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是啊是啊。」
贞守大人点点头,而少将却不怎么在意地打了个哈欠说:「现在在这里就算再怎么担心,也只会让人消沉,身心更加疲惫,于事无补——国经大人,而且这也不是您该担心的事情吧。」
「但我就是无法放着不管。」国经说完,又补充:「常听周遭的人说,国经和千寿丸很像,说不定其实是兄弟之类的流言不停地传着,让我也不禁觉得,他好像就是我的弟弟一样。我实在很难把他的事,当作别人的事情放着不管。」
「可是,您不是曾经想要劝诱千寿丸,却被他拒绝了吗?」
听到这出乎意料的反问,让国经马上就红了脸。
「那,那是——」
「要对叔父大人保密的事情,也是因为考虑到这件事吧?」
「啊,那是……」国经的声音飘忽着,赶紧又收回神来。没多久就觉得头昏脑胀地抱着肚子,找理由开脱:「确实如您先前所闻,可是我对千寿丸「劝诱」的事,恐怕是您误会了。」
「所谓的劝诱,可不只代表一种意思吧?」
少将贼贼地说着,给了国经转移话题的机会。
「可以说有一种解释,也是有第二种说法。」
「喔?因为什么差异而有两种说法呢?」
「不同在于有没有色心。」
「原来是这样。那您的意思是说,您没有色心的劝诱,却让千寿丸给溜了?」
少将觉得好笑地调侃,但国经满脸正经地回道:「是的。我当时是在劝他,要不要成为我的小舍人来侍奉我。」
「喔喔。」
少将满脸不相信地点着头,国经不在意地继续说:「有个长相好看的小舍人跟在身边陪伴,走在路上也会很风光,而且派遣他送公文也非常适合。应该说,他就像是个精雕细琢的工艺品,所以我才想要拥有这么一个小舍人。您想想,如果让他去送书信,女人不是也特别容易记住我吗?」
「使用再怎么样精致的文书箱,如果送信人是个其貌不扬的家伙,那不是很扫兴吗?」
「我确实曾经因此而不受青睐。」
「说的也是,差遣漂亮的孩子送信去,这倒是个妙招。不过,像将监那样习惯不好的人,可要小心别让使童被他染指了。」
「是啊是啊,我也听过那样的流言呢。」
「什么?」
「他以童子之姿上殿时,只要派遣受到女官们疼爱的他去送信,都会得到很不错的回应,因此很多女官都拜托他送信。可是那个早熟的家伙,不单单只是送信就完事,尝到甜头后,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把回信带回家之类的……不过这应该只是谣言啦。」
「不,这倒很像他会做的事情。」
听到国经的回答,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纷纷笑了出来。
「说到这,听说国经大人您对于受到将监带有色心的劝诱而感到困扰,这件事已经解决了吗?」
这个少将真是惹人嫌,陆续地把低俗下流的事情翻出来说,心中虽然觉得厌烦,国经仍不加思索地立刻回答:「那原本只是将监大人刻意开玩笑的戏言罢了。把捉弄我当有趣,我现在完全不理会他。」
「我听说你们已经开始练习「纳曾利」双人舞了啊?」
「嗯,从昨天开始。但是——」原本想要继续说,自己放弃了这个工作,但是又闭上嘴。
是了,还有这个问题。这件事情也得要好好思考一下才行……
(我为什么要在这种日子,提出要值夜班的话啊。)
国经心想,有事情得要自己一个人好好想想,希望赶快回到自己家中的曹司。
曙光现身,漫长的值夜晚上总算结束。
国经从清凉殿退下,马上就前往藏人所町屋。
虽然无聊,可是被重要工作缠身的夜晚,越想越担心千寿的状况,已经再也没办法忍耐下去了。
可是诸兄大人没有回到町屋,当然也不知道千寿的消息,业平大人又只有今天是从自己家中出发上朝。
当来到校书殿中的藏人所时,业平尚未抵达。
「上朝迟到了吗?真是的,怎么这样。」
业平大人的家位在东三条。在没有其他办法下,国经只好从内里飞奔而出。
穿着不适合快步走路的束带服装,衣物边走边发出沙沙的摩擦声,使得周遭的人纷纷朝着他看,探究是否发生了什么事情,急急朝着往东三条最近的美福门小跑步的路上,国经不禁扪心自问。
(为什么我会如此慌张呢?)
那是因为千寿丸发生事情了啊。昨晚诸兄大人那副紧张的模样,绝不是小事,说不定是发生了攸关千寿丸性命的重要大事。
(这点还能够理解,可是为什么自己会想要找业平大人呢?)
脑海中忍不住如此问着自己,国经突然瑟缩了一下。
心中虽然出现了几种不同的答案,可是不论哪个,都会把自己心底最深处不得不注意的真心话给引出来……
(是因为我认为若是那个人,应该会知道发生什么事)
替自己找到稳当的藉口,国经才松了口气。
(总之,就是很担心千寿丸。因为事情和千寿丸有关,我才会如此着急啊。)
可是,(为什么自己会如此担心呢?)替自己找了答案,国经回想起那一晚,毫无防备就表现出如同小猫般可爱模样的千寿丸,脑海中反复想着,那时深深印在心中,那令人克制不了想要疼爱他的感觉。
(可是,千寿丸已经属于那个男人。)
想到这,马上就停下脚步。
……是啊。千寿丸是藤原诸兄的人啊……即使觉得他有多么可爱,可是千寿的心已经完全属于那个男人,更何况他还被千寿讨厌着……一想到这一点,一股懊悔的情绪,让国经的泪水差点夺眶而出。
「啊!真是笨。我怎么这个样子,明明是别人的事,干么自己一头热哪。」
自言自语地丢下这几句话,国经责骂自己:(我实在是笨哪!)
你究竟在干么?站在自己的立场想想,自己再怎么替千寿担心,他也一定不会领情。不管自己有多么喜欢他,都和千寿丸没有关系啊……弄不好还会给他带来麻烦,使他更加疏远自己,替千寿担心地四处奔走又有什么用?
国经如此自我解释着,(可是)心中又想要提出不同的见解时(这都只是像傻子般的徒劳无功啊)。
下定决心说服自己的国经,正决意不再提出辩驳,就要转身回头时——
好巧不巧,就在这时看到前方走过来的不正是业平大人吗?
马上举起手用力挥挥抽子,原本是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可是心中的想法却盈满心头挥之不去。
糟糕,怎么就直觉反应出来(啊!我到底在干么!)急忙想要收回手,心中的理性如此命令着自己,可是业平大人好像已经注意到挥手的他。
(我只是要告诉他昨晚发生的事情。)国经替自己找了个理由。
好不容易等到业平大人慢慢踱步走到国经身边时,业平面无表情,冷冷地抛下一句「有什么事吗?」,就要擦身而过。
「请等等。」国经抓住他的袖子。
「我上朝迟到了。」
无法阻止说话语气冷淡的业平大人停下脚步,无计可施之下,国经只好跟上去说话。
「我知道。可是这事和千寿丸有关。」
听到国经的话,脸上没有表情的业平大人,端正的侧脸倏地刷上一层冷淡轻蔑的表情。
「我可不会帮你忙,我站在诸兄那边。」
是,这一点我很清楚!国经内心回嘴着,但开口答道:「不是这样的!好像发生什么事了。昨天深夜,诸兄大人来到夜班办公室。」
「嗯?」
业平大人终于转头看向国经,但没有停下脚步,似乎打算听听他的说明,于是国经跟上去,把昨晚的事件始末逐一说个明白。
「夜班结束后我还去了藏人所町屋,但诸兄大人并没有回来。」
「啊,大概是跑回双冈了吧。」
「千寿丸遭遇危险,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就像你说的,也许——现在已被杀了吧。」
「被,被杀?为什么!」
「因为有坏人不想让千寿活着。」
「是,是谁?」
「如果知道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业平大人的语气丝毫不见任何起伏,仍旧一派轻松的模样,让国经心里起了一把火。大步走到业平大人面前,抓住他的衣襟。可是依然阻止不了业平大人继续前进,两人眼神互相凝视着,国经怒吼道:
「你给我等等!为什么这么不在乎!为什么你不担心?」
即使去向被挡住也无意停下脚步的业平大人,刻意冷笑着说:「你自己呢,为什么这么关心?我不是已经明白告诉过你,想抢夺千寿是没有用的吗?」
「那就可以不管千寿的死活了吗?」
「我的意思是说,这件事跟你没关系吧。」
「有关,他是我曾经想要养在身边的小猫咪!」
「哈!」业平大人冷哼一声笑了出来。「可是,他却搔搔你的手就逃开了。」
「不错,正是如此。而且还有了主人!不过——」
「喜欢吗?」
「啊……」
「迷上千寿了吗?」
「啊……」
「如果你不是因为遵从良房的吩咐才这么做,那我可以接受让你帮忙。」
「咦?什么?」
一时之间没办法理解业平的话,国经惊讶地睁大双眼。
业平大人停下脚步,从刚才碰面以来,初次认真地面向国经讲话。
「如果你是发自真心地喜欢千寿,我愿意让你来帮忙诸兄。可是,这件事情的背后策划人,说下定是你的叔父右大臣良房,或是你的父亲权中纳言长良喔。」
「什么?」
「即使如此,若你还是想为千寿做些什么话,就跟着来吧。」
国经跟在业平身后,来到左马寮各自调度骑乘的马匹。看样子,似乎是千寿熟人的胡子脸杂役陪同业平大人,一起前往双冈。
戴着头冠穿着束带装束,骑马宾士在荒凉的小径上,让衣摆沾满污泥这样粗鲁的行径,在国经的常识中根本难以想像,可是国经的脑中还是忍不住思考着业平所说的话。
「喜欢千寿吗?」业平这么问。
「喜欢他到了就算要违背叔父们和父亲的意思,也愿意出手相助的地步吗?」业平质问着。
那时的自己,没有办法给出确定的答案……
说到喜欢,(那当然是喜欢的)。
这丝毫没有犹豫就能说出答案。
可是,要说自己喜欢到愿意违背叔父们的心意,似乎有点……
(……现在还无法下决定。)
只能做此回答。
光凭这件事,也不能够定论这是叔父他们所策划的……这只是国经说服自己的藉口。业平的问题里有着问自己「就算事情是这样,你仍旧愿意站在千寿这边吗?」的意思,这是需要决心的问题,如果说对千寿的心意是真的,可是却不能立刻做出回答就表示是骗人的。
可是,自己却做不到。
(这就表示,他并没有自己所想的那么喜欢千寿丸。)
国经下了结论,心中有种寂寞又难堪的感觉。
(在我心中,并没有那种能够打从心底深深恋着某个人的热情,甚至是愿意殉情的强烈信念。)
像诸兄大人那样,毫不在乎是否无礼地打扰到皇上睡眠,拼命奔走到夜班办公室,只是一心一意地担心着千寿丸的爱情,在自己的心中并不存在。
如果他真有那样的爱,应该在当时,就会采取与诸兄大人相同的行动了。
可是他却丝毫没有那样的想法。
(我根本连当诸兄大人情敌的资格都没有。不被当一回事也理所当然……)
「国经大人。」
有着东国地方腔调的低沉声音呼唤着,让国经马上抬起头。
胡子脸杂役在岔路前,挥手指示着(走这条)。
诸兄大人所谓的「别墅」,简直让人怀疑(不会吧,这也算?)因为那只是一栋很简单的建筑罢了。虽然比国经家中庭院的亭子大一些,可是玄关尽头就已经是主屋。而且也没有外间房。此外主屋也大概只有深四间,宽八间左右的规模,对早已住惯宽广大邸第的国经来说,实在小到让人瞠目结舌。
(简直就像是办家家酒嘛。)
惊讶的感觉骚动着国经的心,让他刻意摆出不屑的表情;然而内心深处却隐藏着羡慕的心情。
为了同样身为男子之身,不能够娶为妻的千寿丸,特别准备了这样一间小巧的家,只要有空,两人就一同隐身至此……这样的生活,这样爱着对方的心情,是现在的国经所没有的。
渡过小河,眼前的杂木林中其实有座庭院,来到应该是那栋别墅的门边骑马入内,从家中走出一个老仆。
「是守门人吗?」
业平大人问着,老仆弯腰答道:「是的!」
「诸兄大人呢?」
「大人还没回来。」
「曾经回来过一次吧?」
「是,子刻时曾回来过。」
「千寿呢?」
「诸兄大人说,他被抓走了。」
「那么,完全没有注意到有发出任何声音吗?」
「是的,完全没有。我在后面的边间睡得很熟的时候,被咚咚的敲门声给吵醒,大人就问了我们这些问题,我跟老伴都惊讶得不知所措。」
「这样啊……我是藏人所的业平,我就直接进来了。」
「好的,可是寝室还没有整理过哪。」
「啊,这不打紧。赖直,可否去调查一下外面的足迹?这里已经被踩得一片混乱。」
「是。」
业平大人连句「进来吧」都没说就走了进去,让国经有些不知所措,只好跟了进去。
原以为经过事情之后会残留着混乱的寝室,却呈现出令人屏息的惨状。地上有混着泥巴的足迹,榻榻米上散乱着被踢翻的帐幕,到处一片狼藉……
「找不到被褥。」
听到业平大人的喃喃自语声,国经这才观察了一下周遭,点头称是。
「没有尸体也没有血迹。」
「那是当然的!」国经马上介面,又问:「诸兄大人出去找人了吗?」
业平大人一脸没听见的模样,喊着杂役:「赖直!你——去追查庭院的足迹。」
「是!」
「有可能被勒死,尸体丢进河川了。」
「为何要这么做?」
业平依旧没有理会国经的问题,他在被早晨阳光照射得相当清楚的房中,仔细观察着,更弯下腰在榻榻米的周围,检查歹徒残留下来的足迹后,这才抬起头来说话。
「歹徒是先躲藏在门边,在那里等待着伏击千寿。推论该是千寿送诸兄那个笨蛋被骗出门的时候,趁隙溜进来的。也就是说,当诸兄走出这房间时,歹徒就已经躲在庭院里,那个迟钝的家伙,居然一点都没有感觉到!等千寿送他出门回房时,就趁机抓住千寿……睡眠浅的老人家没有听见任何喊叫声,是因为千寿一进房间,就被歹徒从头用被子盖住,根本发不出声音来。歹徒就这样把千寿拖走……从房门一路出去离开现场。怎么样,国经?有没有什么地方漏掉或是推论错误的?」
突然被这么一问,国经回答:「没有。如你所说,歹徒的动作应该非常快速。」
从残留的足迹看来,千寿几乎是完全没有办法抵抗。若非如此,足迹应该会更加紊乱才对。
「嗯。这么看来,千寿的贞操在这里应该还是安全无虞的。」
听到这话国经吓了一跳,这才想到(是了,也有面临这种危险的可能),赶紧再一次仔细地观察周遭的情况。
万一千寿被偷袭的男人们玷污,肯定会留下痕迹!有吗?有吗……应该是没有。嗯,没有。
才正觉得(太好了)的时侯,又想到这并不保证现在就是安全的啊。
被带离开守门人夫妇可能听见的范围以外,也不能肯定,千寿会不会在其他地方遭到那样的待遇。那么漂亮的身子,被低贱的男人逼近玷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