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阿哥没有反对,两人穿戴整齐后,派人给皇贵妃说了一声,就出了景仁宫。
前两日刚下了场雪,奴才们早就将雪扫到一边了,不过还未全化,常言道“下雪不冷消雪冷”,四阿哥频频看向旁边牵着的孩子,生怕被冻着了。
“我不冷,你不是给我调养身子了吗,真没事!”六阿哥注意到他的视线,心中一暖的同时有些哭笑不得。那还是几个月前被他弄烦了,这人说要给他调养身子,他才知道这人精通医术的,如今他先天不足的症状轻了很多,只要留意些,就不会时不时虚弱到要卧床了。
当然,这一切是秘密进行的,除了他们无人知道。
“天太冷了,还是要多加小心,依我看,天气变暖之前,你都不要乱跑了。”四阿哥并没有放松,他很清楚六阿哥的身体状况,先天不足那是补不过来的,好好养也不过起个缓解,离痊愈远得很呢!
“对了,说起来你就没给八妹看看?”是转移话题,也是确实想问,他便问了。
“孩子太小了,就算要调养也需大一些才行。”四阿哥答,他这人无情的时候那是真无情,可一旦放在心上了,就重视得很,这辈子才活了六年,他唯一放在心中的就是皇贵妃,为了她也不可能置那个小婴儿不顾,可惜命就是命,他不过是个练气六层的修士,没本事逆天改命!
六阿哥理解地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两人沉默着走了一会儿,四阿哥斟酌了一下,还是压低声音开了口:“我不知道你这辈子是想继续作皇帝还是怎样,但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你说。”
“皇父和太子与你的情况一样,不过,他们都是本尊,小心不要露了底。”四阿哥道,他虽对雍正怀有占了身子的歉意,但这点歉意并不足以他做更多,说白了,他现在和六阿哥保持良好关系,一来是弥补,二来也是就近监视,一切会妨碍他追求天道的不确定因素,他都会加倍注意,特别是在他无法放弃这具身体另造之前。
六阿哥猝然抬头,绷着小脸紧盯着说出这番话的人,黑色的眸子里已是惊涛骇浪,很快又面露恍然,他还奇怪怎么现在变化了那么多,原来是因为这个。
“我知道了,”六阿哥点头表示了解,转而问,“你怎么知道的?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四阿哥抬手摸了下眼睛,笑了:“自然是用眼睛看的,连你也是,他们的异样我是周岁前发现的,放心,不会出卖你的。”
六阿哥应了一声,永和宫仅在咫尺,他们都不再说话了。宫里无秘密,不过他们在他人眼中兄弟情深,常常将奴才遣开说话,只要声音不大,不会有人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自然就不可能起疑了。
“进去吧。”四阿哥松开六阿哥的手,目送他进去,由于康熙的銮驾在,他就不进去请安了,免得碍了眼。
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过,之前有几次,四阿哥送六阿哥回来时遇上康熙在永和宫,结果进去一请安,康熙就和四阿哥一起出来了,德妃不咬牙都怪了。
谁知天不从人愿,六阿哥进去没多久,四阿哥才转身走了几步,康熙的声音就从后面传来:“小四要回去了吗?正好,朕要去景仁宫看看,一起吧!”
四阿哥无奈撇嘴,还是驻足请安,算了,反正不止一次了,虱子多了不痒,他也不在乎就是了!
第十一章:六阿哥夭折
康熙二十四年六月,康熙带着太子前脚离宫,没两天四阿哥就失踪了,皇贵妃吓得三魂去了七魄,派人找遍了宫里各处,连太皇太后都惊动了,一连找了两天,才在永和宫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四阿哥。
最让人惊骇的是,四阿哥浑身混合着血迹和泥泞,一张精致的小脸上更是血丝遍布,直把在场的几人生生吓晕过去。
又一日后,得知消息的康熙快马加鞭赶回宫中,直奔景仁宫而去,却在半路方知,太皇太后极为忧心,早把四阿哥接到了慈宁宫医治,便立刻带着太子转道慈宁宫。
一进慈宁宫偏殿,就见太皇太后、皇太后、皇贵妃都在,炕上躺着的孩子正是四阿哥。
太医院的太医几乎都聚集在了这里,忙着商讨四阿哥的病情。
“到底怎么回事?”康熙大步走进来,众人连忙请安行礼,他连叫起的工夫都欠奉,直接到了炕边。
太子也疾步上前,面上满是忧虑之色,上个月六阿哥染了天花夭折,从那以后他这个四弟就有些沉默,如今这一遭……该不会真的是因为这个吧?这几年四、六两个阿哥关系好是满宫里都知道的,不过他内心深处并不觉得这个冷心冷肺的四弟,会被打击到这般田地。
皇贵妃只顾着抹泪,盯着四阿哥的眼神发直,可见是被吓狠了,哪里还顾得了解释。
太皇太后见此叹了口气,拉过太子摸了摸头,这才道:“说实话,我们也不清楚怎么回事,找到小四时,他满身的血和污迹,脸上看着更恐怖,吓晕的那几个奴才至今还躺着呢。”
“太医,四阿哥如何?”康熙转头看向太医,凛冽的目光尽显威严。
“回、回皇上,四阿哥脉相杂乱,臣等……臣等才疏学浅,实未见过这等病症啊!臣等该死,臣等该死!”一帮子太医跪在地上请罪,心中哀叫连连,深恐被处决了。
康熙闻言立刻拿出四阿哥的手搭脉,指尖一触,果然如太医所说,很乱,乱的超乎想象,登时变了脸色。他也通医理,亲自上手翻看了四阿哥的眼睛,就知道这是还昏迷着。
从四阿哥出事到康熙赶回来,已经过了四五天,可四阿哥还昏迷着,康熙怒从心起,不可遏制地想起了雍正十三年御案喋血那一幕,又想起了这几年来和这个儿子的点点滴滴,他霍然起身,一脚踹向最近的一个太医。
“混帐,这都几天了,你们这群废物,竟让四阿哥醒都未曾醒来,便是没病,水米未进也饿死了,堂堂皇子活生生饿死,你们就是这样当差的?”
帝王一怒,整个大殿瞬间死寂,连皇贵妃都不敢再哭了,奴才们更是跪在地上摒住呼吸,深怕遭到迁怒。
“皇父,眼下医治四弟要紧,不如将几位御医叫来会诊?”太子硬着头皮开口,这时候除了太皇太后,也就他能出面了。
他们出巡时,御医是随驾的,此时应该刚刚赶回来。
康熙烦躁地挥了下手表示同意,又坐回炕边,紧紧抓住了四阿哥的小手,他现在满心慌乱,临行前他看着这孩子好好的,也向太医问过四阿哥的医案,并不曾有什么不妥,为了以防万一,他出巡时走得很慢,若不然也不可能这么快回来,可四阿哥到底还是病了,难道历史真的不可改?若真如此,那就该平安无事啊?
大人们围着的炕上,八岁的四阿哥双眼紧闭,忽然身子抽搐了一下,说起胡话:“不,不是我,我也不想的……六弟别走,不,不是我害死他的,德妃母,不,不是我……”
满殿人顿时色变,不同于太医、奴才们的惨白,太皇太后猝然睁眼、眸光凌厉,皇太后震惊、皇贵妃呆滞,康熙则一脸阴沉,太子极快地扫过他们的反应,垂首深深蹙眉,难道四弟这病和德妃有关?
“小四,醒醒,皇阿玛回来了,快醒醒!”康熙俯身连唤,试图叫醒炕上的孩子。
“不是我,不是我……”四阿哥一直重复着这三个字,许是听到了呼唤,下一刻他突然睁眼,却让周围的人更吓了一跳。
已有少年模样的孩子双眼空茫地瞪着房顶,整个人像是行尸走肉一般,竟让他人生出一种他生无可恋的感觉。
皇贵妃顾不得什么规矩尊卑,扑一样趴到炕边,流着泪抓住四阿哥:“小四,看看额娘,别吓额娘,你这是怎么了?委屈了不怕,不是还有额娘吗?傻孩子,你看看额娘啊!”
不是皇贵妃说了几遍,四阿哥才缓缓转头,望着她静静流泪,嘶哑着叫了声“额娘”,便又晕过去了。
“太医,还不快来看看!”康熙连忙让开位置,大吼着叫道。
两个医术最好的太医连滚带爬过来,急忙给四阿哥诊脉,片刻后顶着满头大汗回话,神情才算松动了些:“启禀皇上,四阿哥脉象已稳,只需好好调养,不日便可无恙。”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双手合十,一起念起了佛号:“阿弥陀佛,谢天谢地!”
“皇上,臣妾想亲自照顾四阿哥,还请皇上恩准四阿哥搬回景仁宫。”皇贵妃转身跪下磕头,深深地伏地不起。
康熙连忙扶了她起身,没有答应:“皇贵妃身体也不好,四阿哥就让朕带回乾清宫照料,你自个儿尚需将养,又如何再照顾他呢?”
太皇太后没有阻止,前几年她看着四阿哥太得宠,担心太子地位不稳,乘康熙请安时提醒过,却听康熙明言不会让四阿哥即位的话,现在冷眼看来倒的确如此,所以,她才没有做什么。只是……四阿哥方才说的那些话,莫非那个看起来恭顺安分的德妃……六阿哥是染了天花夭折的,怎能怪到四阿哥头上,真是好没道理!
而且,康熙早就提出了种痘法,是德妃以六阿哥先天体弱为由,一直拖着不肯种痘,若不然何至于此?
随后,四阿哥被包得严严实实,康熙亲自抱了向乾清宫而去,太子紧随其后,相处了七年之久,他对这辈子的四弟也有了些感情,自然不希望有个什么,总要看着安置妥当了,才能放心回毓庆宫。
夜里,康熙坐在西暖阁的床边,握着四阿哥的小手听暗卫汇报调查结果。
“主子,五天前,四阿哥去永和宫请安,被德妃娘娘多留了两刻钟,出来后四阿哥的神色就不太对,之后就失踪了。”
“可知德妃说了什么?”康熙眼中一寒,沉声问。
“回主子,不知,德妃娘娘当时遣退了人,不过,四阿哥走后,德妃娘娘看着四阿哥离去的眼神很冷。”暗卫语气平板地道。
“德妃!”康熙咬牙叫出这个名字,毫不掩饰自身的怒气。他摆手让暗卫退下,伸手摸了摸昏睡着的四阿哥的小脸,低声呢喃道,“小四,朕再不会让她伤你,再不会了!”
第十二章:回归自我
清晨,康熙去上朝了,他昨日回宫,即使担心四阿哥,今日也不得不叫了大朝,一些堆积的政务都需要他裁决。
西暖阁床上的孩子缓缓苏醒,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眼睛睁了下复又闭上,这次倒没有再昏迷或者睡着,他不禁想起了上个月六阿哥夭折前,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那个躺在床上的孩子说过的话。
“我问了,她说……她说四阿哥才不是她的儿子,她只有胤祚一个儿子!”
“老天让我重回一次,难道……难道就是为了让我死心?让我得到这样一个答案?”
“我又要夭折了,呵,死了又生,生了又死,这次总该解脱了吧?”
“我走后,你好好照顾皇额娘,带着我的那一份……这下,不会再有人要求你做这做那了,你很开心吧?”
看到六阿哥疲惫、沧桑的眼神,四阿哥的确被触动了,几百年没有波澜的心起了涟漪,他惋惜于六阿哥的逝去,却并不觉得痛苦,毕竟他看过的生死已太多太多,别人的、自己的,真的太多。
至于“生病”……是他自编自导的一场戏罢了,得益于空间法宝中浓郁的灵气和两倍于外面的时间,这一世他从修炼至今才几年,便到了筑基的时候,可一旦筑基,从气态急剧液化的灵气会冲刷身体各处经脉,排出体内的杂质,这种近似洗髓伐筋的过程,会使体外出现血丝和污垢,身在宫中他一没受伤、二没遇刺,根本无法解释这种情况。
所以,他才想了这么一招,六阿哥之所以夭折,有心结尘埃落定、心死的缘故,而这一切都是德妃造成的,抹黑德妃就当是给六阿哥出气吧。
不过,筑基后的虚弱昏迷却不是假的,他的确疼晕了三天,即使现在浑身上下、从里到外也在抽搐着疼,需得好好养养才能恢复。
“四阿哥可醒了?”康熙人未到、声先来,待他走到床边,正好看到四阿哥睁着空茫的眼睛望着床帐,又是那种空洞、了无生趣的感觉。
康熙心中大痛,连忙坐到床边,放柔声音道:“小四,看看皇阿玛,你几天未吃东西了,肚子可饿?朕命人熬了粥,尝尝看如何?”
四阿哥木然地偏头,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康熙却当他默认了,连忙命人去端粥。
那日后,四阿哥就住在了乾清宫西暖阁,前朝宫中如何人心浮动,都与当事人无关,他就乖乖待着,任由康熙悉心照料关切,始终沉默如故。
太子好不容易征得康熙同意,踏进西暖阁看弟弟的时候,就见窗外阳光洒入,八岁的四阿哥歪在炕上,瞧着窗外愣神,满身都透出浓浓的清寂,虚虚缈缈得好似下一刻就会化成雾消失。
太子心底一悸,终于明白皇父越来越重的忧虑烦躁是怎么回事了。还记得几个月前的四阿哥,活泼调皮、精力充沛,是最无忧无虑的天家皇子,可现在……那炕上的孩子就像即将脱去凡尘出家的方外之人,他都惊骇不已,更别说皇父了。
“四弟?”太子放轻动作坐到炕边,距离近了,对四阿哥身上那种清寂之气就感受得更深,他毫不怀疑,若再不想办法,这家伙就真的会出家。
四阿哥淡淡转头,精致的小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从前或调皮或无邪、或狡黠或得意的一切鲜活表情,通通不见了,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太子这回真的忧心了,他本以为这家伙是装的,没想到……他伸手摸摸眼前孩子的头,叹道:“小四,你到底怎么了?说给二哥听听好不好?”
四阿哥垂眸不言。
太子眼露复杂,又是这样,他已经听皇父说了,每当问到发生什么事时,四阿哥就这样沉默,这都已经过来十来天了,加起来说过的话还不到十句,每句不过寥寥数字,德妃到底做了什么,将好好一个人给弄成这样。
不得不说,这也是四阿哥有意的,皇宫里就是这样,你越是什么都不说,别人就越能猜想的更多,像康熙这样本性多疑的帝王更是如此。
“小四,我得了皇父准许,明日可出宫走走,你要一起去吗?”太子想起来意,笑着问道。
其实这也是康熙的意思,不是只有太子觉得四阿哥像是要出家,康熙也有这种感觉,已经开始想办法杜绝这个让他心惊肉跳的猜测,出宫看看民间的热闹,或许能激起四阿哥眷恋红尘的心呢?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太子自说自话道,“那明日我来接你。”
望着太子离开的背影,四阿哥歪头继续看着天外,黑溜溜的眸子里无情无绪、无悲无喜。
康熙觉得他现在不正常,太子也这么觉得,但是他们都不知道,这才是他本来的样子,最真实的性情。
第一世的方洛、第二世的兰斯洛奇卡梅林、第三世的君衡,都是安静、淡漠的人,若是对着放在心底的人,还会展露笑颜,其他时候大多清冷如斯,特别是第三世修真求道后,烟火气、凡俗气就更淡了,及至他殒落前,修真界谁人不知,无为门点苍山上的宇微真人最是清心寡欲,乃问道之心最坚定的修士?
四阿哥满心平静,伪装了八年……终于可以做回自己了,可以展露他的性情,可以写他的字,至于因他的反应而被康熙和太子认为是罪魁祸首的德妃,与他有关系吗?
第二日,太子果然信守诺言,前来西暖阁接四阿哥出宫了,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