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以…你答应我…”
无论如何,尽管他已经考虑好了可能受到的各种阻碍和应对措施,但维克多却始终不在这个范围内,可以说完全超越了
他的意料。他始终不真正理解维克多的心情,但是迫切的僵持和危险警醒了他,他握住青梅竹马的好友那少年般纤细皎
洁的手臂。
“别这样,维克多,”他低声说,“不要这样对待我们这么多年的友谊。”
显然这句话最后摧垮了维克多。他困惑地看着好友以惊人的速度放开他,头也不回地冲出去,离开他的视线。
他所不知道的是,维克多的宇宙已经从这一日起彻底向内坍缩,聚合成一个满是创痍的质点,时空断裂时发出浩大而遥
远的声响,刻入他们这一代人的肌肤,成为不可磨灭的悲伤印记。他所为之感到由衷温暖的洁净灵魂已经散逸成尘,遁
进时间的缝隙里去,再也拼不起来了。
“看来我们惹的麻烦比想象中还要大啊。”
他从震惊和不解中回过神来,银发在房间门口的缝隙里倾泄成眩目的一道银河。她的神情平静得有些深奥。他无奈地站
起来,拉过希尔薇娅,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过去她的生命中全部的信息都来源于蔷薇教团提供给她的寥寥一些书本和不断更换的家庭教师。在魔法制造的虚假阳光
下成长起来的少女并不真正了解那个金发男人与自己丈夫之间的种种过往。她只见过维克多·梅利弗伦一次,也对他无
甚印象——那是她在混乱艰险的世界里作茧自缚的习惯。然而某种冰雪聪明的本能令她感到了那种深刻的悲哀,甚至从
中发现了一些将要颠覆的征兆。她的困惑不比他多,亦不少于他。
“你告诉我过他。”末了她在他身旁很轻地说。
“恩,我们从小关系很好。”他把叹息压回去,不让她察觉,“虽然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但是维克多和很多人不一样
。他过去是个好孩子,现在也是个美好的人。”
“我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她的口吻并不显得不安,却沉静地有些压抑,“在他身上…”
“没事的,”他吻了吻她的唇角,“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60.可以吃的女人
伊丽莎白·洛森在长沙发上坐下,摘下自己戴着来的那顶浅蓝色女式宽帽,放在一旁雕花玻璃面的茶几上。上午丰腴的
阳光透过落地窗的缝隙慷慨地铺陈下来,烟尘在其中以奇妙而无规律的姿态飞舞,檀木窗框的纹路暖意氤氲。外面红玫
瑰灼烧成血色风云,延伸到视线之外。
这景象无疑是美的,整栋建筑在每一个细微处都体现出家族几世纪以来积淀的风韵。
她也是贵族出身的女子,然而却无法在第一个于洛丝罗林庄园度过的下午克制住由衷赞叹的冲动。洛丝罗林的阳光似乎
上了一层金红色油彩一般格外馥郁深沉,却含着某种悲伤的温暖,令她忍不住瑟缩,于是在礼节允许的范围内绞尽双手
。
接待她的仆人已经先行离开,离开前告诉她主人很快就会来见她。这对于一个蔷薇教团中声望显赫的大家族而言,这显
然不算多么尽心的待客之道。然即使如她这样的外人,从一踏进这座庄园,就切肤地感到了那种颓败的气味,如同落叶
无可奈何地在正午的阳光下被晒干龟裂,燃烧起来。这种情绪甚至能感染到她,使得她无心再为洛丝罗林主人的怠慢而
不满。
另一方面,虽然她的出身单纯从家族的名号来说也确实不错,她却比世上的任何人都明白,洛森这个姓氏之于她的意义
已经如同她那带着先天缺陷的血液,流淌进她今后生命的脉络里去,与她的丈夫,子女,爱情和家庭交错在一起,彰显
着令人不敢逼视的绝对存在。
她是被蔷薇教团派来拜访洛丝罗林庄园主人,梅利弗伦族长维克多·梅利弗伦先生的。
乍一看这个结论有些可笑。即使很多年之后,伊丽莎白也无法很清楚地弄明白,这么个荒谬的句子为什么在她生命中如
同注定一般面不改色地呈现,延续,最终成为一生。
洛森家族毁于近亲结婚造成的遗传病,那是一种拉丁学名长得即使连她也无法记完全的肌肉萎缩症,基本只传给男性成
员,三代来无一幸免,极少能活过三十岁。
她作为这家的女儿,自然是逃脱在那该死的遗传几率之外的。然而对遗传疾病日渐入微的研究确凿了她作为致病基因携
带者的原罪,而魔法师这个种族延续已经艰难得不得不把生育看作婚姻最高目标的小圈子根本无须任何科学计算,就已
经在舆论上为她的婚姻判了死刑,自她出生起,执行到书写命运的手肘被过于强烈的爱碰撞,笔划出一道计划之外的弧
线。
十八岁这一年,疾病终于为她的姓氏划上了句号。洛森家族曾经是一个实力雄厚的庞大世家,虽然受遗传病所累已经势
微,却还在教团受到对世家们基本的尊重。因而她兄长去世后,教团派了礼仪人员来参加葬礼,并为她这个众人眼中结
婚成问题的孤女安排了一个可有可无的文员职务,供她打发时间。这个职位地位不高,份内的工作无非是整理文件等,
虽说配不上她,却也清闲,让她有足够的时间偷偷翻阅《圣经》和其他一些书籍,安慰自己缥缈无所着落的心灵。
她偶然会想起兄长葬礼上的那个金发男人,在墓碑前将她扶起来的男人。他的笑容灿若信仰,如同四月新西兰的云彩一
样洁净透明,扫去了她头上沉重的阴霾。尽管这仅仅出于她一相情愿的念想,她还是感激那个男人给予她的勇气。
埃德加·洛森的死并没有给予她过分大的打击,毕竟这是她自幼就知道必须接受的最终结果。她只是觉得空旷寂寞。
原本她独自一人继承了庞大的家业,是有足够的资格平静地过完余生的。因而当那个暖得有些暧昧的下午,一个矮小得
不正常的男人来到她位于蔷薇教团,与另外两个女人合用的文员办公室,把她单独叫出去时,她尚未反应过来。
“洛森小姐,”拉塔托斯克插上楼梯拐角处一间休息室的门,狭小的黑眼睛里满是阴险笑意,“真是麻烦您了,让您这
样身份尊贵的女士专程跑一趟…”
“我没什么麻烦的。”她果断下了结论,从这天起她就下意识不喜欢拉塔托斯克,尤其是他故意强调她的出身高贵这一
点,“不过我不明白,我记得文员的职务里不包括替教团传唤人这一条。”
“是的,不包括…确实不包括…”拉塔托斯克讪笑着不断点头,因为太矮,身体和头不成比例,看起来如同一个丑陋的
大头娃娃的发条上过了头,“但是教团觉得…当然这是教团的意思…可不是我的啊,尊贵的小姐…教团觉得…还是麻烦
您这一次额外的辛苦…”
“为什么必须是我?”她问得很简洁,不想和这个男人纠缠下去,“还有,这是哪个机构决定的?”
“啊…是…是执政官下辖的人事管理处。”拉塔托斯克的口吻显然很不知所谓,“至于为什么必须是您…其实我只是来
传个口信…不过我想…您这样聪明练达的小姐…应该知道教团里有的事不太方便问为什么…”
“那可真是件奇怪的事。”她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
“啊…那确实…不过您也知道…”拉塔托斯克故意拖长了调子,“梅利弗伦先生虽然处的职位也不是那么重要…但是他
不跟教团请假就擅自把自己关在庄园里谁都不见…总是不太好的…”
“你是说梅利弗伦先生么?”她有些奇异的预感。
“对啊对啊!”拉塔托斯克像是找到了一个突破口似的,忽然亢奋起来,隧道一般的黑眼睛里放出畸形的光,“您应该
见过他,就是令兄葬礼上教团派来执行礼仪的那位,金头发蓝眼睛的,高高瘦瘦的年轻人。”
她顿时沉默,阳光一般的金发和微笑不合时宜地被拉上前台,拉塔托斯克的狂热让她想后退。
“啊…您听到传言了吧,”拉塔托斯克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丹佛执政官的婚事…好象前一阵不知怎么的,梅利弗伦
先生忽然去哥本哈根找丹佛先生吵了一架,回来后他就成那样了。”
“他们为什么要吵架?”
“谁知道呢。都是二十多岁的人了还这么任性…啊啊,这样议论长官真不好呢。”拉塔托斯克不怀好意地眨了眨眼,“
不管怎么说,就算梅利弗伦先生自己再怎样也好,他毕竟是个梅利弗伦,很不幸地,还是唯一的梅利弗伦。当然啦,单
纯说外貌的话,也算是个非常…俊秀的男人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青春,血统和温润良善的心灵赋予她美貌,然而她却不得不把好看的眉皱起来,拉塔托斯克的
话触动了她的某根神经。
“没…没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拉塔托斯克讨好地笑了笑,“所以就要拜托您了…您可千万别让我们这些下人难做
呀…”
“你也不算下人吧。”她极度厌恶这个把身份之别挂在脸上给她看的家伙,因而干脆摆起了世家的威严,坚决地制止了
他,“我知道了,我会去,如果是教团的要求的话。”
“那就非常感谢了。”拉塔托斯克以滑稽的姿势鞠了个躬退出去,把她独自一人抛在命运未知的十字路口。
于是,伊丽莎白·洛森,洛森家族的末代女主人,就在这个诡异如同阴谋的冰山一角的命令和内心某种和维克多·梅利
弗伦有关的悸动驱使下,换上与仕女身份相称的浅蓝色夏裙礼服,自爱丁堡南下,开始了她短暂职业生涯中第一次,也
是唯一一次出差。目的地是南英格兰,是暴风雨中的平静。
待她从记忆里拔出脚来,才发现过去了整整一刻钟。梅利弗伦主人怠慢到了不像话的地步,她不由得有些焦急地坐直身
,却发现一片金华陡然降临,刹那间占据了全部视野。然后那个金色的人影轻轻落在她对面,姿态优雅。
但是少了什么。
不,不对,这不是她知道的维克多·梅利弗伦,这不是她见过的那片阳光。
事实上,从她生命中倏然闪过的金色已经黯淡下去了,之后一生没有重新绽放。以往那种光辉能在她唯一亲人的葬礼上
照亮她,让她胸中那棵已压下许久的幼苗顶开巨石,矜持而幸福地生长。
然而将近半年以后,她在这座富丽的庄园里见到的是一副骨架,外面那层通透而不经锤炼的外壳已经粉碎成尘,挂满悲
哀,无助和怨恨的冰霜,风经过下午的会客厅时连同金发向同一个方向扬起,如同经幡。
自第一次见到维克多·梅利弗伦起,她就认定他是天生的贵族。即使被不可企望的爱情折磨至此,他仍是俊美的。只是
现在他灿烂的金发和皎洁的皮肤都不再光耀斐然,连温雅洁净的笑容都失去了,即使面对伊丽莎白这样的外人也无法伪
装。虽然看起来他仍是为招待她而打点了一下,却难以掩饰其中的凌乱和匆忙。他的美丽在煎熬下凋谢了,残余的痕迹
成为一幅冰冷的肖像。她从那双垂下的碧眼里发现了涣散的余光,含着显而易见的厌世意味。
她忽然极其悲伤,维克多·梅利弗伦年华正好的青春被激烈而没有出路的爱一层层生生剥离下来,最后剩下萧索的残象
。
“那个…您好,梅利弗伦先生。”她甚至不忍看下去,想要赶快完成任务,“我是……”
“教团派你来的?”
冷漠厌倦的语调将她震在原地,她从未想象过这样的声音来自这个男人,她分明记得葬礼那天他对她说的话那么轻柔,
那么优雅,像是微风拂过花朵。
“回去吧,不要白费力气了。”声音将寒冷的空气送入她的血管,在她僵硬的时候维克多·梅利弗伦站起来,红风衣的
下摆遮住她因惊愕而丧失表情的脸,“告诉他们,我再也不会回到教团去。”
“等一下!”
一种奇特的愿望在那一瞬间占据了她的全部意识,击溃了十八年来她被灌输的贵族教养和女性道德。她下意识伸出手,
整个身体都往前倾,才终于勉强够到了他的衣角。
她抓住那片布料,仿佛抓住即将随风飘走的浮生一般。阳光渐浓,初夏的虫鸣声此起彼伏,逐渐交叠成千篇一律的背景
音乐。
他低下头的同时她仰起脸。她不知道,将这个男人过去二十二年的绚丽青春一夜间践踏成残破过往的另一个男人,碰巧
同她一样,也是黑发黑瞳。
她不知道,自己的外貌特征在这个男人眼里灼烧成了怎样扭曲疯狂的爱恋。
维克多·梅利弗伦定定地望着她,蓝色与黑色的目光碰撞在一起。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不再是自己,她变成了别人,变
成了拯救过他而又毁掉他的那个人。
她忽然被拉起,撞进金发的年轻男子怀中,动作快得像一阵风。在她理解这一切前,男人已经掠夺了她的唇,并且得寸
进尺地继续下去。她被迫扬起脸承受落到颈间的吻,绝望地想起来以前在小说上看到,几乎成了笑话的情节。那个故事
里的倒霉女人发现自己丈夫在床上叫着另一个女人的名字。
但是梅利弗伦没有叫任何人。他只是那样掠夺她,似乎要将灵魂从那吹之即破的皮肤下吸出来。他们所有的自尊,教养
和分寸都像她那件蓝色夏裙一样被撕成条,扔在脚下。
有那么一瞬她似乎清醒过来,想要反抗。然而看似纤细的梅利弗伦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她也没有坚持到底。
激烈的过程中她不自觉已经汗水淋漓,束好的头发散开了,披在肩上的黑色长发更加刺激了男人的神经。然后她被按在
沙发上。
在和其他命运转折点一样突如其来的初体验中,他们都有着太多未知。前途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生命是肩上的灯,每
次回头都会熄灭一盏,三盏尽灭便永远走不出黑暗。
他们在彼此的身体上摸索着。与异性的亲密接触对于双方来说都是第一次,因而他们没有丝毫经验,像两个在原始森林
里迷路的孩子,相互取暖,探索着通往彼此的方向。
对女人来说,初夜并不是愉快的。伊丽莎白还很年轻,她的身体像十八岁少女应有的那样青涩,柔和,线条流畅,果仁
一般充满生命原真的清香。在这之前的很多年中,婚姻对她而言都是一个缥缈遥远的概念。她没有一般少女那样对男人
泛着粉红泡沫的期待,因为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此生几乎没有希望嫁给一个门当户对的男人。所以当自己猝不及防地被推
到前线时,她唯一能做的只是攀紧男人精瘦光滑的肩,为疼痛寻找一个合适的出口。
维克多·梅利弗伦的爱与恨在她身上点燃了,处女的身体因无法承受予取予求的剧痛而蜷缩起来,又被不由分说地打开
。她试图侧过脸,不让他发现自己哭得不成样子。事实上他们早就没有所谓的样子了,她丰实的乳房被压在两人身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