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民紫鸳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那个沙哑的声音温和地说,「坐吧,紫鸳,你的脚不好使吧。」
一听,紫鸳有些惊诧地抬起头,看见头戴珠帘玉冠的皇上勾着淡色的唇,珠帘晃动间的神色看不真切。
歪了歪头,紫鸳依着皇上坐到一旁的太师椅上。总觉得皇上有些奇特……
皇上离开了御案——紫鸳看见他一瞬消失在御案之下——走了出来,到紫鸳身旁替他道了杯热茶。
紫鸳的头更歪了,眼前的皇上看起来才不过七八岁,可是皇上已经登基了有十二年了呀,听说皇上当初登基的时候也十岁了,现在也该二十好几了才对。
皇上见紫鸳疑惑的模样,轻笑了声,「你想得没错,朕二十二岁了。」
「百姓们没见过朕的模样,每当大祭,朕都会找人替代。」皇上调皮地眨了眨眼,「紫鸳可是第一个见到朕真面目的百姓,可得帮朕保密呀。」
紫鸳一惊,却也没表现在脸上,只是点点头,「皇上大可放心。」
「啊,今儿找你过来,本是想看你跳支舞的。」皇上歪了歪头,孩童的外貌让他此刻看起来非常天真,「可你已经不能跳了吧?」
「……紫鸳实不相瞒,紫鸳的双手双脚已与废物无异,怕是要让皇上失望了。」
紫鸳想跪下请罪,却被皇上托了起来,那双小手有力的让紫鸳觉得莫名哀伤。
「可惜,听说轻灵玉凤凰的舞蹈绝世华美,朕本想好好欣赏一下的呢。」皇上笑咪咪地说,可语气间却不显得特别可惜。
紫鸳瞧了瞧坐在自己旁边的皇上,不知为何大胆了起来,「怕是皇上召紫鸳进宫也不是想要看紫鸳跳舞吧?」
皇上听了便淘气地笑了起来,就显得没像之前那般矜持,「朕听说你很敏锐,果然名符其实呀。」
「听说?」
「其实朕派人调查过你。」皇上狡猾地眨了眨眼,「因为你似乎和柳家走的很近,他们还接你住到柳宅去,对吧。」
听见皇上提到柳家,紫鸳冷哼了声,「那也不是紫鸳自愿的。」
「哦?」皇上挑了挑眉,要紫鸳给他细说。
紫鸳就从三年前那场假合作把他的店铺都端空的事开始说、姬景梅要求他搬进柳宅等等,淡淡地叙述了一遍。
虽然紫鸳说的事情并不有趣,皇上还是听得很津津有味。他双手撑着头,手肘靠在他们坐的太师椅中间的小桌上,像大街上总围在说书人身边的孩子般聚精会神地听紫鸳说故事。
「其实你还是放不下对柳老板的情意吧?」紫鸳说完,皇上轻声地说,「要不然你的表情也不会这么哀伤。」
皇上身手摸了摸紫鸳瘦削的脸庞,紫鸳回了一个苦笑。
「朕也有喜欢的人,只不过他被朕气跑了,不会再来了。」皇上黯淡的双眼有些迷茫,「希望你和柳老板最后不会变成像朕这样。」
紫鸳定定地看着皇上,发现在珠帘玉冠下的小巧面孔很憔悴。平静无波的黯淡眼眸像是知道喜欢的人一定再也不会回来;眼下严重的青黑却又让人觉得皇上夜夜都不睡,不死心地盼着心上人再来见他一面。
「不会的,皇上,紫鸳相信皇上的心上人只是在气头上而已。」
「是吗?」
紫鸳点点头,「相信皇上做了什么把喜欢的人气跑了是有原因的,他会懂得的。」
皇上淡淡地笑了笑,转了个话题,「其实今天朕找你来,是想问问你,你知道甄妃是谁吧?」
「知道。」
「那你也知道她是柳老板的表妹罗?」
「是。」
「其实呀,甄妃本来是个没什么依靠的嫔妃之一,不过最近她和太后走的近,太后有意扶持甄妃坐是皇后之位,而柳家也乐意助其一臂之力……」
紫鸳不屑地哼了一声。果然权力薰心,什么人都想要。
「光是太后一人的话还好对付,但是柳家可是京城第一大商贾,富可敌国的,这样可就伤脑筋了。」
「皇上想怎么做呢?」
皇上笑了笑,爬下有些高的太师椅,到御案上取了个卷宗,「紫鸳啊,帮朕把这个拿去给柳家人看,并且叫他们如果还想继续下去的话,好自为之。」
紫鸳收下了皇上的卷宗,「紫鸳领命。」
「好了,朕也该让你回去休息了。」皇上从指头上拿下一个白玉戒指,套在紫鸳的小指,「朕希望你以后能来宫里陪陪朕聊天,这是朕的贴身信物,把这个拿给守宫门的人看,就会有人带你直接来朕这里。」
然后皇上神秘兮兮地凑到紫鸳耳边,「要是柳老板又伤你的心,来跟朕说,朕当你的靠山,帮你治治他。」
紫鸳噗哧一笑,随后也神秘兮兮地跟皇上说,「要是皇上的心上人回来了,皇上务必召紫鸳进宫,紫鸳帮皇上骂他的狗血淋头,要他再也不敢不懂皇上的心意。」
拾参
果然柳老爷在看了紫鸳从皇上那儿带回来的卷宗之后,害怕的几乎拿不稳那卷薄薄的竹宣纸,低声直说皇恩浩荡。
柳少爷柳上玄沉着脸,瞪着那只卷宗不知道在想什么。
紫鸳倒是没看见这一幕,他只是把卷宗交到柳老爷的手中,然后就一点儿也不好奇地转身走了。
有看到柳老爷那老命都要抖光的害怕样的小杨很好奇,可是他来不及问,就跟着大哥出公差去了,大概要一个月后才会回来。
小杨不在了,虽然柳上玄有派另一个护院暂代小杨,一直以来也有家仆丫鬟被拨来负责照顾紫鸳的生活起居,可紫鸳一开始就决不让那些人近身——除非是晚上来买春的家仆——也几乎成天足不出户,小杨出公差之后更为严重。
久而久之,这些家仆丫鬟也松散了,每天就把三餐放着,也不管有没有见到人,就算照顾了。
所以此刻,紫鸳一个人出了柳家大宅,身边没有任何人跟着,也没有人知道他出门了——那个代替小杨的护院在和负责他这院落的家仆丫鬟聊过之后,也懒散了,每天过来门口巡一下就算了事。
紫鸳神情轻松地走在大街上。他其实本来也不太想出门的,只不过烟草丝没了,只好自己出来一趟。
走进了大通街上一家大烟草铺,紫鸳见柜台没人,便伸手拿起台上的铜铃摇了摇。
「哎,来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从柜台旁的布帘后走出来,看见带着面纱的紫鸳,便露出个憨实的灿烂笑容,「紫鸳你来啦!今儿还是跟以前一样吗?」
紫鸳点点头,「这次帮我加点桂花香吧。」
「好咧!」小伙子点点头,手脚麻利地抽出放在柜台后一格一格小抽屉里的烟草丝,帮紫鸳配置想要的烟草。
紫鸳会光顾这家烟草铺,甚至成为他们的常客,就是因为这家烟草铺的少老板——眼前这个憨厚的小伙子——对烟草非常了解,鼻子也非常灵,能为每一个客人调出各种不同的烟草,每个上门的客人都喜欢。
而且难得这家烟草铺不是柳家的产业之一。似乎是柳少当家本身不抽烟、也不喜欢烟的关系,柳家底下的产业没有涉及到烟草。
烟草铺的少老板很快就把紫鸳的烟草包好了一油纸包,呵呵笑着递给紫鸳。紫鸳拿了一锭小碎银给少老板,在少老板欢快地挥手送客之下走出烟草铺的木门。
离开烟草铺没几步,紫鸳就忍不住捻了点烟草塞进烟管里点燃。他深深吸了一口,桂花的清香和镇定心神的粟花的甜腻完美地混在一起,让紫鸳勾起一个享受的美丽微笑。
少老板果真是好手艺。
打算一边走一边慢慢抽,刚好现在是大通街上最热闹的时候,紫鸳就悠闲地逛起了市集来,没发现有人在他身后五步远的距离尾随着他。
等到紫鸳隐约觉得不太对劲,也已经来不及了。他被对方逼进小胡同里,只看见对方的手劈了过来,接着眼前就是一片黑暗,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啧、」把手中的帐本往桌上一摔,柳上玄有些头痛地揉了揉眉心,颇为心烦。
最近一直有人在暗中破坏柳家的生意。虽然柳家家大业大,这点小破坏还尚可不放在眼里,但是这一连串的小动作实在搅的让人恼怒。
派人去追查这些骚动的来源,结果竟然查到了皇宫里,这让柳上玄更觉得事有蹊翘。
听说太后党派日益坐大,也许这事跟太后的党羽有关?
「爷,又有货被挡了。」踏入书房的宋洛程递给柳上玄一个摺子,「还是不管吗?」
「先别,最近柳家已经引起皇上的注意了,这时候再受人挑衅的话可能会引来祸端。」柳上玄叹了口气。
爹娘打算暗中和太后打通,让小甄成为皇后这事没同他商量就够让他头痛了。小甄当皇后,还是其他什么嫔妃当皇后他都没意见,只是人人都知道皇上和太后不和,爹娘这么做还被皇上发现,皇上不把他们柳家随便安个什么名目满门抄斩就已经是万幸了。
真是……爹娘到底在想什么啊……他给柳家赚的银两够他们吃上三辈子还有盛了,干嘛还要挺身涉险去换随时都有可能不保的荣华富贵?
……话说回来,不知道那天紫鸳进宫和皇上都说了些什么……
「听说皇宫最近会发生大事。」宋洛程说。
「是吗?」
「嗯,皇上和太后之间已经渐渐搬上台面了。」
「唔,那也跟我们没什么关系。」柳上玄耸耸肩,「到时候静观其变就好。」
「是。」
「话说回来,景梅呢?」柳上玄问。
他今天一早就没看到景梅的人。
「景梅他大概是上街了。」宋洛程说,「说是要去制衣铺给爷和我多定几件冬衣,我本来跟他说不用了,不过景梅还是说要去。」
「景梅啊……」柳上玄失笑,「都说了这事柳家有专人来采办的,真是……」
孰料,这实柳上玄看见他配给景梅的家仆跌跌撞撞地跑进来,神色非常惊慌。
「少爷、少爷!不好了!景梅公子被人绑走了!」
昏昏沉沉地睁开眼,刺眼的烛光让姬景梅不舒服地眨了眨眼,才看清楚眼前的景物。
这里是……地窖?
姬景梅试图动了动手腕,却发现被人用铁链铐住,铁链的尾端深深地嵌进身后的墙壁里,限制他的行动。
他记得他是在大街上被人敲晕了……爷最近开始做起海运的生意,怕是一开始就激烈抵制爷的那群人想要以此要胁……
在脑中列出最有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物,姬景梅深吸了口气。一直低着头的他隐约听见前方有细碎的声响,他疑惑地抬起头,赫然发现有个人倒在他隔壁的牢房里。
「……紫鸳哥哥!」
躺在牢房冰冷石地板上的紫鸳淡淡地瞥了姬景梅一眼,彷佛没事人儿一样理了理身上散乱的衣袍。
「紫鸳哥哥!你还好吗?」为什么连紫鸳哥哥都被抓来了……
「死不了。」
姬景梅紧紧皱着细眉,藉着烛光,他看见紫鸳身上有些不对劲。散乱而残破的衣袍、裸露在外的肌肤都是青紫的痕迹、那头长发甚至还沾了为数不少的白浊液体……
「紫鸳哥哥……」姬景梅的声音都在发颤,「他们都对你做了些什么?」
拾肆
被抓来这暗不见天日的地牢已经有几日,紫鸳和姬景梅已经算不清了。
第一日那些凌辱紫鸳的人后来又来了几次,便也不见人影,地牢里静的能让人崩溃。
紫鸳一语不发地躺在牢房硬冷的地砖上,发愣似地看着黑漆抹乌的天花板,偶尔朝隔壁牢房瞥去一眼。
姬景梅也悄声无息地坐在隔壁牢房里,低垂着头。
「……紫鸳哥哥。」良久,姬景梅低声地唤道。
觉得身体有些热烫而昏昏欲睡的紫鸳只是懒懒地哼了声,当做回问。
「对不起。」
紫鸳挑了挑眉,撑起眼皮看了依旧垂着头的姬景梅一眼,又闭上了眼睛,「何事需要道歉?」
「紫鸳哥哥一定很讨厌我,很恨我吧。」咬了咬唇,姬景梅的声音带着愧疚的哽咽,「我什么也不知道,却还自以为是地认为是为了紫鸳哥哥好,做了那么多讨厌的事……」
黑暗中姬颈眉没听见紫鸳说话,只是从隔壁牢房里传出若有似无的叹息。
姬景梅断断续续地说着,到最后变成了呜咽着和紫鸳一个劲儿道歉。
「好了。」紫鸳淡淡地阻止姬景梅继续道歉,「那些事是我太傻才会发生的,怨不了别人。」
怨恨姬景梅等人,也只有一开始的那段时间而已。说起姬景梅的个性如此单纯,跟自己大概也有些关联,以前他在倌馆里还是自己的侍童时,自己就因为把姬景梅当成弟弟来疼宠,自然不愿让他见识那些污浊之事,只是没想到姬景梅当了清倌之后依旧没变,怕是馆主也如此宠他吧。
「紫鸳哥哥……」
「柳上玄他现在喜欢的人是你,就好好待在他身边帮着他就好,我的事别管。」
「啊?不、紫鸳哥哥你误会了……」
正当姬景梅想解释他和柳上玄之间并没有爱恋之情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阵的骚动,还越来越大声。
「……怎么回事?」
姬景梅担忧地呢喃一句,就见地牢的门被打了开来,一个人影从门口一路滚劲来,一直滚着撞到牢房的栏杆才停下来。
姬景梅眯着眼仔细看了那人,倒抽了口气。那滚倒在牢门前的人早已是一句面目全非、血肉模糊的尸体,吓的姬景梅直直倒退、滑坐在牢房的墙边。
一旁的紫鸳虽然也听见了骚动,却还是闭着眼睛假寐,彷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景梅!」外面传来呼唤,「景梅你还好吗?」
姬景梅张了张口,还没说话就见柳上玄和宋洛程带着数名侍卫跑了进来。
「爷,洛城,我没事。」姬景梅放心地勾了勾唇角,「倒是紫鸳哥哥他……」
「紫鸳?」柳上玄眉头一皱,顺着姬景梅的视线看见了躺在隔壁牢房地上,看似睡着了的紫鸳。
柳上玄眉头皱的死紧,绷着嘴唇什么话也没说,脸色难看。
「……洛程,你先把景梅带出去吧。」短暂的沉默之后,柳上玄冷冷地吩咐宋洛程,自己则是走到紫鸳的牢门前,抽出佩剑一刀斩断门上的大锁。
宋洛程点点头,也砍断了关着姬景梅的牢门锁条,抱着人儿领着身后的侍卫群出去了。
等人都走光了,柳上玄才走进牢房,蹲在紫鸳身边,黑着脸帮他尽量整理好凌乱不堪的衣袍,伸手拨了拨挡在紫鸳额前的几缕发丝。
「是谁凌辱了你?」抱起紫鸳轻的让人心惊的身子,柳上玄压抑地问。
紫鸳缓缓张开双眼,深深地看着柳上玄明显压着怒气的脸。
「你何必在乎。」
紫鸳轻轻地说,又闭上了眼。
最近街坊都在谈论着,一代重臣户部尚书刘绍宗突然遭到满门抄斩,此举把太后的势力削弱许多,看来皇宫里是要发生大变动了。
柳上玄看着刚从皇宫里送到柳府的密函,嘴脚勾着一抹冷笑。
一切都和计划中一般顺利地进行着,看来再过不久,皇上的眼中钉和他的肉中刺都能一并消除了。
「爷,吃午膳了。」姬景梅揣着食盒推门入内,细心地把饭菜摆在茶几上,「快趁热吃吧。」
「嗯。」柳上玄对姬景梅勾了勾唇角,静默了一会他又问,「紫鸳他还好吗?」
一听柳上玄提到紫鸳,姬景梅忧虑地叹了口气,「紫鸳哥哥还是不肯让林大夫近身,也不肯喝大夫开给他镇定心神的药。」
柳上玄皱了皱眉,想了想,「我去看看他吧。」
姬景梅静默了会儿,也点点头,「也好,爷也劝劝紫鸳哥哥喝药吧。」
也许紫鸳哥哥会因为还对爷有依恋而听话也说不定……
知道姬景梅在打算什么,柳上玄苦笑了下,交代了馀下的事情之后就往紫鸳住的院落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