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就是刚才的信吗?你的脑袋还是转得那么快。」
诸兄发自真心的称赞着,业平大人倒是一反往常地摇摇头。
「可是只靠守护符,也只能暂时稳定一阵子。」
「说的也是。不能够拜托那位祁巳解除诅咒吗?」
「要动用阴阳寮的人,必须有公务上的理由。」
「这样啊……这跟东宫殿下被诅咒引发骚动时的理由不一样。」
「真是不凑巧。」
「要不要拜托慈圆阿阇梨看看?地位高的密教僧人,应该多少能降伏诅咒吧?」
听到诸兄灵机一动的提议,业平大人说:「嗯,就这个办法吧。」
业平大人表示赞成,接着说:「可是,也有可能不成。就算拓尊是下诅咒的犯人,他原本对咒法就很拿手,又是个健壮、精力丰沛的壮年男子。而慈圆高僧虽然德高望重,年纪又大,要是互相比拚咒术,可能会变成拉锯战……」
「反击诅咒据说是危险的法术,如果有什么万一,造成阿阇梨大人有什么生命危险,千寿会哭的。」
「如果有这层顾虑,就得找到下诅咒的元凶,直捣黄龙才行。」业平大人继续说道。
「拓尊的藏人之处,从国经的调查中可知。可是并不能因为有下咒的嫌疑就出兵,但若等到抓到确凿的证据才派追捕使去,又会来不及。他如果刻意隐藏行踪,那事姑娘儿就麻烦了。」
「我去。」
听到诸兄这么说,业平大人皱直眉头。
「这你不用费心。」
「怎么,难不成你打算去?」
「比越地近,又知道他的住所,以「齐戒」为由请个三天假,应该就能找出些什么线索来。为了千寿,跑一趟南都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没听错吧,你刚才说「为了千寿」吧?」
虽然诸兄只是玩笑地瞪着业平说。
「我可没说是「可爱的千寿」或是「我的千寿」喔。」
看业平大人故意这么说,诸兄又一把火上来,打算掀开底牌似地说:
「结果你根本就是喜欢千寿吧?」
「哎哟,都这时候了还说这个。」
业平大人满脸笑容,当作笑话似地不让诸兄有机会说下去,内心其实抱着不能公开的罪恶感。
「不单单只是喜欢而已吧?你是认真地爱上他了吧?你说啊,业平大人!」
看着从坐垫站起身,盘算着自己的身高会让对方有压迫感,以由上往下的态势瞪着自己的诸兄。被认为是毫无节操、宫中属一属二的好色男子、游走于狩猎爱情游戏中的业平大人,以好像早就有所觉悟的轻松眼神,开口道:
「你既然要这么说,我该如何回答你呢?难不成叫你把千寿让给我?」
业平刻意往后退到诸兄碰不到的距离,仿佛要拍拍诸兄的肩膀似地挥挥手,又继续说:
「诸兄,诸兄,冷静下来。我之所以压抑着没有出手,并不是因为顾虑到你,而是因为千寿选择了你。口拙不擅长说话的你,除了眼前所见之事外,时常迟钝得不知变通,再加上不峙糊里糊涂的……可是在他的眼中,聪敏机灵不管是实力或将来的发展,甚至从男人的价值来看,远远用胜过你的我,却远远比不上你,在他眼中的你是任谁也无法比拟的好男人。而我也是从以往累积的经验中,知道没有任何方法能让沉醉于爱情中的傻子清醒——环肥燕瘦各有所爱,这是谁也无法动摇的。」
「但你还是对他出手了吧?」诸兄质问着从千寿那儿听来的性骚扰行为。
「我想也差不多要被发现了。」业平大人丝毫不加掩饰地招认,却又大言不惭地继续说:「他虽然说困扰,却没有说不要,所以不禁就——」
「千,千寿他?」
「女人是不会说「困扰」两字的。」
「你不是已经把目标转向国经大人了?难道不是吗!」
愤慨的音调越吼越高,诸兄被业平细长的眼狠狠瞪了一眼,才急忙用袖口遮住嘴。
「喂喂,别讲这么吓人的话。要是把右大臣的甥儿带上床,你知道会遭到什么惩罚吗?」
「对、对不住。但是,你这样讲千寿,他不也——」
诸兄慌张地吞下就要冲口而出的话。一旦在气头上,就会忍不住讲出不该说的话,这坏习惯要是不赶快改掉可是很危险的。
「反、反正,你不要再让千寿烦恼了。他可是很尊敬你的。」
「我是等着有一天,他会把尊敬转换为爱,可就是等不到。」
业平大人故意开玩笑地说。诸兄心里恨得牙痒痒地,看着容貌俊秀的友人说:
「我对你的多管闲事感到生气,这是因为我知道你的条件比我好。可是让我生气的地方,就是让我担心着不知哪一天,千寿会被你吸引去,老是让我提心掉胆的。」
「我不会来阴的。你是我的好朋友,我也很清楚知道千寿爱着你。」业平换上平日少见的温柔笑容续道:「我这个人血统高贵长得又好看,床第技巧又是宫中第一。人际关系好又不可轻忽,总有一天,能够出人头地争取到三位的官职。再加上文武双全,不是我自夸,实在是个条件很好的男人,但只有一样东西是我没有的。」
业平大人用眼神询问诸兄:你知道是什么吗?
「是北方妻室(正室)吗?」诸兄问。
「是诚实啊!」露出美丽的微笑,诸兄这了不得的好朋友下了个结论:「所以说,千寿不会爱上我。」
「你会一辈子珍惜到手的事物,但我只要一变成我的很快就腻了。千寿看清这一点,所以不会喜欢上我。」
诸兄想了想,回答:「不诚实的人,怎么会从自己口中说出「自己不诚实」呢?不过,你想说的我都懂。我不会再担心了,可是有件事情想要拜托你。」
「什么啊?」
「如果有一天我抛开千寿离开人间的,千寿就拜托你照顾了。」
「不要说这种笨话。认真一点想想,不要这么没头没脑。」
业平大人皱着柳眉斥责着,诸兄也了解这是言灵的力量,可是他觉得这话不交代不行才讲出口。
「虽说这不是什么好事,可是毕竟我跟千寿差了十岁。以年龄来看也是我会先离开人世,因此我才如此拜托你。」
「嗯,到那个时候,你我都是白发苍苍的老头了。而且我该会比你更为苍老吧?拜托你啦,交代千寿记得要照顾我。」
故意转过头去说话的业平大人,为了抹削言灵的力量刻意这么说,看来他已充分了解诸兄的想法。
「我知道了,我会跟他说的。」诸兄回答着。
业平大人喃喃地说:「你不真是个好人。」
「嗯。」
「我可要替你取个绰号叫笨蛋啦!」业平玩笑地说。
「搞不好正是如此。」诸兄认命地表示。
「也因为这样,我绝对不会骗你。」业平回答。
「是吗?可是我常常上你的当啊!」
「我指的是不会发自真心地欺骗你,不然千寿现在早就是我的人了。」
「我……」
「大概只有肉体关系吧!」
「呜……」
业平大人沉默下来,诸兄烦恼地思考一会又说:「我是不介意你欺骗我,可是千万别让千寿哭。」
过了一会——
「……笨蛋。」
诸兄斜瞄一下回话的业平大人,又悄悄地将眼神收回来。
那是因为业平大人虽然在微笑的侧脸,却带着不该表现出来,怎么也无法掩饰的一股淡淡哀伤。
……这样啊……你真的喜欢上千寿了吗……可是……我绝不能让给你……
雨声滴滴答答地从屋檐落下来。
突然听见啪嚓点起火堆的声音。
「什么峙候了?」诸兄喃喃说着没听到回应,又换了个问题:「什么时候要动身去南都?」
「等雨停了。」
「那就是明天啰?会下雪喔。」
门外下着的雨丝中,曾几何时开始混杂着白色雪片落下来。
祁巳大人完成工作的速度相当快。俐落地磨好朱墨,速速几笔便将复杂的符咒写好,打手印诵念真言替守护符开眼。
「完成了。」说成了将护符交到千寿手中。
「谢谢您。」
「把它缝在衣领后面。」
「不能放在保护袋中吗?」
「你有吗?」
「现在放在曹司中。」
收着慈圆阿阇梨大人赠与的独钴杵保护袋,在练习时总是放在曹司中。原本应该随身携带,可是随身带着重量不轻,又不能随便乱放,所以就摆在曹司内。
「守护符如果不随身带着就没有意义了。」
祁巳大人这么说,千寿才觉得:啊啊,说的是。
阿阇梨大人送给自己护身用的揭钴杵,说不定就是因为自己嫌重偷懒不戴在身上,才会遭到诅咒的。
「小的一定会随身带着绝不离身。」千寿答应着收入怀中。
「祁已大人,千寿,好了吗?」
门外听到寮生询问的声音,千寿回答「好了」就离开房间。
寮生沿途不让其他人看见地小心将千寿送至寮外,千寿便急忙跑回藏人所盯屋。要去西雅院的时间就快要到了,得做些准备否则无法见殿下。
「我看看,外农,外衣。还有裤子,裤子。啊,对了,还要把守护符装进袋内。」
虽然有戴斗笠,可是袖子跟裤摆和里面的内衣都淋湿了,内衣没办法换只好忍耐着。把蓝染的葛布衣服,换成桂子夫人赠送的霜月布料制服装,上衣外面有着鸟子色(淡黄色),里面是白「冰重」色,头发整了整重新绑上白元结,再把守护符放进袋中挂在胸前,就完成准备工作。
「我要出门了。」
打了声招呼就要出门,说着却啾地打了声喷嚏。
「比早上还要冷哪!」
嘴里仿着,擦擦鼻子走到门边,雨水已经变成冰雨。
「哎呀,难怪会这么冷。」
走到门口时把裤脚拉到膝盖上,小心翼翼地不让裤摆弄脏。为了不让特意准备的衣服弄湿,还戴上斗笠出门。戴上被淋湿感觉很沉重的市女笠,千寿便往西雅院出发。来到门前时,申刻的太鼓钏声恰好响起。
东宫道康殿下在围了好几层的帷幕中,放置两个大火盆,而殿下就在这「冬日暖屋」中,伸长脖子等着千寿。
「总算来啦,哎呀,鼻子都冻红啦,一定很冷吧?先来烘烘手。」
「谢谢殿下。」
千寿将手靠近火盆取暖,虽然让冻僵的手暖和起来,可是背上的寒冷和脚上的冻感还没解除,也不能连脚和背都在这里烘暖。
「外面下的雨中好像已经有雪了哪。」
以听起来舒服又沉稳的辣气闲聊的东宫殿下,今年二十二岁,与父皇十分相似,只是长相看起来年轻许多——连说话的稳重语调和温柔的心,都跟父皇非常像。
「今晚说不定会落雪。」
千寿一说,殿下脸上露出些许困扰的表情。
「雪虽美让人喜爱,可是天气寒冷就很恼人。」
「您觉得要感冒了吗?」
「还不打紧。可是,可能有一天还是会感冒。像这样被保护得好好地待在温暖环境中,总觉得还是会感冒,真让人讨厌。」
东宫殿下对自己包裹在厚重棉料大氅子的模样,显现出好笑的表情,因为自己生下来体质就虚弱,又常卧病在床……
「今年冬季,殿下您一定能健康地度过。」千寿表示,又继续说:「殿下您今年秋季就非常健康地度过,所以冬季肯定也没有问题。您的御体已经比之前好了。」
「说的也是,秋季开始到目前为止,身体状况是好很多。仔细想想,自从千寿过来玩以后,都还没生病过。想想,说不定是你分给我的元气所造成的呢!」
「若真是如此,小的就感到很开心啰。为了让殿下在冬天也能够健康度过,小的愿意常常来拜访。」
「你的心意我很高兴。但是你还要读书,学骑马射箭、太刀和舞蹈等等一定很忙,不要太勉强。」
「跟殿下您聊天说话和下棋,让小的觉得很愉快。」
「因为跟我相处都是在玩耍呀!」殿下苦笑着说,接着又问:「功课上有进步嚼?」
「是。今天也读了《史记》。」
「你已经念到第八卷了吧?已经读完了吗?」
「不,还没。」
「那么,今天也是念到一半就打瞌睡嚼?」
被殿下说中让千寿脸都红了,千寿想起自己的萝境。
「小的想到,今天萝见很不可思议的梦。」
「在打瞌睡的峙候?」
「是。篁参议大人出现在萝中,带小的到一个有很大池子的宫殿,我在那儿见到司马迁大人。」
「哦……司马迁是那位《史记》的作者?他是汉圾人吧?」
「篁大人称呼他为「子长大人」,司马迁大人则称呼篁大人为「次官」;子长是司马迁的字,那「次官」指的是什么呢?在我国朝中,并没有像这样的官职名称。」
千寿说着,殿下把手抚着额头,想想说:「不,有的。是「齐院司」的官职,分为「长官」「判官」「主典」。」
「您说齐院司,是加茂祭典中出现的齐王娘娘,在她所住的紫野齐院中工作的官员吗?」
「可是篁参议应该没有担任过这样的职务。」
看到殿下认真地陷入思考,千寿不希望殿下为此头痛,便说:「这只是打瞌睡峙梦见的事情,您别太认真。」
这时殿下小心地打量身边是否有人听见两人的说话声,往左看看又往右看看,作势要跟千寿讲悄悄话。
小小声告诉千寿的是……
「你知道流言都说篁大人他「晚上在阎王殿担任冥官」这件事吗?」
千寿吓一跳,注视着靠近过来的殿下。
「您为什么会知道呢?」
「你又是从什么人那儿听来的消息?」
「是藏人所町屋的杂役告诉我的。」
「我是从女官那儿。看样子这流言,已经流传得相当广。」
「小的认为,这都是虚构的故事。」
「我也这么认为。可是你在萝中,听到篁参议被称作「次官」。而我从女官那儿听来的内容是说:「参议的官痊仅次于阎罗王之下」。如果阎王殿的官职名就叫做「长官」、「次官」的话……那也未免巧合到不可思议了。」
千寿内心有种雀跃又带着紧张的情绪升起,悄悄地问说:
「殿下您真的认为,篁大人有这样的身分吗?」
「若真是如此那就让人很放心啦!」
殿下这么说,让千寿觉得很狐疑。
「很放心……吗?」
「因为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世间,听说到那时候会被带到阎王殿,判定是会下地狱或是前往极乐世界吧?如果届时,身边除了可怕的阎罗王和鬼卒之外,还有做事仔细又早已熟识的篁参议在,多多少少会比较安心吧?」
「您说的是……」千寿虽觉得殿下的想法十分与众不同,但这样想似乎也没什么不好,便答道:
「正如您所说,在冥间有熟识的人在,的确会让人比较安心。」
「是啊是啊。」殿下似乎很开心地点点头。「千寿总是跟我意兄很合,跟你说话真的好开心。差不多该来下棋了吧,你赞成吗?」
千寿当然答「好的」。
随侍女官将棋盘准备好,两人开始下棋。千寿执黑棋,殿下执白棋,今天也是请殿下让七步棋。如果能够让千寿选择,当然是希望能够少让一些,可是殿下今天还是先让七步。
虽然殿下已经让了不少,也多有手下留情,千寿还是很想早些站在对等的角度跟殿下下棋,但程度上还差得很远。
只听到石子放在棋盘上的啪嚓啪嚓响声,周遭一片安静中不知过了多久。
「好啦,已经没子了吧?」
听到殿下的话,千寿不甘心地呼口气说:「小的输了。」
「今天下棋的峙候没什么精神呢!」
殿下说,千寿低下头称「是」。
「而且,从刚刚你的脸就越来越红了。」
「咦?」
「是不是发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