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麒鼓起腮帮子道:“你骗人,你让我们给你洗脸,你是坏人。”
秦正言摇摇头道:“我没有骗你们,你们要是在你们的爹爹睡觉前给他擦擦脸,擦擦手,他一定会高兴的。”
玉麒道:“可是这个我们会。”
秦正言道:“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们怎么擦最舒服,你们的爹爹会最高兴。”
玉麒想了想,认同了他的话,爬上床来,用小手抓着帕子开始按着他的指示给他擦脸,动作神态非常的认真,玉麟竟也
在一旁仔细地学。
方才擦完,秦正言正想指着自己的脸让玉麒挨过来拿小脸贴一下,门突然被推开,苏子墨站在门口,玉麒玉麟一看,忙
乖乖地站好,喊道:“爹爹!”
苏子墨脸色冰冷,径直走过来将两个孩子抱了就走,秦正言看他们离开,又是无奈又是难过,摸摸自己的脸,方才被玉
麒的小手碰触过,似还留着柔柔的触感,亲切非常;想起五年前在桐城郊外的宅子里,苏子墨也曾经这么温和的对他,
当时怎么就没珍惜呢?
伸手盖住自己的双眼,秦正言一声长叹,悔之无用,伤害已然造成,便只能尽一切努力的弥补,挽回,绝不再辜负才是
。
过了许久,秦正言听见轻微的脚步声响,与常人略有不同,他知苏子墨又来了。
睁开眼,果然苏子墨正冷冷地看着他。
“子墨,”秦正言开口道:“你别生气,我只是。”
苏子墨打断他道:“你什么也别说,我不想听;他们只是我的,我一个人的,与你无关!”
秦正言忙道:“子墨,我真的只是想看看他们,与他们说说话,他们很好,这几日看得多了,我才发现他们眉眼生得像
你……”
苏子墨又打断他道:“秦正言,你明日便回去吧。”
第 45 章
秦正言没有立时说话,屋子里一时安静无比;好一会,秦正言才轻声道:“子墨,你的手,好些了么?还疼不疼?可以
……让我看看么?”
苏子墨看也不看自己的手,道:“不劳你关心。”
秦正言道:“可是我心疼,给我看看可好些了,成么?”
苏子墨闻言,走近一些到床边,看着他道:“秦正言,如果……你想让我把那些事再挖出来痛上一遍,那么,我今天就
如你所愿!”
秦正言忙道:“子墨,我不是那意思。”他想再坐起来一些,至少能伸手去够到苏子墨,苏子墨却拖过一旁的椅子,在
距床一步远的地方,坐了下来:“秦正言,我知道,你花了许多功夫却打听我这些年的事情,你也真的知道得不少,甚
至连那个秘密也知道了,所以你理所应当的认为,你了解这一切,你是认为,我和你还能回到过去?”
从秦正言的方向看去,只能看见苏子墨微低垂着头的左侧面,几缕额发半遮住他的双眼,宽袍的衣衫,双手轻轻搭在扶
手上,伸长的手指不经意微曲,似是有些用力地扣住扶手;秦正言有些心疼,道:“子墨,我明白,真的,你别再说下
去。”
苏子墨却不理会他,继续道:“没可能的,秦正言!你可知道,到遇上你之前,我从未想过我会跟一个男人纠缠不清,
而且我竟然还动了要跟我爹坦白要跟那个男人过一辈子的心思;你知道么?我爹对我有多好?我自小任性妄为我爹却连
重话也不曾说过一句!可是我却愿意为了那个人去让我爹伤心失望!还没等我说,我爹却去了,我在家里守了七天,却
没有等到你来一回;后来那些人找上门去,我走投无路之际想的还是你,我长那么大,第一次想要求人,第一次想要依
靠我爹以外的人;所以我去找你了,然后我看见你成亲了,一身红色喜服满面春风,可我却穿着一身白孝失魂落魄;你
知道吗?我那天是真的想杀了你!对了,我那时好像是真的动手了,我记得我拿什么砸到你了,可是却被人拉开了;后
来我等到你出来,那时你跟我说的话,我至今也记着,一句也没忘!你那时是不是觉得,或许我该感谢你,没再晚一些
告诉我真相,没出更大的丑,没摔得更重更疼!没把我爹的脸面丢尽!”
秦正言想要说话,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些年来他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起他成亲那日苏子墨寻上门来的样子,知道苏子
墨那时心很痛,却不知道会痛成什么样子;如今这些话从苏子墨口中说出来,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可他的手
却因着用力扣住扶手,指关节都白了!秦正言心都揪紧了,像被人攥着,连呼吸都觉着艰难。
苏子墨依旧没有看他,继续道:“回去后我便发现了身体的异常,我已经记不起我是怎么样明白那妖孽竟是我自己,只
记得那时我只想杀了他们,也杀了自己,全没想过让他们来到这世间;可是我没脸去见我爹!而且……直到那时,我仍
期望你能出现,跟我说那一切都是假的,告诉我说我是正常的……可直到我卖了苏家宅子的那天,你也没来,所以,我
是彻底死心了!秦正言,”他指着自胸口道:“这里,如今已经没有你的位置了,它活过来不是因为你!是因为我不能
让我爹在天之灵看到他的儿子不但丢尽他的脸,还胆小懦弱连活下去也不敢!更是因为这世上还有值得我用余生去珍惜
去爱护的人!”
说到这里,苏子墨抬起头,看着秦正言道:“从来都不是因为你!你又凭什么认为,我还应该和你在一起?”
秦正言有些困难地开口道:“可是子墨,你说过,从前的事已经两清了……不,没清,子墨,你继续恨我怨我没关系,
我只想对你好。”
苏子墨突然站起来,仍是居高临下看着秦正言道:“我已经不恨你了,我只是……不要你了,秦正言!五年前我就不要
你了!”
然后,他没再多看秦正言一眼,转身离开。
没有丝毫犹豫就说出来的话语像开刃的刀子一样锋利地扎在秦正言心上,他捂住胸口,痛苦地躺在床上,甚至微微蜷起
身子,却半点不能缓解这彻骨的痛,当真是,比死还难过!
可是这些都是事实,子墨不过是把它再讲了一遍而已,这些当时扎在子墨身上的刀子,如今被启出来,再扎一次,自己
都承受不了,子墨又当如何?
秦正言后悔了。
他只是想对苏子墨好,想重新和苏子墨在一起,想要有一个有苏子墨和两个孩子的家,可是
他却逼得苏子墨把身上的伤痕血淋淋地挖开,一错再错步步错,做了这么多,以为是在挽回,结果却将苏子墨推得更远
,他又哪里还有资格再留下去?
可是不能放弃啊!不论是什么样的代价,他都愿意付出,只是不能就这样放弃,他的心在五年前不自知的时候被填满,
却被自己挖空,如今都空了五年了,若不填满,如何能像个平常人一样活下去?
“子墨……子墨……”喃喃念着苏子墨的名字,心里想着的也只是苏子墨,可是却不知该如何去解开这个死结。
窗外夏虫长鸣,月华皎皎,却照不进秦正言心底,竟是一夜无眠。
第 46 章
天微时,秦正言艰难地从床上起来,捂着仍旧生疼的腹部,一步一步挪到苏子墨房前,轻轻敲门,许久无人应声,他又
不敢太用力,便试着推了推门,门轻轻开了。
借着微微天光,秦正言看见左侧是书案,右侧则是垂着缦帐的卧房。
犹豫了许久,秦正言还是一脚踏了进去,慢慢进到卧房中,撩开缦帐,这却不是最里间,前面还有个挂着珠帘的门;而
中间这屋子的左侧有张挂着锦帐的床,秦正言轻轻挪过去,揭开锦帐一角,便看见两个小家伙横在床上,压胳膊压脚被
子蹬在一边,睡得极熟;此时他们头上的珠子都摘了,穿的小中衣是一样的,睡相也一样,光线也暗,秦正言完全分不
清谁是谁,可心里却暖暖的,伸去手机摸摸那两张小脸,可到一半时却换作将被子拉起来轻轻给他们盖上,又看了一眼
,才把锦帐放下,又往里走去。
将一边的纹帐挂在一侧垂着的银钩上,秦正言微微俯下身,看着苏子墨。
苏子墨睡相比起以前,已经好了许多,至少被子有一角还搭在腰上,枕头还被抱在怀里,没给推地上去。
秦正言摇摇头,去拉起被子,心里有些沉,曾经苏子墨这样睡着的时候,自己可以不用被子,而是直接抱着他,可以亲
吻,可以碰触,可以……他无声苦笑,在心里长叹,却又轻声道:“都当爹的人了,还是不会照顾自己。”
话音才落,苏子墨翻了个身,向床外侧躺着,他本来方睡下不久,此时觉得有异,迷迷糊糊睁开眼,又闭上,然后又猛
地睁开,一下子坐起来一拳揍在秦正言肚子上,虽力气不大,却正正打在那伤口上,一阵剧痛,伤口似是又裂开了,秦
正言痛得闷哼一声,没站住,一下子跌在地上,忙忍痛道:“……子……墨,是我!”
苏子墨这才清醒过来:“你怎么在我房里?”
伤处痛得更厉害了些,秦正言半晌说不出话来,苏子墨看出异样来,看他捂着捂腹部,想起自己方才给他那一下,便下
床来扶他道:“怎么样了?伤口是不是裂开了?”
秦正言倚着他站起来,硬是挤出笑来道:“没事,只是有点疼,没事。”
苏子墨将信将疑:“我请苏伯去找大夫。”
秦正言忙道:“不用了,子墨,当真没事。”他忍着痛挺直身子,不愿让苏子墨看出来。
苏子墨放开手,道:“那你在我房里做什么?什么时候进来的?”
秦正言道:“子墨,我来是想跟你说,你昨天说的话我都听明白了,是我对不起你,负你伤你,却还奢望能与你在一起
;可是子墨,从前的伤害,我愿意用一辈子来弥补,不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我想清楚了,这些日子我是做差了
,不该这样逼迫你,所以子墨,你给我一个机会,我不再想要像从前那样,只要能时常见到你,能时常坐下来聊聊天,
便足够了,好么?”
苏子墨别过脸道:“你这又是何苦?”
秦正言道:“这不是苦,子墨;还有,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
苏子墨道:“何事?”
秦正言道:“桐城苏家那座宅子,当初是我买下的,我那时真的没想过要逼你离开桐城,只想买下来,等那阵过了,便
还给你,可是你却离开了;子墨,我把它还给你,里面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我都没有动过,你要回去看看么?”
苏子墨猛地抬起头,直直看着他,许久,方道:“秦正言,我曾经恨你骗我,恨你欺瞒背叛玩弄真心,可是我却也是实
实在在输在你手里的,这一点我必须承认,论经商之道,我差你太远,所以输了便是输了,是我自己没那能耐;至于那
座宅子,你留着也好,卖与他人也好,有朝一日,我会将它买回来,却不要你做这人情。”
秦正言苦笑道:“好,子墨,我留着,等你来拿回去。”
苏子墨道:“随你。”
秦正言越发的觉得苦:“子墨,那今日我便回去了,过几日再来……不,你听我说,”他见
苏子墨又要开口,忙接着道:“不论我存着什么样的心思,可我再不会伤害你;我们在生意上尚有往来,我希望能继续
下去;有些事,若分开了看,对你,对我都不是坏事,往后的生意给你带来的利益将十分丰厚,所以子墨,不要将一切
都撇得太清,你就当是利用我,又有何妨?”
苏子墨沉默半晌,道:“你的话没有错,可是我得仔细想想;你……先回去吧。”
秦正言近乎贪婪地看着苏子墨,道:“那……子墨你好生歇着,我……这便走了。”
他这样的神情和眼神,苏子墨最近时常看到,越发的觉得当初那个意气风发却又绝决的秦正言远得都有些模糊了,心中
有些不忍心,话语便也软了些:“你……回去好生休养,若再病了,便不好治了。”
秦正言心底泛起一丝希望与喜悦,忙道:“好,好,我会记得。”他再看了看苏子墨,才转过身,有些蹒跚地慢慢往外
走,走到珠帘门时,他甚至得靠在门框上休息一下,才能继续往前。
苏子墨看他那艰难的模样,狠心转过身,不再去看。
待出了门,秦正言才看见,自己腹间的衣物,已然被血浸红了;他没有在意,只想着苏子墨方才那句带了些关心的话语
,一时竟觉得连伤口也没那么痛了。
往后几日,秦正言果然没有再来,苏子墨每日从秦家门前经过,也没去问过。
倒是伍成有几回看见苏子墨,殷勤地来打招呼,有意无意地把秦正言的情况透露给他。
苏子墨对这个伍成有几分好感;那一年在永济这伍成的机灵劲他便见过,那时又曾为他的伤奔走,请医煎药,十分尽责
;所以每次看见伍成,倒没为难他,也会与他说几句话。
又过了几日,秦正言的伤总算恢复了六七成,人也精神了些,因着快到秋季,各地的掌柜与管事的都要到桐城交帐,又
要着人去查库验帐,所以他虽不舍得离开,却也必须得回桐城一趟。
他去找苏子墨辞行,苏子墨虽仍是不怎么理会他,却也淡淡的道了声保重,这让他心底的希望又大了些。
玉麒玉麟这天没有去学堂,在门外听说他要去桐城,虽不知道桐城是什么地方,可是听上去像是挺远的,那就一定跟杭
州不一样了,偷偷地追到门口,问他可不可以带吃的和玩的回来。
秦正言看着这两张一模一样,眉眼间都苏子墨的印迹的孩子,喜到了骨子里,又如何不愿?他答应下来,甚至抱了抱两
个孩子,才有些帐然又满心喜悦地离开。
第 47 章
之后的两个月,秦正言都没有出现;只是每过十来天,苏子墨便会收到一盆当季的花木,总共三株。
第一株是昙花,秦正言离开半月后着伍成送来的,快到花期,枝翠叶绿,长得极是喜人。
苏子墨待要拒绝,伍成忙道:“这花是秦爷好容易才寻到的,那原先的主人家说了,这花就快开了,还就开那么一会,
得好生养着;苏爷您要不收,这路上再折腾来折腾去的,怕就错过了,那岂不可惜了?”
这话正正戳中苏子墨软肋,他看看那茎片边缘,隐有花苞冒出,一时心痒无比,想了好一会,才在伍成面前面无表情的
收了,让苏伯去拿了一百两银子给伍成,伍成怎么敢收?转身便跑了。
苏子墨想了想,让夏雪去书房取来纸笔,将这一笔帐记了,才让苏伯帮忙抬进了自己屋里,放在窗台上精心养着。每日
里无事便算计着开花时间。
五日后他早早地备了茶水果品,带着一家人守在屋里,终于等到花开,那花洁白如雪,花瓣层叠,朵朵簇拥,如仙娥羽
衣,娇美异常,至完全绽放时,染得一室馨香;然芳华刹那,极致的绚烂至美之后,花朵便都凋零了。
苏子墨极爱这花,这之后更是精心照料,只待来年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