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曾根终于喷笑出来,看来之前一直在憋着,他看着呆呆拿着连在一起的葱的我笑得前仰后倾。
“抱……抱歉……噗,哈哈……因为,久我山,那么一脸认真……”
“老师……”
正想说别笑话别人的认真和努力时,我看了看手上自己切的葱……啊,这个……果然被笑也是情有可原的。
“……葱好滑切起来很不方便,还有其他的吗?”
“有……有叉烧,我想切起来应该挺简单的……呼呼……”
一边从冰箱里拿出猪肉,曾根还在笑。不过就算被笑我也不觉得生气,也就随他去了,在学校里看惯了曾根沉稳的微笑
,原来当他觉得好笑时会这样喷笑出来,会露出就好像孩子的笑脸。
切了叉烧,切了鱼糕,打了蛋。
和班主任一起在厨房的局促感也在中途消失了,我站在正在炒饭的曾根身旁,取过他说的调味料递给他,虽说是第一次
但配合默契,只有在最后要放多少胡椒时有些小摩擦,我比较喜欢吃辣,一直叫着“放多点放多点”,而曾根也坚持地
说:“那样就尝不出别的味道来了!”
拿出做好的炒饭。
虽然有饭厅,可是没有饭桌,看来曾根平时都是在客厅的矮桌上吃饭。
曾根看起来挺高兴地一边说着:“喝一杯吧”一边打开了罐装啤酒,我也说想喝,结果被训了一顿,曾根丢给我一瓶橙
汁,我最后还是憋下了想说其实我已经三十一岁的冲动。
“味道怎么样?”
曾根问道,我回答:“一般”。真的很一般,可能有些咸,不过我很喜欢,胡椒果然应该再多放点,我任意地从厨房那
里拿来辣椒粉倒进饭里,曾根只是笑着看着我。
“现在问有点晚了,久我山不在家吃饭没关系吗?”
“没什么,我家里今天没人。”
“是吗”
“……手,痛吗?”
“嗯?啊啊,有一点,缝了几针,担心会不会绷开。”
缝了几针?我用表情斥责道,曾根看到后慌张补充道:“没什么大不了的,真的。”
“那节课,对不起,只上到一半……对了,你是来问那个电影的吧”
我默默吃着炒饭点点头,虽说只是个借口,不过顺便问一下也好。
“爱德华有不能抱紧金的理由……你觉得是什么?”
“……有其他喜欢的女人了?”
曾根苦笑着说:“不对不对。”喝了啤酒的他从耳朵到脖子都被染红了。
“爱德华喜欢的只有金一个,那是肯定的。然而金对他说抱紧我事却说做不到。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没钱,不能给她幸福。”
“不对”
“因为母亲不允许,怕造成婆媳纠纷?”
“那也不对。……久我山你怎么这么世故呐。”
曾根说着又笑起来,现在的他给人自然放松的感觉,说不定在学校里的微笑倒是努力装出来的。
“因为现实就是这样嘛”
“这是电影,而且爱德华是人造人,是科幻电影啊。”
科幻。
在我身上发生的事就是一种科幻,十四年的时空跳跃,比自己年长又年轻的老师,而且自己还知道他已经死了。
我去了老师的守夜……如果这么告诉他的话曾根会露出什么表情呢?
一定会觉得是开玩笑吧,自己竟然在三十八岁就死了,一定无法想象吧,而且还是自己选择的死。
“那,我给你个提示,电影的题目叫‘Edward Scissorhands’”
“剪刀手……?手像剪刀一样?”
“对对。”
“又不是螃蟹,怎么会像剪刀?”
“制作爱德华的博士在造手的零件前去世了,所以爱德华的双手就变成了锋利的剪刀。”
曾根伸开自己的双手,右手手指做出一个剪刀的形状,被绷带包紧的左手也勉强地做了个不好看的剪刀。
然后就这样将手臂交错,做出想要抱谁一样的动作,曾根看了看我,眼神里传来“你已经知道了吧”的信息。
“……因为手是剪刀……抱紧的话就会伤到她……?”
“嗯,答对了。”
动了动右手的剪刀,曾根点头。
“两三年前上映的电影,映像也很漂亮……是我非常喜欢的作品呢。”
“是吗”
“久我山喜欢什么电影?”
“我不太看电影”
对话变得有些局促,可曾根毫不在意地说着:“是吗”,把啤酒喝完了,他好像不胜酒力,眼睛变得有些迷糊,曾根将
炒饭干净地,不留饭粒地吃完。很像这个人的吃饭方式,我这么想着。
“……那个,为什么做那种事?”
“你是说这个?”
晃了晃卷着绷带的手,曾根笑了笑,我点头喝了口橙汁。
“因为不冷静啊,看到那本教科书和刀片,总觉得脑袋有些充血……结果切下去的时候一点都没感到痛,现在倒好,疼
得要命。”
“你太拼命了吧!”
“才没那么英勇呢,结果弄得大家都不太舒服,大概我想说的话也没有传达出去吧……”
“嗯,看起来是没有传达出去。”
我清楚地说,曾根垂下肩膀有些苦闷地笑着。
“……做了傻事呢,我反省了。”
“有就这么随便对学生承认自己做傻事的老师吗?”
“但是就是很傻啊?这是事实也没办法。……啊,就这样放着吧。”
曾根对正准备要整理碗筷的我说,我拿起曾根的盘子站起:“我来洗,老师你的绷带不是会淋湿的吧?”
“我有橡胶手套。”
“我来,你不痛吗?干嘛要对学生客气?”
在水斗前仿佛上演着一场小型竞赛似的。
“虽然是学生,但还是客人啊!”
曾根很认真地说,我不明所以地回头看他,他喝了酒后变红的脸更红了,小声地说道:“我很高兴……”
“哈?”
“那个……到我家来的学生……你还是第一个”
所以我很高兴。
轻声说完曾根害羞地低下头,他的声音中真的渗出了发自内心的喜悦,就连听他说话的我的脸也变得热起来。
什么啊,这个男人,对着男高中生,红着脸扭扭捏捏地……。
我的内心焦躁起来,明明应该感到不舒服的,可却觉得他很可爱。对其实是三十一岁的我来说二十四岁的曾根的确还很
年轻,而且竟然比现在的高中女生还要纯洁真挚,这样的他竟然也能待在这个污浊的世界上……我想着,最后想起曾根
最终还是无法待下去的结局。
“……那个”
突然心情变得郁闷,我开口。
曾根的脸还是红红的,抬起头看着我。
“老师,怎么说呢,你应该变得……更加大胆一些。”
“诶?”
“我想在生活中有些事情老师应该放开手才行。”
曾根有些惊讶地看着我,我为了逃开他的视线拧了拧水龙头,开始洗盘子,下手不知轻重,水到处飞溅出来。
“不……放手才好吧……?”
站在我身边的曾根说。
“不是放手……呃,是说放松更好?像你这样的人太容易紧张了吧。”
遭了,我竟然叫了班主任“你这样的人”,但是曾根却没有要追究的样子认真地自言自语着:“放松啊……”伸手拿起
抹布。
“那个,我可能不太行……性格的关系吧,每当在意什么时就会变得拼命,视线变得狭窄……”
“那是认真吧,虽然认真很好,但也要有个度……困扰的时候记得要找人商量,要看清周围的人,找值得信任的人商量
……”
那样的话……你也不会因为债务而自杀了。
这之后曾根为什么会要借钱?去哪里借的钱?是正规的钱还是黑钱?
要是知道这些的话我就能给出建议了。可是不管怎么样,帮忙咨询债务问题的高中生是很奇怪的。或者随便找些亲戚里
有知道得比较清楚的人在这样的借口吧,可关键的是曾根自己,他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最后悲惨的结局,难道要对还没有
借钱的人警告别去借钱吗?
“呵呵,总觉得,反了呢。”
曾根擦着碗笑道。
“反了?”
“久我山更像是老师呐。”
“我没有……这种打算……”
“啊啊,不是,我没有不开心哦,我只是想你真是靠得住啊,商量吗……嗯,是啊,以后就这样试试看。”
只有两个碗和汤勺,加上杯子很快就洗完了,我搅干抹布一边擦着水斗附近,一边想曾根是不是该送客了?毕竟时间已
经是九点半了。
“啊,已经是这个时间了。”
我先开了口:“我回去了。”将抹布放归原位,不知为何我不希望被曾根说“回去吧”。
“嗯,家里人也已经回来了吧。”
不到半夜回不来。我没有说出这个事实。
在玄关穿鞋时我想是不是该道谢寄给我明信片的事,结果还是没有开口,想一想也是,全班的人都收到了,其他也有在
暑假生日的人在,一定也收到了同样的明信片吧,突然便失了兴趣,我惊讶于自己的这种心情。
不说再见也不说承蒙款待,我只是随便地打了个招呼“我走了。”离开了曾根的房间。
曾根微笑着:“有空再来哦。”
接着他又补充道:“下次吃螃蟹炒饭!”我其实并不喜欢吃螃蟹,可还是点了点头。
螃蟹的剪刀。
有着剪刀手的爱德华。
我走向地铁,脑海中浮现出忍着手的疼痛给我做出剪刀形状的,对我的来到害羞地说着:“很高兴”的曾根的脸。
曾根的处分快点结束吧。
我想着,独自走在秋天夜晚的街道上。
5
一星期后,曾根回学校复职。
在早自习上曾根向全班道了歉,在全班同学的冷眼下他的笑容有些局促。
原来如此,这里便是转折点。
以前,在我的记忆力的那个不起眼的老实的,甚至说有些忧郁的曾根……就是在这之后的印象了,虽然上课还是很易懂
,下了很大的功夫,可一旦学生这边的气氛发生了转变,就无法再像原来一样持续下去了,课上窃窃私语的人多了起来
,曾根的笑脸少了,学生们的笑声也更少了。
对津田的欺负似乎停止了。
这几天,一直在津田和西川附近观察的我发现了这一点,西川她们也害怕引起更大的骚动,津田还是一直独身一人,总
是一副寂寞的神情,虽然曾根的课都很认真地听,但也没有非常地亲近他的举动。
这一星期里我也发生了转变。
失去记忆的时间——心身变回十七岁的时间变多了,我把这种现象称为“return”,做下了记录,“return”总是没有
前兆地发生,我也不能确定发生时的详细时间,但我能够记录下再次回到三十一岁的时间,而那结果便是,七天里
我“return”了五次,其中三次是在家里,两次是在学校,在学校有一次正在上生物课,突然笔记的字迹变脏了,三十
多分钟后“return”结束了。
第二次是午休的时候。
一个人也就算了,可我当时还和本城在一起,时间大概是五分钟左右,正在吃的面包被吃完了,纸包牛奶也喝光了。不
可思议的是十七岁的自己对突然的事件并不感到慌张,仿佛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时间飞跃了一般。
难道说……其实是有一些记忆的?
也就是说,还是知道三十一岁的自己做了些什么,就好像是在做梦那样的感觉,还是能勉强接上时间轴的……这也是有
可能的。
几天后,我证实了自己的假设。因为我自己身上也发生了同样的现象,我渐渐能保留下“return”中发生了些什么事的
印象,那是在哲学课上,我被老师提问,对三十一岁的律师来说是很轻松的问题,但十七岁的自己不知道答案。
我仿佛在梦中看到影响一般。
虽然不能看到什么细节,但大抵上还是明白的。不是很简单的问题吗?为什么回答不出……我还记得自己当时心中升起
的疑问。
就像做梦一样吧。
“return”中,三十一岁的意志陷入沉睡,而十七岁的自己做了什么,就好像做梦一样朦朦胧胧地看见了。
十月快结束的某一天,曾根带着伤出现在学校。
他一走进教室,学生们都有些震惊,曾根左脸上浮现了一块很大的乌青,破掉的嘴唇肿着,为了掩盖乌青,或者说是真
的很痛,曾根在脸上贴了一块胶布,但乌青还是从胶布的角落里漏了出来。
“小曾根的那个,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下课后在教室里本城惊讶地说,“他说是摔倒的……一般来说成人会把脸摔成
那样吗?”
我也赞同,若是摔倒的话实在太不自然了,不管怎么看都是被打出来的乌青,被长袖衬衫掩盖的手腕上也可以隐约看见
泛红的痕迹,是不是被很用力的抓住而形成的印子呢?
“我怎么知道,他本人说是摔倒的,那就当是摔倒的不就好了?”
装成毫不关心的样子,实际上是因为内心太过介意了,我甚至想现在就冲去办公室质问他:“你那脸实际上是怎么回事
!?”
“小曾根莫非遭到欺负了?”
“……说什么傻话?”
我一边做着刚才发下的英语卷子,瞪了瞪本城,卷子看起来很简单,我想快点做完好早些借给他。
“不过也有可能啊,职员办公室里的欺负,老师不也是人吗?像小曾跟那样拼命的年轻老师,不管他做得好还是不好都
很惹人注意啊。”
我能理解本城的话,岂止理解,我甚至觉得这个可能性非常的高。觉得曾根那样的人很碍眼的人肯定不在少数。
“我可不讨厌小曾根~”
“……哦?”
“虽然他挺不精明的,不过这个世上要都是些精明的家伙不久变得枯燥无味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