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上玄叹了口气,张口想说什么的时候突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骚动和吵闹,还听见了樊真那小霸王的叫声。
「怎么回事?」出了房门,柳上玄看见樊真朝他这边跑过来,挑了挑眉问道。
站在门外的护院摇摇头,「樊真少爷手上拿着一样东西。」
「姊姊、姊姊!我找到这好漂亮的手镯哦!拿来送你!」樊真跑到跟着出来探究竟的甄妃跟前,挥了挥手中的东西,炫耀地说。
看见他手上拿的东西,柳上玄眯了眯眼,「你从哪拿的?」
樊真手上的琉璃玉手镯他见过,戴在紫鸳的腕上。
「还给我!那是我的!」后头追来的紫鸳红着眼叫道,冲上来跟樊真抢。
「你做什么!我看上的东西就是我的!」樊真也叫道,「放手!你这个低贱的平民!」
樊真手一推,本来就力气小的紫鸳就被推倒在地,可是在这一推一拉之间,那个琉璃玉手镯也掉了,摔在石头上碎了。
「不!」紫鸳瞠目欲裂地大叫,焦急地爬过去,颤抖而慌乱地捡起玉镯的碎片。
「啊……啊……阿玄送我的……阿玄送我的……怎么办……」
「哼、都是你害的!要不是你跟我抢手镯也不会磕到石头碎掉。」樊真趾高气昂地指着紫鸳大骂,「我看上你的手镯是你的福气,竟敢还想抢!你这不知死活的家伙!」
「闭嘴!」柳上玄低喝了声,瞪了樊真一眼,「你抢东西不对在先,凭什么还这么嚣张!」
被柳上玄斥喝,樊真愣了愣,随后便扑进姊姊的怀里,「姊姊——他们都欺负我——」
「樊儿乖,姊姊等会带你出去玩,不生气好不好?」
樊真开心地点点头,转头对紫鸳扮了个鬼脸,又蹭进姊姊的怀里撒娇。
不理会那对颐指气使的姊弟,柳上玄蹲到紫鸳面前,突然有些尴尬不知怎么面对他。
我昨晚是真的没做什么吧……
柳上玄清了清喉咙,尽量温和地对紫鸳说,「对不起,樊真他有些恃宠而骄,我等会让他跟你道歉。」
而后他看了看紫鸳攒在手中的手镯碎片,发现只是很普通的琉璃玉,成色也不好,价格也便宜。
「还好这手镯挺便宜的,我赔你一个吧。」
下一刻他感觉到左脸颊上热辣的疼痛,柳上玄怔楞着,有些反应不过来。
「便宜?」紫鸳疯狂地笑了起来,泪水打转的双眼狠狠瞪着柳上玄和甄妃姊弟,「这是我的宝物!世上最珍贵的东西!你们一辈子也赔不起!」
拾壹
「紫鸳姊姊,对不起,我们能留在这里的时间不多了。」
「我们要去投胎了,紫鸳姊姊,要等我们哦。」
「我们会回来继续当紫鸳姊姊的妹妹的,姊姊别哭,我们一定会回来的。」
「紫鸳姊姊,等我们回来了,定会帮你好好报仇的!所以别哭,一定要等我们哦。」
侑雪、修缎、静夏和蓝兰三天前临去的神情依然历历在目,紫鸳淡淡地勾起嘴角。
「傻孩子,与其回来找我,到不如头胎到好人家里让人疼呢。」
这句话他当时也对侑雪他们说过了,可那四个倔脾气的好妹妹根本不听他的话,迳自叫他等他们投胎回来。
真的是四个傻孩子。
紫鸳浅笑着喃喃自语,右手习惯地抚着左手腕,在摸到腕上空无一物,没有本来在那儿的东西时,他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他最宝贵的琉璃玉手镯,十岁临别时阿玄送的信物,磕到石头碰碎已经过了小半个月,他前几天才从一场高烧中醒过来。
而柳上玄后来的确有让那个目钟无人的少年道了个不情不愿的歉,也让宋洛程拿了一个上等成色的琉璃玉手镯送给他。
他当着宋洛程的面砸碎那个显然要价不斐的手镯,要沉下脸的宋洛程送回去。
之后,柳上玄就再也没表示,依然像之前一样从不出现在他眼前。听小杨说柳主子现在和景梅公子很要好,就像他和大哥一样要好。
紫鸳冷哼一声,第五次把烟草塞进烟管里点燃,闭上眼让甜腻的烟雾包为自己。他似乎也没资格说侑雪他们是傻孩子……
因为天字第一号大傻瓜就是他自己。即使这样伤心,他还是舍不得离开。
只是,明明心都已经碎了,他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还要待在柳宅折磨自己。虽然他双手双脚的情况已经越来越严重,可是要是他想离开还是可以办到的。
「……就当我这个傻子喜欢折磨自己好了……」紫鸳喃喃地说。
「紫鸳、紫鸳。」小杨推门入房,神情显得有些犹豫,「今晚主子要为甄妃娘娘办寿宴呢。」
「哦。」紫鸳依然闭着双眼,「你想去的话就去啊,我在这没事。」
小杨突然没了声音,让紫鸳疑惑地张开眼睛看他,「怎么了?」
「唔、……甄、甄妃娘娘说让你在宴会上表演一场……」小杨整张老实的脸都皱在一起。他听到的时候就已经试图帮紫鸳拒绝过了,可是……
紫鸳皱起漂亮的细眉,「为什么?」
「娘娘听说你以前是倌人,就说想必一定多才多艺,定要你在寿宴上表演一场。」
紫鸳不屑地冷哼。那女人八成是替她那个可恶的弟弟讨公道。还多才多艺呢,定是听说他是一介红倌,想要在宴上羞辱他来着。
倌馆会训练馆里的倌人一些才艺,好让他们在宴会上也能让客人有面子。不过没有倌馆会训练红倌才艺,红倌唯一的价值就只是供人泄欲,会不会才艺不重要。
「其他人怎么说?」紫鸳又问。
「其他人?」
「就是柳上玄他们。甄妃那女人就喜欢黏在柳上玄身边,所以甄妃说这话的时候柳上玄也会在,柳上玄在姬景梅也会在。」
小杨愣愣地点头,随后又皱起脸来,「主子说只要甄妃娘娘高兴就好,景梅公子说让紫鸳你出来透透气也好,不然你一直待在房里不肯出来会憋坏的。」
「哼,还真是谢谢景梅公子的关心,紫鸳一切安好。」紫鸳翻了个白眼,讽刺地说。
「紫鸳……」小杨拉拉紫鸳的衣袖,「还是我再去和主子说你不舒服,寿宴就不表演了好不好?」
「为什么不表演呢?」紫鸳反而笑了起来,「让我去跳支舞惊艳、惊艳一下不也有趣?」
「可、可你不是……」小杨慌张得又开始结巴。
紫鸳跟他说过自从五年前那场恶梦的淫宴之后,他就再也没被人租下去宴会了,原因是他在客人的宴会上发了疯似地又哭又叫,宴会上所有东西都会让他想到那场可怕的淫宴。
「没事的。」知道小杨在顾虑什么的紫鸳戳了戳他的宽额头,「我就跳支舞罢了,忍得住的。」
「更何况,人家想看我出糗,怎么能不反击一下呢。」
紫鸳在甄妃的寿宴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才施施然地前去。他换上了一袭从表演的舞娘那借来的火红色贴身舞衣,面罩用珠宝装饰的火红面纱,手持长剑,翩然地走入宴会的正中央舞台。
他瞥了一眼主位,甄妃和他弟弟就是拿藐视的眼神笑着看他,俨然就是要看他的好戏。而柳上玄和姬景梅根本没在看舞台,只是低声地交头接耳。宋洛程则是温柔地搂着一名清袖的倌人,坐在两人的稍后方。
紫鸳在面纱底下翻了个白眼。既然不想看又何必让他来,而且他们那样亲密地靠在一起让他觉得非常扎眼。
真不晓得他们这样折磨他是何居心。
紫鸳闭了闭眼,示意乐队可以开始演奏,接着他轻轻启唇唱到:
桃花树下离别行,花落铅华难再见。
持剑的手转了个剑花,紫鸳提剑起舞,走了个灵巧的凤凰步。
山盟海誓不言重,今生来世不言悔。
轻灵地转圈,火红色的舞衣就像是一朵盛开的红牡丹。紫鸳提剑的手画着一个又一个繁复的剑花,凌厉华艳。
翘首盼望十年载,换得伊郎道陌生。
柔软的身体款摆着,脚下的步伐越渐繁杂,如同火红凤凰正欲展翅高飞。
哪想,当是前尘忘却,抛誓弃言。
美丽的凤凰激烈地振翅,却怎么样都无法飞翔。
只闻新人婉约曲,不视旧人涕泪舞。
凤凰哀伤地悲鸣着,可只能虚弱地倒在地上,再也无法接近它最珍爱的蔚蓝天空。
紫鸳最后单膝跪地,双手伏在剑柄上。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双手和双脚虚软得彷佛不是他自己的。
坏掉了。常年被倌馆里的执行施予惩罚的双手双脚坏掉了,再也没办法离开这里了。
硬撑着站了起来,紫鸳装做没事一样把剑一丢——其实他已经没办法握住剑柄了——不理会宴会的主人和宾客,直接离开了。
「紫鸳、紫鸳、」一直很担心地等在一旁的小杨看见紫鸳,连忙上去抱住他,「你跳的好漂亮哦、你有没有事?有没有不舒服?」
紫鸳虚弱地摇摇头,在小杨怀中闭上眼。
这支舞是我最后对你的情意了,柳上玄。从今往后,我不再恋着你了。
紫鸳缓缓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房间里,躺在床上。
「紫鸳,你觉得舒服点了吗?」小杨的脸凑了过来,拿了沾了水的布巾擦拭着紫鸳浸着冷汗的额头,「你跳完舞就昏过去了,我好担心好担心哦……」
茫然地眨了眨眼,紫鸳轻喘着让小杨喂了口茶,「……我昏了多久?」
「大约一个时辰……」小杨嘟着嘴说,「还说你能忍着呢,早知道我就坚持拦着你了。」
紫鸳轻轻笑了笑,在小杨的搀扶下坐起身,靠在床头,「我好久没跳舞了嘛。」
「说起这个,紫鸳紫鸳、你跳舞好好看,好漂亮喔!」单纯的小杨马上就被转了话题,「你有跟谁学过吗?」
「也不算学啦。」紫鸳呵呵笑着,「只是小时候村里有一个大姊姊以前是戏楼的舞娘,那时我看大姊姊跳得很漂亮,便跟她学跳了一阵子。」
小杨愣愣地点头,「我还是觉得好厉害噢!寿宴上每个人也都觉得紫鸳跳得很好看呢!看得都呆了!」
紫鸳眯了眯眼,「我看他们应该是没想到红倌会上来跳舞,觉得惊讶罢了。」
「才不是呢。」小杨鼓着两颊反驳,学着紫鸳平常那般戳了戳他的额头,「紫鸳很漂亮,跳舞也很好看,是个很温柔的好人,就像宫里的娘娘一样高贵,不准再说贬低自己的话了,知道吗?我会生气的哦。」
摸着被戳红的额头,紫鸳愣愣地看着小杨气鼓鼓的样子。小杨见紫鸳没说话答应他,便又装模作样地横眉竖目了一阵坚定自己撂出来的狠话。
然后紫鸳就笑到不能自己。
「笑、笑什么嘛!」小杨羞窘地叫着,「我是很认真的、紫鸳你以后再说些贬低自己的话、我真的会生气喔!」
「……好、好好好……」笑倒在床上的紫鸳挥了挥手,「我不说……再也不说了,这样可以吗?」
小杨满意地点点头,学着他大哥的样子双手抱胸装严肃,「很好,不可以忘记了哦。」
这举动又惹来紫鸳一阵笑。
「紫、紫鸳!」明明很认真却一直被笑的小杨胀红了脸吼了一声,手都不知道要怎么摆了,「不要一直笑我啦!」
「谁叫、……谁叫你这么逗……哈哈哈……」紫鸳喘着气,擦去眼角溢出来的泪珠,「好可爱……哈哈哈……」
「我、我才不可爱呢!」小杨愤愤地说。大哥每次笑完他之后也说他好可爱,可是他每次都是说认真的呀,这哪里可爱嘛!
「……好好好、对不起……我不笑了,不笑了。」紫鸳掩袖轻咳了几声,「谢谢你,杨杨。」
「不要叫我杨杨啦!」大哥每次笑他都会叫他杨杨!「紫鸳和大哥都爱欺负我!」
紫鸳好不容易忍住的笑意又崩毁了。
有小杨这么宝的大狗狗在身边,忘掉对阿玄的爱恋的这段日子应该不会很难熬。
拾贰
其实小杨说的也没错。紫鸳在甄妃娘娘的寿宴上跳舞,那舞姿惊艳了全场的宾客,从而一传十、十传百,最后竟然传进了皇宫。
传到了皇上的耳里。
皇上起了好奇,便下诏要这位有「轻灵玉凤凰」之美誉的舞者找来宫里,说是想先看看这凤凰舞姿究竟有多美,打算让他在秋收宫宴上表演。
进宫面圣的那天早上,小杨整个人紧张的连话都讲不出来了。紫鸳倒是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睨了小杨一眼,让他来帮忙自己穿衣。
「紫、紫紫紫鸳,你怎么、怎么还穿的跟、跟平常一样?」小杨一边帮紫鸳紧紧绑好腰封的玉坠丝绳,显露出紫鸳比男子纤细许多、比女子柔韧的腰身,一边战战兢兢地问。
「怎么?只是进宫面圣,何必大费周章。」紫鸳甩甩披肩的长发。小杨这才发现紫鸳竟然也没有束发,只是像平常一样简单用发簪绾了一圈。
进宫面圣还不用大费周章?!那啥时才要大费周章啊!
小杨猛抓头,但怎么想他那个平时就不怎么用的脑袋就是想不出什么话来劝紫鸳换衣裳。
不过紫鸳这人也不是劝得了的。这不,主子和景梅公子一知道紫鸳要进宫,便送来了一套华美无比的衣袍,说是要给紫鸳面圣换上的,不过紫鸳看都没看,推不了就直接丢在角落生灰尘。
而且还是当着亲自送衣裳过来的景梅公子的面丢的。景梅公子劝了紫鸳好久,连主子后来也来说了几句,紫鸳愣是没反应,任他们说破嘴,主子甚至还用命令相逼。
不过看来紫鸳倒是一点也没听进去,依然穿着自己拥有的那套紫色绣金云锦。
「好了,别皱着一张脸了,走吧。」紫鸳拍了拍小杨的脸,扯着他的衣袖要他来扶着自己出门。
感觉拍在脸上的手轻的跟没拍一样,小杨难过地撇着眉,小心翼翼地搀着紫鸳出门去坐车。
紫鸳的双手双脚已经几近废了,在甄妃娘娘的寿宴上跳舞是最后的稻草。现在的紫鸳不能久坐、不能久站、不能走远,连吃饭也时常需要别人伺候,因为紫鸳握不稳筷子。
这也是小杨今儿很担心的事。要是皇上发现紫鸳已经不能跳舞了怎么办?
「别想了。」紫鸳知道小杨在忧心什么,「要是皇上真想看我跳舞,我会明说,不会连累到任何人的。」
小杨唔了几声,还是说不出什么。
出了柳家大门,柳上玄、姬景梅和宋洛程站在一辆挺华美的马车前等着他们。他们三人看见紫鸳身上的衣裳,纷纷皱起眉头。
「我不是叫你不准穿这套的吗。」柳上玄沉声说。
紫鸳当他是空气,看也不看就直接上马车。
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柳大少爷被这样明目张胆地忽视,立刻沉下脸来。姬景梅在一旁看到了,连忙拉住柳上玄的手要他别现在动怒,转向紫鸳劝着。
「紫鸳哥哥,进宫面圣还是穿体面些比较好……」
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紫鸳拿出烟管敲了敲车板让车夫启程,把那三人抛在脑后。
进了巍峨的宫门,一个小侍官见着了他们便上前询问,紫鸳拿出当日送来的诏书,小侍官便为他和小杨领路。
小杨更紧张了,低垂着头就是不敢乱看。紫鸳也没乱看,但他不是因为紧张,只是纯粹没兴趣。
小侍官带着他们一路左弯右拐,绕的他们头晕眼花。紫鸳的脚也渐渐要顶不住了,小侍官才停在一扇门前,轻轻地敲了敲。
「皇上,轻灵玉凤凰召见。」
紫鸳冷笑。他还不知道自己有了「轻灵玉凤凰」这种称呼。
「进来。」
里面传出来的声音很沙哑,有种很沧桑的感觉。
小侍官示意紫鸳进去,把小杨挡在了门外。小杨着急,紫鸳便安抚他,让他乖乖跟着小侍官去别的地方等他出来。
紫鸳一进门,小侍官就把门关上,带着小杨离开了。房里很静,完全看不到一个侍官或是宫女随侍在侧。紫鸳偷偷地四下打量了会儿,走到房间中央的御案前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