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国经想想,反问道:「可能会有寺庙藏匿被京城流放的拓尊?」
「不不,小臣可没这么说。我的意思是说,也许会故意装作没看见他进去躲藏。不过,这也只是猜测而已……唉呀,都只是我个人的浅见。」
周正大人含糊不清地表示着,意思就是有可能发生国经询问的状况。
「原来如此,我懂了。不过,在难波也有几座大寺庙吧?」
「是的。有几座像是四天王寺这种历史久远的官寺或大庙。」
「这其中,是否有寺庙是与拓尊有关系的?」
「这个嘛,他的出生地是在近江,既然曾经是入唐僧侣,遣唐使出航入港之地又是难波……」周正大人盘着双手,嘴里念念有词想了半天,就呼唤身边的官员说:「过来,去把关于拓尊的调查资料拿出来。前如意轮寺的住持。」
看来年纪尚轻的官员,很快地就把资料找出来。
「嗯嗯,出生地是近江……十岁时进入国分寺,因为聪明伶俐……很快就成为东寺的学问僧,透过管主的推荐被选为还学生(公费派遣到唐土的留学僧侣)。是在已过世的贤英阿闇梨大人当管主的时候。从唐土回国后,在东寺担任役僧,私底下时常与管主发生冲突。有证言显示他「过于傲慢,不适合担任职务」。也曾经受到各地寺庙的招聘,前往传授在唐土学得的知识……啊啊,找到了找到了。在摄津的四天王寺,与天台学问僧发生过激烈口角,而被警告说不得做出有损于佛僧行为的举动……从这个资料上看来,难波的寺庙并不欢迎他的到来。」
「原来如此。」
国经点了点头,心中却感到非常地迷惑。
周正大人的说法中表示,拓尊有可能逃到南都,这相当具有说服力。可是,诸兄大人却往难波津去。
(如果说,拓尊这家伙真的在那里……啊,不。我不该迷惘的。)
国经在思索的当下又想到,如果抓走千寿丸的真是恶僧人拓尊,而且他又躲在难波津,所有事情就交给已经赶往当地的诸兄大人就好。诸兄肯定会翻箱倒柜地把他给挖出来。
(我该去的地方是南都啊。)
离开正台的国经,这才走向已经迟到的中务省内舍人所。
前往南都,往返需要两天。之前并没有经验,所以在当地进行调查也需要花费数日。
国经盘算着先请五天的假,便向直属上司从五位下的源尚侍报告。
「嗯,最近不忙。你从明天开始请假吗?」
「不好意思,能否从今天开始请假呢?」
「有这么紧急吗?」
「还请您见谅,可否拜托您通融呢?」
「是可以啦。」
尚侍从干脆地答应下来,但当国经回到家中,正准备要换上前往南都的狩猎衣时,就被父亲紧急传唤过去,耽误了一些时间。
「听说,你请了假啊?」
「是的。」
「是什么理由呢?」
「我想要专心地练习舞蹈。」
对父亲说了谎。
如果要讲明事情原由,就得要把来龙去脉解释清楚,要是告诉父亲,自己是要去追查流放僧人的下落,一定会被父亲阻止的。
「舞蹈与工作,你以为哪个比较重要!」父亲责备着。
「我认为现在提升舞蹈的水准比较重要。」国经回答:「与业平大人的双人舞,是在赏月宴席上的余兴节目,正因为是双人舞,我不能够表现得比他糟而丢脸。」
「嗯……我听说为了这事你跟将监有过争吵。」
「我的个性没有办法默默忍受被人批评舞跳的不好。」
「你不是放话说不要再跟他共舞了吗?」
父亲居然连这件事都知道,国经心里觉得不高兴地回答:「我的确说过这话,但是昨晚已经前往在原邸第,收回我之前拒绝的话了。」
真是的,心中自嘲着不知道这是说过的第几个谎言,但接下来的话,可是谎言中的真话。
「被批评因为学不会舞蹈而逃避,那会折损国经的名声。更何况跳的舞若不能够获得皇上赏识,更是有损名声。相信业平大人一定也不想要表现的比我差。所以,我现在必须专心在练习上。」
「哈哈,你都下决心啦。」父亲苦笑着吩咐:「那么,你可得表现出把工作放在第二顺位后的练习成果喔。」
「当然,我一定会做到。」
国经发自真心地起誓,说完便退下。
回到曹司,正好出门去调查马匹的鬼瓦宗义回来。
「喔,结果如何?」
「您想要问的那一晚,并没有马从马厩中出去的记录。」
「八家全部都调查过了吗?」
「都依照您的吩咐。」
「这样啊。那出门吧,跟我一起上路。」
「是。」
「今天要骑马出门。带着「久米」,还有你的配件以及马鞍。」
「小的遵命。」
看到报告完毕准备走出去的背影,国经突然想起一件事。
「宗义。」国经叫住他,对着回过头在门边跪下的鬼瓦说:「如果你把昨晚发生的事情,向父亲打小报告的话,我跟你的缘分就到此为止。」鬼瓦震惊地颤抖着,国经冷笑着继缎说:「对你来说,替父亲做事会比帮我来得更有发展,不过要站在哪一方,就取决于你自己怎么想了。」
鬼瓦宗义马上低下头来,小声地说:「……如果站在少爷这边,您愿意给小的什么好处吗?」
「我是没有办法承诺给你什么太远大的未来。等我升上五位之前,顶多只能让你待在我身边侍奉而已。」
「若小的说愿意帮您,少爷将来还愿意让小的侍奉吗?」
宗义边说边由下往上盯着国经看,让国经心里觉得有趣,边想(果然,这家伙怎么看都像是块鬼瓦)边点了点头。
「这是当然。而且,比起其他家仆,我更为中意你。」带着些许玩笑的心态,国经继续说:「鬼瓦宗义,成为我专属的除魔器吧。」
听到这话,鬼瓦倏地害羞到连耳朵都红了起来——那张脸怎么看都像是在生气的模样。
「嘿,说你是鬼瓦可是在称赞你呢!」
国经开玩笑地说,让宗义更是害羞地红了脖子,骇人的脸部表情扭曲,拚命压抑着快喘不过来的气说:
「少,少爷,说,要我我我,成为您的除魔,除魔工具吗?」
「是啊,鬼瓦是在守护房子的除魔物。有那样的长相,不论是碰到什么样的妖魔鬼怪都能够见效吧。」
其实,拿宗义的恐怖长相来开玩笑,只是为了发泄心中的闷气。
上司尚侍从虽然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有对自己说,却立刻向父亲打小报告,让国经觉得很不高兴。
而且,弹正台的周正少弼,想必也会去向父亲打小报告吧,他说谎要专心练舞以及帮助业平大人的事情,一定会被父亲知道……一想到会被父亲严厉地责骂,国经心里就觉得焦躁。
再者,要是连这个男人都听父亲的话。虽然表面上装出奉承着少爷的模样,其实背地里是负责看管他,让他不要踏上失败之途……真是令人不高兴!
「好了,走吧!」丢下这句话,国经就转身。
「小,小的愿意站在您这边。」
听到宗义的说话声便回过头,长相凶恶的红脸鬼正在哭泣。
「请,请您让我站在您这边。」哭泣的脸上淌着泪水和鼻水,红脸鬼不停地说:「少爷您,才是宗义我愿意奉上性命侍奉的主子。」说着使额头着地磕了下去。
看到宗义这么认真,让国经有点慌了手脚,赶紧说:「好了好了,别说了,我想即使是父亲,现在也还没有权力能够推荐你进卫府。而且他原本也就没有什么势力,能够让你得到官位。」
「只要能够待在少爷身边服侍您,这就是鬼瓦的愿望。」
「我刚才对父亲说了谎,往后也会说谎。既然要站在我这边,就表示得违背我的父亲,权中纳言长良大人喔。」
「小的非常清楚。」
宗义满脸坚定地表示,让国经想(啊啊,原来如此)。
这男人故意装作要站在我这边,其实是想着要监视我吧。
既然这样,那就随他吧。反正我就是被父亲握在手中。总有一天,事情会有所进展的。
「我们要去业平大人家,接着要前往南都。你准备好之后就通知我。」
「是!」
宗义干劲十足的走出曹司,国经看了只得苦笑着离开。
那么……来自父亲的阻力,什么时候会出现呢?
我究竟能够抵抗到什么程度……
说真的,在原朝臣业平和我们藤原北家,在政治上的立场完全不相容。难道因为这样,就连人与人之间的相处都必须断绝吗?
当然啦,必须站在政敌的立场对峙时,就得撇开朋友的交情,可是现在还没到那时候吧?
而且如果自己年纪还小也就罢了,现在的我已经能够有分寸。身为北家家长长子「藤原国经」的立场,自己很懂得界线,会辨明是非好坏来行动。
(所以,父亲大人,关于这件事,请您顺我的意放手让我做吧。良房叔父也吩咐过我,要和千寿培养感情哪。)
最后还要替自己找个理由,国经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软弱的内心……也丝毫没有察觉,他的心已经从千寿丸身上,转移到业平大人身上,国经只是对接下来将做出有生以来第一次违背父亲的事,感到雀跃不已。
业平大人进宫还没回来,国经便把宗义调查回来的报告,和写着为寻找拓尊前往南都一事的信件转交,接着就出了京城。
宗义安排妥当随侍在身边,前往南都需要住宿的旅程中相当地安稳。
抵达南都后,先前任负责京职(都的行政官厅)的兴福寺。只要查询民部官管理的户籍本,应该就能知道拓尊的住所。
可是……要翻查户籍本,就必须要有许可文件。国经当然没有准备文件来,想尽办法交涉却没有结果。在宗义的建议下给了点贿赂后,才有机会看到户籍本的内容。
对方表示「请往这里走」,带着国经他们来到木简书库,就放他们自己去找。
「但是……这里堆得像山高,该从何找起啊,一点头绪也没有。」
一卷卷堆叠起来的木简书卷,看起来不只一、两百卷。
「您请加油吧。」
带路人丝毫不想帮忙,只丢下这句话。
「拓尊元阿闇梨是被流放的罪人身分,户籍应该会被特别处置吧?」
听到国经的问题,带路僧人悠悠地点点头说:「啊,是这样啊。这一类人,多半都不会来登记户籍喔。」
「……啊?」
「真心诚意想要悔改的人,或是穷途末路为求温饱想得到寺庙施舍的人,才会来取得必要的户籍,若不是以上两者……」
「那么,您的意思是说,就算全部调查完这些书简也没有用吗?」
「那得要看拓尊这号人物,到底坏到什么程度了。嗯,普通呢……」
这种事情刚开始就要说清楚嘛!
「里面也是有人愿意真心悔改然后又再犯的……那边就是这类前科犯的户籍资料。」
僧人指着的木简数量很小一把,国经绝望地伸手取过,果然——
「……没有……」
看到国经失望的模样,让僧人也感到有点不好意思,便告诉国经:「不然,就得要去各寺院的施给院探问了。」
「什么是施给院?」
「在法会等活动时,布施衣食给贫穷人的单位。」
「啊!身无分文被流放的罪人就有可能出现。」
「排队领取布施粥品的人群中,有时也会看见穿着破烂墨染服装的人。」
「我去看看!」
没有别的法子,于是决定除了七大寺外其他寺庙也都走一趟,就先问兴福寺内的状况。
「是。几乎每个月都会举办布施。」僧人很热情地回答。
「那——您可有在人群中看到名为拓尊的僧人?」
「请问……他长什么模样,体型如何?」
被这么一反问,国经呆住了。
年纪老迈,仿佛枯树的僧人,口齿不清地说:「我们不会询问前来领取布施的人的姓名,他们也不会报上名字。如果您能告诉我他的长相或是体型,我可能还能想出些蛛丝马迹。」
「长相……不清楚。我没有见过那个男人,也没有问得太详细……」
「这样就没办法帮助您调查了。」
「……这样啊……说的也是。」
几乎忘记该礼貌地说声谢,国经带着失望离开了寺庙。
抱着沮丧的心情,对默默跟在身边的宗义自嘲地说:「……宗义。」
「是。」
「我真是个傻子。」
宗义没答话,国经继续讥讽地说:「真是的,笨也要有个程度。要找到连长相都不知道的男性,怎么可能办得到呢。为什么不向业平大人问清楚……脑袋不聪明也得要有点常识。」
「小的也没想到啊。」
听到宗义的安慰,国经哈哈发出笑声,听起来却有种空虚感。
「回去吧,宗义。下次再来。」
「小的惶恐,应该还有别的方法。」
「什么方法?」
「去试试看这种人可能会聚集的场所。」
「但是,只知道对方的名字。」
「不论如何,要立刻行动的话,会让少爷您太疲累。请您先找个僧房借宿,等到明天早上再想想办法比较好。」
「嗯,就这么办吧。」
骑马拚命赶路的身子,这才感觉到屁股和腰都很痛,整个人都没力。
「趁着少爷您休息的时候,小的到附近去查查吧。」
「好吧。拜托你了。」
毫无收获,导致整个人意志消沉的国经说着,而宗义勤劳地借到一间兴福寺的客房让国经休息,还找来稚儿帮忙照顾,这才出门去调查。
独自一人放松休息,十分疲累的国经,让不似千寿丸那样美丽的稚儿帮忙下脱下旅行的穿着,躺在铺好的床上,就这样熟睡到隔天。或许是旅行的疲劳加上失望,原本不是挺强健的身子便发起烧来。
到晚上才回到僧房的宗义,发现年轻少主生病的模样脸都绿了。
送来的膳食看起来也没有动过的迹象,穿着衬衣躺在床上的主子,只是嗯嗯呻吟着翻转身体。
「小的回来了。您觉得如何?」
开口问着,仔细瞧瞧不能伸手去触碰的主子,只看到痛苦地发出呻吟声的主子眼中含着水气,脸颊泛红。
「唉呀,发烧了是吗?」
虽是僭越的举动,但旅途中没有侍女在旁服侍,宗义只能战战兢兢地把手伸到主子额头探探温度,感觉到一股高热。
「这可不好。」
宗义飞奔出僧房,把正准备就寝的厨役叫醒,吩咐着煎一碗退烧的药汤,又准备冰凉的毛巾降温,再把水盆装满水赶回房内。
「您应该是生病了,除了发烧外,还有没有地方觉得不舒服的?」
「好难受……」比平常还要红润的嘴唇扭曲着,少主说:「腿跟腰部觉得很沉重,怎么样都难以忍受啊。」
一定是因为长程骑乘平日不习惯骑的马。发烧应该也是这个原因所致,这才让宗义稍微放下心来。既然是这样,就有方法可以解决。
「那,让小的替您按摩一下如——」
开口问到一半却止住不再说下去,以自己低贱的身分,要触碰身分高贵的贵族少爷身体,本来就不被允许。可是,原本负责照顾的稚儿已径离开,这里只有自己陪着……
然后,少爷开口说:「帮我按吧。腿和腰,都又痛又沉重……肩膀跟手腕也是……沉得不得了,想睡都睡不着。」
「稍微替您按摩一下的话,愿该会让您舒服些。」
「那就动手吧。不用介意。」
「那么小的失礼了,请您让小的触摸您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