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任给事中的郑容贞一开始装疯卖傻,这个是他的长项。被设计几天几夜通宵达旦抄写章疏,他傻呵呵照办任劳任怨,只不过错字连篇;端隔夜茶给他喝,他眉头不皱一口喝下去还直呼好茶,然后力邀旁人一起喝……
受翟净示意,一些和他共辜的同僚撺掇郑容贞受贿,他拿了东西转头用深怕别人听不见的声音高呼:「马大人,银子我收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呀!」拽他到青楼,才到门口他立刻吓白一张脸转身就跑,「哇呀呀,里面的女子脸上的粉抹得又厚又白,个个像鬼,太可怕了!」
如此之事,不胜枚举,不只最后户部上下官员相信郑容贞是个傻子笨蛋,连皇太后也信了。
可是这个笨蛋在两个月后,就已经把翟净以及户部一些官员的罪证都逐一收集在了手中。
郑容贞的加入和逐渐展现出来的能力令烨华不再感到那么的孤立无援,就算最后在众口铄金之下,烨华不得不中止这次借肃清吏治之事清除田家这个他心头之患的目的。
面对皇太后的威逼,面对一批一批以死相谏的官员,面对田镇装病哭诉他这个皇帝外孙无情无义,面对逐渐被掏空却无以为继的朝廷,在郑容贞的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暗示下,烨华妥协了。
他屁股底下坐着的不仅是他的皇位,更是他的青山,现在和这帮人硬杠,他的下场极有可能是被架空权力,做回十六岁以前的傀儡皇帝,像他父亲那样郁郁而亡。
是啊,这次烨华妥协了,他妥协换来的是田家更加的趾高气扬,虽然这次损失了不少人,但他们逼得皇帝向他们妥协了不是吗?这比什么都还能说明一切。人嘛,有的是,再经过一段时间经营,财源定然还会滚滚而来。
这次的硝烟,来得突然,去得理所当然,皇太后满意了,田家满意了,皇帝坐在龙椅上,沉默的远望天际的落日余晖。
这件事情,宋平安过了很久才知道,因为在皇帝来找他的第二日,他便被人带出皇宫,避人耳目地送到离京城约百里地外一间里外都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三进三出的民居里,正纳闷着,人一进去,就听见孩子的童声稚语,加快脚步走进屋内,居然看见自己的父母抱着快满两周岁的靖平正逗着。
看到平安的出现,宋家二老同样是喜出望外,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宋平安出事的那天就有人送消息到他家说,他是被派去办事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前两天,黄小天亲自过来把宋家二老接到了这个地方,说家里有事没人照顾靖平,便让二老过来照看,二位老人知道能见孙子,乐呵得什么事也顾不上,兴冲冲就来了,这不,才来两天,儿子也赶到了。
宋平安傻站着半天说不出话,直到宋大娘把咬着手指头叫爹爹的靖平送入他的怀中,他看着孩子黑亮的大眼睛,才逐渐回过神。
养伤的这段日子,他很想念家里的老人,这么久没回去他们可会担心?只是又不知道能够拜托谁转话,没想到,皇帝什么都为他安排好了。
宋平安把脸埋进孩子的小胸膛前,不知道为什么,嘴不住往上咧,不停地蹭脑袋,把孩子逗乐的同时,自己也傻呵呵地笑个不停。
把宋平安带来的人要走了,他对宋平安说:「黄公子吩咐过,要你好好养伤,什么也不用管,过段时间,他会来看你。」
宋平安就这样在这个地方住下来,难得如此悠闲,每日抱着孩子陪伴爹娘,若身边再有一名女子,可谓是再美满不过了,只是偶尔,宋平安会想若是黄小天在这,会是什么情形。
住进这里的第二十三天,黄小天一身风尘的出现在宋平安面前。
这人如记忆里的那般,对着因他的突然出现而呆滞不动的平安,勾起薄薄的唇,饶有兴致的笑。
他上前几步,捧起平安的脸,柔声问道:「平安,想朕吗?」
以为是在作梦的平安傻傻地答:「想。」
这人脸上的笑意加深,又道:「平安,现在该叫朕什么?」
平安眨了眨眼睛,老老实实地叫:「烨华。」
「平安,想朕的时候,你都想做什么?」
平安顿了片刻,缓慢伸出双手,做出想要抱住眼前这人的举动,说:「想抱着皇上。」
这人低下头吻了一下他的额头,轻言轻语,深怕打扰他的梦一般。
「抱吧,平安。」
平安觉得这真的只是一场梦,所以他任由双手环上这人的腰身,再把脸贴上他的身前。
难怪平安会觉得是梦,在他睡得正香的时候模模糊糊觉得有谁在盯着自己看,睁开眼时发现站在床边的他,正呆滞时,他居然还对自己说话了。
不是梦是什么?否则本该待在皇宫里的人怎么会半夜出现在这儿?
平安没有多想,他就以为这是一场梦。
梦里的皇帝像以前的皇帝一样,会亲亲他,当抱抱他,会坏坏地笑,问他身上的伤全好了吧,然后把他压在床上脱光他身上的衣服,扬言是要检查他的伤势,借着夜色看清他不再需要包扎露出条条伤痕的身体时,皇帝用手逐一抚过,半天不语。
然后,唇舌代替了手,吻遍留有伤痕的每一个地方。
早就习惯眼前这个男人的身体很快便有了感觉,然后接下来的一切,必是梦境无疑,因为至高无上的皇帝用嘴含住了平安向来认为很脏的那里,原本是不愿,但梦里的皇帝依然坚持坚定,就连梦里,他也拗不过皇帝,在强烈的刺激下,眼眶含着滚烫的泪低喘着射了出来。
是啊,一切都是梦,皇帝都为自己做到这个地步了,他又何必在梦里害怕什么呢。
这一次,宋平安放纵了自己的心与身体。
短暂的痛楚之后是上瘾的销魂蚀骨,宋平安不停地向皇帝请求,完全按他所说的去做,主动去吻,主动敞开身体,然后说出平时打死也不会说出来的羞耻的话,在被占据得几乎失去意识时,还会紧紧的用身体包覆那处,留恋着这一切。
「平安,你若是次次如此,朕肯定会精尽人亡。」
皇帝喘着粗气,沙哑低沉的话语再次引来他身体的一次次颤栗。
宋平安以为这是梦,到最后,他觉得,这若真的只是一场梦该有多好,只不过那时的他已经直不起腰,脸埋进枕头里,想把自己就这么捂死!
在宋平安企图把自己闷死时,皇帝低低地笑,身子覆上宋平安的背,在他耳边吐气。
「平安,朕要走了。」
这一句话让宋平安震惊地抬头看他:「皇上?」
烨华摸着他的发,沉声道:「宫里还有一堆事等朕处理,不回去不行,今晚,就是想见一见你。」突如其来强烈的想念,所以才会如此不辞路途遥远前来。
看到眼前的平安望着自己发呆,烨华不禁莞尔。
「平安,朕听说你这段日子待在这里很无聊,想找份活干?」
皇上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的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宋平安如实答道:「小人就是个忙碌命,一闲下来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那你想做什么?」
宋平安沉默片刻,方小心翼翼道:「皇上,小人还能不能回宫里当差?」
烨华停下抚摸的手:「你是说,还想做守宫门的护卫?」
借着月夜,平安小心地揣度皇帝的神情,见他脸上没有丝毫异样,才敢说道:「皇上,小人从十五岁起就干着这份差事,已经习惯了,如果可以就回去,要是不行,小人也不会有丝毫怨言。」
黑夜之中,烨华似乎突然沉寂下来,正当平安困惑紧张时,他叹息一般地道:「平安,朕不是这个意思……平安,你就没想过去做其他的差事?比如,比做护卫还要轻松,品级还要更高的差事?」
宋平安眨了眨眼睛,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又赶紧摇头。
「皇上,小人自知自己有几两重,能有现在的这个身分就已经很满足了。若自己没有这份能耐,真强求来了也不一定真是件好事。」
烨华在无声中躺到他的身侧,再长臂一揽把他搂入怀里,轻柔地抚摸他的背。尽管一直用上好的药涂抹治疗,平安的背上还是多多少少留下一些疤痕,烨华每次摸上去,总会觉得一丝丝内疚心疼。
烨华要走了,临走前,把一块玉塞进平安的手里。
「皇上?」平安困惑地握着这块手感极佳的玉。
烨华亲亲他的脸颊,柔声低语:「朕一直未能给你什么,这块玉,就当作是彼此的信物吧。」
烨华走了,离去前留下一个温柔的浅笑,平安一直把玉紧紧握在手中,直至天空破晓时,方拎起对光去看,圆润通透的乳白色玉佩上,缕空雕刻着一只平安看不出是什么的动物。
长着两双角,身上还长着一对翅膀,昂首阔步,威严霸气。过了一段时日,平安才知道玉佩上刻的是貔貅。告诉他这件事的人便是郑容贞,他拿过玉佩时不掩惊讶地问是谁给他的,平安老实回答,毕竟在他面前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郑容贞说,这玉从质地来看必是和田玉中的极品,羊脂王。这东西一般人可拿不到,而玉中的雕刻精湛纯熟,玉中盘踞的貔貅栩栩如生,必定出自名家之手。这样的玉再加上出自名家之手,价格不可估量。
「你家皇帝真舍得出手。」
郑容贞啧啧称奇,宋平安因他一句「你家皇帝」面红耳赤,却又无法反驳。
郑容贞取笑够了之后,意味深长道:「平安,你知道貔貅有什么用吗?」
宋平安点头道:「知道,保平安和驱除邪祟。」
「是啊,挡灾避祸,消除一切隐患。」郑容贞把手中的羊脂玉递还宋平安,「好好收好,也好好保重自己,不要辜负了皇帝的用心良苦。」
宋平安握紧手中的玉,郑重地点了点头。
皇帝没有让宋平安失望,事情平息的三个月后,宋平安如愿回到了宫里,继续做他小小的守门护卫。伤势比他轻的唐青早就回到原位,还对宋平安说以为他不会再干这份差事了。
宋平安对他笑着说,只要身体允许,他不会轻易离开。
郑容贞入朝为官的事情,宋平安一直回到宫里当差才知道,并且还是在他轮值的时候站在宫门下,目瞪口呆地看身穿官服的郑容贞朝他走来,一阵挤眉弄眼之后,又若无其事笑眯眯地离开了。
私下里,郑容贞会找平安诉苦,装模作样地执袖拭泪假哭。
「平安,你家皇帝太没人性了,把我丢在狼窝里就不管了,天知道我在里头过得多么心惊胆颤,深怕一不小心就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宋平安信以为真,过了段时日,等皇帝耐不住思念来找他之后,他就把郑容贞哭诉的内容逐一告诉皇帝,还担心地说郑兄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还请皇上高抬贵手。
皇帝听罢,挑挑眉,调高音量道:「手无缚鸡之力?没错,舞枪弄棒他不行,但你不知道他一肚子的坏水,谁能占得了他便宜?这么干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
之后皇帝把郑容贞在宫里偷偷干的「坏事」全在平安面前捅了出来。
当然,其实不乏皇帝见平安太过维护郑容贞心里不痛快便不断添油加醋的成分,但就算把事情的内容过滤几遍,仍能够充分体现郑容贞这人外表无害内心邪恶的本质。
平安听得目瞪口呆,皇帝见他一脸呆样,觉得好玩得不行,身体一翻,再次把人吃干抹净。
皇帝洗脑的效果明显,再见郑容贞时,宋平安不由心惊胆颤,没以前那么自然。在郑容贞再三逼问下,才把事情经过如实告之,郑容贞闻言,哼笑几声,道:「若论这种事情,你家皇帝称第二没人敢排第一,吃肉的居然还敢笑打猎的,啧。」
一来二去之后,宋平安了悟一件事,那便是,这两个人都不是好惹的。
皇帝借洛东海之事肃清吏治,企图一举歼灭日渐坐大声势震天的田氏一党,尽管最后被局势所迫不得不向偏心于母族的皇太后妥协,但在过程中还是消除了不少眼中钉。而透过这件事,田镇对这位二十一岁的帝王真正开始提防起来,尽管这位皇帝是自己的外孙,可他明白,真要动手时,这个皇帝不会因为任何原因手下留情。
一旦开始动手却没能利落收场,无疑是一场打草惊蛇的闹剧,烨华深刻明白,但却不得不选择面对,面对这位行事更为小心,计虑更为深远的对手。
十月初是太皇太后的六十寿辰,向来主张节俭操办的她对自己请来的皇帝说道,今年,要好好的庆祝一场,宴请朝中和各地方高官,与百姓同乐。
皇帝心底深感惊讶,毕竟这不符合太皇太后一向的行事作风,但他没表露在脸上。这位年近花甲的老人睨他一眼,意有所指地道:「前段时日宫里血腥气太重,是办件喜事冲冲煞气啦。」
老人的语气平和,话里却带着说不出的指责,皇帝沉默不语。
「皇上,很多事情是急不来的。」老人似在歇息,须臾后又道:「哀家寿辰那日,把靖霖那孩子也接回宫中吧,这都快三年了,哀家想这孩子了。」
皇帝沉寂许久,才轻声道:「是。」
出了太皇太后所居住的宫殿门外,见到候在外头的杨昭容,靖霖皇长子的生母,皇帝不禁冷冷一笑,杨昭容赶紧跪下来不停叩头。
宫中的事情没有多少是皇帝不知道的,这段时日她天天来到慈宁宫,可却不是像其他妃子一样百般讨好如今仍然统领后宫的皇太后,而是日夜在太皇太后老人家的跟前服侍。
慈宁宫是后宫所有宫殿中最大最宽的一座,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住在这,只不过太皇太后住东宫,皇太后住西宫。两宫之间相距数百米,要想见一面也要走上一段路。
今日太皇太后突然当面向皇帝提起靖霖皇长子的事情,皇帝转念一想便明白,真正想见靖霖的恐怕还是这位杨昭容。
和皇太后不对盘,就把主意动到太皇太后的身上,这番心机确实让皇帝对这个曾经让他印象深刻的女人存了几分不快。
尽管靖霖皇长子一直住在宫外,但皇帝为了见他时不时出宫一趟在外人看来,皇长子所受的恩宠非其他皇子能比。在宫中,皇帝并没有像内心所想的那般特意去冷落杨昭容,很多人看不穿,但杨昭容却逐渐明白皇帝已经不再宠爱她如当初,为了能够再引起这位薄情帝王的宠幸,她唯有利用皇长子这张王牌。
一直住在宫外的皇长子要被接回宫中了,知道这件事时,正在宫里当差的宋平安的心咯登一声往下沉,恨不能立刻插上翅膀飞回去把不满三岁的小娃娃抱住,不让他离开。
一开始的确又惊又怕,但经过一段时间相处,他实实在在把这孩子当成了自己的骨肉,十分疼爱,什么都想给他,甚至完全忘记他是一国的皇子这件事。
等到坐立难安的宋平安终于轮休时,他马不停蹄地一路奔回家,可撞开屋门一看,家里只坐着失魂落魄的父母,一问才知道,早在昨天,黄家就派人把靖平接回去了。
之前在京城外的那间大屋里住了一个月后,黄小天派人告之宋家可以把孩子接回去照顾一段时日,这个消息让宋家高兴,孩子也高兴,回来后全家更是把孩子当成宝贝般地疼爱。在这段日子里,宋平安深刻体会到身为人父的忙碌和喜悦,每当看到孩子酣睡的胖乎乎小脸,不管再怎么疲惫,都会幸福得止不住的傻笑。
孩子在宋家住了两个多月,现在就这么被接走了,宋平安的心比父母还要失落,但他还强忍着苦涩安慰他们说,靖平是他的孩子,黄家一定还会把他带过来的。
但在父母看不到的地方,宋平安会紧紧握住他给孩子买的布袋老虎不住的发怔。
回到宫中当差时,宋平安到处打听皇长子什么时候被接回宫,得到大概是十月份太皇太后寿辰前几天的消息后,到了接近的日子,轮休的时候也不肯回家,而是和其他人换班,一直守在宫门处,翘首以盼,只盼望着能再见孩子一面……
平安的事情身处深宫的皇帝是知道的,他知道他想孩子,也知道他因为想孩子而茶饭不思,本来一餐三大碗米饭现在连一碗饭都吃不下去,就这么一日比一日消瘦下去。
为了举办好太皇太后这次的六十寿宴,皇帝也是忙得焦头烂额,本想寿宴的事情办妥之后再把人找来好好安慰劝说,听到这些事情时,忍不住抛下手中的一堆事情,让秦宜把人接进内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