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濯玉心中一暖,低声答应了,道:“我不担心。”便在此时,只听巨物隐没之处传来一声牛吼,声闻百里,直震得树
木簌簌作响。容成袍袖一拂,一点流光向那巨物迅捷无伦地奔袭而去,将四周照得雪亮,只见那物牛身蛇尾,白首一目
,正以蛇尾快速游弋而来,所过之处草木萎谢凋敝,一道枯黄草线眨眼之间便蔓延到身周来。它身形较寻常蜚妖大了数
倍,但确是蜚妖无疑。
苗濯玉心中讶异,却也不曾退后半步,问容成道:“这……不是蜚妖?”
容成从容抽出辛元剑,道:“三千年前,茅山镇山玉印丢失无踪,没了此印镇压度化,死于茅山道术之下的妖鬼怨气不
散,久而久之凝聚成精,却无形体,多半是投在蜚妖身上,便成了这么一只妖物。这林间雾气死物之中,均是怨气。”
那蜚妖低下头来,独眼盯了容成半晌,忽然开口狞笑道:“白虎星君果然见识不凡,居然能叫破我的来历。”它形体随
即变化,四蹄隐去,只余粗大蛇尾盘旋在地,上半身也变成人躯,筋肉凸起,强悍非常,头却仍是牛头。
容成持剑在手,随手一挥,辛元剑在晦暗的山林中闪出一道耀目电光,久久不散。只听他冷冷道:“本星君劝你引颈受
死,免得多遭苦楚。”
那妖物仰头狂笑,桶口般粗细的蛇尾横扫过来,尚未触及容成两人,先将周围树木拦腰截断了数十根。
容成动也不动,抬手将蛇尾末端牢牢抓住,手腕一振,顿时将那妖物结结实实摔在地上。那妖物痛得长嘶一声,口中气
息呼出,地上原本枯黄的草木竟然转为黑色。容成将辛元剑鞘塞到苗濯玉手里,举手一划,剑鞘顿时发出淡淡白光,将
苗濯玉笼罩起来。他反手一掌将苗濯玉平平推到数丈之外,道:“好好待着!”不待那妖物挣扎起身,身形一动,手中
辛元剑向蛇尾钉去。
苗濯玉头一次见容成与他人相斗,只见一片幽暗昏沉之中,辛元剑电光流动,挥动时便有一道光痕凝聚不散,那光芒围
绕在容成身周,将他冷硬俊美的侧脸照得清晰。这一剑刺去,妖物躲避不及,蛇尾被牢牢钉在地上,它痛吼之声未绝,
容成伸臂在剑柄上一撑,抬腿重重踢在那妖物腰眼上。那妖物支持不住,轰然倒地,随即便觉得头上一重,一头一尾均
动弹不得,却是容成踏了上来。
眼看就要被踩得脑壳崩裂,那妖物自知身在生死关头,不顾辛元剑钉在自己尾巴上,奋力一挣,尾梢硬生生割成两截,
带着淋淋漓漓的鲜血向容成扫来。趁着容成闪避的空当,双眼色转幽绿,苗濯玉只觉一阵阴风吹过,便见许多鬼魂从那
妖物体内浮出,鬼影幢幢,哭号惨恻,齐向容成袭来。
天穹诸星之中,白虎星宫主凶杀,其性至阳,能噬恶鬼。容成也不去拔那柄仍旧插在地上的辛元剑,十指指甲暴长,化
出白虎利爪,身形如电,锋锐指爪所到之处,众鬼魂纵无实体,却也是四分五裂。但鬼物为数众多,容成略一耽搁,那
妖物喘过一口气来,精神微振,当下暴吼一声,又向容成扑去。
苗濯玉看得焦急,当即便要拾剑抛还容成,他手中剑鞘忽然飞起,停在他身前不动。苗濯玉怔了怔,想要从旁绕过去,
剑鞘随他移了几步,仍是阻挡他近前。苗濯玉又是不解又是心焦,忽然落在地上的辛元剑微微一颤,一道淡淡的人影从
剑中化出,那影子由虚而实,竟然便是素日替容成抱剑的剑侍。那剑侍从地上拔出辛元剑,向那妖物直刺过去,如电光
裂云,剑身笔直插入那妖物体内。
那妖物猝不及防,但毕竟有数千年道行,奋力避开了心脏要害,剑尖仍是从前胸透出。辛元剑毫不停顿,剑刃一翻,如
同切豆腐一般,十分利落地从它右胸划出,连右臂一起斩落。莫说那妖物,苗濯玉也是大吃一惊。神兵利器日久有灵,
化出人形丝毫不稀奇,但像辛元剑这般,化形之后居然能以本体打斗,却是闻所未闻。
那妖物再也无力争斗,倒在地上翻滚惨叫,浓黑血污流了一地。容成皱眉道:“郁垒当真是吃多了,这等小妖也拿来打
赌。”看了那剑侍一眼,道:“辛元。”
辛元点头会意,提剑上前便要将那妖物的头颅砍下。
那妖物费力地抬头看他,哀求道:“星君大人,你饶我一命,我这里有茅山玉印,情愿献出,只求你放过我。”
容成顿了一顿,抬手将辛元剑连同剑侍一并收到手中,剑尖指它喉头,道:“茅山玉印?”
那妖物连连点头道:“不错,便是茅山镇山之宝。”
容成道:“拿出来。”
那妖物道:“藏……藏在我右面那颗心里。”
容成更不多言,辛元剑在它胸前一剜,将海碗般大小的一颗心挖了出来,举剑剖开,只见黑血流了一地,却哪有茅山玉
印的影子?
那黑血迅速渗入地下,打斗中那妖物所流之血忽然从土中飞起,幽光闪烁,在空中流动不定。容成神色一冷,挥剑切断
那妖物咽喉,正自戒备,忽觉头脑一阵昏沉,心道:“不好,我大意了,忘了蜚妖能使疫气!”就此再无知觉。
容成倒地,那剑鞘光芒当即湮灭,但妖物既死,林间雾气也渐渐散了,重现碧空万里,云霞漫天,只见一轮红日已渐渐
西斜。苗濯玉抬头看天,松一口气,心道:“幸好幸好,若是容成大人昏过去,妖物却没死,那可糟糕了。”急忙过去
将容成扶起。
苗濯玉架起容成正要离去,忽觉脑后风动,他不及闪避,只得将容成牢牢抱住怀里,随即背后如遭铁锤重击,他站立不
住,抱着容成扑在地上,一口鲜血喷在容成衣衫上。苗濯玉挣扎回头,却见身前三丈之处凝了一团黑雾,内中鬼影闪动
,阴风围绕,便听那黑雾狞笑道:“这蜚妖本就是寄居之体,容成就算杀一百遍,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声音同那死去
的蜚妖一般无二。
那黑雾蜿蜒向前,向那蜚妖的尸体附过去,那尸身在地上蠕动几下,却始终站立不起。西方属金,秉雷电之力,正是妖
鬼所忌。之前与容成相斗的众鬼都已魂飞魄散,虽有余下的,但力量不足,自然支撑不起那蜚妖的尸体。那黑雾无可奈
何,忽然打了个旋,玩味道:“却不知白虎星君的身体好不好用?”
苗濯玉一惊,正要去抓那柄落在一旁的辛元剑,辛元忽从剑中现形,挡在容成与苗濯玉身前,冷冷地道:“滚。”他一
抬手,辛元剑便自行飞到他手中。
那黑雾对那辛元剑颇有些忌惮,却又不甘心,稍一迟疑,辛元身形展动,一剑刺去,只见电光破空而至,那团黑雾立时
又缩小些许,他一招既出,后着绵绵不绝而至。那黑雾怪叫一声,心知必定讨不了好去,当即落荒而逃。
辛元也不追赶,对苗濯玉道:“走。”将辛元剑放在半空,伸手一拂,辛元剑平平增大数十倍,锋芒尽敛。苗濯玉抱着
容成跳上去,辛元也跃上剑身,御剑往西方飞去。
离了鹿台山,苗濯玉看一眼漫天如锦云霞,此时才算是松一口气,道:“容成大人不要紧吧?”他低头去看容成的脸,
见他漆黑的头发略略凌乱,拂在额上,便伸手替容成理了理额发,忍不住在他脸上轻轻触摸一下。
辛元笔直立在剑柄处,道:“不妨,小小疫气罢了。”
过了片刻,辛元剑却往西海上一处荒岛落去。苗濯玉奇道:“怎么了?”
辛元道:“我未得容成召唤,维持形体不足一刻,你……”
此时辛元剑落下地来,恢复原状,忽听那妖物的声音狂笑道:“这下只剩下一只小猫,你们还想逃到哪里去?”
辛元想不到它一路尾随至此,眼中怒火闪烁,身形却渐渐隐没了。
苗濯玉一颗心沉下去,他看着那黑雾渐渐靠近,取出春璧珠放在容成身上,低低念了一句法咒。那春璧珠发出暗红色的
光芒,围在容成身周缓缓飞动,那暗红光华逐渐蔓延,将容成笼罩在内。
那黑雾狂笑道:“龙珠!?小猫儿真乖,拿来孝敬我的么?”
苗濯玉恍如不闻,拿起辛元剑,回身踏上几步,立在容成身前三尺之处。
妖物狞笑道:“这障壁不堪一击,你不过是只小猫罢了,真以为自己能驾驭得了这龙珠?白白糟蹋宝贝。快快丢下剑,
我让你死得痛快些。”
苗濯玉抬起眼,一字一字地道:“西方白虎星君座下苗濯玉,请阁下赐教!”言罢一挥手中辛元剑,冲了上去。那黑雾
呼啸一声迎了上来,阴风如刀,从苗濯玉脸侧吹过,割出一道淡淡血痕,一条血线自脸颊上缓缓划过。
辛元剑虽然厉害,但对于苗濯玉实在是太过沉重,他武艺平平,偏又不肯后退一步。那黑雾虽忌惮辛元剑,几招下来,
仍在苗濯玉身上留下不少伤痕。那黑雾得意笑道:“小猫儿,你不行的,死心吧。”苗濯玉只当听不见,咬牙苦斗。每
过一招,他身上都添一道新伤,这些伤痕一道重似一道,鲜血淋漓,早将他的衣裳染得看不出原本颜色,一举剑一移步
,都痛得锥心刺骨。
再斗几招,一股黑雾重重击在苗濯玉腰腹上,他眼前一黑,再也支持不住,远远摔了出去,辛元剑脱手掉在一旁。那团
黑雾浮到他身前,狞笑道:“你主人欠了我的,我就在你身上讨回来。”卷起辛元剑,一剑穿透苗濯玉右胸,直直钉入
泥土中。
苗濯玉双眼一瞬睁大,鲜血从嘴里不断涌出,染污了他白皙的脖颈。那黑雾嘿嘿一笑,懒得再理会他,游到容成身前,
伸手将那春璧珠抓住手里,一口吞了下去。仰头狂笑,叫道:“我已服了龙珠,再吃下这白虎的内丹,天上神仙虽多,
能奈我何!”
苗濯玉受伤虽重,却没失了神志,他抖抖索索地抬起左手,在右胸伤口处施了个法咒,慢慢将辛元剑抽出来,将剑身撑
在地上,艰难之极地坐起来。他脸色本就苍白,这下更是白得全无人色,脸颊上溅着点点鲜血,触目惊心。
他无力站起,凝着一口气举起辛元剑尽力一挥,一道电光向那黑雾袭去。那黑雾想不到这小猫居然还未死透,一时不防
,正正中招,便听鬼哭声起,又有数十鬼魂消散。那黑雾大怒,想容成已是案上鱼肉,转头向苗濯玉游来。
苗濯玉双手握剑斜在身前,冷冷地瞧着它。那黑雾忽然顿了一顿,一根暗红锐刺忽地从雾中刺出。它向着苗濯玉再靠近
些,随即又有一根锐刺刺出。但见那锐刺越来越多,顿时将它刺得如同海胆一般,那刺上蓦地红光大盛,那黑雾长嘶声
处,渐渐消解无踪,只余那长满了刺的春璧珠留着空中,随即却也碎裂开来,化作微尘,随风散去了。
苗濯玉手中的辛元剑再也握不住,叮的一声掉到地上。他拼尽全力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往容成身边走去,一面走,一
滴滴血珠一面顺着他的衣裳滑落下来。
容成缓缓睁开眼睛,此时圆月初升,如霜月色倾泻一地,苗濯玉望着他的脸,微微笑了一笑,身子一软,就此倒了下去
。朦胧之间,似乎有什么透体而出,渐渐消散了。
第六章:悠悠我心
极东之地,有谷曰汤,汤谷中有双生桑树,长两千余丈,大两千余围,同根而生,相扶相倚,故而名曰扶桑,乃日出之
处。入了夜也不似别处寒冷,仍旧暖融融地,郁垒令人在树下安置了一张小几,挂了几颗夜明珠,摆了些茶点,同朱雀
星君神荼对坐饮茶。
郁垒饮一口茶,悠然回味半晌,笑道:“你瞧,几样东西便轻轻巧巧赚容成去干活儿,这笔买卖做得颇合算。”一面却
又有些不舍,道,“只不过常仪的蛇皮确是好物,等容成回来,我去向他讨就是了。”
神荼道:“这事若给他知道,只怕又要找你打架。”
郁垒跃跃欲试道:“我难道怕了他!那妖物杀之不死,你的真火也要烧个一时三刻,我那春璧珠虽也有用,但怎样塞进
它嘴里,却是难题。容成去了,一道雷劈它个干净,岂不爽快?何况他时时抱怨辛元剑快要生锈,你我也乐得清闲,这
叫做各得其所。”得意洋洋地叠起双腿来晃了晃,道,“我青龙星宫掌谋略智计,难道是白叫的?也好早些让他将那什
么太子抛在脑后,老子见他去东海就来气!”
神荼若有所思,道:“他……还对那殷明念念不忘?”
郁垒道:“那也未必,我同他说是杀妖是在冬日,他也应了下来。他二人本就不是两情相悦,这些年连那太子的头发丝
儿也没见到一根,便是有些情分也磨没了。容成他不是黏黏糊糊的性子,多半也该撂开手了。今年没去,以后那也不必
去啦。”
他一面说,一面笑眯眯地抬眼看天,忽见白虎星宫光芒暗淡,一时呆住了。
神荼脸色一沉,道:“那妖物是妖怪鬼魂凝集而成,须以天雷击散,你告诉容成没有?”
郁垒喃喃道:“……给他那只小花猫气忘了。他见了那妖怪时,也该知晓才是。何况那妖怪也不是什么厉害角色,容成
他怎会……”
苗濯玉朦胧醒来时候,正伏在一只白虎背上,给它背负了慢慢行走。他抬一抬头,此时已是深夜,只见夜色浓如泼墨,
星斗漫天,光芒柔和明亮。苗濯玉心中一时迷糊了,只道:“我身上的伤不觉得痛,那么一定不是醒着了。这只白虎是
容成大人么?他的原形倒很是好看。这梦做得真稀奇。”
白虎觉得了他的动作,问道:“阿玉,你醒了?”正是容成的声音。
苗濯玉仍当自己是做梦,漫漫应道:“醒了。”
白虎道:“觉得怎样?”
苗濯玉道:“还好。”一面伸手摸摸它温暖的皮毛,道,“容成大人,是你么?”
白虎应道:“是我。”
苗濯玉叹一口气,道:“若是今日你带螭玉出来,那可好得多了。”
白虎微微一怔,道:“什么?”
苗濯玉道:“螭玉功夫比我好,带了他来,一定不会这样狼狈。平日……他也更能引你开心……”他的声音低下去,转
成了喃喃自语,“可是容成,我喜欢你。”
白虎猛然顿住脚步,隔了一会儿,蓝睛黑瞳的眼睛泛上温柔神色,轻轻舔了舔苗濯玉犹自带着血迹的手,道:“我也喜
欢你。”
苗濯玉抱住它脖颈,将脸埋在它皮毛里吃吃直笑。
白虎道:“你笑什么?”
苗濯玉抬起脸来,微笑道:“这个梦真好。”
白虎摇了摇头,却也不说话,继续往前走。
苗濯玉随意抓住它的耳朵,重重地捏了几下,道:“容成,想不到你的毛这样软。”
白虎道:“嗯。”
苗濯玉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撩弄它耳朵上的绒毛,忽然抬手拽了几根下来。
白虎吸了口气,道:“阿玉,别顽皮。”
苗濯玉微笑道:“醒着不能顽皮,做梦时候还是不能么?”嘴里一面说,手下又拽了几根虎毛下来。他趴得不舒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