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卫之漫漫辞职路 上——幽寞

在一个纸上谈兵的礼仪专家指点下，菲利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应付了面前的这些贵族。能够在第一时间前来的都是国王的嫡系，就算不忠于这个男孩，也会忠于自己的立场。

另外一个重要人物是佩恩侯爵，文质彬彬的样子，他是当前伊利亚的首相，负责各项政务，与菲利打过招呼后就匆忙离开了。

丧钟响起，前国王的灵枢被安放在行宫附属的生命神殿中。

死亡之神和生命女神据说势同水火，但死神在现世中却没有神殿，和死亡有关的事务都由生命神殿处理，这的确是件古怪的事情。

临近中午，被丧钟惊动的贵族陆续地赶到了神殿，领头的是一个魁梧的红发老者。

朔夜感觉到菲利一下子紧张起来，降阶相迎。

老人欠身见礼后，咄咄逼人地问道：“王子殿下，请问陛下是何时去世？”

“洛朗公爵。父王自从一年前遇刺后就身体欠佳，这一次，即使是伊蒙大师也无法可想。”菲利把老魔法师搬出来当挡箭牌。

“太突然了。我三日前觐见时还觉得陛下精神不错。”洛朗公爵的语气缓和下来，有些惆怅地说，“当年我率领援军赶到冷泉城时，他受了伤，一个月没有吃过像样的东西，已经瘦的不成样子，但依然坚如磐石。我以为陛下还能坚持一段时间，伊蒙大师总会找出办法的。”

“我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快……”菲利突然冒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又硬生生地将它压下去，不敢再想。

朔夜在一旁冷笑着，没错，那个男人把最后的生命力都用于强迫他欠下卖身契，如果是菲利这种小孩子，根本没办法压制自己的灵魂的。

洛朗公爵是红龙骑士团的团长，就算现在已经没有真正的红龙存在，骑士团也是伊利亚的最强武力。当年是威勒斯而不是雷丁得到从天上掉下来的王冠也是由他一锤定音——伊利亚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国王。

但现在……一个十三岁的男孩显然不是一个强有力的国王。

外面那些正在四下打探消息的贵族突然安静了下来，看向大门的方向。

礼仪官洪亮的声音传来：

“雷丁亲王到！”

23：暗VS光

朔夜站在菲利身后的阴影中，看着那个沐浴在正午阳光中的男子一步步走近。他第一次毫无理由地对一个人产生了敌意。

而事实上，雷丁亲王怎么看也不应该是一个讨厌的人。他很英俊，是那种很阳光很端正的英俊，和瑟斯或是朔夜自己那种精灵的中性的美丽完全不同。金红色的长发如同火焰一样飘扬在脑后，高贵中带着几分不羁，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身材高大匀称，穿着一身简洁优雅的白色礼服，腰佩长剑，披着灰色的披风——大概是因为目前的丧事吧。

菲利不算情愿地介绍说，雷丁亲王是伊利亚最强大的骑士之一。

这个世界原本应该是魔法文明，但因为千年前的圣战，诸神陨落，魔网濒临崩溃，魔法反而成了珍稀的存在。而在同遭重创的各族中，人类在圣战结束后的大破灭时代最先恢复了元气，没有了诸神的压制，人性开始表现出最残酷的一面，靠着最平庸也最平衡的能力将原本和平共处的兽人精灵等族群或是征服、或是驱逐到了蛮荒之地。所以，靠着武力开疆破土得到爵位的贵族们极重武力，而在南方边疆率领独角兽军团抗击兽人大军的雷丁亲王便是人们心中当之无愧的英雄。

他的整个人仿佛一个发光体似地，举手投足都带着令人心折的魄力。他的左手边跟着一头高大的白色独角兽，眼睛懒洋洋地眯着，额前一根晶莹剔透的独角，在阳光下仿佛是钻石一般熠熠生辉。

在他的右侧，一个十四五岁的甜美少女小鸟依人一般地挽着他的手臂，娇小而又优雅，一袭白衣，披着一条浅灰色的披肩，用一颗明亮的几乎要燃起来的红宝石搭扣扣着。

那是雷丁的小公主莱安娜。

他们身后是六名年轻的骑士，每个人的相貌打扮都不同，走动起来却有一种奇妙的协调感，好像他们是一个人似地。

早就来到的国王嫡系和一些年纪比较大的贵族态度冷淡地观望着，而刚刚到来的对菲利抱着怀疑和疏远感的贵族们对雷丁亲王的态度完全不同，很多贵族，尤其是年轻的贵族都迎了上去，热情地打着招呼。

雷丁亲王只是淡淡地回礼，示意现在是一个令人悲伤的场合，没怎么耽搁地朝神殿走来，这个举动令老贵族们似乎很满意，而菲利则低低地在心里骂着：“伪君子！他一定高兴坏了。‘

走到灵柩前，雷丁亲王恭敬地施礼，然后神色沉痛地对菲利说：“噩耗来的太突然了！对此我十分的遗憾，请你节哀，亲爱的菲利表弟。”

即使有标准的礼仪指导，少年的脸上也实在是藏不住事，勉强从牙缝里说道：“感谢你的吊唁，亲王殿下，莱安娜公主。”

高贵的青年满怀同情地看着他，沉痛地说：“真是太不幸了，你和你的父亲才相聚了如此短暂的时间，就再次失去了重要的亲人。”

‘这家伙在讽刺我刚刚被父亲承认……我要杀了他！’菲利在心中怒吼着。

‘你确认？’朔夜一本正经地问道。

‘当然……不！’菲利咬紧了牙关。

“嘶——”就在这时，雷丁亲王身边的独角兽突然睁开了眼睛，绷紧身子，警觉而又充满敌意地看向朔夜的方向，蹄子轻轻地敲着地面。

雷丁本人也一下子握住了剑柄，严肃地说：“请注意，这附近有邪恶的黑暗气息！”

“亲王殿下，黑暗元素是两大基本元素之一，魔网的基础，黑鹰是伊利亚最强力的守护，怎么能称之为邪恶？”萨尔突然站了出来，侃侃而谈，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看站在雷丁身后的莱安娜公主。

“也许我的说法有些偏激。”雷丁亲王沉着地说，“但我所见过的黑暗魔法师和黑暗生物没有一个是善良之辈，他们不仅仅是邪恶，而是完全无可救药的沉迷于杀戮与破坏，毫无人性。我亲爱的姑妈莱薇娜王后就是因为黑暗的诅咒而过世的，那个诅咒也一直困扰着躺在这里的威勒斯殿下。”

菲利僵硬了一下，有些恼羞成怒地说：“这是黑鹰的守护，你的确多虑了，亲王殿下。”

“但愿如此。”雷丁忧心忡忡地说，“不过还是请你记住，黑暗是负面的力量……”

“这句话我在初级课本上看到过，不必麻烦你指教了。”菲利干脆地打断他，“啊！格兰伯爵到了，我必须去迎接他，毕竟，他代表了我们的邻国。”

说完，他也不等雷丁回应，就径直走向前庭。

格兰伯爵大约四十岁，温文尔雅，颇有外交家的风范。但菲利对他也实在没有多少好感，只是为了摆脱雷丁亲王才走过去的。

“……伊莎贝拉殿下在上一次的信件中就对威勒斯殿下的健康状况表示担忧，没想到他这么突然地就去了。”无视菲利的冷淡，格兰伯爵万分遗憾地说着，“我们的船队从中大陆的斐兰带回了一些消息，据说那边的森林精灵部落出产一些非常神奇的生命魔法药剂，可以治疗任何诅咒。我们已经派人去搜集进一步的情报，可惜……已经是来不及了。”

“非常感谢贵国的善意。”菲利公式化地说道。

“对于善良而高贵的伊莎贝拉殿下来说，为她的远亲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是举手之劳，毕竟，伊利亚也是她的祖国。”格兰伯爵意有所指的说道。

菲利像一只炸了毛的小猫一样警觉起来，斟酌着说道：“是的，我很高兴伊利亚的百合能够得到安菲特的尊敬，这为我们两国带来了永久的和平……”

“啊——”远处传来了熟悉的惊叫声。

“萨尔！”菲利惊叫着，立刻转身要跑，又在朔夜的提醒下勉强转头对格兰伯爵说：“请你原谅，伯爵。”

然后，他匆匆忙忙地走向声音的来处。

人群在国王面前让出了道路，但当他接近目的地时，却听到萨尔高声说道：“我接受。”

‘糟糕！’菲利快步来到了萨尔身边，原本清秀温文的少年现在看起来有些狼狈，衣服上带着褶皱和尘土。

在他们前方，人群让出了一块颇为宽敞的空地，对面站着一个身穿金红色铠甲的英武少年，大约十七八岁，是雷丁亲王的护卫——朔夜在第一眼便认了出来，其他两个护卫在旁边，簇拥着楚楚动人的莱安娜公主。

“很好！”少年抽出重剑，炫耀地挥舞了几下，淡淡的红色光焰在空气中划过让人眼花缭乱的轨迹，“就让我看看，禁卫军的少主有多大能耐。”

萨尔的脸色惨白，指节发青的握着腰间的细剑，不用看也知道，那只是用来装饰的。

“这是怎么回事！”菲利冷冷地问道。

“哦！原来是……王子……殿下。”比萨尔和菲利高上至少两个头的年轻骑士拉长了音，嘲讽地说道，“这位……温斯特侯爵的儿子答应了我一次小小的决斗，我想您可以在一旁等一下，结果马上就会出来的。”

“你是谁？”菲利傲慢地问道。

骑士端正的脸扭曲了，在那一瞬间，他好像一头野兽一样择人而噬，剑上的火焰陡然暴涨。

“莫汉！”雷丁亲王的声音响起，他刚刚赶到现场。

年轻的骑士立刻收敛了怒火，规规矩矩地低头行礼：“莫汉勋爵为您效劳，‘王子殿下’！”然后他不怀好意地说，“不过，即使是尊贵的‘王子殿下’，也没有资格取消正常的决斗吧？”

菲利愤怒地看着他——原则上来说，继承了“伊利亚之纹章”的人就是伊利亚的国王，但因为魔法和契约的影响力下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继承人只有在加冕仪式后才可以成为正式的国王，显然，这些南方来的贵族根本不打算承认他。

他按捺住怒火，用公事公办的口气说：“但萨尔只是见习的炼金术士，面对一个……高阶骑士，他有权利指定代理者。”

“很好！”莫汉反而更加兴奋了，高声说，“我就勉为其难来会会禁卫军的精英吧，躲在老爹裤子里的小鬼，算你命好。”

“你这个混蛋……”萨尔第一次说出了粗鲁的话，清秀的脸涨得通红，就要冲出去，被菲利伸手拉住，缓了一下，然后三号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紧紧地抓住了他。

“他就是我的对手吗？”莫汉不屑地问道，“一只乌鸦？”

“不！”菲利阴森森地看着他，说，“你的对手是……”

人群一下子静了下来，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纤细的身影凭空出现，即使是在灿烂明媚的阳光之下，那无可挑剔的美丽也好像是他们的幻觉，只要看到那双漠然的没有任何人类感情的绯红双眼，就会觉得阳光全都消失了，只有黑暗。

只有一瞬间，那感觉消失了，少年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白皙精致的好像一件一碰就碎的瓷器。

莫汉也愣了一下，然后脸愤怒的扭曲了，高声说：“我是高贵的骑士，你居然让一个奴隶做我的对手？这种小东西我在床上一晚上就可以干掉好几个。”

人群哄堂大笑，一个黑发的漂亮女人娇笑着说道：“那你可得下手轻点，赢下这个小东西之后，多少我都要了！真是少见的品种，正好我那里还没有，很像传说中的黑暗精灵呢，也不知道是怎么配种出来的？”

“赢下他？”莫汉撇了撇嘴，“他有资格做我的对手吗？”

“施法者不需要的资格！”萨尔声音颤抖地对朔夜说，“我指定你作为我的代替者，打败他。”

‘杀了他！’菲利在心里说道。

“很好！”莫汉勾了勾手指，“过来吧，宝贝！”

话音未落，朔夜已经从原处消失，出现在莫汉的身后，白皙的小手悄无声息地朝他的脖颈探去。

“呼——”一把燃着火焰的重剑带着风声劈了过来。

雷丁亲王的护卫都是在南方的战场上拼杀过来的，也许脾气不怎么样，但身手绝对一流。

朔夜躲开这一击，皱了皱眉，他需要一件武器，老魔法师给他准备了一整套，但哪一件他也不算喜欢……

‘我就是武器啊！’一个声音兴奋地说道，‘我们来战斗吧！’

朔夜抬起左手，毛球一样的小鹰飞到了他的手指上，展开翅膀，迅速地长大，翼展很快就超过了一米，仿佛一片阴云，遮住了阳光。

紧接着，黑鹰的身体开始拉长、扭曲，化作了一柄比朔夜高出一倍的巨大镰刀，锋利的黑色弯刃朝莫汉横扫过去，仿佛死神本人一般无可阻挡。

这一连串的变化还没有超过一秒钟，旁观的人群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只有雷丁亲王惊呼道：“停手！”

同时，他跃进战场，顺势抽出长剑。

好像是一颗小太阳在场中炸开，所有的人都闭上了眼睛。

绽放着灿烂光芒的长剑架住了镰刀的长柄，及时挡在部下面前的雷丁亲王松了口气，刚想声明放弃这场决斗，那近在咫尺的少年居然笑了。

在那一瞬间，他由冰冷的杀戮机器变成了创世神最完美的造物，在光芒的照耀下，那淡淡的微笑是如此的纯洁美丽，却又隐藏着一种违和的妖艳与神秘，让人忍不住去探究……

然后，雷丁觉得剑上一轻，不由自主地将长剑挥了出去，镰刀的长柄已经被他切成了两半，可是还没完。

握在朔夜的半截刀柄迅速地变形成一把黑色的弯刀，他一低头，让过呼啸而过的长剑，握着弯刀，径直撞向了雷丁的怀里。

雷丁呼吸一滞，果断地松手放弃无法控制的长剑，朝后疾退，同时，淡淡的白色光芒在衣服表面浮现。

弯刀切入了光芒之内，发出了细微的震荡，但依然如同切开白色的奶油一般地容易。

白色的衣料被划开，露出了里面的软皮甲。

刀刃仿佛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地切入了皮甲，雷丁没有感觉到疼痛，但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

一声尖啸响起，刚刚从耀眼的光芒中恢复过来的人们再次遭受了光芒的洗礼。

朔夜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在眼前炸开，抬起右手臂本能地张开暗元素护盾遮住要害，顺着爆风朝后退去。

护盾如同冰遇到火一样慢慢消融，他的手感觉到了火辣辣的灼痛。

终于，一切都停止了。人们惊讶地看向场内，最显眼的是一头散发着明亮光芒的独角兽，金色的眼睛仿佛燃着怒火，银色的鬃毛无风自动。雷丁亲王扶着它的脖颈站立着，左手抚着小腹，鲜红的血染红了白衣。

在场地的另一端，银发的少年正低头打量着一把斜插在地上的白金色长剑，他看上去依然弱不禁风，但绝对没有人敢再次说出冒犯的话语。

场地正中，木然站立的莫汉勋爵好像老了三十岁一样，生机全无。他这时才缓缓地倒下，背后插着一柄奇形的黑色回旋镖。

众目睽睽之下，回旋镖的形状扭曲了，化作一团黑影，从尸体中拔了出来，攸地飞了回去。

朔夜随手把弯刀往上一抛，和黑影撞在一起，融合、变形……最后，化作了一头神骏的黑鹰，骄傲地展了展双翼，飞了一圈，然后乖顺地停在了朔夜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