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嗤笑,不得不嗤笑,不然还能做什么?青春期躁动?是吗?三十一岁还能青春期躁动?
不是恋爱而是同情?我搞错了?
更容易搞错的不应该是你吗?在最痛苦的时候陪伴在你身边的是我,将脆弱时的依靠误解为恋爱的不应该是你吗?
“久我山”
这次换曾根抓住我了,我退后一步逃开他的手。
“……我回去了”
“久我山……”
“我不是没有用吗?我不会再来了。”
我连一眼都没看曾根走向玄关,猛地拉开门,门外荻野惊讶地说:“久我山?你,在这里做什么……”完全无视他的问
题,我奔下楼梯,听见荻野的叫声我也没有回头。
像个白痴一样。
一个人陷了进去,以为曾根也喜欢自己,以为他肯定能马上忘记荻野,我真傻,对曾根来说我只是个学生,是个有着家
庭问题惹人怜的学生,所以就对我特别照顾了。
仅此而已。
不是恋爱。恋爱的只有我一个人。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哭了,站在房间的正中间,放声哭了,因为失恋而哭泣的男人像个傻瓜,可除了哭我还能做什么呢
?心里仿佛开了个大洞,能用泪水来填满就好了,这样的话或许会稍微轻松一些吧,我可以明白失恋而请假的人的心情
了,也能明白失恋而消瘦的人的心情,就连自杀的人的心情,我也能理解了。
就好像世界终结一般。
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面临更严峻的问题的人多得像山一样,和战争贫困相比,失恋算个什么?虽然我能这么想……心
却无法接受。
现在,这个时间,还有比自己更不幸的人吗?
自己喜欢的人却不喜欢自己,明明只是这样,明明这种事很常见,但为什么会这么悲伤,心脏就好像被谁抢走,在眼前
切碎一般。
我碰了他。
我亲了他。
我们一起做料理,一起看电影,一起待在同一个房间里。但现在已经一无所有了。
停不了。
泪水停不了。
流到两颊,流到下巴,混着鼻涕一起滴落在地板上,地板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水坑,我想就这么溺死在里面,这样的话曾
根会哭吧?会因为我的死而伤心吧?
为什么会选择那种男人。
那种暴力男,和他在一起绝对不会幸福。
我踉跄地走到床边。
一头栽下,枕头摩擦着沾满泪水的脸,要哭多久才能平静下来呢?现在两个人已经和好了吧?荻野会抱着曾根吧?曾根
会露出怎样的表情被他抱着呢?
“……唔!”
我挺起身,抓住枕头丢向墙壁。不够,还想扔更硬的东西,想听见破坏的声音,什么都粉碎该多好。
不想再见到曾根的脸了,只要看见便会痛苦,连学校都不想去了,不只是曾根,还有荻野在,不行,绝对不行。
为什么我一定要经历这些?
明明是毫无挫折的人生,受好评的律师,也有女人,住在高级公寓里。
明明爱上男老师是天方夜谭。
不想去学校。
不想见到那个人。
不管怎样都不想去学校。
我带着很深的执念祈祷了好几个小时,最后终于哭累了进入了梦乡。
是愿望成真了?还是仅仅的偶然——之后的“return”持续的时间很长。
“return”是在礼拜五傍晚结束的。
从去曾根家的那个礼拜天来算起已经过了五天,不过我并不是很惊讶,因为我保留着朦胧的记忆,仍然不是那么真实,
但比以前能看得更真切了。
十七岁的我还是去了学校。
他好像知道三十一岁的自己失恋了,总有些注意曾根的样子,不过并没有很忐忑,那也是当然,爱上曾根的是另外一个
自己,十七岁的我一定是在奇怪这种土气的男人哪里好吧?
曾根只有一次向自己搭话。
在休息时间的走廊上,带着别扭的微笑说:“这之前不好意思。”好像考虑了很久,练习了很多次……那样的口吻,听
到那种声音的我变得有些苦闷,然而十七岁的久我山功却回道:“什么?”觉得很烦地皱起眉。
“什么意思?”
“就是说……这之前,把你从我家赶出去了那样……”
“你在说什么?”
冰冷地声音,曾根的表情僵硬了。
“我去了你家?你没问题吧,老师,做了什么奇怪的梦了?”
这么说完,立刻掉头走了,曾根表情僵硬,就这么呆呆地站在走廊上,缩着身体,脸色变得苍白。
说了很重的话。
但那也没办法,毕竟这个身体是十七岁的久我山功,突然和三十一岁掉换,喜欢上班主任还是个男人,接了吻,最后还
被抛弃了。开什么玩笑?这么想说了很重的话也没办法。
荻野也偷偷摸摸地看向我。
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曾根对荻野说了什么?说了他们关系被我知道了?……不,可能没这么说吧,一定说了那时候只
是偶然过来玩的,那也是最好的选择。
晚上,一个人去了街上。
作为三十一岁的我无论如何都想要借酒消愁,至今为止一直都契合着十七岁而生活积累了许多压力,在自己家里喝的话
被父母看见又要啰嗦,脸多多少少有些孩子气,但体型上来说还是比较像大学生的,事实上,我进了居酒屋也没有被人
赶出来。很常见的居酒屋,也有很多年轻的客人,不过一个人喝闷酒的倒很少。
我毫无顾忌地一杯接着一杯。
我酒量不差,不过,那是三十一岁的我。十七岁的肝脏仿佛对突然流进的大量酒精吓了一跳,不到一个小时便无法支持
了,想去厕所,却踉踉跄跄地无法行走,店员扶着我道:“没事吧?”并不是真正在担心我,而是怕我给店里造成麻烦
的声音。
“……没事?”
我嘿嘿笑着。
“失恋了,我很有事!”
“客人,请您振作点。”
“振作不了啊,那是我的初恋,第一次喜欢上的人,世界一下子上了色,又一瞬间不见了……唔……”
“等一下!厕所在这边!”
被拖进厕所,我吐了。
吐完后变得清醒了些,我付完帐出了店门。
在繁华街上我跌跌撞撞地走着,每当路人骂过来时我便会重复着“烦死了,我告诉你!我可是律师!”
难为情得想哭。
在小巷子里撞到了拾荒者,被揍了,明明喝醉了却能感到真实的痛感,好痛苦,眼泪夺眶而出,混着鼻涕流了满脸。
拾荒者走了,我一个人蹲坐在地上。
下起雨来。
这种时候?拍电视剧啊?我抬起头,雨滴打在脸上,正好洗洗弄脏的脸,还能冷却被打肿的脸颊吧,可是擦伤沾湿了却
变得更疼,雨一点都不温柔地灌在我身上。
是啊,原来如此。
每个人都是这么的懦弱。
我以为我很有自制力,很理性,不作无用功,只重视效率和结果,于是我变成了广受好评的律师,帮助委托人,其实心
里一直想着“精神太懦弱,才会去借钱吧。”觉得那些借了多重债务却还不出来的人是多么的愚钝。摆着一副理解弱者
的脸,其实一直在骄傲自己比他们更强更优秀。
“……呼……”
一样,我和他们一样,都是懦弱的人。
大惊小怪,失恋多常见……这种理性的观点很轻易地被悲伤打碎。为什么曾根不喜欢我?为什么他要选择荻野?我不知
道,我也不想知道。
骗我也好,说你喜欢我。
只要紧紧地拥抱一次,一分钟也好做我的恋人。
我认真地祈祷。雨很冷。
懦弱。
我是个愚钝脆弱孤独的人。
我并没有太过震惊,恐怕内心深处早就知晓了这一点,只是我没有承认而已,逞强地过了三十一年,但现在没有这个必
要了,已经够了,我承认我的懦弱,我想要解脱。
我站起来。
这个身体还是我自己的,如果得了肺炎就糟了,酒也差不多醒了,这点理智我还是有的。
打了车回家。
半夜两点半了,身体很重,好像有些发热,打算赶快回去睡,可客厅的灯光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停下脚步。
传来说话声。
不,应该说是吵架声更好吧,是父母在吵架。
站在客厅外的走廊上,我迈不出步子。我记得,我记得这个场面,是今天吗?不应该再过一段日子的吗?具体的日子我
不太记得了……算了。
雨。
那天的确下着雨。
“为什么我要被你教训!你自己干了什么自己知道,你不觉得厚脸皮吗!?”
“吵死了!你以为是谁给这个家钱的?”
连雨声都无法掩盖的吵闹声,对于介意邻里的父母来说很少见,也就是说他们对于双方的怒气已经一触即发了吧。
我知道两人之后会骂出些什么。
曾经伤害了我的心的话语,马上就要飞出来了。
没关系……站在昏暗的走廊下,我的心中自言自语。已经是第二次了,没关系。已经是大人了,一定不会受那么重的伤
的。湿哒哒的衣服贴在身体上很冷,但我还是一动不动地等待着那一时刻。
“你觉得钱是全部吗?只要给了钱做什么都能允许吗?这个家也好,功也好都丢给我!?”
“那你也去工作啊!和我一样赚钱!那我就来管这个家!你肯定很轻松也很快乐吧!偷偷摸摸找侦探调查丈夫的外遇,
还和那个侦探约会旅行!你把人当傻子吗!”
“是你把人当傻子吧!还给我!把我的十八年还给我!”
母亲的声音终于因为悲痛而拔尖。
母亲在二十三岁结婚,第二年生下了我。也就是说,现在她四十一岁了。自己还是十七岁的时候还没有长大,以为四十
多岁就已经是人生的终结了。实际上甚至有四十多岁还重新起步的人。
现在,我能明白母亲的心情了。
或许还能重新开始新的人生吧——这时的母亲一定在这么考虑吧,即使最终要丢弃孩子。
猛然感觉身体上浮起来。
不好,这种特殊的浮游感我体验了很多次,这之后便会袭来猛烈的睡意失去意识。“return”的前兆。
不行,现在还不行。
我拼命地想去踩走廊地板。只有现在还不行,不能变回十七岁的我。
可是,脚底已经感觉不到地板了。
膝盖没了力气,应该扶着墙壁支撑身体的手却什么感觉也没有了,如果能出声的话我会叫:“为什么”吧,为什么要变
回去?这里就交给我吧,至少再待十分钟,那样就结束了,就会变成母亲夺门而出,看见什么都听到了的儿子而变得面
色苍白的场面而结束,所以,再等一会——。
意识逐渐远去。
最后听见的是谁的声音呢?
是父亲的怒号?还是母亲的尖叫?
我只能将身体交还给十七岁的自己了。
7
十二月了。
现在穿大衣还为时过早,这是个在制服的马甲下套上毛衣上学的季节。
时间过得很快,十一月眨眼间飞逝,陷入这怪异科幻的状况是在九月初,已经过了三个月了。
日子静悄悄地流逝。
我还是和本城一起吃饭,聊些高中生口气的话,放学后在图书馆用功,明年年初就要准备一些大学的预备手续了,曾根
的课上少了从前的那份活跃,但他真挚的指导仍然不变,上课的时候我不太抬头,只有被点名才默默地回答,曾根也尽
量避开和我说话,津田经常请假,不过并没有到无法升学的地步,听说曾根时常会去她家家访。
我试着计算了一下。
通过“return”的记录我大致了解了今后的发展,按照现在这个速度持续下去,再过半年三十一岁的自己便会消失,一
切归位于十七岁的自己。
那个雨夜之后,“return”的频率只增不减。
一天好几次都不稀奇,这样下去十七岁的自己将压制三十一岁的我,不过这本来就是他的身体也没办法,这个身体对我
来说可以说是借来的,总有一天得还给十七岁。
借来的东西。我拍了拍飞落在肩膀上的枯叶,想着。
那么,我本来的身体去哪里了?三十一岁的律师久我山功——
大概死了吧。
很有可能,本来我就是以交通事故为契机来到了这里,我的心脏恐怕早停止了吧。
突然死去的灵魂追寻停泊的场所,于是穿梭时空潜入了十七岁的自己——听起来很天方夜谭,但可悲的是于情于理。
因为,我太寂寞了。
连一个恋爱都没谈过便死去,太寂寞了。
可是结果恋爱的对象竟然是同性的老师,可笑的选择,而且最后还失恋了,初恋都没有结果,可那是我最初也是最后的
恋爱,至少也应该再多快乐一段日子吧。
不过我不后悔。
我不后悔爱上曾根,虽然受了伤,嚎啕大哭,一个星期瘦了三公斤,可总比没有爱上要好。我知道了自己是多么愚钝的
人,知道了我并不讨厌那样的自己。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喜欢我自己。
我是个任性自私的人,我不喜欢这样的自己,顶着律师的名号,受众人尊敬,但那只是外表,我不得不勉强自己做出强
势的样子。
但现在不同。
我喜欢这个懦弱愚蠢的自己,我不必再逞强。
十二月七日,下午,曾根的课。
曾根没什么精神,声音很小,基本都不抬头看学生的脸。
他似乎很累,下课后在走廊上也拖着右脚走着,是荻野干的好事吧,所以我都已经警告过了,不管你原谅他几次,那家
伙都不会反省的。
我对荻野的暴力深感愤怒,但更大的问题是十四年后。
必须要做些什么阻止曾根的自杀。
我不能就这么放下我唯一爱过的人,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得尽早想出应对方法。
“……呐,如果你穿越时空,能回到过去的话”
放学后我在教室对本城说,他很吃惊。
“哈?你突然说些什么?”
“嗯,是有些突然。本城会怎么办?在过去”
本城一边将教科书塞进书包,大概考虑了两秒后回到:“37”
“诶?”
“回到上个月初,在菊花赏(跑马)上买3-7,啊—,真是的,为什么我偏偏要换成别的马呢……”
“是赌马啊,你还未成年呢”
“我爸同意的,不然我自己怎么买?那你准备怎么办,回到过去的话?”
“……科幻片里不都说未来来的人是不能干涉历史的吗?”
本城不理我的问题,又扯开话题。
“是啊,果然还是不把自己的父母杀掉比较好,要是回到未来就麻烦了。”
“不是父母就能杀了?”
“不是,基本上,人都不能杀……”
我看着不知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本城:“才不是那样,是反过来吧,帮助最后死去的人的话……历史会怎么样?”
本城将书包盖盖下,想了想后说:“不知道呢。你怎么了?干嘛突然想这种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