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是深得帝宠的皇贵妃养子,一个是被德妃当眼珠子看护的小儿子,两人一起出现在御花园,自然引起了找人找疯了的奴才们的注意,什么反应的都有,唯一相同的大概是,不用丢掉小命的庆幸了。
“滚远些,爷和四哥说说话!”六阿哥竖眉道,特别将四哥两个字咬得很重,余光还斜着旁边的孩子。
四阿哥嘴角一抽,却没说什么,算了,他都活了三辈子了,两百多岁的老人家了,就不和这家伙计较了,就算雍正当完皇帝重生的,也不过六十岁,比起他来就是个小孩子。
奴才们远远坠在后面,最前面是两个小豆丁,大的牵着小的,倒是兄弟友爱的美好画卷,可事实是怎样的呢?
“爷警告你,少用爷的身子做些不着三四的事?”
“今年就该进学了吧,好好给爷学,要是爷听到你拿爷的身子不好好上学,你就给爷等着!”
四阿哥朝天翻个白眼,有种被老子训的感觉,上辈子他七岁便拜入师门,可他爹爹也从未如此训过他,至于第一世、第二世,一个没爹,一个有爹等于没爹,还真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感觉。
“还有……好好孝顺皇额娘,不得忤逆她、伤她的心!”马上到景仁宫的时候,六阿哥闷声说了这么一句。
“这个自然,”四阿哥暗叹一声,声音柔软了很多,“她是个好额娘。”
六阿哥终于仰头看了旁边的孩子一眼,万黼夭折后,他再次有意识就变成了六阿哥,被德嫔……那个上辈子伤他至深的亲生额娘照顾着,可他知道,额娘这般对着的是六阿哥,不是他!
如今,连记忆中的皇额娘也变成别人的了……
“小四,又折腾奴才了?”正殿门口,挺着大肚子的皇贵妃佟佳氏笑着看来,温柔慈爱的眼神,径直落在了刚进来的四阿哥身上。
六阿哥沉默着看旁边的孩子跑到皇贵妃身边,还记得上辈子的这时候,他正因为皇额娘肚子里的孩子闹别扭,又知道了生母的事,根本不曾这般过。
四阿哥跑到皇贵妃旁边,却小心着不冲撞到她,抬起小手摸了摸她的大肚子,仰头问:“额娘,弟弟今天乖吗?有没有累到额娘?”
“乖,和我们小四一样乖!”皇贵妃笑意加深,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摸着身边孩子的头。她有孕后,的确将大部分精力给了腹中的孩子,但四阿哥毕竟是她养大的,怎么可能没感情呢?
好在,这孩子是个懂得感恩的,即使已经知道了生母的事,待她也还是一如既往,对她腹中的孩子虽有吃味,却关怀有加,日后必然是个好哥哥。
“额娘,我在御花园碰到六弟了,就把他带回来了,我很喜欢六弟,额娘喜欢吗?”四阿哥注意到一边那个落寞的小可怜,用着天真的口吻道。
皇贵妃早就看到六阿哥了,只是德妃的第一个儿子已抱到了她身边,第二个儿子……总不能让德妃觉得她老抢孩子吧,所以,待之与寻常皇子一般即可,安德妃的心,也安皇上的心。
“喜欢,小四喜欢,额娘就喜欢!”皇贵妃面露疲色,听闻四阿哥不见了,她就派奴才到处去找,这又说了一会儿话,的确是有些累了。
“额娘好好休息,多和弟弟说说话,我带六弟去玩了!”四阿哥贴心地告退,行了礼带着六阿哥去偏殿。
皇贵妃欣慰地目送两个小豆丁远去,不忘派人通知德妃一声,免得见不到六阿哥着急,对于这两同母兄弟的亲近,她虽然感觉复杂,却没有阻拦的意思,本来嘛,皇子们不都是兄弟,亲近些再正常不过,皇上定也是乐见其成的。
第九章:太子疑虑
从那日起,六阿哥就成了景仁宫的常客,四阿哥也开始他的苦逼生活。
“正身正形,练字要心静,你这般没骨头的样子,哪个教你的?”小小的娃娃声色严厉,瞪着伏案写字的四阿哥道。
再比如……
“坐没坐像,有你这样的皇家阿哥吗?还不给爷坐直了?”
或者……
“谁准你这么笑的,别拿爷的身子丢脸,给爷正经些!”
又或者……
“你看看哪个皇子像你这么大了还疯玩?连小五、小七都比不上,还不给爷安分点!”
谁也不知道,景仁宫偏殿里,每次六阿哥来了就上演着以上一幕又一幕,四阿哥自觉占了雍正的身子,他的确无心当皇帝,可雍正若没有“四阿哥”这个身份,夺嫡的优势自然缺大发了,如此说来他对雍正的歉意就更多了,所以,只要不是攸关性命,他都顺了六阿哥的意,并不怎么反抗。
这边两个的情形无人得知,乾清宫的康熙就不那么淡定了,拿着四阿哥刚入学的功课,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之情。
“梁九功,六阿哥又去景仁宫了?”康熙又看了几眼,才放下手里的功课,最近一段日子,四阿哥越来越与他记忆中的那个孩子吻合了,写的字、行事作派,逐渐在向着未来的老四靠拢,这让他越加想要心疼四阿哥、纵容四阿哥。
“回皇上,今儿四阿哥被太子爷叫去了,不过派人给六阿哥递了话,说回头去永和宫请安。”梁九功恭身答道。
康熙闻言眯了下眼睛,德妃,这个女人竟在老四登基后那般伤人,别人不知,他却是知道,他的老四面无表情回到养心殿后,是怎么无声地泪流满面。这一世,他特意压后两年册封德嫔为妃,就是想刹刹她的气焰,而且,这一次他也不会再让这个女人生那么多孩子,凭白占了宠妃的名头,忘了自个儿的身份!
他虽重出身,可他的儿子都是天家皇子,岂容旁人欺辱?如今看来,这一手还是有些作用的,后宫虽然在皇贵妃、钮钴禄贵妃之下仍是四妃,但德妃明显位列四妃之末,那女人向来聪明,自然明白谨慎行事方为上策。
另一边的毓庆宫,近几年来成为常客的四阿哥慢悠悠走进了惇本殿,而叫他来的太子爷正端着茶在等他。
“呦,四阿哥终于舍得来我这小庙了?”太子凤眸一挑,不是滋味地道。
四阿哥奇怪地看了他一样,和往日一样,往软榻上一靠,没骨头的样子毫无近来练出来的稳重:“有什么事直说,你这要是小庙,别人住的地方就该是破窑洞了,还有,堂堂的太子爷,这副怨妇模样做给谁看?”
太子对这个嘴巴忒毒的四弟已经习惯了,并没有因为这番不敬之辞生气,而是凑近些问:“听说你和老六走得很近?难道从一个肚子里爬出来的真的不一样?”
四阿哥凉凉一瞥:“管好你自己的事吧先,这和你有关?”
太子眼神闪了两下,忽然问道:“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四年了,他软硬兼施,却一直没弄明白这个换了芯子的四弟想要的是什么,尽管这家伙已经明说了不要皇位,几年来为了不回答“你是谁”这个问题,他们之间已经进行过三次所谓的交易。
第一次,他得知了皇父重生的事。
第二次,四弟给了他上辈子两废两立的种种分析,凭那些他已经摸索出了一条做稳太子的路。
第三次,四弟带他做了一个梦,一个大清将来会灭亡的梦,他从中看到了西方蛮夷对大清的侵略和欺辱,也让他坚定了为帝的决心。
可以说,如今在太子心中,博得圣心、成功赢了兄弟即位已经变成了小事,引领大清走向强盛,才是他最大的目标。
但……他始终对这个四弟心怀疑虑,诚然,从他们的交易来看,这家伙的确是想让他当好太子,顺利即位,可同时,他也没有忽视,如今的四弟比原本的四弟还难对付,论心计、狠劲,他可能都比不上,现在是没野心,那将来呢?谁能保证?
四阿哥定定看着问话之人,康熙二十二年的太子已经十一岁了,修长的身形、仪表俊秀的外貌,还有那身尊贵的天家气度,确实如史载那般风华绝代、龙章凤姿,经过这几年的不懈努力,对他自言不要皇位也仅仅信了一半。
他们都需要安心。
四阿哥突然笑了,精致的小脸尚未褪去婴儿肥,眉目却趋向细长,可以想见,未来也是相貌出众,他伸出小手摸向对面那张少年的脸庞,语气轻忽道:“你觉得……我想要什么呢?”
“啪”一声,太子恼怒地打掉这像是调戏的手,傲然扬起下巴,眸中冷光浮动:“我若知道,还问个屁啊!”
四阿哥噗嗤笑了,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小小的身影一闪,已到了坐在软榻上的太子身后,小胳膊从背后圈住太子的脖子,似危险又暧昧道:“放心,我会助你登上帝位,届时你寻处风景好的山头把我圈了就行,这就是我想要的。”
“你、你、你……你会武功?”太子浑身僵硬,他能感觉到最脆弱的脖子就掌控在这个小娃娃手里,但最让他惊骇的却是不足七岁的四弟的身手,他刚刚根本没看清这家伙的动作。
“是又如何?”四阿哥松开他,施施然从软榻上跳下来,又恢复了往日里的无邪模样,“太子哥哥,小四真的会当个好弟弟,太子哥哥就把那个白玉镇纸给我吧,好不好嘛?”
太子见面前的孩子嘴里撒着娇,眼中却一片冰凉,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没容他再开口,就听到了门外传来的笑声。
“保成,小四又来顺东西了?”康熙大步走来,惇本殿的门没关,他远远地就看到了小四抱着保成的脖子,显然又是在磨人了。
太子连忙行礼请安,再不似上辈子那样随意,而是尽显规矩本分,又不失父子亲近,四阿哥当然也行礼了,绝没有恃宠生娇的模样,尽管他现在是公认的受宠皇子。
“起来吧!”康熙刚坐定,四阿哥就扑到了他身边,他笑着摸了摸小家伙的头,眼中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皇父,我真的很喜欢玉石嘛,如果太子哥哥真的舍不得,我也不会强求,顾先生说了,君子不夺人所好,我最乖了!”四阿哥抱着康熙的胳膊道。
不久前,四阿哥入上书房进学,康熙如上辈子一样,选了顾八代为师。
太子在康熙的示意下也落座了,虽然类似眼前一幕的场景这几年见多了,却还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话说这位四弟可比上辈子那个更冷心冷情,他有时候都怀疑这人有没有心,是不是天生就冷血至此的?
但不可否认,作为自幼被康熙和皇贵妃娇宠长大的皇子,如此时这样娇贵才是正常的。
“好好,小四喜欢玉石,那朕就赏你几件玩玩。”康熙抱起身边的小娃娃,划了下他的小鼻子。
太子心中一松,表情虽没有任何变化,心里却记下了康熙没有支持四阿哥索要他物件的维护之意,上辈子他总觉得皇父对他的宠爱、纵容是理所应当的,他病了皇父百般垂询、亲自过问也是应该的,可这辈子他才看清,皇父虽然偏疼他,但对其他兄弟也很关心,所以,皇父对他的好,他该感恩、该铭记。
这辈子皇父很宠爱四弟,不过,他这几年也看明白了,那真的只是宠,反观对他,这几年各方各面的教导培养,比上辈子还要严格细致,即使皇父是和他一样重生的,却依然将他当作继承人,并没有一开始就放弃他!
第十章:生母养母怎么选
康熙二十二年六月,皇贵妃生下了皇八女,可这个孩子却在闰六月夭折了,皇贵妃深受打击,立时就病倒了。
同年八月,宜妃生下了皇十七子,即现在的九阿哥;十月,贵妃钮钴禄氏生下了皇十八子,即现在的十阿哥。
两个小阿哥的降生,立刻冲淡了宫里的哀伤,已没几个人记得那个出生一月的皇八女了,当然,这其中还是有例外的。
六阿哥抿着唇等在景仁宫的院子里,良久,才看到一个六七岁的男孩从正殿出来,看到他时径直走了过来。
四阿哥摸了摸六阿哥的小脸,发现是温热的,眉心松了松牵着他偏殿而去,本来他应该像其他皇子一样搬到阿哥所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康熙没提,皇贵妃没提,于是他还住在这里,不过,应该也住不了多久了。
“皇额娘怎么样了?”六阿哥担忧地问,上一辈子的养育之恩,他一直铭记于心,自和这人熟悉了以后,也常常来景仁宫,如今的情景他自然担心无比。
皇贵妃虽不是皇后,却有副后之名,还掌管凤印,所以,皇子、公主们叫她皇额娘并没有错。
“还是那样,郁结于心、哀恸过度,身子本就弱些,还……”四阿哥赶了奴才出去,将六阿哥抱到炕上,又塞了手炉,亲自去倒茶了。
六阿哥面上一阵尴尬,虽然这半年多来熟悉了,这样被照顾的次数多不胜数,可他到底是个成年人的灵魂,怎么可能坦然受之?
“我还没问呢,你怎么跑来了?”四阿哥忙活完才坐到炕上,笑了笑道。
六阿哥抿唇,声音有些闷:“皇父许久未曾临幸她,这阵子坐不住了,哪有工夫管我?”
四阿哥暗叹一声,这位性格别扭的主,将对德妃的心结带到了这辈子,要他说纯粹就是多余。还有重生的康熙,搞不懂到底想干什么,自六阿哥出生后,就忽然远了德妃,虽然仍旧在六阿哥周岁时如历史一样取了“胤祚”这个引人遐想的名字,宠爱也的确宠爱,可对德妃就……
以至于本来该由德妃所出的皇七女换了个娘,尽管那个小丫头也夭折了,可变了就是变了。
“或许我没资格说这话,不过……我真心觉得你有些没事找事。”四阿哥道,眼见对方要变脸,又准备开始训他,便淡淡补充,“生母养母,本就是道没有对错的选择题,你既然有心结,直接问她不就行了,不管答案如何,总归不用吊着了。”
六阿哥闻言不语,很久才道:“那你呢,现在换你处在我曾经的立场,你又如何选的?”
“需要选吗?”四阿哥连表情变化都没有,不曾痛楚、不曾纠结,很自然的给出了他的答案,“我一睁眼看到的就是皇额娘,这六年来也是她关心我、照顾我,冷了是她暖的,痛了是她哄的,伤心了是她安慰的,委屈了是她劝解的,不是吗?”
六阿哥眼中划过深思和自叹不如:“你这般干脆……我却是做不到。”半年多的相处,这人明明可以将老训人的自己赶到一边,却偏偏没有,不止没有,还真的按照他的要求,练字、进学,可以说是逆来顺受。
宫里谁都知道四阿哥有多受宠,他完全可以不理会的,但……
“不是我干脆,而是我明白,人贵在知足,珍惜已拥有的,就是莫大的幸福了。”四阿哥轻轻摇头,向来不露内心的脸上,浮现出些伤感,突然显得沧桑了许多。
六阿哥看得分明,心下不由得猜测,这个占了他身子的幽魂,又经过些什么?他到底不是真正的孩子,又做过皇帝,看人的眼力还是有的,或许起初对这人很敌视、很不满,可不管出于何种原因,他们仍是和平相处了。
“贵在知足?珍惜当下?”六阿哥咀嚼着这八个字,半晌叹道,“枉我几次生死,竟还不如你明白,真是……”
四阿哥又摆出笑眯眯的表情,连连称善:“这就对了,老实说你也不冤了,我都活了三辈子了,自然比你体会深刻些!”
“三辈子?”六阿哥很意外,又好奇道,“怎样的三辈子?”
“秘密!”四阿哥如此答他,起身站定道,“走吧,我送你回去,时候也不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