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个凡人村庄因此而遭了殃,正道各门派的巡逻队伍像救火队一样,看到情况就跑过去,却仍有很多时候赶不及,便也直面到了无数的人间惨剧。
这一天晚上,杜辰主动找到了玉枢。
“你找我有事?我以为,这段时间你一直在躲着我。”玉枢脸上似笑非笑的。
杜辰没有回答,他低着头看着脚面,语气平静的说道:“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打算什么。这就是你要的结果?”
听了这话,玉枢的脸上便有些淡淡的,他说道:“我不明白你指的是什么。”
杜辰缓缓抬头,双眼澄澈如水:“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在你的计算中是不是?你早就想要打开这座结界,让两边相通,所以你用去见桑田的理由诱导沧海帮忙,你知道他一定会答应。小约被帝微带走也是你的计划之一吧,你当天故意装作不在,就是方便让他们离开,是不是?我们被鹿渊袭击那天刚好你也不在,不然怎么会眼睁睁看着桑田被抓走?或者说,连桑田被抓走也是你计划好的?”
这个想法已经在杜辰的脑子里转了许久,今天一开口,又一路顺着这一逻辑推理下去,他忽然间仿佛茅塞顿开,思维越来越清晰,自己也越说越觉得心惊胆战。
说到最后,杜辰自己也觉得这假设太过惊悚,许是自己脑洞开得太大。只是嘴巴顺溜得太快,来不及收回,便一脸期盼的看着玉枢,希望对方能立刻否定他的话。
玉枢也不负所望的给了他当头一棒:“哼,你们被鹿渊袭击,明明是为了了却当日白鹿山的因果,又关我什么事?若我想要打开结界,自己随时就可以做到,何必一定要你们帮忙?虚弱状态果然把你的脑力都降低了吧。”
杜辰脸色涨红,沉默了一会儿,才道:“鹿渊的事情不算,但是——你如果当时在场,我们也不至于那么凄惨。小约的事你总该承认了吧?我知道嘴笨说不过你,但是这样想的绝不止我一个人。连我都能想得到,他们两人又怎么会想不到?只不过他们不好开口而已。麻烦你告诉我,到底想要做什么?”
玉枢仍是一如往常的微笑着,看向杜辰的眼里却是一片漠然:“真是好笑,凭什么你认定了我一定要帮忙?我给了你们修炼的绝顶功法,而你呢?除了一开始,你可曾帮我找过一块晶石?就算你说的那些都是真的,你现在又站在什么立场来指责我呢?”
杜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嘴唇无力的开合了数次,半天找到自己虚弱的声音:“我……我以为,你是我师父……”
玉枢冷笑:“在你心里,当真把我当做师父吗?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召唤灵?”
杜辰闻言如遭雷击。他突然间透彻的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是那么的想当然。他自以为情绪和想法都藏得很隐蔽,没想到别人通通看在眼里;他本以为大家都是自己一方的,理所当然应该互相帮忙,没却想过别人从来没有帮你的责任和义务。
他以为玉枢既然有极大可能性附在自己身上,两人相处时间最久,玉枢又一直悉心教导他修炼,两人自然亲近得很,说话做事便很直接。可是他却忘记了,玉枢只是表面上看似温和好接近,骨子里却十足贵族风范,心高气傲。自己表面恭敬,背后轻慢,人家又怎么会察觉不到?
他该有多幼稚?这不是小说或者游戏,这是真实世界。其他人并不是NPC,他们也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喜怒哀乐,当然也会对他的行为举止产生各种想法。他并不是故事的主角,他只是有几分运气的普通人而已。
两个人都沉默了。在杜辰低头反省自己的同时,一直飘逸若仙的灵体却也木着脸,眼神飘向不知名的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之后,杜辰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对着玉枢一躬身:“对不起,因为我们的时代没有师父这种存在,所以我确实只是嘴上叫着玩,心里面却并没有尊敬你。真的,我很抱歉。”他低着头弯下腰去,第一次真诚的向对方行礼。
玉枢嘴唇微动,似乎想要张口说些什么,却又强自忍耐,眼中神色不断变换。
杜辰保持着这个难熬的姿势停了一会儿,耳边并没有听到任何回应,心里一叹,自己慢慢的直起腰来。他又向对方脸上望去,玉枢在极为短暂的时间里已经将所有情绪收起,杜辰哪里能看得出分毫,便认为自己没有被原谅,心中更加沮丧。他又想了想,还是觉得此事事关重大,便试图做最后一次努力:
“这些天,一直看到各种悲惨的情景,我心里真的很难受。修真者互相交战,凡人却无辜受难,一想到这样的局面是我们造成的,我这心里就……他们两个虽然没说,但结界那事是他们亲自动的手,肯定也只会更加难过。所以——我真的没有质问你的意思,只是想要知道,你做这些到底打算干什么……就算是欺骗我们也好,至少,给个理由吧……”
话说到最后,已经有些低声下气的意味了。
然而杜辰今天却注定要失望,玉枢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嗤笑一声:“你向我索问理由,无非是觉得内心愧疚。可是做了就是做了,难道有了情有可原的缘由,就能够不落因果吗?真是天真!”
看到杜辰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玉枢又轻笑一声,转过头看向别处,声音越发虚无缥缈了起来:“放心吧,此事既然是我要你们做的,大半的因果都要落在我的身上。你们不知内情,有什么后果,自然由我一人承担。”
边境的纷争依然在继续。每天都在毫无停歇的跑来跑去救场杀魔修,杜辰三人的心也慢慢变得麻木了起来。如果说一开始还需要用“对方是无下限的杀人狂魔,没有法律制裁我们只好自己动手”的理由来说服自己,到了后来,在木然与疲惫中,居然也逐渐有些适应了。
他们的团队并非没有伤亡。好几次都遇上了势均力敌的对手,死伤自然难免。沧海每次都条件反射的想要刷血条或是使用复活术,但他还是忍住了。杜辰和通心粉也非常赞同他的选择,连自己受伤也不让沧海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治疗。他们已经不是刚来异世时的莽撞青年了,在目前这样敏感的时刻,如果将治疗和复活能力透露出去,谁知道会带来什么样的可怕后果?
等级虽然在稳步增长着,几个青年原先火热的赤子之心却也开始慢慢凉了下来。这就是战争,虽然只是局部小范围的,但仍然是你死我活的战争,是不能复活不能重来的现实。
桑田的混乱状态还没有解除,不过等级稳稳的保持在60级上,这样的实力,至少不是那么容易吃亏的。沧海的心已经安定了下来,异世界已经被他们弄糟成了这幅德性,他们在这场混乱中不是无力掌控自己命运的凡人就很幸运,还能够活着就已经很好了,还能有什么更糟糕的事呢?
过了一个月,三人都相继晋升了化神。秦朗和其他弟子们纷纷围观,无不啧啧称奇,杜辰三人堪称他们见过晋升最快的人了。秦朗更是早知道三人底细,一年内从筑基晋升化神,此事世间简直绝无仅有。不过他为人厚道,并没有将此事透露出去,只是向太上长老报告了一声。星贤尊者认为既然是异界客星,自然得有些不同的地方,也只传讯告诉秦朗让他不要声张。
又过了月余,魔修三大门派向正道联盟递来战书,约战中央战场。
74.黑云压城(七)
魔修的约战其实也在道修的意料之中。毕竟对于双方领导层来说,这样全线不断小规模战斗的损耗其实更大一些。
几万年了,大家都习惯了五十年打上一次,然后回家修炼积聚实力,互相相安无事的日子。突然这结界一消失,大门派们都还在观望。冲动的拍拍屁股就跑去对方地盘砍人的,绝对都是散修或是小门派的家伙——这种既得不到地盘也得不到什么利益的冲动之举,脑抽了的人才会去做吧?
因此这一回约战,不仅有一场定输赢的意思,也将是双方在目前的新局面之下该如何划分势力范围的重要谈判。以后整片大陆的秩序将要如何维护,边境地区怎么处理,道魔之间的大型战争要如何进行,这些都需要协商。只知道打生打死,那是脑子里长肌肉的人才会干的事。
屁股决定脑袋,这话虽粗,在某些问题上却是真理。小人物脑子考虑的可以是仇恨或者义气,坐在高位的领导者眼里看到的永远都是大局。
什么,你说把对方全灭了自然就没问题了?这法螺吹得可真响。谁又能有这样的本事呢?双方不说势均力敌,也是相差不大,想要灭掉对方,自己至少也自损八千,几千年无法恢复元气。更何况在这样毁天灭地般的战斗中,谁能保证自己就一定能活得下来?何必呢?修真者求得不就是一个长生?能不打当然好,难道还要自己去找死?不作死就不会死,真心如此。
于是杜辰三人便立刻被召了回去。边境的小打小闹虽然暂时还会持续,但有个元婴坐镇也就够了。化神期算是大战的中坚力量,加之三人刚刚晋阶,抓紧时间稳固境界是一方面,换身装备赶紧适应新的PK手段则是另一方面的打算。有生力量谁也不嫌多,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就想形成战力虽然貌似有点难,但即便第一波赶不上,不是还能做候补嘛。
三人回到师门时,再度遭到了夹道相迎式的无情围观,人人都用看神仙or妖怪的眼神看他们,同时眼光中还带着“果然如此”的念头。每个人的眼里都是单纯的敬畏或是钦羡,竟然没有一丝灰暗的情绪。
倒也不是天池派弟子觉悟有多高,只是先前三人作为小门派的幸存者被收入门派、又好运的被太上长老收为弟子时,或许还有些弟子心中不平或嫉妒。然而到了如今,所有人的心里就只剩下崇敬和理所当然了。当差距过大到只能仰望时,负面情绪都会转化为对于绝顶天才的感叹。对方和自己已经不是一个竞争层面上的人了,还有什么好怨念的?
天池派的弟子们心里大多都是这样想的:要是一般人,哪还能被太上长老收作徒弟?星贤尊者可是几百年都没收徒了,临着要飞升了突然来了这么一手,再想想尊者擅长的手段,很明显这是星辰给他的指引,或许还是我方战胜魔修的秘密武器呢。
不得不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这一想法在某种程度上完全猜中了事实的真相。
“杜师兄……沧师兄……”正当三人面对着两旁密密实实的人墙有些胆寒的迈不动步子时,从某个角落里忽然传来一声呼唤,虽然声音很轻,在肃穆宁静得只能听到衣服摩擦声的现场,却仍然显得极为突兀。
所有人的眼光都刷得一下移了过去,正对着三人猛招手的包打听见状也不由得抖了两抖,噤若寒蝉的闭了嘴。不过包长正的这一举动还是给杜辰三人解了围。杜辰顿时松弛下肩背,对他笑着打起招呼来:“你怎么也来了?有什么事在洞府那里等我们就好啦。”
包长正弱弱的说道:“上回虽然听你说了,但没见到沧师兄和小粉师姐,我心里还是不踏实。”一边说着,他一边用水汪汪的小眼睛不好意思的瞄着另外两人,眼神里又是欣慰又是庆幸。他又伸着头左右张望了两下,面露疑惑:“对了,桑师姐呢?”
“她还有些事情要去处理一下。”
“咦……”
沧海不想包打听再提这个话题,便环抱起双手,眼角斜睨着包打听:“听起来,好像你认为我们一定会出事一样。”
包打听瞪大了眼睛,十分无辜的叫屈:“怎么会!我可是最关心大家的人了。”
杜辰一把揽住他的肩膀,难得幽默了一回:“我看你是最关心大家轶闻的人才对吧。”
在场的众人都笑了起来。众弟子见三人并没有摆出什么架子,之前有过交往的弟子便先行围了上来,打了个招呼便问起了边境之事。这才是大部分弟子真正关注的问题。尽管不时有情报传来,总没有在实地经历过的人说的清楚明白。
三人便将自己的所见所闻俱都说了一遍,仍有弟子觉得不能亲见实属遗憾,便不断追问,直到主峰的引路弟子陈观云找来,三人才得以解脱。
“知道你们中午能回来,太上长老与掌门都问了好几回了,谁知你们竟然还在山门这里。好在是我来迎了,不然说不定等到天黑也见不着人!”娃娃脸的少年一面说着,一面急冲冲的往前赶。
“想来大家都急于知道外面的情况。”沧海为大家解释了一句。
“什么时候不能问啊,长老都在等着呢。”陈观云也不过是抱怨两句,回头瞥见三人落在后头,便又催道:“赶紧赶紧,见了长老和掌门之后再回去歇息。”
三人笑着加快了脚步。
太上长老与掌门接见,不过是照样问了问边境的情形,又送了一些合用的法宝,叫他们回去安心祭炼,稳固境界。
三人私下里又向星贤报告了桑田被抓一事,这事可没法隐瞒,现在不说,之后若是真在战场上遇到了又要怎么说?星贤也觉得难办,便拿出星盘算了一卦,算好之后不但面色霁然,还反过来安慰三人,桑田这是遇难成祥、因祸得福之势。接着三人又回了自己山头,还没将新获得的东西研究完毕,队伍频道里就传来了一个好消息。
“我胡汉三又回来啦!哈哈哈哈——”虽然这梗太老,又不大合宜,不过看在说这话的人是桑田的份上,其他人都没跟她计较。
“怎么样?你没事吧?”第一个反应过来急切询问的自然是沧海。其他三人也同样在第一时间做了亲切问候。
“哇哈哈哈,很好,好得不能再好了!我感觉全身充满了力量~”这一点不用她说大家也感觉到了,猖狂的笑声在众人耳边显得尤为洪亮。
通心粉蹙眉凑近沧海,轻声耳语:“这,真是桑田姐?说话感觉不大像啊?听着跟女版老大似的,该不会是——被夺舍了吧!”杜辰本就听得有些呆了,这下更是无辜躺枪。
沧海脸上又是开心又是苦恼,过了半晌才哭笑不得的说道:“或许,这是原形毕露了?……私下里有时候,她如果太开心的话,偶尔是会这样的……可能是,刚醒来的缘故吧……”
桑田中气十足的女王笑了半天,终于歇了歇,停下笑声问候众人:“孩儿们,多日不见,可曾想念?”
你够了!除沧海外的三个人无语黑线。
沧海也有些诧异的探问道:“静秋,你受什么刺激了?还是说,妖血觉醒出了什么问题?”想到这里,他的神色也瞬间变得严肃了起来。
桑田顿时有些卡壳,她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什么。
“呃,确实一点都不好笑哦……”她的声音逐渐恢复到了正常音量,说话也变得慢条斯理了起来,“接受了妖血传承之后,我就一直浑浑噩噩的,对外界的事情也没什么知觉……一醒来就想着赶紧给你们报个平安,谁知道一开口就冲动莫名,说话完全没过脑子……怎么回事,难道我变成和老大一样的单细胞生物了吗?”
杜辰再度躺枪。
“或许真是什么后遗症也说不定。”大家纷纷猜测。
“我去问问情况。”桑田的声音消失了一会儿,不久又再度出现,口气显得有些无奈,“那些妖族说了,人类才喜欢拐弯抹角,妖族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的,所以……”
“好吧,”沧海也松了口气,“也不算什么大问题,顶多是以后更心直口快一点。人没事就已经够幸运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