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节是生物课,要去视听教室,我已经忘记了视听教室在哪儿了,没办法只好和本城一起走,从书包里拿出教科书后
,曾根朝我走了过来。
“久我山”
被点到名字,没办法只好抬起头,曾根微笑着说“记得要交调查信啊。”
“……调查信?”
曾根看着发出惊讶声音的我苦笑道。
“升学调查信。久我山还没交吧?”
我边想着我怎么可能知道,边装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对不起,明天带来。”
“嗯,不要忘了让家长签名。”
“好。……那个,老师。”
“嗯?”
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要问,就算不问本人,之后也可以通过别的方法来调查,但我还是看着他问道。
“老师几岁了?”
“诶?二十四岁…”
也就是刚大学毕业两年的新人教师,怪不得这么年轻,要是本来的班主任小暮不住院的话,曾根或许也不可能成为班主
任的吧,实际上在三十一岁职业律师的我来看,他还很青涩。
“怎么了?”
“没什么,下节课要去别的教室我先走了。”
也不等他回答我便站了起来,赶紧迈出步子,曾根似乎看了我的背影一会儿,不久也离开了教室。
亲切,开朗,真诚,上课也很易懂。
这样的教师最终因为债台高筑而自杀,人生真是不公平,不过现在的我也什么都做不到,学生忠告老师“别去借钱!”
,不管怎么样都很奇怪,而且……
“……和我又没有关系。”
我在走廊上小声地自言自语。
走在我旁边的本城投来疑问的眼神,我敷衍地笑笑,一群女孩子笑着吵闹着从我们身边跑过,十四年前的高中女生穿着
泡泡袜,有些怀念,又有些新鲜的——不可思议的光景。
我突然想到。
如果是现在的自己和高中女生交往也不会违背道德,在现在这样的糟糕情况下,稍微体验下快乐也没关系吧……我一边
想着一边走。
“你在想些什么东西啊,表情好恶!”
本城模仿着我的用词说道。
3
第二天,我为了提交升学调查信去了职员办公室。
敲了敲半开的门,一名教师注意到了我笑着打招呼:“哦,久我山。”这名穿着柠檬黄色的衬衫身高很高的男人是历史
老师荻野。
昨天晚上我花了很久在记忆的缝隙中搜寻那些老师的样貌,关于荻野的印象却很深,我本来就挺喜欢历史的,再加上荻
野上课也很有趣的关系吧,荻野恐怕是我在高中时代说过最多话的一名老师。
“你正好来了,我又找到有趣的书咯。”
荻野挥着手把我叫到他的办公桌旁,印象中的荻野是个高大爽朗的男人,二十五岁左右吧,很受女同学的欢迎。
荻野取出了一本崭新的书,一本关于Cesare Borgia的书,是我喜欢的作者写的。
“我已经读完了,借你吧”
不用了,我在十四年前早就读完了。
当然不可能这么说,我接过书道:“谢谢,好像很有趣呢。”荻野露出雪白的牙齿笑了,总感觉有些……自负的笑容,
感觉似乎沉醉于“我是个好老师吧”这样的情结之中一般,以前的我完全没有注意到,不过把感情流露在脸上也能说是
个性格率直的人吧,或许是个给点表扬就得意忘形的类型吧,那种人要是在职场上绝对是让我觉得麻烦的典型。
久违的学生生活在某种意义上非常新鲜。
十七岁的身体里装着三十一岁的灵魂,可以用新的视觉来观察学校这个地方,身心皆为十七岁那时我一直觉得高中生已
经不是孩子了,但是放在现在来看,同班同学们果然还是很幼稚,聊天的内容也好,说话的口吻也好,全都带着明显的
孩子气,一直把“我已经不是孩子了”挂在嘴边这一点本身就代表着还没有长大,如果长大了倒会觉得孩提时代是多么
难能可贵了吧。
另外,对教师的看法也有了很大的改变。
律师和教师的共通点是都被称为“老师”,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名副其实的,就好像有无能的律师一样,也有无能的教
师,变成了三十一岁的高中生的我惊讶于曾经自己对于教师的幼稚看法,当时觉得“通情达理的好老师”的荻野原来也
是个稚气未脱的教师。
反过来,我也发现了以前觉得很烦的那些老师,却是真正在为学生们着想的。
我想着,忽然感到有人正盯着自己。
回过头撞上了曾根的视线。
曾根立刻转开目光,站在书架前装出一副正在找资料的样子,可耳朵变得通红。
啊啊,就是这个——我想起来了。
这种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不仅仅在教室里总是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像现在这样在职员办公室里,或者在走廊上,只
要自己没有看着他时他都会注视着我……好像被偷窥着一样,所以我才认为曾根是个让人感觉不太舒服的家伙。
“我先走了”,我对荻野说,朝曾根走去。
曾根依然装着没有看到我的样子,但他紧绷的背脊已经说明了一切。
“老师。”
我出声,他的肩膀微微一震,慢慢地转过身来不自然地笑着叫我的名字:“久我山。”
耳朵已经不红了,第一次面对面站着,曾根比十七岁的我稍微高一些,但因为骨架子很细所以显得比我还要瘦小。
“我来交升学调查信了。”
“是吗,谢谢。”
曾根微笑着接过我递去的表格,“咦,这里”他看了看表格后用手指着表格一栏说,“家长没签名啊。”
“哦,因为今天早上我妈不在。”
“不在……?”
“我家有点混乱”我不带感情地回答露出惊讶表情的曾根,“但是没关系,我之后会告诉我妈的。”
“什么之后再告诉呀……你……”
“没关系的,我不会让老师为难,我会按照自己的目标努力,再说我妈对我的目标根本就没兴趣。”
曾根睁大眼睛。睫毛真长啊——我想着些无关紧要的事,虽然长得有些女气但看起来并不别扭。
“久我山,你来一下。”
我皱眉,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自己签个名算了,我还想早点回家呢!
“家里有些混乱?是怎么回事?”
曾根认真地问,麻烦啊,早知道不说什么多余的话了。
“那个……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这样的吧,告诉老师吧。”
“不,真的,您不用担心。”
“这样可不行,父母竟然不关心孩子的升学问题不是很奇怪吗?”
听到这句话,我好像被人从头顶浇了一盆冷水一样。
原来如此,这个男人的童年大概很美好吧,被父母万分的宠爱着,守护着,期待着——。
“一点都不奇怪。”
我淡然地回答。
“老师可能不知道,但的确有父母不关心自己的孩子,父母也是人,以自己为重也没错吧?甚至有学说称大部分的父母
以孩子为重并不是因为爱,而是为了延续香火留下子孙的原因呢。”
“久我……”
“而且我已经是高中生了,自己的升学由自己决定,不需要什么都让家长签名,再说了,签名这种东西有什么意义?签
名什么的谁都能伪造吧。”
我脱口而出后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律师而是一名高中生了,没有什么十七岁的高中生会说出伪造这
种词来的吧,曾根用疑惑的表情盯着我。
“……总之”
我有些坐立不安地继续开口。
“我会好好对父母说的,我的升学志望本身没什么问题吧?”
“啊……嗯…”
曾根终于回过神来一般眨着眼点了点头,目光再次落在他手边放着的升学调查信上喃喃道:“久我山想成为律师呐……
对法律很感兴趣吗?”
这人真是烦死了,我在心中埋怨,嘴上说:“有点吧……不过更大的理由是为了赚钱和在社会上有地位,这种理由不行
吗?”
我有些没好气地问,曾根很认真地回答:“当然可以,为了金钱工作一点错都没有,当然也反过来有为了兴趣而工作的
人存在。”
我在心中嗤之以鼻。
说得好听,说什么为了兴趣钱是没关系的全都是些本来就有钱又家庭温暖的人的理想话而已。
“我校的附属大学没有法律学,所以你要去考别的学校呐。”
“是的。”
我不是写在那上面了吗?!我忍住牢骚回答。
“那么我们就关于志愿学校找个时间开一个三方面谈……”
“没有必要,我又不是初中生。”
“但是这很重要。”
“正因为重要所以我要自己来决定。”
“久我山。”
曾根直视着我的热心的眼神让我烦躁不堪,我的态度明明很没礼貌,但曾根不仅一点也没生气还温柔地说:“毕竟还要
商量一下关于费用的事情。自己的人生的确是应该由自己来决定,但是你也必须把自己的理由和之后的打算告诉你的父
母吧……难道说你的父母不赞成?那样的话我去说服你的父母吧,以久我山的成绩,考试肯定是没问……”
碰,我狠狠地拍着桌子,曾根吓了一跳般整个人震了一下。
身体好热。
够了,你以为你是谁啊,不就是个二十四岁的年轻老师嘛,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呢——怒气窜上脑门,理智地命令自己
冷静下来,但体内流动的血液却不听命令,自己的精神虽然是个冷静的大人,可身体是冲动的十七岁,两者混杂在一起
的结果便是无法控制怒火。
“……老师,不要让我重复同一句话很多遍,我家现在很混乱。”
我压低声音,看着无法抑制怒气的我,曾根仿佛动摇了一般又一次移开了视线。
“你……你是说有比孩子的未来更重要的问题吗?”
如果我一拳揍过去一定会被我揍飞吧,但曾根还是逞强着反驳我,我倒是有些佩服起他的勇气来了。
“有啊。”
我的脸上浮上浅笑。
“譬如说离婚,我爸已经外遇很久了,我妈也早就知道了,只不过对我装成不知道罢了,爸爸根本不回家,就算回来了
也不会给妈妈好脸色,家里流动着很冷的空气哦,冷得简直都不用开空调了!”
“久我山……”
曾根试图打断我,但我的话语还是像洪水般地涌了出来。
“但我妈也差不多要到极限了,最近整个人都很茫然,昨天为什么不回家我也不知道,说不定是去找侦探社了吧,顺便
说一下我对未来的猜想吧,我妈和侦探密切交往之后,就轮到我爸了,离婚,但是不会给什么补贴,妈妈也因为找到了
新的男人变得强硬起来,最后协议离婚肯定是办不到不得不去法院了吧,早就不会关心我的事了,说不定……”
我停下话语,深吸一口气。
低下头,我抓着桌角不断调整呼吸,不行了,脑袋充血了,脉搏也很快,我得冷静下来。
“说……说不定什么……?”
曾根问。即使面临着我的低气压也想要把话听到最后,糟了,说过头了,现在的我应该还什么都不知道才对,虽然已经
隐约察觉到父亲的外遇,但没想到在那之后母亲竟然也会去找男人。
我放慢呼吸速度,摇头道歉:“对不起。请忘记我之后说的话……”
“久我山……你没事吧?”
曾根一脸担心地问,我苦笑。
不怪他,刚才的自己简直有些神经质,我还是头一次如此放任自己的感情,对于这场爆发我自己也有些震惊。真是的,
年轻的身体就是危险,怎么会有这么难以控制的自律神经呢?
“我没事。……大概,有点累了……”
“是吗。”
确认我已经冷静下来后曾根的表情缓和了下来,但立刻又认真了起来身体微微向前说:“久我山,你……怎么说呢……
你太过明白事理了,积累了许多压力吧。”
“什么?”
喂喂,这次换精神分析了吗?刚才气过头了,现在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毕竟我在一年级的时候也做过你们的副班主任……久我山虽然只有十七岁但已经是大人了……”
“我本来就是大人。”
“嗯!”曾根点点头,明明是个老师反而露出了这样孩子气的表情,他说,“我也这么觉得,不过现在还没关系哦,久
我山,反正总会长大的,不用急于一时,你现在还是可以任性的时候,不必总是考虑父母的事情……”
“老师麻烦你别这么说,孩子气的高中生的确有挺多,但其实在美国和欧洲也有很多国家十八岁就能参与选举,巴西的
话只要十六岁,和他们相比日本的高中生实在是太幼稚了。”
“是吗,你知道的真多啊。”
曾根钦佩地赞叹,冒牌十七岁的我有些不好意思,因为我已经三十一岁了,这些也是成为律师之后偶然知晓的。
“……我知道了,这次的调查信就先到这里吧,你还是先好好地告诉你的父母自己的决定吧。”
“好的。”
终于结束了,不知是不是因为感情的大起大落,我感到很疲惫,我鞠了个躬后正准备离开办公室,背后传来“久我山”
的喊声。
还没结束吗?我回头看向曾根。
“你一定能成为一名优秀的律师的。”
曾根说着,仿佛自己也在害羞一样耳朵被染得通红。真是个没用的男人,这种话不能爽快的说出来还当什么老师?我本
想无视,但在曾根真挚的视线下我还是回了句:“是吗,多谢。”
刚走进走廊便听到操场上传来体育社团的加油声。
我看着窗外的天空,终于得以解放可以走了。哎,和孩子气的老师说话真累人。
走到楼梯的转角处,我不知和谁撞了个正着。
“哎呀”
“啊”
一个女孩子跑了过来。
很明显是对方撞上我的,但她并没有道歉,好像在害怕什么一样又跑走了。
“什么啊,都已经是高中生了,连道歉都不知道吗?”
思想不禁回到三十一岁,我自言自语地抱怨着,很快想起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