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片芦花 下——遨游四海

作者:遨游四海  录入:09-29

我看了她一眼,依旧只是淡淡地对她说:“我真的没事,你们不用担心。”

我何尝不知道她和小成是一片好意?

但有些事情,是没有办法对别人倾诉的。

******

吃过晚饭,看看天色尚明,便又来到了村边的苦楝树下。

坐了不一会儿,小顾和小成老师都找来了。

我看了他们一眼,没吭声。

他俩在我边上坐下,对我笑笑。

“余敦,能问你个问题么?”

我沉默着,点点头。

“这几天来看你的这个军人……是什么人?”小顾问:“他是你……”

“我以前的一个朋友。”我直截了当地回答她。

我没有必要撒谎,因为他们肯定早已看出来了。

“你知道他在这边?”小成忽然开口问:“是你专程来找他的?还是他专程来找你的?”

“都不是。”我摇摇头:“我也并不知道他在这边,他应该也不知道我来了这儿。”

“哇……那你们也太有缘了!”小顾相当诧异地叫了起来。

有缘?我不禁哂笑。

“难道这还不算有缘吗?”小顾很不赞同我的嗤之以鼻,继续说:“你从安徽这么大老远地来到这个偏远山区里,竟然还能碰上自己以前的朋友,这不是缘份是什么?”

“哈哈哈哈……”我忍不住放声大笑,只是连自己也听得出这几声大笑中包含着的那一片苍凉。

要是早半个月让我见到他,我会认为我和他之间还有缘份,但是我是死了心才到这儿来的……

我自然不能告诉他们,当初我找这个人找得是如何的辛苦……

一个风雪严寒的深冬,一行大街小巷的足迹;一个尘沙飞扬的春末,一个奔波追寻的身影……

为的是什么?

一个明明知道我喜欢他,却一直都不理会我的人?

一个天南地北苦苦寻觅,却连一个拥抱都不能给我的人?

他们不会理解我内心深处那一份从炽热到冰冷的情感有着怎样的一个转换过程!

而那份绝望之后的悲哀,我又何尝不是只有在重逢之时才体会到?

他们惊诧地看着我这怪异的神情,都没敢吱声。

过了好一会儿,小顾才轻声问:“那……你们现在还是朋友吗?”

“朋友?”我闻言苦笑,想了想,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三个人再次沉默。

“你们聊吧,困了,我先回去。”我站起身子,径直离开。

天色开始阴沉,阵阵清凉的野风携着浓重的湿气扑面而来,带着大片大片浓密的乌云滚滚翻卷而至。

******

第二天上午,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

语文课,我正在让学生自己复习之前所学的生字。

“老师。”坐在第一排的女学生莫莉忽然轻轻指着门外向我示意。

我往课室外扫了一眼:还是他。

他打着把黑色的大伞,默默地站在门外。雨点打在他的伞上,腾起一片绵密的水汽。

他的眼神深邃明亮,嘴角处微微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

放在以前,我早已痴醉。

而如今,我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便没再理会。

半个多小时后,当我下意识地再往窗外看时,那个身影已然消失。

******

雨一直在下,从前天晚上到现在,丝毫没有要停歇的意思。

今天一整个上午,那个人都没有出现在门外。

松了口气的同时,心中微感失落。

下午三点多,天色开始愈发阴沉,风呼呼地使劲刮着,雨势也更加密集,抽打在瓦面上、木门上,窗台上,“噼里啪啦”地有如炒豆般作响,颇为吓人。

从屋里往外望去,几如黑夜。

课室里的两盏小灯只不过是摆设,这种时候根本就无电可用,所以课室里也是一片昏暗,更使得学生们心慌意乱,连黑板上的粉笔字都已看不清楚了。

到四点钟的时候,雨越下越大。

雷声震天动地,滚滚乌云中一道又一道的闪电划过天际,映得天地间都一片惨白。

教室里开始东一处、西一处“嘀嘀嗒嗒”地漏雨了。

我和小顾、小成两人商量了之后,决定提前半个小时放学。

另外,考虑到下午学生来上课时,曾说起石兰河水位有些上涨,担心那十三个需要涉水回家的学生会不安全,便决定由我和小成两人带着他们一同过河。

石兰河是由南坪后山上下来的一条溪流,往往暴雨过后河上的小石桥都会被上涨的水面淹没,以往还曾经发生过有回家的孩子被冲入河中的情况,所以我们不敢大意。

当我们带着那十三个学生来到河边时,所有人都已被狂风暴雨浇得透湿。

我和小成到前头一看,发觉桥面早已被淹,而且河水浑黄湍急,最要命的是雨势还在加大,看情形一时半会都停不了。

和小成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赶紧送他们到对岸比较好,否则到时雨势更大,滞留在这里也有危险。

七十九

十三名学生手拉着手,连成一线。

小成在前边领着,我则在后边照应,慢慢地从被没入水面的小石桥上蹭踱过去。

“拉紧前边同学的手,千万不要放开!”风狂雨急,我喊出去的声音没传出去多远就已被风雨湮没。

就在离河岸只有三、四米的当口,忽然从上游奔下来一股浑浊的水流,前边的学生被水猛地一冲,开始慌乱起来。紧跟着听到有几个学生在同时尖叫哭喊:“老师!吴小兰被冲进河里了!”

我抬眼一看,只见中间有好几个学生都被湍急的水流冲得站立不稳,几乎坐倒水里,都吓得正在哭喊,有两个学生更是陆续被卷入浑黄的河流之中。

糟了!我和小成大惊失色……

“小成,你带他们快点上岸!快!”我心急火燎地嘶声大喊,随即返身跳入河中,努力地朝那三个在水中沉浮漂流的孩子游去。

“老天爷呀!求求你千万不要让他们有什么事!”我心惊胆战,使出全身的气力往下游追赶着那三个小小的身影。

雷声轰鸣,不时划过乌黑云层的闪电将天地间照得有如鬼域……

耳边依稀能听到他们其中的两个在断断续续地喊着“救命”,一时心如刀割,恨不得能立即扑到他们身边将他们拉住。

可是水流太急了,任凭我使出浑身的力气都离着他们有一段距离。

眼中模糊一片,想哭却哭不出来,结果连自己也被呛了两口混杂着沙土的河水,心中一惊,便清醒了一些,于是拼命朝他们追逐过去……

终于,手臂一抄,抓住了其中一个孩子莫红梅的衣角,赶紧上前一把抓住,跟着伸手掰住了一块河湾处微微突起的大石块,稳住了身子。

而前边仍有两个孩子在水中载浮载沉,惊骇哭喊……

我泪如雨下,又不敢放开手中的这个学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激流冲往下游……

突然,一个绿色的身影冲入我的视线。

只见那人在岸上朝下游方向飞快地奔跑着,然后纵身一跃,钻入浑浊湍急的水中……

那个人……是胖子!

我不由地一声欢呼,心中惊喜交集。

眼看他游向两个孩子,就要捞到他们时,上游忽然又奔腾着冲下来一股水浪,翻卷着从我们身上涌过,又向他们冲刷而去,转瞬之间便将他们铺头盖脸地淹没不见。

“陆滔!”我惊骇欲绝,手上突然一滑,再也没能抠住那块大石,被没顶的河水再次卷往下游。

河水混着狂风骤雨,打得我眼睛几乎无法睁开,视线中都是一片汪洋水浪,却已腾不出手去擦拭,只能一边挟抱着小红梅,一边使劲划水,拼命地往岸边爬游而去。

可是水流太急了,有两次快到岸边时,被水一冲,又卷入河中。第三次好不容易才踩到了河中离岸边不远一块大石头上,总算没被河水再次冲往下游。

上了岸之后,发觉离小石桥那边已经有相当远的一段距离了。

我急忙把莫红梅带到河岸上的一处高地,顾不得安慰她,只是大声叮嘱:“你别走开,就站在这里,老师去救他们!懂吗?”

她脸色早已吓得煞白,几乎没有血色,身子瑟瑟发抖,但是听懂了我的话,点点头。

我飞快地往水面扫了一眼,拔腿就往下游疾跑。

雷电在漆黑翻卷着的乌云间忽明忽灭地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就好像世界末日已然来到,天地万物在这阵阵摧枯拉朽的霹雳电光中惊恐颤抖……

“陆滔!陆滔!”我发了疯似的沿着河流一直往下游奔跑追赶,却始终没有见到他们的身影。

雨势丝毫没有减弱,仍然一阵强似一阵,风夹着雨抽打在脸上,眼睛生疼,几乎睁不开来,视野也愈加的模糊……

“陆滔!陆滔!”全身的力气都吼在了嗓子上,脑海中已然一片空白,唯一的信念就是盼着他和孩子都能安全上岸……

又追出很远的一段河岸之后,我终于看到一大两小三个身影从漫天的风帘雨幕中穿出。

胖子身上只穿着件早已湿透的白色文化背心,而吴小兰和吴远兴这两个孩子则躲在他的臂膀下,用他的那件绿色军装上衣在遮风挡雨。

瓢泼的大雨浇洒在他的身上,淌流的雨水从他的短发发尖滑落额际,又从额头处蜿蜒着划过脸颊。

三个人都在浑身淌水,两个孩子脸上也都几无血色。

他一见到我时,苍白的脸上立即绽放出了一抹温情的笑容……

而我再也忍不住放声痛哭,上前紧紧地抱住他……

他的身躯猛地一颤,抬臂狠狠地搂住我。

我如梦似幻,如痴如醉。

可还没等我说什么,他就用脸颊在我耳边贴了一下,然后重重地说了一声:“走!”

便护着两个孩子向小石桥方向赶去。

我来不及回味刚才那一个拥抱的甜蜜,只能紧跟上他们的脚步。

死胖子!

你知不知道?

刚才眼睁睁看着你被洪浪淹没那一瞬,我有多么的害怕会永远地失去你?

你可知道?

如果死亡可以代替,我已经心甘情愿为你去面对它一千次、一万次……

“你带孩子们先回家,我要去找村长!”

找回小红梅,来到石桥处与小成老师会合之后,胖子扔下这么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只身过桥往村里跑去。

看着他那穿着白色背心的身影飞快地消失在雷鸣电闪的狂风暴雨中,我的内心深处此际仍似惊涛骇浪,难以平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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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惊魂未定的孩子们陆续送回家之后,我和小成谢绝了家长们好意的挽留,赶紧返回学校。

大雨依旧下个不停,石兰河的水位比起之前又上涨了好些。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下这么大的雨。”小成心有余悸。

我点点头:“我也是。”

两个人手搀着手淌过被淹的石桥后,赶回了学校。

小顾在学校已经等着十分着急,生怕我们出什么意外。

见到我们之后,她才放下心来,告诉我们:“半个小时前吴村长派人来了,叮嘱我们今晚千万不要乱走,万一有什么情况的话,立即转移到地势较高处。”

我一听,知道这肯定是有情况,连忙问她还知道些什么。

小顾也说不清楚,只听那人好像说是担心后山大坝有问题,让我们先收拾一下东西以防万一。

胖子!我心中一惊。

他从后山大坝哨所来的,肯定是那边出现什么险情才会急着跑过来搬救兵的!

想到这儿,我一边抄上雨衣一边对他们俩说:“你们待在这里别走,我去大坝看看!”

但是小成一把拉住我的手:“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我跟你一块去!”

“不行!”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小顾:“小顾呢?谁来照顾她?我俩都走开了,万一有什么情况她怎么办?”

小成看了看小顾,又看了看我,神色极是为难。

“你们不用管我,我现在去吴冰她们家,正好可以和她们相互有个照应!”小顾一掠耳边的短发,回屋收拾东西。

我和小成对望一眼:也好!

随即两人拿上雨衣冲出门外。

风雨交加,雷电轰鸣,地上的积水四处淌流,整个世界都仿佛已然变成泽国……八十

雨水挟着风势,打在雨衣上有如炒豆般啪啪作响。

腾起的雨雾不时迷了双眼,手一抹,全淌进了脖子。

我和小成两个人准备过石兰河的小桥时,借着闪电划过长空时的光亮,看见后边不远处正赶来一拨山民。

我见他们个个都扛着铁锹锄头,手里拿着簸箕麻袋等物品,而且神色紧张,便问:“你们这是去哪呀?”

“哎,你是新来的余老师吧?”里边有个人认出了我,用很蹩脚的普通话回答说:“刚才南坪的村长派人来我们村,说后山大坝那里出现险情,现在十万火急,要我们赶紧给人去帮忙呢!你们呢?要去哪里?”

后山水库是附近两、三个县抗旱防涝水力设施的主要部分,每当出现旱情时,这个水库都要向附近两个县进行供水,因此所蓄水量不小,一旦溃堤,只怕也会殃及南坪这儿,所以向来由周边六、七个村子共同守护。

“我们也正要过大坝看看怎么回事呢,正好,既然需要人手,那我们也跟你们一块去帮忙吧。”

“不知道会不会有危险,你们……你们还是别去了吧?”他们之中带头的一个人说。

我心里挂念着胖子,想到他此时正和南坪的乡亲们在大坝上抢险救灾,自然不会退却。

我看了看小成,小成点点头。

情况紧急,他们见我和小成坚持,也不再多说,赶紧一同渡河。

就在我们刚渡过石兰河的时候,北崖村派来的一拨村民也都赶到了,两拨人汇合在一起,向后山大坝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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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才听人说起险情被发现的起因:这两三天连续不断的大暴雨使得后山水库的水位急遽上升,在中午的时候,水位更是已经上涨到警戒水位。就在我们和西嵺、北崖两村村民赶到的一个多小时前,负责哨所的陆营长正带着两名士兵巡视水库大坝。其中有一个姓张的战士眼尖,发现大坝下游近两百米处的一片野草地上突然出现两处泉眼,而混浊的泉水正“咕嘟咕嘟”地直往外冒。

当时他还觉得稀奇,毫不经意地跟营长和自己的战友说了。结果另一名姓肖的战士听了之后大惊失色,急忙拉着陆营长一同去观察那两处新出现的泉眼。当他们来到那两处泉眼时,发觉不光在鼓涌着异常浑浊的黑水黄沙,而且泉眼也比刚发现时变得更大、所涌流水柱也更急,大有形成井喷的势头。

原来这个姓肖的士兵家乡就在自湖北省的长江边上,曾几次目睹乡民和驻军抗洪抢险的情形,也曾亲身参与过看护堤防,所以对堤坝设施的险情征兆与应对都有一定认识。他一见这个情形,猜测到这极可能是大坝水位急遽上涨引发的两处管涌,而且看情形还在加重。

陆营长听他说这股正在逐渐变大的浊泉应该就是管涌现象时,认识到其中的严重性。连忙让姓肖的士兵马上赶回哨所通知其他战士,想好应对措施,并带人继续检查是否还有其它状况,而他则和姓张的士兵分两路下山到几个村子里搬救兵。

他们所说的管涌,是指由于水库内部水位过高、水压过大时,上游冲下来的水头会对坝基下的细砂层冲刷及掏翻,而强大的水压通过细砂层的渗透之后会作用在坝外,引发带着大量细沙幼土流失的泉口。如果在短时间内不赶紧将管涌口填堵的话,那大坝的坝基将会逐渐被强大的水压掏空,导致水库大坝骤然塌陷,造成决堤溃坝,后果的严重性不堪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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