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洛晨临出门前,又朝张会计看了一眼,心里忍不住一阵羡慕。
学会计,当初也是他的目标之一呢。
当年为了去学会计,严洛晨跟万森源闹得很不愉快,多亏了周淮从中帮助,才使事情两全其美。只可惜,费了那么多周章得来的学习机会,却因为一次意外而使他被迫中途放弃。
得知周淮对自己抱有怎样的想法时,严洛晨果断避开了他。而周淮也在严洛晨这种无声的拒绝下,断了自己的念头,不再去万森源的酒吧。至此,两个人算是彻底变成了路人。原以为他们就此不会再有交集,可没想到一个多月之后,他还是不得不主动去找周淮。
事情的起因源自一场发生在酒吧里的纠纷。
事发当晚,严洛晨还在技术学校里自习,当他接到酒吧调酒师的电话,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人在酒吧里吸毒,被万森源当场发现并勒令他们离开酒吧,最后双方大打出手,万森源寡不敌众被打得进了医院。
严洛晨知道这个消息后,只感觉浑身冰凉。
赶到医院的时候,万森源刚被推进急救室,调酒师小李正焦急地徘徊在门外。严洛晨双腿发软,心跳得像要蹦出嗓子眼,脑子里乱成一团,小李连问他三遍“该怎么办”他都没听见。
一个多小时后,万森源被推进病房,医生说,他断了一根肋骨,脑部有轻微震荡,需要好好静养。严洛晨自责的不行,为什么自己没有在危机关头守在爱人身边?
可万森源的伤并不是最麻烦的,麻烦的是与之相关的另外一方面。
万森源不准任何人在他的酒吧内买卖或吸食毒品,如果被他发现,绝不姑息。正是他这个十匹马也拉不回来的倔脾气,加上那几个吸过毒的年轻人嚣张不羁,自称上面有人,才造成如此局面。
本来吸毒这事一旦被检举,不管轻重都是要受严惩的,可那晚的一伙人当中为首的小子,果然如他们当时嚣张自曝的那样,上面有人,结果当真抓到局子里没两天就被放了出去。而这还不算,紧接着就有警察找上门来,出示了搜查令,说有人举报万森源的酒吧里藏有毒品。
没有万森源主持场面,严洛晨以及剩下的一帮打杂的完全不知该怎么办。警察才不管他们如何,走了一趟例行,就开始对酒吧进行彻底的搜查,结果在万森源二楼的办公室里,真的搜到了一小包白粉。
藏毒的罪名一旦成立,万森源就要蹲牢房,轻则几年,中则十几年。
这时的严洛晨才真正开始六神无主、恐慌失措。
万森源还在住院,酒吧被封了,员工们纷纷弃酒吧不顾而另谋出路,警察那边眼看就要到医院对万森源进行调查……一切重担全在一瞬间压在严洛晨肩上。
他觉得窒息。
于是,他很自然地想到周淮。
认识周淮之初,万森源就跟严洛晨提起过有关周淮的一些事,其中很多严洛晨都没认真放在心上过,唯独只记住了一点,周淮家里很有钱,在X市很有关系,很有势力。
严洛晨想到周淮对自己的那点心思,如果他利用这点,请他帮忙摆平万森源的事呢?会怎么样?摇摇头,事情还没到绝望的地步,他不想做这种自取其辱的事情。可当看到警察终于到医院里在万森源面前出示了逮捕令、他那濒临崩溃的歇斯底里时,他还是妥协了。
虽然周淮的号码被严洛晨从从手机里删了,可心里却仍然记得,清晰无比。
对着屏幕上还未拨出去的数字,严洛晨在想,他那天毫不留情地推开周淮,拒绝了他,现在他又主动联系他,说要见面,会不会被他认为下作?
苦笑摇头,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自己那几分不值钱的面子。
“周淮吗?我、我是严洛晨,我想见你一面,可以吗?”
拿起电话那一刻,严洛晨的心就开始砰砰直跳,现在放下电话,奇迹般的平静下来。
到了周淮所说的地点,敲开他所说的那扇门,严洛晨惊讶地发现,这里原来是周淮在市中心的公寓。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于是心中对周淮此举又释然了。
万森源出了这么大的事,作为他们几个比较要好的老同学之一,周淮不会没听到消息。所以严洛晨为什么会突然找他,他心里也是如明镜一般清楚。而将谈话的地点定在他家里,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吧。
周淮看着明显瘦了一圈的严洛晨,无奈地叹了口气,把他拉进客厅坐下,帮他倒了凉白开,甚至送到他嘴边,因为他一直在发呆,从看见周淮开始。
“谢谢我自己来。”
严洛晨尴尬失措地接过周淮送到嘴边的杯子,结果不小心抓住他的手,两个人都条件反射松手,于是杯子碰的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粹,水流得到处都是。
严洛晨腾地站起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周淮也起身,萧索地站在他面前,凝视着他的眼睛,苦笑道:“我总算知道,你来找我,是下了多大的决心、忍受了多大的不情愿。”
10
下了多大的决心?
忍受了多大的不情愿?
严洛晨其实不知道,他给不了周淮想要的,所以毫不犹豫就划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可说到底,如果可以,他还是不想跟他变成陌生人。
人大概都是如此自私,自己无法付出的时候还期望着得到更多。
他为了万森源来找周淮,看似被逼无奈,可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还是为有这样一个借口再次跟他产生交集而感到过一刹那的开心。
严洛晨很想说点什么来解释他此行并非如周淮所说的那样不情愿,可看着周淮拿扫帚和拖把打扫玻璃碎片和水渍的样子,他又什么都说不口。
能说什么呢?说自己其实很高兴来找他的?
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小晨,我知道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收拾了残局后,周淮在严洛晨对面的沙发里坐下,神色平静,“作为昔日的同学和朋友,我只要能帮上忙,自当义不容辞。可是……”
可是……
严洛晨抬起头,急急地接口:“不要可是啊,源哥根本就被那个家伙故意栽赃陷害的,他根本就没罪。我知道你……如果……如果你能帮源哥洗脱罪名,我就……就……”
周淮心疼而又怜悯地看着严洛晨急得眼圈发红的模样,闭了闭眼,再张开,“你就如何?就跟我在一起吗?”
严洛晨着急冲动的心情淡下来。
他还一直还抱着侥幸的心理。
却原来事实真的要往他来此之前幻想的那样发展。
严洛晨双眼圆睁,秀眉微蹙,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说:“如、如果这是你想要的,只要你、救得了源哥,我……我就……答应你!”
周淮单手捂住眼睛低低地笑着,一小会儿后抹了一把脸抬起头来,无奈地解释道:“小晨,你还真是个实心眼的孩子,我不过是逗逗你而已,并没有想过要用这件事来威胁你。”顿了顿,眼神忽然深邃起来,语气也有了点微妙的变化,“不过,既然你如此表态,我是不会推辞的。”
严洛晨的小心翼翼瞬间瓦解,忽然有种自投罗网的感觉,不自禁地心口一颤。
原来倒是自己的冲动和愚蠢提醒了周淮?
“不是……”
周淮笑着摇头,“就算你现在说不,我也不会改变我现在的决定。谢谢你提醒我,还能靠这种卑鄙的手段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严洛晨无法说出任何话。
还能怎么说呢?明明是自己一头撞上去,周淮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原来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得到他。周淮对他究竟抱有多么深厚的情感,他不得而知,可从他上次强行拥抱他时的压抑痛苦中看来,必定是不浅。周淮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不会干那种只要你幸福我就开心滚远的傻事,他是商人,唯利是图是本能,明知道有这样一个机会能得到他心中所爱,岂有放弃的道理?
所以,解释什么的,现在已经为时晚矣。
“只是想不到,我竟然要靠这种买卖关系才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严洛晨下意识反驳:“这不是买卖关系……”请不要把这件事定义在那么不堪的点上,那会让他有一种他自己把自己卖掉了的羞辱感。
“那是什么?”周淮起身走到他面前,弯腰凝视他的眼睛,轻声问道:“等价交换?利用与被利用?还是被逼卖身?”
“不是那样的……”严洛晨猛地起身,生气地瞪着周淮,“我要表达的不是那种意思……”
“不是哪种意思?”周淮双手扶上他的肩膀,说:“其实都没什么区别,有所得就必定有所失,你要求我解救你的爱人,所以你投其所好,拿自己来交换——小晨,这跟买卖、交换与利用都是对号入座的。你是在跟我谈一笔买卖。”
严洛晨微张着嘴怔愣,眼圈发红。
周淮说的对,不管他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事实上他在做的就是一笔买卖,一次交易。
周淮抬手抚住他莹润光洁的脸,怜悯而温柔地低头凝视他。
良久后,严洛晨终于放弃地垂下头,声音轻浅且发颤,说:“至少不是你逼我卖身的。”
周淮一愣,紧接着微微蹙起了眉峰,眼里有犹豫,有动容,还有深沉的情感在涌动,可最终都归为一种不管怎样都不会放弃的坚定,甚至还多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危险光芒,“小晨,你要保证我救了万森源之后,一心一意待在我身边,今后也不能再想着他。”
严洛晨不敢直视周淮的眼睛,侧着头粗重地喘气,仿佛濒临缺氧,许久后才下定决心般回过头,认真到近乎凶恶地瞪着他,一字一顿,“我保证!”
话音只是刚落,周淮湿润的嘴唇就袭了过来,让他措手不及,更无法反抗。
周淮的嘴唇不是很软,而且很野蛮,他就像水蛭一样,附着在严洛晨身上,将他的嘴唇吸得破了皮,舌头发麻发疼,脖子上、胸膛上甚至是大腿上,布满青痕……
周淮急不可耐地把严洛晨变成了他的。
“小晨,希望你不要后悔今天的决定,希望你永远不要对我说分手,要不然我会疯掉,我会杀了你,就算是尸体,你也是我一个人的!”
在卧室的大床上,周淮紧拥着严洛晨,在耳边轻柔地乞求着、恐吓着、宣誓着。
……
严洛晨很快拿着洛晨的行李箱离开了天桥底下,在把箱子搬上出租车的时候,他看见那几个曾经与洛晨相伴过的流浪汉们,正站在不远的地方,默默地看着自己。
严洛晨此时依然看不起他们,却也有种舍不得的感觉。
严洛晨想对他们说点什么,想了一下却找不到任何言语,最后只笑着挥挥手,对他们说了声保重。坐进车里,告别这个栖息了十多天的地方,回头再看那几个渐渐缩小的人影时,严洛晨心里一片坦然和庆幸。
超市人事部的李经理安排了一个叫何保成的仓库管理员来带严洛晨。何保成已经四十几岁了,在超市工作了十多年,为人很爽朗。
从仓库正门向左绕过公厕和浴室,再转弯就是宿舍了。员工宿舍条件还可以,每四个人一间屋子,四个上下铺的床位,配有电视机和风扇,还有两个衣柜,两个抽屉。严洛晨所住的宿舍在二楼的第三间,同屋的都是搬卸工,年纪都比他。
洛晨的东西都很贵重,严洛晨不敢轻易把它们拿出来,怕被同屋的几个人看见引起他们的好奇心和贪念,只将几件换洗的衣物放在空出半边的衣柜里。剩下一张上铺,木质的床板上垫一张草席垫子,上面铺着发黄的棉絮,严洛晨别无选择。
何保成说床单和被套枕头什么的,全都要自己去后勤部领,于是他又转站后勤部。
等一切琐碎的事情都做好后,早已过了午饭时间。虽然已经被正式介绍给同事和舍友们认识,可这种时候却没有一个人来告知严洛晨,已经到了午饭时间,该去哪里打饭。
世态炎凉,人情冷淡,要想在这里做下去,自己还要忍受很多。
正式的工作从次日清晨六点开始,严洛晨被下铺的老梁叫醒,匆忙洗漱后跟大家一块儿到仓库那边上货。早上一般都是按照仓管的指使,把仓库里的货物搬出来,用超市专用推车送到卖场里就可以了。
严洛晨是新人,为了给仓管留个好印象,做事很卖力。当他第六趟推着大推车回来仓库时,发现他同屋的两个人正在仓库门边上跟仓管一块儿蹲着吸烟,看见他满头大汗地回来,对他笑了笑。
擦了一把汗,严洛晨把推车推进仓库里,里面下货的人把清点出来的货物继续往他的推车里装。明明还有这么多东西要运到卖场,为什么那俩人却一点都不着急?回过头,那两个室友依然没有要进来做事的意思,跟仓管聊得或火热朝天,不时帮他点根烟,谄媚的样子让严洛晨想起了在电视上看到的汉奸。
严洛晨奇怪地一直看他们,忽然手臂被人使劲扯了一把。诧异地回头,见睡在他下铺的老梁正面带警告地瞪自己。
“别多管闲事,老实干你的活儿。”老梁很不友好地丢下这句话,推着他的推车走了。
严洛晨有些发怔,什么叫别管闲事?是叫他不要好奇那两个室友和仓管如此明目张胆地偷懒吧。严洛晨推着已经装满货物的推车出了仓门,没再朝那三个人看。既然老梁如此忠告,必定有他的道理。周淮曾经也说过,不要轻易去插手某件事,也许帮忙不成、伸张正义不成,还会引火烧身。
中午吃饭的时候,老梁过来知会了严洛晨一声,而后拿着自己的饭盒板着脸先走了。严洛晨暗暗好笑,这个老梁看起来不好相处,其实骨子里也是个善人。
到了食堂门口才想起自己两手空空,严洛晨赶紧跑进卖场买了个最便宜的饭盒,十三块钱,心疼了他好一会儿,直到饭盒里多了米饭和蔬菜炒肉,他才舒服了点。
11
超市食堂的饭菜还是不错的,至少比严洛晨之前吃的十块钱三荤两素的快餐要好。有了工作,有了住宿,不用再挨饿,更不用捡垃圾换钱,生活一下子变得忙碌、充实、有规律,十多天过去,严洛晨只感觉自己从头到脚都被愉悦和自信充斥着。
于军知道严洛晨找到工作的事,是在他已经工作了差不多一周之后。严洛晨离开天桥的那天曾去找过于军,可惜他当时有任务出去了,所以没来得及告诉他,工作了几天后,他借了老梁的古董手机才打了个电话给他。
得知严洛晨终于找到工作,于军自然很高兴,可又似乎有些担心。
「虽然知道你有工作了我很开心,不过,我就是担心你究竟能坚持多久啊?」
严洛晨气得想摔手机,幸亏及时想到这手机是别人的,才克制了这股冲动,“于哥,你就不能鼓励鼓励我吗?我在你眼里,就是那么没定性的人啊!”
「这可不好说!你这家伙可是有前科的,就算你现在性格大变,可没准你一抽风,又变回去了呢?」
严洛晨望天翻白眼,对着手机话筒淡淡地威胁道:“好吧,既然于哥你希望我变回去,那你的馄饨钱和医药费就指望不上了。”
电话那边顿时提高嗓门慌张地大叫:「别呀洛晨,我说笑的哈,你可别变回去,现在多好啊,你多上进多积极呀,要变回去了我可就血本无归了呀!」
严洛晨:“……”
将手机还给老梁,老梁看他满脸喜气,忍不住说:“你很高兴嘛。”
严洛晨也不否认,笑着点点头说:“是啊,非常高兴,非常非常高兴。”有工作的生活充实有干劲,感觉浑身都充满力量,对未来也满怀了憧憬,能不精神振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