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喝了招待酒而露出天真无邪的睡容,诱引出自己的情欲,让国经欲望加深的关键在于,他想到这么做能够报复平日乐于捉弄他,让他非常丢脸的业平大人。
「这就对了……要报复业平大人的最好方法,就是把你占为己有……」
要报复业平大人明知国经正在看,还刻意做出与千寿丸接吻的类似举动,最好的方法就是把千寿丸占为已有吧。
想到这,国经整个人为之兴奋,便把醉倒的千寿丸身上的单衣脱下来,就在快要达阵的当下——
如箭矢般冲进房内的业平大人和诸兄大人,粗暴地以几近杀人灭口的态势,把千寿抢了回去。
从这一幕中得知,千寿丸原来是藤原诸兄的爱人,一直深信着千寿丸是业平大人宠爱物件的自己,被彻底蒙骗了……让自己这么死心塌地、如此深信的人,正是业平大人。
(啊啊,啊啊!怎么这么居心不良哪!)
拜这事件所赐,原本可以和千寿丸培养出不错的交情被彻底破坏,让千寿丸打从心底讨厌自己……
(没错!那男人故意表现出宠爱千寿的模样来骗我,这根本不对!)
可是……内心兴起想要侵犯千寿丸的念头时,自己体内涌起的强烈欲望,却是无法用这个理由来自圆其说啊!
(……我对想要当成弟弟般疼爱的千寿丸,衍生出犹如疯狂发春的禽兽欲望……那的确不能怪罪他人,全是自己的本性蒙上羞耻的罪行。)
这代表着幸好业平大人和诸兄大人为了夺回千寿丸而闯入,使自己差点犯下的罪行还未达成就遭到阻止,应该觉得侥幸……
可是!
(话虽如此,让我承受如此大耻辱的元凶,不正是因为业平大人策划,才让我做出这种事来吗!)
虽说中计做出蠢事的自己,也付出了做傻事的代价,就是自作自受也过得去;但是,设陷阱让他跳下去的业平大人,为什么就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呢?
无辜的千寿丸遭遇到那样的事,有一半……不,应该说有大半都是业平大人造成的,偏偏被千寿丸怨恨的只有自己,业平大人反而被当成恩人对待。要追究原因,业平大人才是元凶啊,可是业平大人却成为解救危难的恩人,让我独自背负恶名。老天怎么能够允许如此不公平的待遇?
(我绝对无法容忍。)
国经想着,不知不觉中恨恨地咬起牙来。
(陷害我的罪过,还有因为你的谎言,让千寿丸遭逢灾难的罪过,以及不能再与千寿丸相对面的怨恨……种种的一切,一定要让你好好地偿还,左近将监业平大人!)
要找机会报仇,可多的是。
(我跟你跳「纳曾利」双人舞一事已成定局,老天肯定会站在我这边,这就是将你定罪的契机……正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国经想着想着,眼神中散发出光芒。)
……但老天爷的想法,似乎完全不如国经预期。
七月中旬,十六、七日两天的相扑节庆平安落幕后的隔日。
国经在巳时三刻来到约定好的修明门前。与他相约的对像是朝臣业平,今天开始他们要练习「纳曾利」舞码,埸地是雅乐寮的舞殿。
业平大人表示:跳双人舞的两个人如果各自出现就无法彰显美,还是相约着一起出现比较好,这话也没错,所以他才来到绕满多远路的修明门前,准备着出发前往练习。
「……真慢。」
练习预计从下午一刻开始,明明挑这个时间集合就是为了不迟到,可是他这么晚还不出现又何必约呢?
「够了,我要先走了。」
下定决心,正回头跟带着礼物的家仆说话时,有人叫住国经。
「哎呀,您真早哪,国经大人。」
马上转头看过去,国经不高兴地念着:「您的动作倒是挺慢的啊,将监大人!是不是根本就不在乎跟师父约的时间会来不及啊。」
「喔,还不就是那回事嘛!」
在七夕宴会上表演「陵王」舞码,让他更受女官们欢迎的好色大人,帮着那副美男子脸庞,露出些微抱歉的苦笑说。
「在练习舞蹈的时候,是不是互相称呼名字比较好呢?」
「啊?」
「我的意思是说,已经离开工作环境还要互称「将监大人」、「内舍人大人」很绕舌,不如就直接称呼我「业平」就好啦。」
「……什么!」
「还是说,您觉得有什么不妥?国经大人!」
他这么一说,国经才发现业平大人从刚才就直呼自己的名字,自己虽然称他「将监大人」,可是他直接叫自己「国经大人」,听起来好像自己的地位被贬低似的。想到这一点,国经便回答:「我不介意。在练习舞蹈碰面的时候,就让我称呼您「业平大人」吧!」
听到国经的回答,让业平大人眯起眼睛,似乎颇为开心地说:「嗯,真是不错的兴趣。」
「你说什么?」
国经马上就恨恨地回嘴,这是因为之前每每被业平揶揄下的自动反应;但业平大人对箭拔弩张的国经,却摆出丝毫不在意的轻松笑意说:「听到你用清脆嗓音喊着我的名字,真的比我原先想像的来得好听呢。」
「不要再闹了!」
「这么说就太伤人啦!」
「我不在意!」
「唉呀唉呀,你身为我的舞伴竟然摆出这种脸色,双人舞就没办法心灵相通……皇上可是很期待你我的舞蹈,这样真是伤脑筋呢。」
国经一时语塞,只好回嘴:「那,那是——因为你老是讲一些低俗下流的话,我才会有这种反应。」
这时业平大人的眼神,从还有话要说的国经身上移开,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唉呀,那不是千寿丸吗?」
仔细一看,发现诸兄大人与千寿丸从修明门内走了出来,国经内心尴尬地向诸兄大人打了招呼。诸兄大人脸上的表情虽然不太高兴,却也遵守礼仪回了礼。千寿丸一看到这边马上就低下头来,让国经把叹气都给隐忍下来。
「两个人准备出门……上哪里去啊?」
业平大人开口叫住诸兄大人,站着聊起天来。
「想出去跑跑。」
「去双冈别墅吗?」
「嗯,就是这么打算。」
「真是羡慕你们。我们为了练习舞蹈,都快要吵起来了。」
业平大人笑着说,国经听到「我们」这说法,脸又臭了起来。
「这样啊,在练习「纳曾利」吗?真是个特殊的组合。」
听到诸兄大人的形容,国经更不开心了,便插嘴说:「只是碰巧罢了。」这时,瞧见躲在诸兄大人身后的千寿丸,张大眼睛骨碌碌地往这里瞧。他脸上表现出想要笑出来的神情,让国经心里非常难过。
(究竟要把人整到什么地步才甘心?)
国经心中暗自怨恨着业平大人。
这三个人与自己的关系,就像三颗白石子和一颗黑石子般,他们三人像这样谈心的埸合下,并没有他的容身之处,这一点国经非常清楚。
所谓朋友之间,只要有话想说就可以说,不需要顾虑到国经也在埸,但是「我们」这说法,毫不掩饰地把国经也算在其中。业平这么做,反而让国经觉得自己杵在这里更显尴尬。
而且这种尴尬的气氛,连千寿丸都感受到,还相当同情自己的处境。千寿丸之所以忍住没有笑出来,就是这个缘故。
(啊啊,真是令人生气!)
原本这次练习的安排,就是业平大人刻意恶搞的。
自己不方便出面,可是又不能违背皇上的命令,所有人都很清楚,练习舞蹈需要花费好些日子,他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出来,业平却装作什么事情都不知道,连声问候都没有。而且,总算对自己开口时的第一句话竟然是——
「唉呀,你总算想起来啦。对自己的舞蹈那么有信心是很好啦,可是我还一直担心,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开始练习,让我紧张了好久。」
居然讲这种带刺的场面话,甚至摆出一副惊讶的表情来。
「那真是对不起了。」
国经说着低下头来,是因为不想让业平看见他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当然他并没有立场要求对方顾全自己的意思,可是难道就不能稍微多给别人一点缓冲的空间吗?
业平就是这样令人讨厌。
与千寿丸他们分手后往雅乐寮前进时,一点都不想开口说话的国经走在前面,业平大人也一句话都没说。
国经的身后,跟着手持送给教授舞蹈的雅乐寮物师(乐士)——林真仓——礼物的家仆保磨,业平大人则带着那位名叫光正的年轻人。
抵达雅乐寮后,先被带到雅乐头的地方。
担任雅乐头的大户清良,拥有当代属一属二的博堂知识,也是皇上熟知的知名乐师,但位阶只是正六位下,比两位公子的职位更低,所以对两位非常尊敬。
「这次接受皇上的命令,请两位表演「纳曾利」双人舞,非常恭喜两位。」
由年纪较长的业平大人开口问候:「身负如此重任,实在惶恐至极。还请您悉心指导。」
「您应该知道,担任教导任务的是林真仓,请问您可以接受这样的安排吗?」清良问道。
「能够如我们所愿,是我们的光荣。」
业平大人的回答只是场面话。这次的舞蹈指导之所以拜托真仓,其实已经得到清良的允诺。
国经之前虽然推举自己的师父久礼乙海,可是立场上并不能做强力推荐,所以便顺从业平大人的推举。
在清良吩咐下人去找真仓过来时,随从们各自把准备好作为礼物的六匹绢布送到他面前。
没等多久,戴着乌帽子,满头白发相当引人注目,有着一张严肃五官稍显老态的男性出现在厅堂,在两人的座位前弯下身子伏着,等清良做介绍。
「这是适才说要指导两位,官阶从七位上的林真仓。接到皇上诏命,重新编辑「贺殿」舞蹈动作,同时也创作了「央宫乐」的音乐及舞蹈。在当代一流的雅乐师中,是非常值得依赖的人选。」
业平大人回过身来面向真仓说:「您先前传授的「陵王」得到皇上褒奖,让业平尝到风光的滋味。这次请您担任指导,就如同坐上大船般非常放心地交给您。还请您悉心教导。」
「小的了解您的心意。」
「此外这位是要一同跳舞的正六位上中务省内舍人,藤原国经大人。」
在业平大人的介绍下,国经与初次见面的师父打照面。
「我是国经,请您多多指教。」
真仓的锐利眼神盯着国经看了一下,很快就笑着露出和缓表情。
「您是乙海大人的秘藏弟子吧?之前早已风闻您的大名。乙海现在正在南都出差,对这次无法帮上忙感到颇为懊悔。」
「我也觉得很可惜,但非常期待接受真仓大人的教导。」
「这可真是过意不去。」
形式上的问候话交流过后,正式成为两人师父的真仓,便等着更换适合其身分的位置,业平大人送上礼物时开口说:「一点小小心意,就当作是正式练习前的问候,请您收下。」
「您的心意,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清良回答的声音中透露着欢喜心情,这是因为业平大人的话中表示,等到练习结束后,还会奉上更丰盛的礼物。当然国经没有任何异议;他心中盘算着,到时候一定要准备比业平大人更加丰盛的礼物。
「那么就赶紧带两位到舞殿去吧。」
「麻烦您了。」
辞别清良后,业平大人以亲切的语气对真仓说:「这次的练习应该会颇为棘手,还要请您多多帮忙了。」
真仓对于官阶比自己高的弟子,也不再客气地回话说:「「纳曾利」双人舞是一旦碰上难题,就很难有所进展的困难曲目。另外一位大人,可有所觉悟了?」
「我已经崩紧着皮等待了。」
听业平大人的回覆,言外之意是(我的共舞物件才有问题呢),话中有点瞧不起自己,让国经整个人都振奋起来。
「我也已经有所准备。」国经插嘴说。
「你就是不服输,所以马上就会闹别扭。」
被业平这么一揶揄,国经又忍不住了。
「你说什么!」
「明明是个心境此外表更像小孩子的男人,可别误会我的意思啦。」
「不需要你来说教!」
国经说完,心想(如果被发现跳双人舞的同伴在吵架可就不好了),只好露出苦笑对真仓说:「业平大人总是这样,老是把我当成小孩子看待。您不觉得他很过分吗?」
真仓是对于宫中人际关系早已相当熟知的老官人,只是露出稳重的笑容说:「小的听闻,您是个有着超乎年龄,成熟处事态度的贵族子弟呢。」
听到真仓丝毫不得罪人的回话,国经仅回答「这样啊」,觉得刚才幼稚的行为有点丢脸,只好把目光人两人身上移开。
三人刚好在这时抵达舞殿,适才的话题趁这时候画下句点,让国经放下一颗心。
第一次练习,真的非常糟。
对国经来说,「纳曾利」是前阵子才在皇上面前表演过的舞码,即使单人舞与双人舞的动作有别,但基本上都是龙之舞,跳起来应该不会有太大差异。
而且乙海在指导「纳曾利」的单人舞练习时,从不曾在小地方逐一修正,也不曾斥骂国经:「你到底有没有想过,这支舞的意义是什么!」却被这次担任指导师父的真仓,同样批评了两次。
「就是这里,现在的舞步!您现在踏出的舞步,有像是龙脚般尖锐坚固、弯爪的模样吗?以那只脚支撑的身体,有没有打从心底化身为拥有驱策天际神力的四神兽之一的龙来跳舞呢!现在请再一次,从前一段舞步重来一遍!」
这时候,业平大人在旁加油添醋:「真仓大人,您这样一步一步停下来修改,要让他把动作完全记住是行不通的。要知道,国经大人的技巧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进步得了,还是先从头到尾都跳过一遍记住顺序吧。不然,我就只能一直待在旁边参观,而国经大人也只能自己一个人练习。」
而真仓的回答,听了更加气人。
「容易沾染上奇怪举止的单人练习,确实停止比较好。您提醒得没错,想要将这出舞码跳正确,如果只是拘泥于舞蹈动作的教导上,只会变成毫无灵魂、徒具形式的舞蹈。」
话中的意思是……七夕宴会上国经所表演的单人舞「纳曾利」,就只是装装样子的舞蹈动作,根本就不算是真正舞蹈的层级,这是真仓对国经舞蹈的评价……
虽然满肚子不满想要回嘴,可是却有着不能反驳真仓的理由。
严厉批评的每句话中,以往从来没有注意过的小地方,都被逐步点了出来。
到二刻(约四小时)过后,初次练习总算结束。国经几乎要认为,自己是个鲁钝又不中用,根本就没有资格以舞蹈者身分站上舞台的人。
如此看待自己,心里非常受伤的国经,如果没有真仓的那句话,恐怕会下决心,再也不站上舞台当埸离开,可是这时真仓却说:「关于雅乐的练习,小的一向直言不讳,想必让您觉得非常不愉快,但小的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苦心孤诣,想要培育国经大人您所拥有的舞蹈才能……还请您多多见谅。」
「……您是说我有才能吗?」颇为受挫而顾不得体面的国经,忍不住脱口而出。
老师父以些许责备的语气说:「若是您没有才能……说句逾越的话,小的也不会接下教授舞蹈的工作。右大臣的侄儿提出学习的要求,这怎么能够拒之门外呢。」真仓笑笑地回答:「接受请托指导高官显贵及贵族的少爷们,至今已有二十年。巧妙地拒绝对方不惹对方发怒的诀窍,小的已累积不少心得。」
业平大人从旁插嘴说:「从差劲变拿手的方法,就只能靠练习啦。明天也要好好努力,国经。」
国经只能点点头。
回到家中,国经独自一人练习到深夜。奋发努力地暗自心想(明天绝对不要让师父批评)。随着两次、三次,数度抓到踩踏的脚步中,有了龙体的厚重感,这才让他丧失的信心又找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