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着说抱歉——田尤利

「虽然我也很喜欢《露卡》，可是最喜欢的还是更早之前出版的《滑翔天使》。就是两名只有一只翅膀的天使，手牵着手

飞行的那一本。」

虽然声音很认真，但千里子的嘴角还沾着西红柿酱呢。

真是令人意外的回答。《滑翔天使》是我出道还没多久，在发行数量少得可怜的专门杂志上画的作品。因为没有收录在单

行本里，所以很多读者都不如道《滑翔天使》的存在。虽然我也很喜欢这部作品，不过不管从哪方面来看，那都是部阴暗

又充满悲剧性的作品。

「其中一名天使死了，斜斜落入蓝天的那一幕……我不管看几次都会哭。」

「这样子啊……谢谢你，我真的很高兴。」

「我也喜欢那部作品哟。」

「又没人问你。」

「喂喂，怎么可以对读者有差别待遇。」

「爸爸你很吵耶！那个呢，老师，因为之前听爸爸说他这次要和你一起工作，所以我今天有带书来，本来是打算要爸爸帮

我跟你要签名的……不过，可以拜托你现在帮我签吗？」

「当然好。」我慷慨应允，千里子的脸庞顿时散发光辉。我在她递出的漫画上头签名，还加上「给千里子」这几个字，接

着又在书上画了二头身的Q版角色图案。千里子高兴到眼睛都湿润了。

看她那样子，连我都觉得很高兴。我能成为漫画家真是太好了……我打从心底这么想。

「不过，为何你会认得我的脸？」

我一这么问，千里子就一脸害羞地回答：「因为我去过签名会。」

这么说来，去年举办的签名会上，是有少数几名看起来像是小学生的女孩子。

「因为老师太帅了，所以当时我心跳得好快……那时候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当时我的心也跳得很快哟。」

「真的吗？为什么？」

「这个嘛，因为读者……看过我的书的人，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人。」

如此回答后，千里子回以满脸笑容。

「干嘛干嘛，你们不要陷入两人世界里，把我排除在外啊。」

「讨厌啦，爸爸你真的很吵耶。」

「对啊，你很吵喔。」

就算是狂妄的久久野也拿女儿没辙。他露出一脸闹别扭的样子，站起来去泡午餐后的热茶。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孩子气

的久久野。

接着，我们移动到和式起居室。

我们边享用红茶和蛋糕，边就漫画这话题聊了很多。起居室的麻制地毯上摆着一张矮桌，放在一边的藤制枕头是久久野睡

午觉时用的吧。整体而言，起居室虽然不宽敞，但感觉很舒服。

千里子说她将来想当漫画家。

「可是，妈妈不准我当漫画家……」

「为什么？」

「她说漫画家和小说家都是投机性的职业，能够成功出人头地的机率很低，而且出人头地后又不见得会变幸福。」

投机……嗯，这或许真的可以说是相当冒险的工作。就我自己来说，现在的人气能持续到何时、未来能画漫画到几岁都是

未知数。

「妈妈八成是从爸爸这边得到教训的吧。」

边把芒果和巧克力蛋糕送进嘴里，千里子边以大人的口吻说道。

「爸爸的书卖不出去时，家里过得很辛苦。不过，即使书大卖了还是一样很辛苦。爸爸虽然很疼我，不过基本上是个顽固

任性的人。」

「确实如此，真的很顽固又任性。」

「妈妈常常生气，她说爸爸为什么都不肯说声对不起。」

「嗯嗯嗯。」

没错没错，竟然害人把红酒泼在身上也不道歉，而且一切的开端正从那开始。

爸爸这个始作俑者正在阳台享受他的吸烟时光。他似乎很在意屋里的情况，频频回过头来窥探，大概是因为外面听不到我

们的对话吧。

「……可是，他写的小说非常棒。」

「是那样吗？我没看过所以不知道。」

真可怜的父亲。莫非他从一开始对我的态度会这么恶劣，是因为女儿是我的忠实粉丝之故？难道他在嫉妒我吗？如果是的

话，那他也是有可爱的地方嘛。

「我最近也常和妈妈吵架，因为我老是在看漫画和画漫画……」

「嘿～～你已经开始在画啦。不过，还是多少念点书比较好吧。」

削成圆球状的甜瓜放在幕斯上，我边吃边回以大人应有的回答。顺带一提，我自己可不是个用功的孩子，每次都要丽帮忙

写作业。

「可是我的梦想是在高中时出道，所以跟上大学什么的没有关系。」

「这个业界中的确有尽早出道的倾向，不过没必要那么着急吧？」

「我讨厌为了准备考试而不能画漫画，就像现在……」

看她开始吞吞吐吐的样子，我马上明白了。

「你要念国中升学班？」

千里子点点头，垂下肩膀说：「明天开始还要上暑期讲习。」

原来如此，这么早就置身于社会的竞争之中了吗？

「这样下去……人家根本没办法完成自己的梦想。」

「没那回事，别担心。」

「老师呢？你成为漫画家的事没被反对过吗？」

「有啊，还是被激烈反对呢。」

我不要念大学，要当漫画家——我忘不了自己这么说时，父亲露出的表情。

「我母亲很早就过世，我十岁时父亲再婚了。几乎在结婚的同时，父亲被调派到海外工作……我没有跟去。」

「为什么？」

「嗯……因为我还是小孩子，就算不认识的阿姨要我叫她妈妈，我也没办法跟她变得熟稔。而且去到国外，就没办法和朋

友见面了。」

最后，我被母亲的姊姊收养，也就是寄住在我阿姨家。

因为户籍上没有被收为养子，所以只是借住到我父亲调派期满而已。阿姨和姨丈对待我如同自己的小孩，而且还有丽陪我

。那是个比和顽固又严格、认为自己的一切都是正确的父亲相处，还要好上百万倍的环境。直到国中毕业为止，五年来我

都住在温暖的家庭中。

「进高中之后我父亲回来了，而且不知何时还已经离婚，把大家吓了一跳。接着开始我和父亲的两人生活，不过他是个大

忙人，几乎都不在家。」

「……不会寂寞吗？」

千里子询问的声音带着顾虑。

「怎么说呢……我们原本就个性不合，所以本来就不太常说话。只有我说我要当漫画家时，他气得怒吼痛骂我一顿。我的

父亲是个很古板的人，所以无法想象漫画家算是一种职业吧。」

「那么，老师你怎么做？你说服伯父了吗？」

「啊哈哈。」我笑了，「不可能啦，怎么可能有办法说服那个顽固的父亲，所以我在高中毕业的那一天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

「嗯，我希望让父亲知道我是认真的。」

「好厉害……老师太棒了，就算离家出走也还是想当漫画家呢。」

其实我一点都不厉害，那只是少不更事时有勇无谋的做法罢了。

幸运的是，当时丽已经一个人生活，并帮了我很多忙。当我决定好要住的公寓时，也只是寄封信知会父亲而已。

那是我们之间最后的联络，之后过了八年，我和父亲完全没有彼此的讯息。他一定是在生气，或者当他没有我这个儿子吧

？

久久野打开拉门，从阳台窗户走进来。

「来接你啰，车子停在下面了。」

「啊……我得走了。」

尚未丰满的少女独特身形站起来，伸手拿起包包。她慎重地将签过名的漫画放进袋内，然后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看来她还

不想回去。

「我今天真的很高兴。那个……虽然爸爸很任性，不过还请多多包涵。」

被十一岁的小女孩低头行礼，我也只能回答：「我知道了。」最后和那小手握手道别。

久久野送千里子到公寓入口，我从阳台目送她，楼下则有个像母亲的女性开着红色轿车来接她。

久久野不断朝着远去的车子挥手。

今天的久久野不是傲慢的当红小说家，也不是好色又爱性骚扰的欧吉桑，而是个溺爱女儿且拿她没辙的父亲。尽管不清楚

他们夫妻之间是因为什么事情而离婚，但把监护权让给妻子这件事，对他来说是相当难受的选择吧？

从阳台回到房间后，冷气吹干了微微渗出的汗珠。矮脚桌上依旧放着蛋糕盒，那是久久野为了可爱的女儿而事先买的吧？

双亲会深爱孩子——绝大部分的情况都是如此。虽然有时会觉得很可恨，但还是爱着他们。

那么，我的情况又是如何？我的父亲和母亲是怎么看待我？

「久等啦。」

回来的久久野马上叼起香烟。

「你今天有何贵干？突然跑过来，是要就上次的事情跟我索求赔偿吗？还是说你做不来，所以想退出这个合作企划啊？」

身为父亲的模样几乎消失殆尽，只有眼角附近还残留着一抹寂寞。我看着久久野，恍惚地想着原来人类是有各种面貌的呢

。

「喂？你怎么……搞什么啊你，两个黑眼圈像只熊猫似的，脸色也不太好……你还没痊愈吗？」

我呆站着不动，久久野亲切地握住我的手，让我坐在餐厅的椅子上。他宽大的手碰着我额头，遮住我的视野，然后低声说

：「还有点烫。」

「……我画了分镜稿。」

我像是逃离久久野的手般缩回身体，接着说道。

「分镜稿？」

「那像是漫画的底稿。该怎么分镜还有用什么样的台词进行剧情……」

「这种东西我还知道。只是，我把原稿交给你后只过了三天哟。」

仰望站在身旁的久久野，我重复说：「可是，我做好了。」我将靠着椅背直立的褐色纸袋交给他，久久野默默收下，坐在

旁边的椅子上。

好一阵子就只有翻阅纸张的声音。

《Callme》是个被绑架的女儿和母亲，以及绑架犯的故事。

内容是很紧凑的短篇小说。因为不是推理小说，所以没有精心构筑的解谜过程。冲动幼稚的绑架事件会延长，是因为被绑

架的女儿慧帮助犯人的关系。一开始感觉很恐怖的慧，逐渐认同绑架犯——也就是所谓的斯德哥尔摩症候群。

母亲拚命寻找女儿，但女儿决定逃离母亲。在无意识中，她藉由逃跑来估量母亲对自己的爱。

然后，绑架犯又发生了其它事情。

「很有趣。」

连续看过三遍后，久久野抬起头来说。

「这才到原作的一半吧？即使我知道结局，还是想继续看下去……这是你构图的独到之处。这一幕怎么说呢……天空很高

，感觉很有味道。」

被他这么直接称赞，不知为何感觉很诡异。明明平常总是会讲几句尖酸刻薄的话，所以他这样反而更教人紧张。

「……那么，我可以就这样画下去啰？」

「嗯。」

「是吗……那么，我回去了。」

「这么快？」

「我其它的工作快要到截稿日了。」

我本想站起来，但身体却抗拒这么做，好像在闹脾气说它不想动。

在久久野认同分镜稿的那瞬间，紧张的神经松弛。谈话中途我就感觉很想睡觉，想睡得不得了。

「你明明很忙却先画这企划案的分镜稿？」

「嗯……」

「为什么？」

「因为我想画……那少女……慧……跑到我这边……」

呼啊～～我张开嘴打了个大呵欠。

「呼哇……啊，不行了……回去后我要先稍微睡一下……」

「难道你为了画这个整晚没睡？」

「嗯……」

「你身体不是不舒服吗？」

「嗯……」

近在身旁的声音，不知为何听起来越来越远。

「你不是还有其它工作吗？」

「……」

我被睡魔推倒，身体缓缓地倾斜。

不行，这样下去会靠在久久野身上……但有什么关系，靠着睡一下又不会少块肉……什么没关系，你要借用这种人的肩膀

吗？可是我好想睡，已经忍不住了，没办法啊——两种意见在我体内互相抗衡，身心都因此摇晃不已。

不知是谁撑住我的头，轻轻地挪近。

还说是谁，不就只有久久野这家伙在吗？可是那动作却又如此温柔。

我就这样靠在久久野的肩膀上……不对，这种触感八成是胸膛……我的头就这样靠在他的胸膛上。

「睡吧。」

太阳穴和脸颊感觉得到久久野的体温。

「你稍微睡一下我再开车送你回去。再这样下去，我看你连走路都会东倒西歪。」

「……嗯……」

「不要发出那么可爱的鼻音嘛，会让我想袭击你喔。」

「……白……」

我想说「白痴」但舌头不肯动。

久久野把我拉得更靠近并牢牢抱住，所以即便我完全放松也不会从他身上滑落。他身上今天不是古龙水的香味，取而代之

的是刚刚的西红柿酱味道与汗水味，但并不是让人很讨厌的气味。

「还真是奇怪的家伙。」

低语自头顶上方降落。忽远又忽近，很不安定。

「才想说你像只冷漠的猫咪一样不亲切，却又像个小孩子般对我恶作剧。明明是你的错还恼羞成怒又乱发脾气，以为你是

那种不讲理的人时，突然又这样……」

虽然听得见话语，但我已经没办法做出反应。鼻子以下的地方都浸泡在沉眠之水里，之后只能继续沉下去。

「你已经忘记我上次对你做了什么吗？」

被他这样轻抚头发，感觉很舒服。

上次？呃……他做了什么吗？

啊……是接吻吧。我突然被这家伙压倒强吻。

竟然靠在这种人身上睡觉……怎么办啊？不行，这样不好吧，太危险了。

可是，我好想睡，而且这里很舒服。

「睡一小时后，我会叫你起来的。」

喔？真的吗？

那我要睡啰，真的要睡啰，因为我好累好累。如此集中精神阅读文章还有制作分镜稿，对我来说都是第一次。

「晚安，律。」

嗯，晚安。

晚安……嗯，你是谁啊？没差啦，是谁都没关系。

额头撞到锁骨。感到有点痛的下一秒，我整个人陷入沉眠之中。

第7章

不是有传闻说把蛋打在人孔盖上可以煎荷包蛋吗？今天天气热到让人不禁相信这种传闻，我也听说不知道在哪真的有人这

么实验过。那时只觉得天底下就是有这种白痴的我，却被这股热气逼到也想做这种没意义又无聊的行为。说不定我也会拿

着生蛋，试着在轿车引擎盖上煎蛋。

八月下旬，东京都内气温高达三十八度，而且柏油路的路面更热，穿着黑色礼服走在上头的我真是热到受不了。

是哪个笨蛋选在这种热得要命的时候结婚啊？

不用说，当然是能代。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我全身被穿不惯的衣服包裹，在电车上摇摇晃晃，然后没出息地改搭出租车走完剩下一半的距离，抵达举办婚宴的饭店。

根据丽所说，要在这家饭店举办婚宴至少要花三百万左右。那家伙拚命存了那么多钱啊……

进入大厅后，冷到极点的凉风迎面而来，被邀请来参加婚宴、穿着裸露肩膀礼服的女性客人们浑身发抖。她们是美美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