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濯玉怔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应道:“好。”果然没有变回原形,解了外衫便躺下去睡。容成躺在他身旁,伸手托
了托他的脸颊,让他枕在自己胳膊上,温柔道:“当心别压到伤处。”
次日起来,苗濯玉脸上的伤痕果然便消退下去,但苗螭玉不敢再同他全力相搏,平日常常拖着维朱、施留等人喂招。他
们武艺高超,手下自有分寸,也不会失手伤了苗濯玉。
一日清晨,猫家兄弟约了维朱、施留二人练武,等了许久也未见人。苗螭玉觉得奇怪,再等一会儿,正要过去寻找时,
忽见萍翳神色恹恹地路过,便拉住了他询问。萍翳愁眉不展地道:“他们两个昨夜在后山比武,不知怎么打发了性,维
朱伤得厉害,这会儿正躺着呢。施留正陪着他。”
苗螭玉在他肩上重重一拍,道:“他受了伤,将养几日也就好了,你这般愁眉苦脸地做什么?活像个小寡妇。”
萍翳发愁道:“你少说笑。维朱伤得不轻,再这么下去,娄宿必定有变。娄星暗淡,天下便要兵乱四起,万千生灵涂炭
,不是说着好玩的。”
苗螭玉托着腮道:“乌鸦,这个我就不懂了。到底是星有异象,天道随之变动,还是天道将变,星宿有所感应,这才现
出异象?”
萍翳眨了眨眼,道:“这种事因果相循,环环紧扣,乃是天机所在,哪有这样容易讲清楚。若能参透,你也就不是一只
小猫了。”
苗螭玉道:“或许维朱受伤,正是天意?”
苗濯玉在旁道:“你们两个说来说去,维朱还是躺着那里,半点用处也没有。”
萍翳道:“那濯玉你说,要怎样才好?”
苗濯玉道:“维朱复原要多久?”
萍翳道:“三天总是要的,总有两个晚上要隐瞒过去。四个时辰之后,天便黑了,若是娄宿有变,天下动荡,只怕容成
大人也难逃罪责。”
苗螭玉插口道:“若是天下本该动荡,却被你们硬压了下去,容成他还是难逃罪责。”
苗濯玉道:“既然不知如何是好,不如糊弄过去。”
萍翳愁道:“怎么糊弄?”
苗濯玉嘴角浮起一丝笑意,道:“掌管布云的云将,你认不认得?”
萍翳眼前一亮,道:“我懂了!”说罢转身匆匆而去。
苗螭玉奇道:“他懂什么了?”
苗濯玉笑一笑,在他头顶轻拍一记,拿起双剑道:“来,再陪我练练。”
朱雀星君神荼从昆仑虚回来,遣人送了一根碧玉枝给容成。苗螭玉听萍翳说了,过来瞧新鲜,便见那碧玉枝横在容成桌
上,长约丈许,犹如新竹笔直,通体苍翠,碧色欲滴,比人间的上品翡翠好看许多。苗螭玉小心地伸手摸了一摸,道:
“这东西碰碰就要碎了,岂不是要拿去供起来?”
容成微微一笑,执起那碧玉枝,忽地向苗螭玉右肩刺去。苗螭玉侧身一让,知道容成试自己功夫,也不客气,从背后抽
出钓竿,竿头在那碧玉枝上轻轻一搭,顺势滑下去削容成的手,不想银钩正撞在那碧玉枝上。苗螭玉心中暗叫糟糕,只
听喀嗒一声轻响,却是那银钩断作两截,钩头跌落在地上。
苗螭玉瞪大了眼,道:“怎会这样?”手中钓竿顿时忘了动作,屁股上被轻轻抽了一记也忘了叫痛。
容成随手将碧玉枝放回桌上,道:“这是扶桑心木,无锋而锐,自然不是寻常兵器比得上的。”
苗螭玉登时满面艳羡之色,道:“容成大人,你有辛元剑,要这根树枝也没用,不如给了我做钓竿!”
容成略略沉吟,道:“那也好。只不过能配得上扶桑心木的钩子,却不多见。”
苗螭玉转了转眼珠,嬉笑道:“容成大人,我听人说,天下万物之锋利,任是什么神兵利器,也比不过白虎之爪。”
容成微笑道:“你想拔我的爪子?”
苗螭玉伸伸舌头,道:“我可不敢!只不过你从来不剪指甲么?”
容成想了一想,道:“从前同郁垒比试时候,确是受伤脱落了一枚指甲……”
苗螭玉双眼放光,眼巴巴地瞧着他。
容成微笑道:“小猫,若是下次比试你能得胜,我就叫人拿这两样东西给你打一件兵器。”
苗螭玉顿时悲愤,叫道:“他们个个都是万年老妖,我刚刚修成人形没多久,什么时候打得过他们!”
容成笑道:“什么时候胜过了,什么时候给你。”
苗螭玉不肯罢休,纵身往桌子上一跳,落下时变回狸花猫的模样,偏着脑袋在容成身上来回磨蹭,一面喵喵直叫,它声
音拖得软软长长的,叫得人骨头也酥了。容成伸手轻轻挠它下巴,道:“给鱼,不给钓竿。”
狸花猫耍赖往桌子上滚倒,四只爪子紧紧抱住了那碧玉枝,说什么也不松开,抬起圆圆的脸盘来,拿水汪汪的圆眼睛看
着容成。
恰好苗濯玉踏进门来,见了这情形,笑道:“螭玉,你在做什么?”修长的手指轻轻抓住它后颈,将它拎了起来。狸花
猫乖乖松了爪子,喵呜一声轻轻跳到哥哥肩膀上,在他脸颊上蹭来蹭去。
苗濯玉伸手摸摸它下巴,一面道:“容成大人,你找我做什么?”
容成将狸花猫拎过来丢出门去,道:“我有话问你。”
苗濯玉脑中急速转了几转,已是心中有数,一面应道:“什么?”
容成略一沉吟,道:“维朱受伤那几夜,娄宿始终被重云覆盖,你知道这事么?”
苗濯玉旋即接口道:“不知道。”
容成看他一眼,来回踱了几步,道:“真的不知道?”
苗濯玉坚决道:“真的。”
容成笑了一笑,道:“那就算了,做得不错。”
苗濯玉怔了一下,道:“容成大人……”
容成道:“什么?”
苗濯玉道:“那云……该是不该?”
容成略略一顿,道:“哪有那么多该是不该,不知该是不该,才是应该。”
傍晚时候,苗螭玉来找哥哥,却见他在卧房前的院落里栽树,正将一棵细细的树苗放进刚刚挖好的树坑里,仔细地培土
进去。苗螭玉走近了看几眼,笑道:“哥,你在种石榴树么?甜不甜?”
苗濯玉一面撒土,道:“这是酒树。”
苗螭玉奇道:“酒树?结出酒坛子来?”
苗濯玉笑道:“等花开时候,将花摘下来揉出汁来,封在坛子里藏几日,便是好酒了。”
苗螭玉却无甚兴味,道:“我不爱喝酒。哥,有没有能结鱼的树?”
苗濯玉微笑道:“你去海底种一棵珊瑚,上面挂些钩子,说不定能捉到几条鱼。”
苗螭玉舔了舔嘴唇,道:“萍翳带海里的鱼给我吃过,也不比青潭里的好吃。”
除了茅山那灼红池,苗螭玉最爱的就是青潭里的鱼,一天吃不到都觉得浑身不舒服。一日午后,他如常坐在青潭旁钓鱼
,忽觉身后有人,回头果然见到一人站在他身后,生得甚是俊美不凡,穿了一身青碧衣袍,正自笑吟吟地瞧着自己。那
人见苗螭玉回头,便笑道:“你是新来的么?怎地从前没见过你。”
苗螭玉警觉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笑眯眯地道:“我叫郁垒。”
苗螭玉道:“不认识。你来做什么?”
郁垒道:“容成在不在?我来找他打架。”
苗螭玉噌的一下跳起来,二话不说,钓鱼竿向那郁垒横扫过去,郁垒抬抬手,轻巧地将竿头捉住了,笑道:“咦,你这
小猫倒也有两下子。”
苗螭玉吃了一惊,平日同维朱等人相斗,百招之内决不会落败,想不到如今一招就被这人抓住了兵器。他正发怔时候,
郁垒上前一步,一伸手臂,已将一只狸花猫拎在半空,他拿起狸花猫毛茸茸的爪子看了看,又捏了捏它的肉垫,笑道:
“好软,颜色也好看。小猫,你跟着我混怎么样?”
狸花猫挣扎着跳下地来,愤怒之极地跳过去咬起落在地上的鱼竿,全身的毛都竖起来,弓起背来盯着郁垒。郁垒蹲下身
来,伸出三根手指向它勾了勾,笑道:“来,小猫过来,给你吃鱼。”
他逗猫正逗得开心,忽觉眼前银光一闪,便见几缕头发从眼前飘散过去。郁垒愣了愣,摸摸自己头上,果然又摸下几根
断发。
狸花猫咬着钓竿得意地看着他,拖在地上的银钩闪闪发亮。
这一日是深秋里难得的好日头,容成不愿辜负好时候,吩咐侍从搬了卧榻在庭院里晒太阳。太阳像是要融化一般,照得
人实在太舒服,苗濯玉在一旁陪他,却不知何时睡了过去,修长白皙的手指原本握着书卷,睡梦里微微一抖,松了开来
,那书便掉在了地上。
容成弯腰替他将书拾起来,抬头时便见郁垒怒气冲冲地大步进来,手里提着一只狸花猫,大声道:“容成!”
容成眯起眼看了看他,道:“你的头发怎么了?”
郁垒脸上微微一红,随即硬起一张俊脸来,将手里的狸花猫朝他丢过去,道:“你这只猫干的好事!”
狸花猫在半空灵巧地翻了个身,落在容成腿上,一面喵呜一声。容成伸手抚摸它皮毛,称赞道:“小猫,干得好。”
郁垒狠狠一挑眉毛,随即又平了平气,道:“容成,我同常仪、神荼打了个赌,十日之后为始,瞧瞧谁能先杀了鹿台山
中新出的那只蜚妖。你要不要一起玩玩?”蜚妖多居住在东面的太山之上,此物如牛而白首,一目而蛇尾,行水则竭,
行草则死,见则天下大疫,不知为何出现在西面鹿台山上。东方属木,西方属金,以五行而论,金能克木,这只蜚妖却
现身鹿台山上,反常即为妖,必定霸道厉害非常。
容成道:“十日之后便是冬天了,我要……”话未说完,看了看仍在沉睡的苗濯玉,却转口道,“也罢,我也赌。”
郁垒笑道:“那好,就这么说定了。常仪押的是他三十七年前蜕下的蛇皮,小雀儿押的是他的尾羽,我押一柄裂天短剑
。你拿什么来赌?”容成正要接话,郁垒却道,“且慢!你押那枚上次被我打落的指甲!这几日正想打一柄新枪,却缺
个好枪头。”
容成道:“我还道你要我押虎骨四两,来治你那次的腰伤。”
郁垒一撇嘴,转了转眼珠,道:“还有一件事,将你这只小花猫借我。”
容成道:“你要他做什么?”
狸花猫跳到苗濯玉怀里,露出半个脑袋看着郁垒,道:“我才不借给你!”此时苗濯玉也已醒了,伸手将它的脑袋按下
去。
郁垒笑道:“前日小桃说院子里有一窝鼠精作乱,你这只小猫爪子挺锋利,正好借给我去收拾收拾那些老鼠。”
苗濯玉欠了欠身,道:“郁垒大人,借我弟弟不难,只不过也请相借一物暂用。”
郁垒笑道:“你要什么?”
苗濯玉微笑道:“春璧珠。”
郁垒笑道:“好你个小白猫!连这珠子也知道?罢了,一颗珠子而已,借给你就是。”仰起头颈来,在下颌处摸了一摸
,随即便将一颗血红剔透的珠子抛在苗濯玉手里。
容成微觉奇怪,他不太留心法器之类,并不知春璧珠是何物,龙珠在颌,他却是知道的。但他同郁垒相识何止万年,这
颗红珠子,决非郁垒的内丹,况且听春璧之名,想来这珠子该是青碧色,为何却是红的?
容成也懒得理会这许多,当下道:“过几日我命人送小猫过去。”
郁垒笑眯眯地告辞离去,狸花猫当即蹿到容成腿上蹲着,泪汪汪地道:“我不去。”
容成道:“郁垒的头发,是你干的?”
狸花猫看他面上无甚表情,心中不由生了怯意,道:“……是我。”
容成仍是不喜不怒,道:“真的?”
狸花猫含泪道:“……真的。”
容成嘴边慢慢浮起一丝微笑,道:“碧玉枝和那枚指甲给你。”
狸花猫呆了一下,随即欢叫一声,毛茸茸的脑袋贴在容成手心不住磨蹭,道:“真的?快!快叫人给我打一柄新钓竿来
!”
容成将狸花猫放下地去,道:“阿玉,十日之后,你随我去鹿台山。”
苗濯玉握着那春璧珠,应道:“好。”
第五章:幽冥之妖
十日眨眼过去,容成果然带了苗濯玉往鹿台山去。鹿台山是在四海九州之西,山中多蕴美玉,亦多白银,青峰挺拔,河
川秀丽,为日月精华之所钟,也有不少灵物在此修行。想来那蜚妖也是为此而来。
容成立在云头之上,问苗濯玉道:“你向郁垒讨的那枚春璧珠,是什么宝物?”
苗濯玉将那珠子取出来,拿在手心里滚来滚去地玩弄,笑道:“能叫四方星君打赌的妖物,自然非同小可,我法力低微
,只好寻一样宝物自保,恰巧今日见到郁垒大人,这珠子又不值什么,便开口讨来了。”
容成微微皱眉,道:“你要法宝,六术宫里的难道不够你用?”
苗濯玉眨了眨眼,道:“既然别人情愿送,又何必动用自家的。”
容成不由失笑,顿了一顿,道:“我既然带你出来,自然会好好地将你带回去。”
说话间鹿台山已在眼前,往日山中轻云缭绕,水边林间常有灵鹿嬉戏,偶有鸾鸟飞舞,有如仙境,如今却被一层薄薄的
晦暗雾气笼罩,灰蒙蒙地望不透,十分诡异。两人落下地来,容成跨上一步,当前走入那薄雾中,道:“当心。”
苗濯玉随在他身后,道:“这雾里有鬼气。”
容成知道猫天生通阴,对阴司鬼魂之事较其他兽类敏感,微笑道:“难道作乱的是蜚妖的鬼魂不成?”
此时刚过正午,山林中却暗淡得很,如同幽冥薄暮,几乎连道路也看不清楚。容成与苗螭玉均能夜中视物,倒也不在乎
,又行了片刻,容成忽然停下步子,苗濯玉注目看去,只见容成脚边卧着一只白豪猪的尸体。豪猪以黑灰色居多,鹿台
山中却大多是白色。
豪猪的尸体并不稀奇,稀奇的是那豪猪的死状,只剩了一层薄薄的皮裹在骨架上,尖刺仍然好好地披在身上,像是被吸
干了精气而死。
苗濯玉道:“这豪猪身上也有鬼气。”
容成蹲下来将那豪猪翻弄几下,道:“阿玉,回去之后,你再寻郁垒索几样宝物就是。”
苗濯玉奇道:“什么?”
容成道:“这里作乱的不是蜚妖。”
他话音未落,隐隐听得蛇行嘶嘶之声蜿蜒而至,苗濯玉转头去看,只觉远处有巨大之物一闪即没,究竟是什么却看不分
明。他正要去取袖中春璧珠,容成却伸过手来,将他的手握住了,道:“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