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春梦一场。
然后莫名其妙地被踹了一脚在腰上。
后来有人把腿搭在自己肚子上。
最后似乎有人拼命地勒着自己脖子,差点窒息。
钟明疲惫地睁开眼睛,天已大亮。怀里抱着一个人,躯体温暖,一时让他有些怔忪。
钟明低头,就见印风在自己怀里面无表情地瞪着大眼睛看他。
他触电一般松开手,沮丧着脸道,“我真的不是故意冒犯,无心……无心……”
印风慢慢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我知道你不是故意,因为是我自己钻你怀里的。”
“啊?”钟明躺在那傻眼。
印风理所当然道,“你身上暖和,跟炉子一样,舒服啊。”
印风从床头柜上抽了张纸巾给钟明,道,“估计你是需要它的。昨晚一直有东西烙着我肚子,不过后来它在你睡梦中得
到了解放,我也解放了。”
钟明尴尬地接过纸巾,涨红了脸。
周清迟疑地看了楼上许久,直到小姑娘程婉买完了蛋糕,周清买完了早点,印风的房门才缓缓打开。
周清一阵风一般地刮上楼。
先出来的是印风,此人一脸神清气爽,表情惬意而满足。
周清颤抖着肥肉问,“风风哥,昨晚睡睡睡得还好?”
印风扬着笑脸道,“好久没这么爽过了,睡的惬意啊!”印风说罢径自去洗漱,丢下站在原地一脸震惊的二胖子。
钟明扶着腰,后脑勺上顶着一条不美观的疤,慢悠悠地跟在出来。
周清继续颤抖着肥肉问,“钟总经理,昨晚睡的还好?”
钟明哭丧着脸道,“有点累,老是动,腰疼。”
周清彻底风中凌乱了。
送走钟明,周清看印风的表情就跟看杀人魔一样,如此的目光凌迟,持续了一上午。
印风“刷”地扔了手中报纸,吼道,“你TM再这么盯着我,老子把你眼珠挖出来做蛋糕!”
周清难得地发扬了大无畏的精神,委屈地吼道,“你不能那么对钟总经理!”
印风莫名其妙,“我怎么了我?”
周清想起钟明这么老实的人,早上扶着腰杆出门的背影,愤愤不平道,“你做的好事你自己清楚!哼!”
印风反思了半天,只记得钟明眼眶下的一片青色。自己睡相的确不好,连累到他了?印风自我总结道,“你这么一说,
好像我是有点过分。他昨晚似乎挺辛苦的,回头我跟他道歉。”
二胖子恨铁不成钢地吼,“这种事道歉就行了吗?你要负责!负责!!不然你跟街上那些强·奸犯有什么区别?哎!风
哥,你太让我失望了!”
印风没想到事态已经这么严重,更没想到周清会如此的义愤填膺。
这个问题一直到他去超市买日常用品时,依旧百思不得其解。
康师傅红烧牛肉面是永恒的经典,印风喜爱了将近十年。他刚拿起一盒放进购物车里,就听见一边的大妈带着方言吼道
:“不行!这官司不能就这么算了!让他负责,一定得负责!人都睡过了,道歉有什么用?他逃不掉的……哎!是啊!
这种人跟街上那些强·奸犯有什么区别?!……他简直就是人渣!办了事就跑的人渣!……就是!这种人天打雷劈不得
好死!……老李你也别太担心,你女儿会没事儿的……恶人自有恶人磨,那人不会有好报应的!老天一定劈死他!……
现在这些个风气太让我失望了!随随便便俩人就能躺一起!他说没做过,谁信呢?!……是啊!哎……”
印风,“……”
恍然大悟的某人一脸黑线地跑楼上去买袜子。
周清是个邋遢鬼,一双袜子正面穿完穿反面,反面穿完继续穿正面,等到袜子厚得跟万里长城一样的硬度了,他就把袜
子扔掉。
于是兼任保姆的印风必须出门来,包揽一切家长里短。
鞋袜区人烟稀少。这个时间段来逛这边的人不多。印风半个身子倚在推车上,软绵绵地往前滑。这技术也是需要练习才
能有的,换着是别人,早翻车了。印风正得意洋洋地想,自己技术依旧不减当年,拐弯处就忽然冒出一人。
于是“哗啦啦”一声巨响后,印风从一堆卫生纸方便面中艰难地爬出来。
对面那人暴怒,喝斥道,“眼睛呢?好好的超市飞什么飞!”
印风讪讪地爬起来道歉,来人一看他是瘸子,目光一凝;随后再看他的脸,满眼震惊。
印风正无比真诚地道歉道,“我的错我的错,你没伤着吧?有没砸坏什么东西?实在是不好意思啊兄弟……”
对面那人痴痴喃道,“龙……龙哥?”
印风住口,抬头仔细打量面前这人,翻遍心中脸谱,也没个印象。
那人已然回神,惊喜道,“真……真是龙哥!是你!你出来了?!呃,我啊……是我!陈刚!”
“陈刚?!”印风瞪大眼睛,猛地眨巴了两下问道,“你整容了?!”
陈刚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哪能呢?有那个钱老子情愿去买房!”
他剃了平头,二十多岁的人,却满脸褶子,看起来如四十岁年纪一般。印风又道,“看来我说错话了。我重问一遍,你
毁容了?”
陈刚收了惊喜,苦笑一下,“不是。当年你被抓之后,我也就回家里去了,毕竟老是在外面混不好。龙哥,你知道,我
……我没读过啥书,工作找不着,就一直在工地上。”他抹了把脸,恢复豪爽道,“这样子变了挺多是吧?”
印风颇有感慨地点点头,道,“你那一头长毛剪了太可惜了,还有那胡子。”
陈刚替印风捡起散落一地的杂物,道,“嘿,都多少年前的打扮了,你还记得?那玩意留着干活不方便。倒是龙哥你,
十年如一日啊!”
他语带调侃,却语气稳重。当年那个跟着印风身后,留着怪异长发和络腮胡的莽撞青年,似乎摇身一变成了有担当的男
人,印风看着他裹在棉袄里的强健手臂,忽然满是感慨。大家都变了,我呢?
印风拍拍他的肩膀,道,“我现在住二胖子店里,有空来我那,好好聚聚?”
陈刚使劲点头,和印风并肩推车。走了一段,他忽然指着不远处抱着小孩的一个女人吼道,“那是我老婆和女儿!”语
气中满是自豪和欣喜。
印风忽然明白,男人,不管事业如何,只要是个有担当的,便会为自己的家而自豪。哪怕他身上只穿着一件不超过一百
元的棉袄,哪怕他妻子的头发乱糟糟,哪怕他女儿的脸颊因为营养不良而又瘦又黄。他会为了这个家去努力,同样,也
会自豪。
女人抱着孩子走过来。陈刚简单介绍,“这是龙哥!我跟你提过的!快快,叫龙哥!”
女人不大情愿,但还是跟着打招呼。印风笑道,“叫我印风,什么龙哥,早八百年就跟我没关系了。”
陈刚忽然一把搭住印风的肩膀,道,“你找过太子哥没?他现在混得不错,你还打算回他身边不?”
印风道,“不了,我跟他也没什么关系了。他现在身边有‘龙哥’,比我当年做得好多了。”
陈刚慨叹一声,有些命运无常的味道,一时俩人皆是沉默。
那蓬头垢面的女人把女儿脸上的鼻涕随手抹掉,对着陈刚小声喝骂道,“白醋呢?刚不是让你买的吗?”
陈刚回神道,“啊,我刚一激动,都忘了这茬了。”他看了看印风,道,“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买瓶白醋哈!”
印风点点头。
身边的女人看起来也是上了年纪的模样,似乎饱经岁月的风霜。怀中的小女孩不停地对着车里的棒棒糖伸手,一张嘴都
是口水流出来。女人便随意地用袖子给她揩了,也不哄,就那么目光呆滞地站着。
印风找话道,“陈刚人不错。”
那女人随意地“呸”了口,“屁!不会挣钱,一天到晚尽受搬些砖头的罪,什么事都做不好。”
印风叹气道,“看得出来,他对嫂子挺上心的。”
那女人有些自豪,“那是,我们结婚四年了,随便吵得再凶,他都没跟我提过离婚。”她挖了挖耳屎,忿忿道,“就是
不会挣钱,日子过得太苦!”
印风怔愣。
是啊,生活。
摆脱了那些舔刀饮血的生活,这个社会最正常不过的衡量方式,就是那印着无产阶级代表的纸币。
印风怔怔地看向远处急奔过来的身影。后悔的,或许不止自己一人吧?
20.执着的故友
叠影开了大席,一桌子的酒菜。印风蹦跶着穿梭于厨房和客厅,周清在里间上网,陈刚带着女儿,不停地给她夹冷菜,
陈刚老婆便在厨房里打下手,看印风挥舞着菜刀锅铲,变魔术似的变出一盘盘佳肴。
徐庆湿淋淋的手撸了一把乱发,赞叹道,“风哥手艺挺厉害。”
印风手中锅铲正舞得虎虎生风,他斜睨了眼徐庆,调侃道,“当年砍人的时候,刚哥比我猛多了。回去你也让他做菜给
你看,比我威风。”
徐庆无奈道,“做饭?呵呵,别笑我们了。他每天晚上在工地,天刚亮回去,一沾上床就到头大睡。到中午了随便我给
他做啥他都吃。”
印风有些缓不过劲来,他难以想象那样的生活,他看着徐庆满不在乎的侧脸,问道,“孩子呢?”
“孩子都在乡下,这种大城市的学校,我们怎么供得起。他在乡下跟他姥爷住,我们就在城里多挣点钱,以后也有个盼
头。”
印风炒菜的动作逐渐缓了下来。
这样的生活是他闻所未闻的。他的前半生,一半用来浑身反骨地和父亲作对,尽管闹得不可开交,却从来不乏富足的条
件;一半用来为任非云打拼天下,任家给的报酬也一直不少;在牢里很苦,苦到他很多次就以为自己坚持不下去,可是
那时候他是想赎罪;一旦离了这些生活,要做一个普通人,没了父亲的支持,没了任非云的关照,他的的确确,只是一
个一无是处的人。
除了老爸留给自己的遗产,他还剩什么呢?
就连现在,他卡上固定打进去的钱,都是周清给的。周清满不在乎地说,你是半个股东,赚到的钱我们一人一半。但是
实际上,他在店里除了帮忙做蛋糕,什么也不会。
你看,这就是普通人会有的烦恼。风风雨雨了半辈子,终究逃不过柴米油盐酱醋茶。
印风笑了笑,挺好的,操心柴米油盐,总比操心昨天被我捅了一刀的那人死了没有来得舒坦。尽管这样的生活很乏味很
残酷,但是整个城市上百万的人口都撑着呢,他有什么资格说不?
饭菜齐齐上桌。陈刚的女儿陈茜茜已经吃得满脸油渍,印风拿着纸巾帮她揩去脸上污黑,结果搞得自己也是一手油污。
徐庆走上前一把捉起小丫头,抽了几张面纸,大刀阔斧地在她脸上一抹,立即就干净了。印风瞠目结舌地看着她,徐庆
大咧咧道,“乡下的孩子,哪有那么娇嫩!没那么容易破皮的。”
房里,周清正得意地显摆着自己娴熟的网技,他操纵着弗朗索瓦,发出一道炫目的光华,圣骑士的奉献烧得雪地灼热,
佛朗所望手中的大剑在风中闪亮。
周清得意道:“我这把剑牛逼不?”
陈刚艳羡答:“牛逼得不得了!”
周清拽得二五八万,“那当然!别看我当年打架总躲在后面,其实我一直有一颗骑士的心!”
印风不冷不热地靠在门口道,“同时也有着骑士的遗精。”
陈刚莫名其妙。
周清讪讪地抓着脑袋,关了游戏道,“吃饭吃饭……咱们不提这个,不提这个。”
陈刚举起玻璃杯,豪爽道,“为了兄弟!”
印风和周清站起身,“为了兄弟!”三人碰杯。
陈茜茜好奇地问,“妈,他们在做啥?”
徐庆直接用手抓了个红烧鸡腿,撕给女儿吃,“爸爸心情好,男人心情好了就喝酒。”
陈茜茜一脸纯洁地问,“那我以后也可以喝酒吗?”
陈刚杯子一放,呵斥妻子道,“男人吃饭的时候,别废话!”
徐庆朝他翻了个白眼,依旧该说啥说啥,偶尔一巴掌扇陈茜茜脑袋上,甩得女儿的头发也油光闪亮。
酒过三巡,气氛热络起来。印风悠悠地吃着菜,半斤白酒下肚,他还清醒着,对面俩兄弟却已经有些飘飘然了。
印风拿着酒杯对周清道,“敬你,为了……呃,为了你的处男。”其实他想说谢谢你帮我这许多,毕竟一个朋友,一个
在自己坐牢时还不时支持自己的朋友,一个送自己父亲上路的朋友,是如此的不可多得。
但是男人之间,有些话不用说得那么坦诚。
周清气愤地一拍桌子,抖着肥肉道,“老子……老子……”
陈刚理解地拍拍周清的肩膀,酒劲上脸,大着舌头说,“好兄弟!同情你!”
周清无限悲情,一拍桌子站起身,豪情万丈地吼道,“那些不上道的娘们,怎么能跟我硬盘里几个G的苍老师比!你们这
些没品味的!”
印风敲敲盘子,阴狠问道,“几个G?你的?”
周清立即阉了,唯唯诺诺道,“风哥……我没弄脏显示器……”
不管怎么说,重逢,是令人开心的。
陈刚喝到最后,一个劲地吼“我没醉”,印风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我知道你没醉,可是你女儿困了。先回家,
下次再一起喝。”
陈刚嘟嚷:“我没醉……”
周清劝道,“走吧走吧,你女儿眼皮都睁不开了。”
陈刚:“我没醉……”
印风无奈命令道,“上车!”
陈刚瘫在印风身上,“我没醉……”
徐庆把女儿放到车里,撸了把乱发,上前一把拽住陈刚的领子把他扔了进去。
同一时间,金地地下娱乐城。
阿俊正趴在桌上,眯着眼看一杯白兰地。对面的调酒师动作娴熟华丽,只是透过这液体,那变了形的姿势很是滑稽。白
虎在一边慨叹时运不济,恶人当道,把毒龙的祖宗十八代都用单纯的“操”字问候了一遍。
音乐带着剧烈的节奏感敲击在所有人心上,台上的舞者扭得断了腰,神情却分明麻木。
白虎发现自己单方面地讨伐了毒龙半天,不满地拍着阿俊的肩膀吼道,“你想什么呢?”
音乐很嘈杂,白虎没听见阿俊的回答。
而阿俊在呢喃:他不稀罕这位置,我还替他守着干什么?
白虎扯着嗓子问,“啊?你说啥?大声点啊!靠!”
调酒师完成了一杯佳酿,将紫红色的液体推给对面妖娆的女子。
阿俊依旧隔着白兰地看着。四年,整整四年,每一次的伤,每一次的心惊胆战,每一次的不公委屈,每一次的彻夜辛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