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云溪抽搐。
如只有一个汪源升还好办,偏偏多了一个阮四时。不知是不是因那日与他一同落水,竟自此莫逆起来,给他出了不少馊主意。
“汪老爷,云溪虽身在南馆,不过是随从苏老板做一个管事,并非好男色之人。汪老板这样几番前来,岂非强求?”
他搜肠刮肚想了这番话又得体又决绝,当场已经把汪源升挡回去。
谁知道来日他又兴冲冲来,学着阮四时的怪话道。
“窈窕佳人,君子好逑!”
怎么办?
没完没了,不如打一顿,叫他晓得厉害。
“原来是汪老板来了。”
苏同生往袁云溪边上一站,止住袁云溪眼里的凶光。
苏同生总是如沐春风的……
奇怪,这个汪源升怎么不看上苏同生?!
袁云溪趁机躲开去。
瞎了你的狗眼!
前头依旧是花团锦簇。
中秋将至,说起来这些浮游浪子们也该惦念着阖家团聚才是,却光是顾着节日喜气,照旧往欢场里流连,与那些无亲无故的倌人公子做才子佳人的排场。
在灯下周游,长久便不晓得真正的天色如何,是明是暗,是什么样的佳期。
有悄声说。
“是袁云溪。”
原来他也这样有名?那真是拜那个汪源升所赐!
他却不晓得他眉目英挺,举止自有一番端凝,在秦楼楚馆中本就另有气度。汪源升慧眼识人,众人却也在取笑之后渐渐留意起这个原先只沉默寡言的跟在苏老板身后的亲随来。那些有意无意间请他留席喝一杯的客人,并非只是客气罢了。他笔直的肠子却不晓得这些人的曲折心思,对那些若有若无的示意全不理会了。
他原也是正经人家,服侍的人非富即贵,只是调教不出玲珑心肠。
却有别样的眼神瞟过。
袁云溪直往游廊花园里去,一个身影向席间告辞,在月下不轻不重的叫他一声。
“阿水?”
04.
白衣翩翩的公子,这几年全没有变,站在月下与晨雾里不同,又一样是清贵舒适的样子,叫人自惭形秽。
袁云溪没有应,也没有说话。
他并不想否认,他就是当年那个阿水,否认有什么用呢,今日他才知道原来没有变,他站在他面前永远都遥不可及。
“没有想到你来了这里。”
“云溪也没有想到,孙大公子也会流连烟花地么?”
孙定觖笑笑。
“有友人远到而来。”
袁云溪眉间一跳。
“云溪不去见一见?那位友人,云溪也是旧识。”
袁云溪抿住嘴唇。
“果然如此……”
孙定觖叹息。
袁云溪缓过来,恼羞成怒。
“你赚我?!”
孙定觖微笑。
“试试你的心意……”
他展开折扇,扇面上意外的是写意的两支青竹。
“当年他将你送于我,你却连夜逃走,我便猜到了。”
孙定觖叹。
“何必如此呢?已经三年,仍不能忘怀吗?”
袁云溪不答。
当年从孙家逃出来的时候,他直奔到楚江边,江水滔滔,远云压日,只觉得这已是尽头。
江边一个老婆子神神道道的拜,嘴里叨念着神鬼,他脑子里嗡嗡的,想往江水里跳,又不甘心,但也已经无处可去。
许昌宗已经回京城了,他的老爷,接到任书,欢喜的也像他如今这样站立不定,一手扶在他臂膀上,有千斤重量。
“阿水,我要回去了。”
他从未见他这样欢喜,熟悉的面孔容光焕发,原来是另一番陌生的情景。
他因此没有注意他用的是“我”,也许他从来不会怀疑。
所以当许昌宗说,他以后就跟了孙家大公子了,他还以为听错了。他奇怪的竖起耳朵,什么样的句子可以错成这样的意思?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的主人却在月下睡了,他支着额坐在窗边,满室清光照着他缥缈稀薄的侧影,跟着他追忆那个人。
“我走了,你跟着孙大公子,也是一样的。”
第二日作别,稀薄的话语中,依然是严谨端凝的神态。比一般官场中人更留了一份悲悯,被城中的富贵豪门交口称赞的清高宽博,像现在这样凝结在眉头。
从惶恐到激痛。
只有自己,只有自己。
只有自己被抛下了。
属于自己的地方,哪里都没有了。
“阿水?”
“我现在叫云溪。”
孙定觖不以为意。
“那就叫你云溪……”
他道。
“有心无心,有相无相。何时到你心静了,才能跳脱那个名字。那时别人叫你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
“云溪!!”
那个大胖子从未有这样勤快,风驰电掣一样赶来。
袁云溪厌烦。
“云溪~~~~~~~~”
05.
“云溪?”
“云溪!”
“云溪……”
袁云溪快步走,一路小厮丫头诧异的看着,有公子想叫住他,有客人要拉住他,都被他抛在身后。月下的清凉山挡在面前像巨大的山壁。袁云溪喘口气想绕开它再走,却被身后一个人拽住。
“云溪!”
宽大的肩膀,好热。
袁云溪伏在上面,哭得声嘶力竭。多年的伤口被刨出来,他怎么能假装自己从没有痛过?他现在在这里行走得像个体面人,但骨子里依旧没人理,是个贱役。韩之翠走了,柳西楼走了,他们一个托给一个,将他物事一样交托出去。韩之翠说,这是我弟弟。他一度以为是真的,却只不过又将他给了谁。一直一直,他就在众人手中周转,再没有一个好好呆着的地方。
“云溪……”
这个人压住他,胡乱亲他的脸。他头晕眼花,只是不停的向后退。那个人又欺上来,扯开他的衣服,急匆匆的将那里抵上来。
袁云溪明白了,却想何必这样急,这里还有谁?
那人脱了他下身的衣物,颤抖的将他的腿抬起来。
袁云溪好笑,干脆自己抬起来,手臂勾上他的脖子。那人一震,更加冲动要把他推倒。背后却真的只有石头了,那人喘着粗气把性器抵入他的身下。
很久没有人跟他做这个事,袁云溪也不在乎。他随便那人摆布,弄得下身疼痛不已。他叫嚷,却畅快了一点,他胡乱掐住那人脖子,那人也更激烈。
“云溪!云溪!心肝儿~~”
哎哟,真是恶心。
袁云溪倒在地上,那人又骑上来。他趴在地上闻到腥味,明天是中秋啊,该要再核对遍宴上的用酒。还有后头小红香和绿桃又打起来了,要报给苏同生做个处分。
他大笑,身上的人却大叫。猛再抽送两下,终于倒在他身上。
“心肝~心肝~”
袁云溪闭上眼睛。
脸上还是湿的。
第二日汪源升求见,苏同生亲自出来见,与他说云溪的身体不好,不能见客。
汪源升搓着手可怜巴巴求。苏同生棉花一样,击打不中。
“许是受了风寒。”
“怪我!怪我!”
汪源升只差没抽自己嘴巴。服侍的小厮窃窃私语,被苏同生扫了一眼赶紧都闭紧嘴巴。
“云溪虽是我西风楼的人,却是管事的,不是接客的。汪老爷做了这样的事,苏某人也不知道怎样办好了。要是体恤云溪的委屈,便要让汪老爷受委屈。西风楼开门做生意的,也不是这个道理。”
汪源升忙道。
“不可怪他,都是我的错!是我太心急!实在是爱煞他!”
又是窃笑声,这次却是汪源升瞪过去。
苏同生隐约弯了嘴角,拢上扇子。
“如此……便请汪老爷暂且回去?待他身子大好了,再做打算?”
汪源升却急道。
“不能等!”
他嚷起来。
“怎么让他以为我占了便宜就躲起来了!我要叫他知道我的真心!!”
苏同生不以为意。
“真的假不了。”
汪源升满头大汗。
“真丝黄了也不值钱!怎么能拖!”
苏同生瞥他。汪源升又讪讪的。
“只消让我见他一面……”
这时正好有小厮来报。
“袁管事请汪老爷。”
汪源升眼睛大亮。
苏同生挑眉,眼看着汪源升要闯进去,只慢慢道。
“那便一见……只是见了之后无论云溪说什么,汪老爷要自重才好。云溪是我兄长托付于我的人,要是怠慢了,只能得罪了汪老爷,再无其他了。”
汪源升不停道。
“就是如此,就是如此!”
06.
袁云溪住内院犀角楼旁的洞庭山,说山只是假山,和清凉山一样不过是个摆设,兜兜转转隔开许多场所,惯常是不见其人,只闻其音。常有公子带熟客回去住处,有的在光天化日就行事起来,识相的童子丫头闻声便绕了开去,因此虽非什么隐秘的地方,却是幽静的去处。
袁云溪不是什么公子,所以住的更偏,从拐角游廊绕过去,进几重月亮门,汪源升越走越心痛,真到了那地方却还好,只是清清静静一间院子,井边几竿绿竹。
小厮带他进了房中就退下了。汪源升心急想撩了帐子看,又怕再触怒了他,只好站着发痴。
袁云溪自己把帐子撩起来。
“来了?”
他嘴唇没什么血色,但脸色还好。汪源升一个急步上去,却只能巴巴的跟了一句。
“来了。”
袁云溪自嘲。这人总是结巴,怎么出去谈生意?不是说做了多大的买卖?
他想坐起来,汪源升终于忍不住箭步冲上去握住他手。
“心肝儿~~~”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叫,抬手就打自己嘴巴。袁云溪又笑。汪源升就傻了。
袁云溪正色,看着他问。
“你知不知道悔?”
这话问的奇怪。如果是问知不知道错,汪源升一定十七八个应声,跪着求他也行。这时问悔不悔,他却楞了,结结巴巴啊了半天。袁云溪又叹。他烦道。
“滚吧。”
为什么叫他进来?他向内转了个身。
汪源升却走不动路了。
他呼呼急了汗出来,脱口而出。
“不懊悔!”
袁云溪不动。
汪源升又说了一遍。
“不懊悔!!”
袁云溪怒而起身。
汪源升却满面通红,眼睛都是红的,喘着气憋话。
“我就想上你一次!”
他口吃不清的结巴。
“我喜欢你,每天晚上都想你!”
袁云溪怒不可竭,汪源升冲上去就抓他手。
“我想对你好……我知道你不喜欢男人,但你以前也跟过孙大公子是不是?是不是他逼你你才出来的?”
他结结巴巴说。
“我会对你好……不是所有男人都那样的,我会对你好。”
袁云溪没避开,那土财主手心里都是汗,又跟他说。
“我第一眼见你就知道是你了,你却不喜欢。……我急得不得了……”
袁云溪瞠目。
汪源升心一横,又欺上来。
袁云溪昨夜着凉,半身又疼痛,早上还是起烧。这时被这个人压住,只觉得要晕过去了。
“心肝~~~”
这个男人又开始脱他衣服,亲他的嘴唇。
袁云溪怒喝。
“滚开!”
汪源升心灰意冷,被他吼的一阵失神。
他慢慢的滚下来,嘴里喃喃道。
“好……好。”
眼看就要坐到地上去了,袁云溪烦心,又喝。
“起来!”
汪源升“啊?”了一下。
只见袁云溪嘴唇已经被他吻的红肿,高高的坐在床上像尊佛。
他顿了顿,跟他说。
“你以前搞男人,都是这样的?!”
汪源升楞了半天,傻傻的说。
“不是。都是进了店家,他们来服侍……”
袁云溪又不耐烦。
汪源升终于恍然大悟。
“你、你。”
袁云溪嫌恶的转过头。
汪源升急的团团转。
他拼命想以前那些男孩子的做法。
“没、没有药啊,点香?怎么好?”
袁云溪烦。
“我不知道!”
他怎么不知道?他就是管这个的,天天看也知道了。
汪源升却心疼的看他。
“云溪~~”
他一咬牙先跳上床去了。
后来就是笨手笨脚的一段前戏。
他脱光他衣服的时候,见到因发烧而比平日更红的肤色又是把持不住。
他小心的亲着,紧绷的深色的肌肤在他唇下起伏。
袁云溪深深的呼吸。
他不看这个人,只是感到他小心翼翼的动作。
这个男人还找了软枕垫在他腰下面。
“痛不痛、痛不痛?”
袁云溪想破口大骂。
“痛就叫出来啊……”
财主把他的手搁在他腰上。
“或者掐我……”
袁云溪别开头。
“掐我好了~~”
财主呼哧呼哧的做起来,口齿再不清楚了。
这一番下来,等到终于停了,汪源升比袁云溪更像死了一样。
他垂头倒在被褥上,又不甘心的抱着袁云溪的腰。
袁云溪睁着眼。
就这样吧,就这样了。
07.
此后汪源升就是袁云溪入幕之宾了。老汪整天喜气洋洋,见谁都笑呵呵,被取笑也不理。
汪记有个对头姓邓,看着碍眼便也去西风楼送礼,老汪大怒,几次和他打起来,袁云溪每次看到都嘿嘿冷笑。
“当我是什么东西?”
扔下他们送来的东西就走,两个扯头发的男人再分开来。
“心肝~~~~~”
此后都是花好月圆的事。
奇怪,每日袁云溪都想,做也做过了,他好消停了吧?
但是汪源升还是日日如此。
那些妻妾也还放着。
“遣了她们不好,要她们去哪里?”
他又时时歉疚,送许多珠宝绸缎来请罪。
袁云溪无所谓,但汪源升不管,他也不会别的招数。这又变成新的歉疚。
就这样,三年,五年。
有一天袁云溪还是烦了。
他说。
“散了吧!”
汪源升诧异。
“这怎么可以!你是我命定的人!”
他也劝过袁云溪辞了楼里回家。袁云溪也鄙视他。
“这是我的事。”
汪源升苦笑。
“你还是怕我不长久……”
就这样又过了好几年。
真是希罕事,城里的人一开头当他们笑话看,看汪记老板苦追西风楼的袁管事,后来听说袁管事答应了,又叹说好一个清白人终于挡不住。直到三年五年十年,他们还是这样过。好奇的人多了,汪老板天天笑呵呵的,赚大钱,做大生意,袁管事天天在西风楼巡视,跟以前一样不说话,沉默寡言——他们到底怎么过到一起的?
再过几年,却连好奇的也再没有了,汪记老板是西风楼袁管事的人。这是一定的了。也有就此说袁管事深藏不露,紧抓着老汪把柄的。这时却听说汪老板到处寻虎鞭龙胆之物被袁管事打了一顿。啧啧称奇之余,也都不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