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好可惜呀,看不到小侄子出世的样子,一定香香软软,很可爱的样子。」苏锦年以手托腮,陷入了臆想。
「你早些日子回来不就好了。」
「啊,对哦。」
「笨。」苏墨玉顺手敲了敲他的脑袋,笑骂道。
第三十二章
「大哥,我不方便在这里逗留,先走了。」
「嗯。」苏墨玉点点头,看见他欲走的身影,又喊住了他,「到那里之后,诸事小心。」
「我会的。」苏锦年自信地抿唇一笑,身形一展越过围墙,消失在了视线中。
「公子,这是王爷吩咐人送来的晚膳。」申时一过,绿萝又拎着精美的食盒到了苏墨玉面前。
不需要任何人提点,苏墨玉在被绿萝、红袖看着用过宁天瑜送来的早膳,午膳后,就相当自觉且优雅地享用起了这顿异常丰盛的晚膳,忽而起了一阵狂风,他无神的眸子倏然一紧,倒也没说什么,草草地用了晚膳,就让绿萝早早的退下去了。
「王爷这么喜欢窥探别人的生活吗?」苏墨玉有些不耐地以指节叩击石桌,目光如炬地盯着院门。
「真是敏锐啊。」宁天瑜无奈,现出了隐在门侧的身形,走到石桌边落座。要不是平地起风,让墨玉看见了翻飞的衣裾,也不会被他认了出来。
「来了多久?」苏墨玉一脸淡漠,辨不清他的想法。
「刚到。」宁天瑜抄起桌上的茶壶,为自己斟了一杯香茗,顺手也满上了苏墨玉的。
「差人送来嫁衣,又命人看着我用膳,你自己却逃的远远的,不愿意主动见我,宁天瑜,我不懂你。」苏墨玉笑得有些落寞,嗓音仍是哑哑的。
「我只是觉得,你不会愿意再看见我。」宁天瑜放下茶杯,定定地看了回去,眸子里倾注了一汪柔情。
「你连个解释都不愿意给我。」
「这……」虽然接下来要发生的只是一场戏,但宁天瑜连告知他真相的权力都没有,「墨玉,我不会负你。」
「呵呵,」苏墨玉离了亭子,走到三步开外,俯首而笑。他知道宁天瑜对自己有情,只是自己的性子如爹爹一般倔强,又怎么会横亘在他与王妃之间,当个见不得天日的情人?更何况,他还有个需要他疼爱的孩子。「王爷,我不曾怨你,只是墨玉太贪,我要的你给不起。」
宁天瑜打破了这段感情易碎的平衡,于是,之前的恩爱缠绵,只成浮梦。
连迟钝的红袖都觉得,自家公子最近有些奇怪。
温润如玉的苏公子难见的愤怒仅仅持续了一天,之后又回复了一派平静宁和的样子,安静地绣嫁衣,安静地用膳,安静地听自己絮叨,安静地在王爷过来时露出淡然的微笑,仍然是宁静如汪洋一样的人,却不知怎么变了味儿,安静做事的背后总好像心不在焉,失了神儿一般。
「公子,小心!」红袖眼明手快地抢了苏墨玉捏着的绣针,防止他戳伤了自己的指腹。
「谢谢。」苏墨玉安静地微笑,拿过针来准备继续绣。
「公子,你都忙活一整天了,该歇下了。」红袖贴心地提醒他。苏墨玉最近似乎和这件嫁衣卯上了劲儿,从清晨到深夜一刻不停地赶工,连壮丁都受不了的强度,公子这么单薄的身子可不得累垮了?
「没事儿,我有分寸。」苏墨玉接收到了她的善意,却并不打算停手。这件活儿本身就时间紧,容不得他拖沓,再者,只有每日拿起绣针时,才能止住他脑中一串儿的胡思乱想,摆脱那丝丝缠绕,绵绵不绝的心疼。
「公子……」红袖的声音打了颤儿,有些哀求的意味儿。
「别别,我去休息不就成了。」苏墨玉放下针线,有些无奈地看着红袖,红袖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满意地离开了屋子。房间里一下子只剩了苏墨玉一人,有些迟钝地眨了眨因为过度劳作而泛红充血的眼睛,不由感慨自己真是不中用了,看东西都有些糊了,刚才更是眼前一黑,差点没把针扎进手里。仿佛慢动作一般地坐到床沿,掌心下是微微隆起的轮廓,宝宝很是听话,自从那日之后,自己就好吃好睡,加上纹水的保胎药剂,才三个多月,连肚子都出来了。他缓缓地摩挲肚子,却一直没有躺下休息,不是他不想,只是一闭眼就会梦到那日的情形,就会后悔自己那果决的,不留后路的剖白,即使之后宁天瑜三番五次来见自己,给自己承诺,固执如他,依旧不肯退步,一步一步,将自己逼向了无路可退的死路。
第三十三章
「还没休息吗?」宁天瑜在屋外守到深夜,却发现屋内的油灯依旧没有熄灭的意思,晕黄的灯光影影绰绰地勾勒出那人静坐在床沿的影子,他默默地在心中叹口气,便推门进了屋子。
「来了?」苏墨玉倒也不惊,难以察觉地动了动身子,以图掩去自己有些凸起的小腹。那日之后,宁天瑜依旧时常过来,倒像是那日的事情只是一场渺远的噩梦。
「不累吗?」宁天瑜站在门边,看他愈发憔悴的面容,有些薄怒。
「还好。」苏墨玉安静地笑,「睡不着罢了。」
「你还在恼我,所以这么折磨你自己?」
「我说过,我不曾恼恨过你。」
「别折磨你自己了,我会心疼,」宁天瑜对着异常顽固的他,也只能堪堪地扯起一抹苦笑,「等我,我会给你一个交待。」
苏墨玉不吭声,也不肯抬头看他。
「乖,去睡吧,你累了。」宁天瑜走近他,撩起他散落的额发,柔情万丈。
「我睡不着。」
「我陪你。」不顾苏墨玉的反对,宁天瑜轻易地将他放躺在床上,随后也躺了上去,桎梏住他不安分的手脚,直到感觉怀中的人呼吸平稳,陷入熟睡才心安地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苏墨玉醒来时对着已经空了的一侧床铺有些愣怔,他到底还是不了解自己。我怎么会恼恨你呢?你的地位!赫,立一房正妃,本就是必然的事情,只是贪心如我,不曾想过这件事会如此突然,总是贪恋你的爱意,你的温柔。我的贪婪,注定我无法潇洒地祝福你,无法与将来可能的无数个她共享你。天瑜,即时我想要放手,绝不是因为你不够爱我,而是我太过爱你。
「叩叩,公子,我可以进来吗?」苏墨玉被叩门声唤回了思绪。
「进来。」
「库房那边来了人,前段时间紧俏的一些绣线已经采买了,问公子要不要拿一些。」
「等我收拾完了就一起去看看吧。」
「是。」
「公子,到王府这么些日子,你都没好好逛过呢。」红袖随了苏墨玉一并出来,兴奋不已地带着他在王府中绕起了圈子。
「你这小丫头怎么就这么胆大,要是闯了什么王府重地就不好了。」说来奇怪,苏墨玉在王府中待了这么久,却只在东、北两面行走过,这次得了机会去到王府最西面的库房,也难怪红袖要领着他到处逛逛。
「不怕不怕,我可是熟得很。公子你看,那里是花园,要不我们进去看看?」红袖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一脸憧憬的样子。
「不了,早些拿了东西回来吧。」
「去吧去吧,这种机会不多的。」红袖径自引诱着苏墨玉,却没有发现他眼底一闪的沉痛。是啊,现在不去看看,怕是以后也没机会了。
「随你吧。」苏墨玉顺从了她的意思,向花园中走去。
宁天瑜品味不俗,花园看得出是经过了一番琢磨的。整个园子被一条长廊贯穿,长廊九曲十八弯,每一个拐弯处即设一亭,人行走在长廊之上,一亭一景,人在景中,景在人外,着实美哉。红袖熟稔地向苏墨玉介绍园子的设计,布局,园中千奇百怪的植物,苏墨玉本是不大有兴趣的,却被她逗了起来,欣赏起了这些珍惜的花木。
「公子公子,看那个,那是魏紫和姚黄……啊,王爷!」红袖被惊得一下子跪了下去,向宁天瑜问安。
苏墨玉有些吃惊,循声抬头去看,宁天瑜正向他们这边走来,身边还带了客人,身高八尺,体格雄健,一身铠甲,气势迫人,待他看清了那人略带沧桑的粗犷面容后,却是一下子呆住了,恍恍惚惚地跪了下去:「草民苏墨玉见过王爷,将军。」
「快起来!」宁天瑜忙将他搀了起来,回头却对上了骁骑将军好奇的眸光。
「这是京城滢泓阁的阁主苏墨玉,也是我找来替彤儿绣嫁衣之人。」
「苏阁主是京城中闻名的富贾,没想到这么年轻。」裴安国中气十足地笑了两声。
「裴将军谬赞了。」苏墨玉心底一抽,意味不明地抬起头,直视裴安国。
「离儿!」裴安国有些发怵,太像了,太像了!虽然他知道别离即时活着也不会如此年轻,可面前这个青年的面容却和他有七成相似,连气质都有吻合之处,很难让人相信他们不是血亲。
「裴将军?」宁天瑜有些摸不着头脑,裴将军怎么会在看见墨玉的时候如此失态?
「将军怕是认错人了。」苏墨玉清浅地笑了,有一种嘲弄的意味,「打扰王爷和将军了,草民先行退下了。」
裴安国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回忆涌上心头。
第三十四章
「裴将军,我们去前面的亭子歇息一下?」宁天瑜试探性地开了口,自他们偶遇墨玉之后,裴将军就是一脸心不在焉的模样。
「王爷定夺就好。」裴安国被唤回了神儿,跟着在亭中石凳上落座。
「将军似乎有心事啊,是否本王招待不周?」宁天瑜顺了桌上的香茗轻抿,话语中含了一丝愠怒。
「不敢不敢。」裴安国觉察到了他的怒气,忙出声解释,「王爷体恤下官,何来招待不周之说?」
「是吗?」宁天瑜舒缓了脸色,勾起了一抹歉意的微笑,「将军是当朝重臣,又对先皇有恩,本王刚刚只是一时之怒,如有冒犯,望将军见谅。」
「王爷……」
「裴将军,」宁天瑜抿了口茶,看见裴安国一脸惶恐的样子,笑意更深,「本王打小就是将军您看着长大的,将军英武,在战场上立下赫赫战功,更是令本王钦佩,打心底敬您为亚父,今日将军却在本王府中郁郁不乐,本王实在心中惭愧啊。」
「王爷,下官只是因一些个人私事,有所感悟,希望王爷不要误解。」
「不知将军因何事而忧,本王可以为将军分担一二。」
「这……」裴安国一愣,终于是明白了宁天瑜的意思,不愧是翔宇王朝的少年谋士,兜兜转转,摆出那么多种颜色,只不过是为了套自己一句话。裴安国有些无奈地苦笑了下,告诉他也无妨,说不定还能从王爷这里探听到些许蛛丝马迹,「那位苏墨玉苏公子,很像下官的故人。」
「墨玉是本王的至交,不过二十有一的年纪……」宁天瑜不知裴安国烦心的竟是这种事情,却把意思表露地明显,裴将军十之八九是误认了人。
「下官知道苏公子定不是故人,苏公子是京城人士,而下官的那位故人,早就离了京,让我寻不到了。」提到别离,裴安国的语气闷闷的,也不愿意多说。
「错了错了,墨玉可不是京城人士,五年之前,他刚刚独闯京城。」宁天瑜摇摇头,带些好奇地打量着裴安国,他说墨玉肖似他的故人,但自己看来,墨玉倒是和裴将军有几分相像,再忆起方才墨玉令人起疑的表现,内里必定有隐情。
「不管怎么说,一定是在下认错了人,十几年未见故人,竟成了心魔。」裴安国觉得累极,也不想与王爷再多说些什么,「下官有些乏了,望王爷允许我回府。」
「将军若是身体不适就先回府休息吧,本王改日再约将军相聚。」
「谢王爷。」裴安国欠身,行了一个礼,逃也似的出了宁宣王府,回了骁骑将军府。
裴安国任由迎上来的小厮为他褪下披着的斗篷,顺口问了一句:「小姐呢?」
「爹。」裴如彤从一侧的屏风后走了出来,头上插着的金步摇随着她款款的步子呤呤作响,纤腰广袖,活像画中走出来的美人儿。
「爹的彤儿真是出落得越来越水灵了。」裴安国爱怜地拍拍女儿的头顶,「你母亲今日身体如何?」
「娘的病你也不是不知道,还是那个样子。」裴如彤不悲不喜的脸上挂了一丝忧色。
「唉……」裴安国没有说些什么,起步向寝室走去。
「相公……咳咳……咳咳……」王梓欣一见将军来了,不顾自己孱弱的病体,撑着身子想要倚坐在床头。
「你这是干什么,快躺好。」裴安国忙不迭地将她扶着躺好,还细心地为她掖上了被子。
「安国,你不用这么担心我,咳咳,我的日子不多了,恐怕我欠你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王梓欣形容枯槁,姿色犹存的面孔尽是苍白憔悴,有油尽灯枯之相。
「别这么说……」
「不不,你听我说,」王梓欣一下子激动了起来,挣扎着攥住了裴安国的手,「都是我年少无知,才拖累了你,咳咳,害得你妻离子散,我不知道,当时我真的是不知道,不然,不然……」
「别哭,别哭,这是我的命数。」裴安国顺顺她的背,看她泪容满面,也有些怅然。
「我害你失去了孩子,这么些年了,我却没能再还你一个,九泉之下我也再难安息……咳咳咳……」
「我的玉儿,他一定还在人世,再找找,定是能找到的。」裴安国想起了那个香香软软的,有着白玉一般温润的肌肤,会扑在他的怀中,甜甜地唤父亲的孩子——他的儿子,他甚至只来得及给他取了个乳名,就发生了如此变故,我的玉儿,你究竟在哪里?
「老天有眼,求求你让我的夫君找到他的孩子吧。」王梓欣悔恨难言,她一时赌气的言语,造成了一个家庭的破裂,她自己也陷入长达十数年的痛苦纠缠之中,这个温柔持重的伟岸男子,到底因为自己受了多少无谓的委屈?
「会找到的,一定会找到的。」
第三十五章
一晃又是一月有余,时值四月,杏榜初放,苏纹水获会试及第,三日后殿试放榜,获赐一甲探花出身,官拜吏部正三品侍郎。
一时之间,苏家二郎名动京城,众人挤破了头,只为喝得新科探花的一杯喜酒,只是庆功宴上,却独独少了苏家的主心骨苏墨玉。
「公子。」红袖在身后唤了他一声,公子已经在这里站了几个时辰了。
「红袖。」苏墨玉转过身子,却对着一个空无一人的地处,盈盈浅笑,「今天是纹水的庆功宴。」
「公子,公子,我在这边。」红袖急了,挥挥手示意苏墨玉看向自己这边,距公子接下绣嫁衣的活计已经有了两月出头,却是已经完工了。王府上下没有人知道,苏墨玉是怎样起早摸黑,没日没夜地工作,只有自己和绿萝,一步步看着他亏待自己的身子,作践自己,视力也一点一点地下降了下去,现在竟是连自己这么大的一个活人都看不见了,「公子,你看不见我吗?」
「嗯,」苏墨玉听见她的声音里有震颤的惊恐,也不敢告诉她自己只能看见影影约约的色块,「到了晚上,视力总是会差一点的。」
「公子,公子……」红袖看到他的笑颜,一下子没有忍住,盈满的泪珠落了下来,一遍一遍重复着无意义的嘟囔。
「我都不担心,红袖你哭什么?」苏墨玉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怀着孩子刺绣是大忌,必定要大大劳损因为怀孕已经大幅下降的视力,可是没想到视力的下降来得那么猛烈,这些日子晚上已经不能视物了,还好,还好,自己赶在完全失明之前绣好了那件嫁衣,也算不欠他了。
「公子,」红袖抹抹眼泪,极力忍住哭腔,说话仍旧是一抽一抽的,「今天是新科探花郎的庆功宴,你怎么不回去呢?」
「我也想啊,」苏墨玉又背过了身,一只手附上了自己的眼睛,「可是我这眼睛,怎么能去让他担心。」
「公子……」好不容易忍下泪来的红袖一下子又哭得汹涌,自家公子为什么如此儒慕善良,总是亏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