行车走回家,心里有点阴郁但说不上来为什么,闷闷地把作业做完,半夜滚到床上的时候眼一合,就看到
侯胜胜那张脸。
只不过是太久没见罢了,没准再过段日子,他连对方长什么样都会忘记的。
陶小跃蒙住头滚了两圈,东想西想了半天才迷迷糊糊睡过去。梦里,他回到了几年前,他看到了在弄堂里几乎赤裸冲凉
的侯胜胜,水珠在他的皮肤上闪闪发亮;接着,他看到了躲在家里自慰的自己。
然后等到第二天早上他醒来,做的头一桩事情就是换内裤。
这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陶小跃,读书要迟到了!”
“知道了!”
陶小跃脸涨得通通红,随手把脏内裤往口袋里一塞,拎起父母准备的豆浆和粢饭团往楼下跑。
册那一会儿找个垃圾桶扔掉,然后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这一整天陶小跃都过得心绪不宁,先是扔内裤的时候差点被同班同学发现,接着上课打瞌睡被数学老师抓了正着,下午
的考试也考失常豁边,更别提临放学又被班主任叫进办公室就着昨天那个“话题”,再教育了一番。
完成了学校的课程,陶小跃还得赶去补课老师家……等到他推着自行车回到弄堂里,手表显示的时间是晚上八点。
又饿又累,每走几步路就能听见自己肚子富有节奏的“咕噜咕噜”叫着。
总觉得今天很衰很倒霉,他轻声叹了一口气。快到家门口他忽然转了方向,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另一扇他同样熟悉的木门
走。自从侯胜胜搬走后他就没有去过那里,他停下了脚步,呆呆站着。
这么多年来他从未想过对侯胜胜是什么感情,因为不需要。他们一块长大,什么都显得理所当然天经地义,他也没想过
侯胜胜哪一天就会不见,所以他坚定地觉得自己最近的反常也只不过是对这个“缺口”的不习惯而已。至多至多,他向
来对侯胜胜有不小的占有欲……但他始终都默认那个不过是男性的天性,跟其他乱七八糟的无关。对了!没准他现在的
难受,就像是小孩儿失去了陪伴到大的玩具那样,时间一长,自然就痊愈了。
陶小跃自我安慰着,然后露出了一个苦巴巴的笑脸,准备掉头回家。
册那,人都搬走了,他怎么想管个屁用。
正郁闷着,后脑勺忽然被人用力地拍了一下,还没转过头,背后那人的声音传了过来——
“傻站在外面干什么啊!进来啊!是不是你爸妈跟你说我回来了?亏我顶着他们的白眼问了很久你什么时候回来……”
侯胜胜的嘴巴叽里呱啦没停过。
侯胜胜?侯胜胜?他是饿过头了吗?
“还傻站着,就几天没见你智商下降的速度可真快啊!知道没我的庇佑不行了吧!”
“你……你怎么回来了……”陶小跃结结巴巴的问。
侯胜胜微微一笑:“我妈那里离学校太远了,跟我爸谈了谈,周日到周四都会住回来,周末回我妈那儿。”
侯胜胜边说边把陶小跃往自己家里拉,噼噼啪啦地讲了一大堆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最后给了他一个兄弟般的拥抱。
“我很想你。”他认真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陶小跃的大脑一时间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始终木头一样杵着,他什么都没说,也不清楚怎么告的别然后回到自己家。
简单地吃完晚饭,陶小跃坐到书桌边从书包里拿出一打试卷,转了好久的笔才发现自己一个字也没写。
既然侯胜胜回来了,那从明天起一切就应该恢复正常了,他们又可以一起上下学抬杠打架互相别苗头……但为什么还是
觉得怪怪的。陶小跃心乱如麻,使劲挠头也得不出结果。
这样的状况持续的很久,有很长一段时间陶小跃见到侯胜胜的时候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手也不晓得要摆在哪,平时贼
头贼脑的人顿时迟钝好几倍。
“……陶小跃,陶小跃我跟你说话你听见没?”
“啊?你说什么?”
刚升上高三的某日,放学回家的两人骑着自行车不紧不慢的通过一条僻静的小道。
“怎么回事啊你,”侯胜胜不是在抱怨,而是被他弄得有点担心,“最近总看你心不在焉,是学习压力太大吗?”
“没有的事。”陶小跃暗骂自己没用,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一下。
“我刚才说,从高三开始我就不参加比赛了,我想一心一意打好基础考个好大学,”侯胜胜笑笑,“现在告诉你是怕到
时候你找不到我人又杀来我家,事先提醒你。”
陶小跃含糊地应了一下,反正他也不太在乎那种东西,参不参加无所谓。
“还有啊,你这次可别太骄傲结果又在茅坑里翻船,保守一点知不知道?”
陶小跃心说你要不是当初告诉我你会考哪个学校,我哪可能翻船。
侯胜胜看了看表,道:“好了,我今天回去拿完东西就得去我妈那儿了,这次周日有点事得周一再过来,你有空跟就图
珥打个招呼,记不得就算了。”
陶小跃才像如梦初醒地抬起头:“今天已经周五了?”
“你读书读傻了啊,”侯胜胜大笑起来,“今天周五。”
陶小跃低声骂了句:“怎么又周五了。”
“嗯,你说什么?”侯胜胜向他靠近一点。
陶小跃迅速换上另一张脸:“没,我说总算周五了,耳根终于可以清净几天了。”
“嘿,拎不清,跟你熟才跟你说的。”
陶小跃挖挖耳朵:“比我妈还啰嗦。”
“对你还是靠打比较有用。”说着侯胜胜伸手掴他的后脑勺,陶小跃激动地还手,两人的自行车龙头都是失去控制地摇
晃了几下,险些摔倒,可等到保持平衡了他们又是一阵幼稚的你追我赶……直到最后被交通协管员追着他们吹了一路的
口哨才太平。
出去的时候是两个人,回到家时只剩他一个。心里止不住的空虚和失落终于让陶小跃明白,即使侯胜胜对他亦兄亦友,
但陶小跃对他……应该是超出了兄弟义与朋友情的。
第十章
明白过来的陶小跃心里根本不比之前好受,他找过很多原因解释对侯胜胜的感情,什么青春期对同性悸动、一起长到大
日久生情、长此以往的革命友谊升华、那家伙长得还挺顺眼……之类。他想找到原因,是因为他想摆脱这份多余的情绪
。当时的他只是单纯觉得这份感情让他变得笨拙,有些麻烦而已。除此之外跟以前什么区别都没有,日子照样过。他的
的确确是这么想的。
但事实证明,他想的实在太美。
又是一天早晨两人一起骑车去学校,侯胜胜嘴上含着一袋豆奶道:“下周四晚上我们学校有一个针对几何题的数学讲座
,我已经帮你报名了。”
“几点啊?我周四晚上是有空,不过打算回家睡觉的。”陶小跃抱怨。
“你信不信我现在给你一拳让你一睡不起与世长辞?”
陶小跃撇撇嘴:“我跟你这种笨蛋不一样,我就是上课睡觉都能考年级前三……”
话还没说完,侯胜胜用力踹了一脚他的车龙头然后猛骑,陶小跃骂骂咧咧地追上去踢他的车后轮。
等到周四陶小跃还是去了,侯胜胜站着在校门口等他,放了自行车两人就走到街边的摊子上买了两份炒面。摊子老板在
炒的时候又来了两个女生,一走过来就和侯胜胜搭话。
“侯胜胜?好巧啊!”
侯胜胜看了边上人一眼:“我带我朋友过来买炒面,这里的比较好吃。”
陶小跃在一旁手插口袋摆酷,就这么大的一点地方,巧个屁巧。
一个马尾辫女生笑着眨眨眼:“你们也听讲座?占位子了吗?我们刚刚去发现那里有好多人。”
“啊?原来还要占位子?我以为报名就可以了。”侯胜胜抓头。
陶小跃看了他一眼,正想说没占就算了,我们可以回家睡觉……
那个女生高兴地道:“我们多占了两个,你们就和我们坐吧!”
侯胜胜点点头:“那谢谢。”
陶小跃扭头嘁了一声。
讲座上侯胜胜和马尾辫一直在小声聊天,陶小跃无趣地玩玩笔挖挖耳朵,没事还小睡一会儿,每次侧过头,就能看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