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寿,知道吗?知道吗?是我啊,是诸兄啊!抱着你的是藤原诸兄啊!」
「……啊……」
终于听到微弱的声音回应,让诸兄稍微松一口气地望着怀中的千寿。千寿张开盈满泪水的大眼睛,使得诸兄高兴地露出笑容。
「刚刚走掉了……走掉了……可是……还会来……那个男人……长得像那个男人的鬼……想要抱我……」
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诉说着,千寿整个人都快虚脱了。看到千寿又闭上眼睛,诸兄慌乱地摇摇怀中瘦小的身躯。
「等,等等,千寿!那个男人是谁?快告诉我!」
可是千寿闭着眼睛,只有嘴唇有些微动静,沙哑的声音吐出:「拓……尊……」
诸兄怒发冲冠地吼道:「你,你这家伙,果然是你。浑蛋,拓尊……」
火大到咬牙切齿的凶恶模样,让跟在桂子身边的侍女小系害怕地用袖子遮着脸说「奸可怕」。
就在这时,听到门口有急促的脚步声啪哒啪哒地传过来。
「诸兄!」说话的是业平大人的声音。
「喔,在这里!」诸兄回应着。
走进来的业平大人,在狩猎衣上覆着纸衣(注:套在服装外遮挡脏污用的简便外衣),一副要出远门的装扮,腰间还配着太刀。
「寿太郎来通知我了。千寿的状况如何?」
「现在安静下来了。下诅咒的犯人果然是拓尊。」
「哦?」
「有着他长相的鬼,想要来侵犯千寿。」
「这不守规矩的家伙!」业平大人唾弃地骂着,又朝向门边吼道:「进来!」
业平大人叫进来的,是个眉骨高耸、眼睛轮廓深邃,长相奇特的男人。
「我是阴阳寮中拥有官位的阴阳师,名叫安倍祁巳上男人报上名讳。
「是皇上派你来的吗?」
出乎意料的帮手到来,让诸兄脸上露出喜色,业平大人却扁扁嘴说「不是」。
「是我硬把他拖来的。皇上也有可能会派人来,可是阴阳头中意的人,都是些笨蛋,根本派不上用场。」
「这样——总之还是很感谢您。」
「话虽这么说,但还不清楚。他虽是阴阳寮被评价说是有实力的人,可是莆他画的符却没有效用。」
诸兄又一把火上来,「你干嘛找如此不可靠的人来啊!」话才说出口——
「冤枉人。」沙哑粗重的说话声打断诸兄。
讲话的人是满脸不高兴,瞪着天际的祁已。
「什么「冤枉人」?」业平大人问。
阴阳师回答道:「守护符是有效的,正因为有效所以不好。请把骂我的话撤销。」
「讲些人听得懂的话!」
业平大人狠狠地撂下这话,祁巳只是回应着「等下再说」。
「准备纸、小刀、盐、水,还要桌子。」祁巳颐指气使地吩咐着,态度相当傲慢。
「去准备吧!」业平大人对诸兄说。
「动作快!」祁已加上一句。
「鬼气还没消除,下咒的人正在休息吧?不趁现在赶紧张起结界,这孩子又会被折磨的七荤八素。」
「马上去准备!」诸兄命令家人去准备。「要纸跟小刀,盐巴还有水,还要桌子!」
东西很快就备齐,阴阳师立刻开始工作。用小刀裁切着纸张,剪出几张纸娃娃,自顾自地抱怨:「守护符起了效用,但是因为泰山府君符很糟糕,能够防法力强的怨灵,却会助长小的,才导致这结果。你们听懂了吗?」
「不了解。」
业平大人回着话,诸兄也跟着点头。
「你指的小的,是拓尊派来的使鬼吧?那法力强的,指的又是为何?」
「当然就是那个啊!」
「你说的那个是什么,我不懂。」
高壮的阴阳师一脸(真是的)的模样叹口气,小声的说:
「如果讲出名字会把他招来,所以不能说出口。」接着补充:「法力强的,就是道孩子的曾祖父。小的是破戒僧的生灵,大怨灵的威力守护着这孩子,但我的守护符却挡住他,小的才趁隙而入。」
「可是泰山府君符不是最厉害的符咒吗?为什么防不了小的呢?」
「你说捕获鲸鱼的网,能够捕到沙丁鱼吗?」
阴阳师打着怪异的比喻,喀地把小刀放下,已经完成十二张纸娃娃。
他用从怀中取出的朱笔,一张张地在上面写上梵字,排列在千寿躺着的床周围。
「差不多要来了。鬼气变浓了。」
「喔!」
诸兄看看周遭,业平大人开口问:「能够制伏他吗?」
「没办法。」阴阳师不高兴地说,又解释:「道具不足,而且时间也不够。光是要保护这孩子就已经费尽心力了。剩下的就让你们伤脑筋啦!所有人都往后退不要弄乱结界。」
他命令着,全部的人都退到门边。
「绝对不能靠近这里。尤其是诸兄大人,你一定要牢记!」
「我,我知道了。」阴阳师自己坐在房间的东北角说:「来了。」
就在这时——
原本安静沉睡的千寿,开始发出喘息声呻吟着「啊,啊」。脸颊上的红晕好似刷上腮红地增加了浓度,额头上浮出一颗颗斗大的汗珠,身子也挣扎起来。
气息紊乱地呼吸着,朱唇拚命挤出「啊」,「不,不要」的呻吟声。
「啊,不要,啊,不要啊!不要,住手,啊啊啊啊,我不要啊!」
千寿的挣扎是与看不见身影、欲侵犯他的生灵抵抗所发出的。翻过身子却翻不回来地被压制住,趴着的千寿手腕往前想要抓住床垫,那是他为了逃离生灵所做的拚命努力。千寿的臀部慢慢地被抬起,都是生灵抓住他的细腰所造成!
在绪兄的眼中看到这一幕,就觉得好似看到有着拓尊容貌的全裸鬼,用他不祥的男性象征想要侵犯千寿。
愤怒冲上心头,让诸兄忘我地就要往前冲的当下,用力架住他的业平大人阻挡了他的路。
「别靠近,你想破坏祁巳的法术吗?」
被这么一吼,诸兄才惊得恢愎理性。
可是……可是,祁巳大人为什么还在拖拖拉拉?
「不,啊啊,不,不要啊!」
看,千寿看来已经累了,再不管就会被侵犯了。
「祁已大人!」
对着吼出声来的诸兄,业平大人竖起指头「嘘」地要他闭嘴。
这瞬间,阴阳师将竖起五指的右手对着空中划着,念唱出「临兵门者皆阵列前行」九字诀,两手打个印再以打雷般的声音喊出:「急急如律令!」接着便一动也不动。
「好,好,真不愧是祁巳!」
业平大人高兴地小声说着,让诸兄也注意到了。
千寿从被袭击的状态下解放,虽然还没有完全放松,但从他瘫软横躺的背影中,看得出放下心的气氛。
「千寿。」
诸兄正踏出一步峙。
「别靠近。」
听到祁巳的制止声,跨出的脚步慌忙退回去。祁巳的声音听来像是从紧闭的嘴中挤出来的,令人感受到一股压迫感,让人体会到适才祁巳说的「光要保护这孩子就费尽心力了」的话中涵义。还有他吩咐不可破坏结界的原因。
「他就是那样支撑着保护千寿的结界嚼?」
听到诸兄确认地问着,业平大人回道:「似乎是。」
业平大人回答后,对正在胸前打佛印坐着一动也不动的阴阳师问:「能够维持多久?」
「足够了。」诸兄说:「交给您了。」
交代完,诸兄就转身出门。
期限是三天,没有时间拖拖拉拉了。
「来人,把狩猎衣拿来!备马。还有纸衣和蓑笠跟太刀!」
业平大人从后面追加吩咐:「还要弓箭及粮食,要去南都。也需要带钱。」
将衣服换成轻便的狩猎衣,腰上佩带实用为主的太刀完成准备后,诸兄回到千寿休息的房间。
母亲桂子正在房中不影响结界的场所围上帷幕,似乎打算待在那里守护千寿。好几个暖炉被送进房中,想必也是母亲的吩咐。
了解到千寿的事情交给母亲便没问题,诸兄走向母亲,简短地报告:
「我要去追捕下咒的拓尊,现在就要出发去南都。」
母亲紧紧凝视着诸兄的脸庞,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千寿丸少爷就交给桂子我吧!我会诚心祈祷诸兄大人跟业平大人都能双双平安归来。」
「谢谢您。」
问候过后,两人马上出发。
业平大人所骑的马,身上有着野马的血十分难驯,除了业平大人外,还没有人能够驾驭它。是名字取为「夜叉鹿毛」的母马;诸兄则是骑着产于诹访牧场,跟鹿一样敏捷可在山中奔走的黑毛健康马儿「猎月」。
天已经暗了下来,在雨水变成雪的暗夜中骑马相当危险,但已经没有时间等到天亮。
祁巳虽说可以维持三天,但在诸兄眼中看来,支撑结界需要耗费相常多的体力。而且任谁都不能进入结界中,表示在这段期间,不论是祁巳还是千寿,都得不吃不喝地度过,这状况应该撑不过三天。
南都是往日平城的旧都,就在现今京城的正南方。距离约有五十四里(律令峙代的「里」=约O.六六公里)。途中虽然没有要翻山越岭的路,却要穿过好几条河川和广大的巨椋池。
两人出了罗城门往南前进。京城与南都间的往来,虽不是完全断绝却不频繁,并没有建造太宽的街道,靠单手所举的火把光芒默默前进,路却像乡间分分岔路般狭窄。
雪已经积了不少,现在稍停,天空仍旧而满雪朵,无法以星光作为指引的两人,在黑暗中只能依靠隐约的东山影子骑马前进。轻轻挥着马鞭,脚跟踢着焉腹催促马匹前进,在夜里与其依赖夜视力不佳的人类,还不如交给马儿的本能来前进更为安全。
走到河边时,一样让马儿试试浅川的深度才度过。这一带分成好几条分流的鸭川,从昨晚开始因为雨势让水量增加不少,幸好没碰上深度高达焉腹的河川就能够穿过。
周遭开始起风,云层被吹开让天候都改变的风势,冷冽得就像要将身体切割开来,让寒气逐渐增加。
「实在耐不去了。」业平大人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听起来还在颤抖。
「天亮应该就会停了。」回话的诸兄,也冷得牙齿打颤拚命忍耐着。
马儿吐出的气息,变成白雾很快就消失在空中。
「这时候若有个小童能相伴同乘该有多好。」业平大人说出这样的话来。
「驱寒吗?」
「嗯。抱着的话,肚腹跟胸口该有多暖。」
「哈哈,不需要刻意说是童子就说想要女人吧!」
「女人又不能张开双腿骑在马上。」
「女人若是让她往前乘坐不就得了?可以拥抱她背后的温暖啊!」
「哦,你还真难得会说出这么情色的话来,你跟千寿平常是不是都这样骑马?」
诸兄哑着声音说:「不,最近都没这样骑马,我都是自己一个人骑。」
「哎呀,真寂寞。」
「不要取笑我了。」
无法快速奔驰的夜路上,两人慢慢地踱步前进也走了好一段距离。等抵达看起来像是宇治川的河边时,差不多已是子刻。
从琵琶湖分流而出的宇治川水流又湍急又深,骑马无法度过。河川会流入巨椋池中,得利用渡船才能过河。
沿着河川往下走时,云层散去开始看得见星辰,风也似乎停了。
业平大人口中好像吟唱着什么。为了抵挡寒意,似乎正在构思他拿手的和歌。
诸兄虽然也想要念诵些汉诗,但却只想起「霜月中,迎向拂晓走在荒凉小路」这几句。
抵达巨椋池的渡船头时,还只是丑刻。虽然感到很抱歉,可是实在抵挡不住寒气,便把看来像是住在看守渡船头房舍中的人叫醒,拜托对方让他们住宿,在简陋的暖炉前取暖。
「屋主,您可有船?」
听到诸兄这么问,睡眼惺忪的屋主抬抬下巴,指着暖炉中的柴火。
「在那烧着哪!」
「喔,这也是船哪!可在水中行走也能在火里行,您的船可真不得了。」
业平大人嘴快地回着话,主人百无聊赖地打个哈欠。
「哪儿有这么夸张的船?」
主人不领情地反讽回去。
「好啦,屋主,你睡吧!不过卯刻时把船准备好。我们两人加上两匹马,在辰刻前把我们送到南岸。」
「五十文!」主人说。
「好贵。」诸兄说。
「一点都不贵。」屋主辩解:「两个大男人还有两匹马,只收五十文耶。」
「什么啊,全部五十文啊,倒真是便宜。」
诸兄说着,让业平大人哈哈笑着拍了拍屋主的背后。
「好东西不好好享用就可惜了。」
屋主不高兴地把脸往旁看去。
「这是什么意思?」
诸兄狐疑地问,让业平大人又哈哈笑出来。
巨椋池的广大水面约有京城一半面积大。只是水深相当浅,大概只有到成年男子的肚脐高度。多条河流汇集又汇出,水质清澈美丽。在后来的丰臣秀吉时代,被填满而消失。
诸兄从渡船头边的小屋旁,眺望着逐渐明亮的池边风景。
枯草上纯白的霜,缓缓落下所展现出的冬季景色,沿着岸边,随着不同的角度让青色水面产生各种变化。映照着尚未完全明亮、灰色天空的池面上,有着一层薄薄雾霭,眯着眼睛看,就好像空无的天际出现在那儿般地不可思议。
呱呱呱呱在水面响起的是——鸭子的叫声,从这里看不到是从哪儿成群结队地降落河面。
(真想让千寿也看看。)
诸兄想到这,刻意发出叹气声呼出一口气。是想要把内心的思念挥去,可是自己的心念,还是无法遏止地飞到千寿身上。
昨夜之后,千寿是否安全无事地度过呢?躺在床上,正当他为诅咒痛苦挣扎时,把盖在身上的被子踢了开,就只穿着单薄的衣服躺着。任何人都不能道入结界的期间,当然也无法替他盖上被子……应该不会感冒吧?不,比较担心的是,他的高烧退了吧?发那种高烧是被诅咒的缘故,有祁巳的守护,应该已经恢复健康了吧?
啊啊……如果这样,说不定会为饥饿所苦。食欲旺盛的孩子,好几天断食不能吃东西,想必很难受。等我回去的峙候,搞不好饿得脸颊都凹下去了。应该要带点美味的食物回去给他……
「鸭子应该不赖吧?」诸兄喃喃说着。
「你有箭啊!」
业平大人回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让诸兄吓一跳回过头来。
「你还是不要出门旅行比较好。」不知何峙来到身边的业平大人,肩并肩地站得很近,取笑地说:「要悄悄接近它们也很容易,山贼的小孩都会这招。」
诸兄不理会他,只是问:「没有老鹰也能抓到鸭子吗?」
诸兄只有经历过使用驯养的老鹰和猎鹰来捕抓猎物的狩猎活动。
「我射箭的功力,可是连飞鸟都可以射下来。」业平大人玩笑地开口,「要是在构思该带什么土产回去,得等取下拓尊的首级之后。船来了,去把马一块牵来吧!」
这才是业平过来的目的。
屋主说自己的般一次只能载送一匹马与一个人,因此必须先载一个人,再回头来载另一个。
可这样实在太花时间,诸兄他们便跟屋主商量再找一艘船。但有在经营渡船生意的,就只有这个老头子。
老头几经交涉,最后开品说:「既然这样,一匹马加上一个人要五十文。」
「算了算了,我们放弃搭船。诸兄,就这样骑马渡河吧!」
对业平大人的判断,诸兄也点点头。
「要赶路的旅程,不要为这无聊的争执浪费时间。既然决定就出发吧!」
「嗯,屋主,承蒙照顾。这就当作是燃料费吧!」
业平大人丢给老头一文钱,就牵着马要往前走。
「等一等!好啦好啦,一个人二十五文的赚头,还是比一文来得高。」
「这话一开始讲不就得了。」
业平大人眼睛骨碌碌地看着老头,眼中露出(成功啦)的笑意。似乎是为了要让屋主屈服,才说出不要坐船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