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哒哒的急促脚步声从门边传来,接着就看见穿着束带的诸兄大人踏进了夜班办公室。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的,于是藏人纪贞守大人走了过去。
「我接到命令急忙赶过来参见皇上。这请您通报主上。」
「啊?」
贞守大人抬头看着高挑的同事。
「你在说什么啊?」
他疑惑地问道。
「有位使者来传令说主上「火速召见」我啊。」
「什么时候的事?」
贞守大人反问道。
「大约是一刻钟之前。因为我人在双冈
的别墅中所以花了点时间。」
「我没听说这回事啊。」
贞守大人说着,还回头看了看国经他们确认了——下。
「你说是一刻钟之前,那时候我们还在皇上御前侍奉着,那时候并没有差这任何使者出去啊?」
「嗯,没听说没听说。」
左近卫源少将摇了摇头,国经也跟着点点头。
「你说的是真的吗?」
诸兄大人眉头紧皱着看着所有人,跟国经视线相对时停了下来。
「主上真的没有派出任何使者吗?」
诸兄的眼神盯着国经,并非在询问国经。贞守大人回答道。
「从我们开始值夜班以后,就没有派出任何使者,但如果是那之前的话……」
说着便挺起腰杆,站起身来。
「去问问尚侍吧。」
「嗯,拜托了。」
皇上就寝之后殿内必须保持安静,值夜的女官们也跟国经他们一样在寝殿附近的房内待命等着天亮。
等贞守大人跟值夜内侍们传达询问的事情再等尚侍们的回答,需要花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内夜班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沉重的气氛,看到青着一张脸焦躁地等待回覆的诸兄模样,就知道这不是一件小事。
好不容易去内侍所的女官回来,她带回的回答是。
「两位尚侍都表示,并没有听说有派出这样的使者。」
「没有听错吧?」
贞守大人问。
「她们确实是这么说的。」
女官回答着。
「事情就是这样罗,诸兄大人,你会不会搞错去你庄园的使者是什么人了?」
「不。他的确报上名说是皇上的使者。」
「那就奇怪了。如果不是有什么重大事件的话,是不会在三更半夜派这使者的。这样的话我们或尚侍不可能都不知道啊。」
「说的没错。」
满脸凝重地点点头的诸兄大人又开口道。
「国经大人。」
他呼唤着国经。
「请借一步说话。」
便回头走到门外,想必有事想要两人私下讲。
国经皱着眉露出(为什么?)的表情,便跟着诸兄大人走了出去。
等来到从办公室看不到的地方时,突然回过头来的诸兄大人马上抓住国经的胸前的衣裳。
「干什么?」
「是你搞的鬼吧!」
「什么?」
「我问是不是你搞的鬼!假派使者把我叫来内里的就是你吧!」
「没这回事!」
意外地被怀疑的人,忿忿地回话说。
「我什么事情都没做!」
接着,(啊)地领悟到,一定是因为之前夜里的那件事,所以引起了诸兄的怀疑吧。
「我向天地神明发誓,我什么都没做!那时候我的确以叔父之名骗了千寿,可是就算我再怎么大胆也不敢犯下用主上之名行骗的大罪啊!」
「这样啊……」
诸兄大人整个人沮丧地放开国经。
「那会是谁呢!」
忿忿地以咬牙切齿的声音说着。
「不、不对劲,这下糟了,家里只有千寿一个人!」
看到嘴里喃喃念着,马上就要冲出去的诸兄大人,国经赶紧伸手抓住他的袖子。
「等等!千寿丸怎么了吗?」
「危险!」
诸兄大人喊着,拍开抓住自己袖子的国经的手奔了出去。
「千寿丸吗?有危险……是怎么一回事?」
看到诸兄那副模样,忘记在寝殿引起骚动是多么失礼的事,不顾一切就离开的样子的确非比寻常。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国经在七夕宴会上见到与千寿相关的那一幕,想必能猜出些什么。
可是坐在与上段之间十分遥远的下座中的国经,并没有看到或听闻当时皇上与千寿问的互动,也不知道公卿们的反应,当然无法立刻推测出千寿身上发生的事,也才会在那一晚做出如此不经思考的蠢事……
完全无法预测究竟发生什么事,心里不停蠢动着过了一夜,等到夜班工作结束的早晨,从清凉殿退下后,国经便立刻前往藏人所町屋。
「诸兄大人回来了吗?」
「还没,大人还没有回来。」
「那业平大人在吗?」
「业平大人今天直接从家中去上朝。」
「啊!」
那应该已经到藏人所了,国经转向校书殿走去。
「不,大人还没有上朝。」
「迟到了吗?嗯,好。」
业平的家在东三条。国经身着正式束带服装就出了内里的门。
不适合在快走时穿着的衣物,在快步走动下摩擦着发出沙沙声,国经不禁自问(为什么我要这么着急啊?)。
那是因为千寿丸可能出事了。诸兄大人那紧张的模样实在不寻常。如果真有什么,那说不定是跟千寿的性命有关的重要大事。
(这还可理解,但为什么想见业平大人呢?)
……因为如果是他,应该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自己担心着千寿丸。因为事情跟千寿丸有关,所以我才会如此着急啊。)
国径自问自答着,回想起那天晚上天真无邪地喝醉了的千寿丸。
模样好看,聪明又爱逞强,以及那让人心醉的漂亮舞姿,徒手捕捉毒蛇的勇猛……开心时的脸庞,不高兴时就嘟着嘴往旁边一扭的表情,不甘心时往上瞪着人的表情,听从吩咐时紧张认真的脸庞……总是活泼又元气十足的千寿丸,那天晚上,就好像爱撒娇的小猫儿般。
因为喝了渗蜂蜜的酒,心情变得超愉快,平常的警戒心都烟消云散。毫无防备的可爱模样全都表现出来……
「咦咦,天花板在转圈圈……」
回想起千寿手指着天花板,动作怪异又开心地咯咯笑着的脸庞,自己也忍不住像当时一样笑了出来。
真可爱……忍不住觉得千寿好可爱……心中兴起了想要把这样的千寿丸占为己有的念头。如果能够无时无刻都像那样讨人喜爱地跟在自己身旁,想必会很快乐吧。
「可是千寿丸,是属于那男人的。」
想到这,国经突然停下脚步。
……是啊。千寿丸是属于那藤原诸兄的……
「啊!我真像个笨蛋。我做的事情根本就与我无关,我干什么要一头热啊。」
自言自语地丢下这句话,忍不住觉得(我真是个笨蛋!)。
即使自己再怎么担心,千寿丸也已经是诸兄的了。自己根本就没有机会,那时就知道了。
就算自己再怎么喜爱都跟千寿丸没有关系,自己为千寿丸担心而四处奔走并不会有什么结果。
(只不过是徒劳无功罢了。」
这么一想,原本要往业平家走去的脚步便停了下来,准备回自己的家。
恰好此时,看到业平大人朝这儿走了过来。
明明已经迟到,可是当国经看到他丝毫不急以悠悠地脚步走来的瞬间,忍不住就扬起手用力挥了挥。
等到挥了手才察觉(啊!我、我到底在干嘛)又赶紧收回手,可是业平大人已经看见了。
国经说服着自己(只是要把昨天看到的事情告诉他),便等着业平大人定过来。因为觉得自己主动走过去的话,更让自己看起来像个笨蛋。
好不容易等到业平大人走到国经身边时。
「有什么事吗?」
业平大人面无表情冷冷地抛下一句话,就要擦身而过。
「请等等。」
国经抓住他的袖子。
「我上朝迟到了。」
无法阻止说话冷淡的业平大人的脚步,国经无计可施之下只好跟上去。
「我知道。可是这事跟千寿丸有关。」
「我可不会帮你忙。我站在诸兄那边。」
「不是这样的!好像发生什么事了,昨天深夜,诸兄大人来到夜班办公室。」
「嗯?」
业平大人终于转头看向国经,但并没有停下脚步。可是似乎打算听他说明。于是国经边走着,边告诉业平昨晚事件的始末。
「夜班结束后我还去了藏人所町屋,但诸兄大人并没有回来。」
「啊,大概是跑回双冈了吧。」
「千寿丸遭遇危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就像你说的。」
业平大人悠悠地说着,又接着道。
「也许,现在已经被杀了吧。」
国经吓了一大跳。虽然不是没想过可能是发生这种事,但是如此直接地说出口,实在让他受到相当大地冲击。
「被、被杀?为什么!」
「因为有坏人不想让千寿活着。」
「是、是谁?」
「如果知道的话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业平大人仍旧边走边慢慢回话的态度,让国经心里起了一把火,大步走到业平大人面前,抓住他的衣襟。
「你给我等等!为什么这么不在乎?为什么你不担心?」
「你自己呢,为什么这么关心?我不是已经明白告诉过你想抢夺千寿是没用的吗?」
「那就这样不管千寿的死活了吗!」
「我的意思是说,这事情跟你没关吧。」
「有关,他是我曾经想要养在身边的小猫咪!」
「哈!」
业平大人冷哼一声说。
「可是,他却搔搔你的手就逃开了!」
「不错,正是如此。而且已经有主人了!不过……」
「喜欢吗?」
「啊……」
「迷上千寿了吗?」
「喔……」
「如果你不是因为遵从良房的吩咐才这么做,那我可以接受让你帮忙。」
「咦?什么?」
一时之间没办法理解业平说的话,国经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业平大人停下脚步。从刚才碰面以来,业平初次认真地面向国经说。
「如果你是发自真心地喜欢千寿的话,我愿意让你来帮忙诸兄。」
可是,这件事情的背后策划人,说不定是你的叔父右大臣良房,或者是你的父亲权中纳言长良喔。」
「什么?」
「即使如此,若你还是想为千寿做些什么的话,就跟着来吧。」
业平大人迈开步伐,发现他是往偏离内里的方向走着,朝大内里中的西边走去。
「你要去哪里?」
「左马寮。」
「要骑马去双冈庄?」
「你还不笨嘛!」
业平大人嘴上这么说,然后突然像想起什么事来地转头对年轻仆役说。
「光正,你去藏人所,就说业平因为家里发生急事无法上朝。」
「是。」
「事情办好之后,就到藏人所町屋等着。」
「遵命。」
抵达左马寮后,业平大人吩咐准备马匹。
「啊,我要「相模」。动作快一点。」
接下命令的胡须脸杂役露出惊讶地表情说。
「您就这样出门吗?」
「没时间换衣服。」
业平大人说着,又命令仆役。
「有什么可以绑衣带的东西就拿来吧。随便一条绳子也不打紧。」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仆役以浓重的东国腔调口音回问着,让国经忍不住想吼着「乖乖照吩咐去做事就好」,可是业平大人却没有责备仆役的意思。
「说的也是,赖直,你也一起来吧。千寿好像出大事了。」
「啊!」
胡子脸仆役强壮的手腕上,被阳光晒得黝黑的手紧紧握了起来。
「请务必让小的同行。」
说完,便动作敏捷地快速跑进马厩中。
「然后,你打算怎么办?」
业平似乎毫不在意地开口问着,国经什么也没想立刻回说。
「我要去。」
「有可能会因此与良房他们成为敌人喔。」
「叔父大人没有危害千寿的理由。一定是其它人的诡计。」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嗯,我跟赖直要骑马过去,你要自己用走的过去吗?」
「啊,不、不是的。」
国经也慌忙地开始调度马匹。
穿着正式束带服装的两人加上赖直,策马奔向双冈山庄的同时,诸兄费时大半夜拼命的四处搜寻却没有任何结果,只好又返回山庄。
从夜班办公室直接奔向左马寮,就这样骑着「雾岛」又飞奔出去,所以诸兄还是一身威严整齐的的正式装扮。
看到这样的诸兄,眼睛布满血丝急急骑在马上奔驰,沿途的农夫和走在路上的碰面们,都纷纷露出不安的神情,心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看那样子应该是职位很高的官员吧?」
「似乎非常着急地策马奔驰着哪。」
「是不是哪里要爆发战争了啊?」
「没听说这样的传闻啊。」
那一整晚,一会儿往那儿跑,没多久又往另一边跑,持续奔走着的「雾岛」,疲累地汗湿全身,嘴角都冒出泡泡来,可是诸兄根本没有时间关心马儿的状况。
喀哒喀哒地抵达山庄门前时。
「咦?」
诸兄张大了眼睛。
墙边有三头马匹,其中一头是雪白的白马。
「是业平大人啊!」
诸兄大吼着跳下马,往门内冲去。
业平大人正站在卧房门口,向站在庭院中穿着仆役服装的男人说话。
「如何,你懂了吗?」
「小的……」
话还没说完男人看到诸兄,便立刻把头低了下去。
「喔,是赖直啊。」
「你跑去哪里了?」
被业平大人一问,诸兄走向门口说「就是」。
「千寿他!!」
诸兄话还没讲完,业平大人便接口说。
「你被骗出门去回复皇命时,他就不见了。」
「对,就是这样。」
业平大人淡淡地继续说。
「家仆夫妇俩在后面的边间睡觉,没听到任何尖叫或是骚动声。千寿骑来的「淡路」也还系在马厩。卧房跟庭院中是有看到几个人的足迹,可是都没有发现血迹。没有看到原本应该在床上的被子,可能是为了不让他出声用被子包住抓走他,或是把杀害的尸体包着带走了。」
「不可能会这样!他们……想要千寿死吗!」
对着大吼的诸兄,业平大人也生气地吼了回去。
「第二次了,诸兄!已经发生第二次因为思虑不周而被设计的状况了!为什么要放千寿自己一个人?你这个笨蛋!」
诸兄被斥责的说不出话来,不禁掉下了泪水。
「我知道,是我不好!全都是我的错!千寿如果死了都是我的错!」
诸兄大吼大叫着当场扑倒在地,放声大哭了起来。
「千寿!千寿!我为什么要放你独自一人就出门!没有仔细思考,实在是个笨蛋!说是主上的使者这样的借口居然就没头没脑的相信,毫无疑问地就被骗了,就这样白白让你被抓定!啊啊啊啊,你一定要好好活着,至少要活着啊!千寿,千寿——」
满心自责地拼命槌打着自己的胸口,难忍的焦躁感在心中蠢动,诸兄用尽力气嘶吼着,边喘着边哭。
就在眼泪流干,声音也变沙哑时。
「赖直,动手。」
听到业平大人的声音,劈头而来的就是一整块冰连同水浇灌而下。
「还不够,国经!」
「喔,好好好。」
头上又再次被哗啦啦地泼了水。
「还不够吗?真是个麻烦的男人。赖直,再浇一盆。」
「是。」
被装满一大盆的水从头灌下三次,全身湿透的诸兄,终于被业平大人的斥骂声给震醒。
「好了,稍微给我清醒一点!如果还哭不够的话,等事情完成以后再继续哭也不迟。赖直,从脚印中有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