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瓶男孩 下——痴展

小西醒来时，首先看到的是爸爸焦灼的双眼。爸爸摸摸小西，轻声说：“都没事了，不要担心。爸爸走开一会儿。”

阿海也坐在身边，衣服还未来得及换掉，头发烧焦了一缕，黑黢黢的手掌不知道有没有受伤。

小西并没有外伤，只是吸入了过多浓烟，加之自身在这方面的抵抗力很差，才昏了过去。如今，清醒得差不多了。

从着火到现在不过两个小时。

小西想起自己对爸爸的摇头，不免心慌，问阿海知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了。

阿海回答说：“陆叹的妈妈腿被砸伤了，就在隔壁房间。”

“我要过去看看。”小西说着就下床，只觉得头忽悠一下子险些又晕过去，顿了顿，发觉没什么大碍。

来到隔壁房间，小西一看各种治疗设施就知道伤者比自己严重得多。

“你来啦。”爸爸轻轻把小西拉到陆叹妈妈的床边，给陆叹妈妈看，“你看，小西好好的。别担心了。”

陆叹妈妈虚弱的说：“那就好。我就怕他出个三长两短没法向你交代。”

小西不知道说什么是好。明知道陆叹妈妈根本不是真心关心自己，但仍惭愧得要命。如果向爸爸撒谎是对陆叹妈妈的报复，那这报复的滋味真是太差劲了！后悔的情绪对小西的打击丝毫不亚于火灾中的浓烟。

病房里还有陆叹和林太太一家，都好好的。陆叹和阿海的情形差不多，只是没有了平日里少年老成的样子，一直紧张的看着自己的母亲。那份关切的目光，愈加加重了小西的罪恶感。

陆叹妈妈并不想安静休息，希望大伙多陪陪自己说说话。

话题自然离不开救火的过程。原来着火之后，会所的员工最慌乱，没有多少作为，爸爸赶到之后，首先想到把楼梯上燃烧的地毯撤下来。对于怎样在火势中穿梭，爸爸只是平淡的说了两句。后来，终于转到“如何找到陆叹妈妈和林太太”的话题上。

爸爸说找了三楼几间屋子都没有，才想到去楼上看看。

林太太听到此，又惊讶又愤怒的说：“卢小西知道我们去西饼屋了啊！”然后恶狠狠的看向小西，质问小西：“你怎么没告诉陆先生呢！这耽搁多大的事！”

一时间，除了阿海，其他的人都看向小西。陆叹站在病床对侧，与小西正相对，两道强烈的目光中包含的是惊诧和不解！

小西觉得自己无法承受，更觉得自己罪孽深重，简直不像一个人！

陆叹妈妈最先开口：“小西，你不必太自责了。那个时候，想必已经吓昏头了。”

林太太刚想反驳几句，就听到爸爸说：“我赶到生日厅的时候，小西已经昏迷了，直到刚刚才醒。”

爸爸在说谎。只是，平常之的语气令人难以产生怀疑，或者不敢怀疑。

林太太虽然想说什么，也终究没再开口。

第四十二瓶

小西坐爸爸的车回家。因为内疚，显得不安，几次欲言又止。自己真的从来没有因为自私而向爸爸说过谎，这一次真是太愚蠢了。

爸爸自然洞悉小西的心理，任他顾自煎熬了一会儿，算作惩戒，不过，他更关心的则是更深一层的问题——小西为什么要说谎？

于是，等红灯的时候，爸爸问小西：“是不是和陆叹的妈妈有矛盾？她欺负你了？”

“嗯？”小西本以为爸爸会就撒谎的事情责备自己，却没想到爸爸一开口，竟然是关心自己的话。爸爸的宽容和明见，让小西愈加羞愧难当。自己真是个差劲的家伙！不但没有遗传爸爸的体格，连爸爸的品质也没能继承多少！

红灯变换。爸爸开起车后，不再分神，只是扔给小西一句“如果受什么委屈了，一定要跟爸爸说。”

“嗯。”小西坐在后座上，点点头。刚开始受委屈的时候，是很迫不及待的想让爸爸知道。可是此时此刻，小西决定不要把这些鸡毛蒜皮讲给爸爸听了。不愉快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省得说一次，难受一次。就算自己真的还在乎，那就憋在心里，权当是对自己的惩罚吧！

这次谎言，在小西简单的世界里，是件惊心动魄的事情，在小西的梦里又轰隆隆的出现过一次。梦境中，由于解救不及时，陆夫人和林夫人都被火海吞噬。两个人被烧成黑黢黢的颜色时，还张牙舞爪的对小西说“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这没把小西吓醒，而小西一身冷汗醒来时，是因为又梦到了陆叹。梦中，陆叹知道了小西的谎言，眼中充满了仇恨。

小西其实很怕，怕自己会让看重自己的人失望。过去这样的人只有爸爸。后来有阿脉。近段时间，又多出来一个有着一半血亲的哥哥。与陆夫人不同，陆叹对小西是真心的兄弟情谊，热诚相待。而小西觉得自己倒像是历史故事中那种绵里藏针的角色。

此后几天，小西去医院里探视了陆夫人几次。陆叹一直都在医院里陪母亲，见到小西能来，似乎有些高兴。在陆叹心里，家庭的和睦很重要，他其实很希望小西能融合进这个家庭来。显而易见，融合中最大的阻力，莫过于“后母”与“继子”的关系。这次火灾中的矛盾，也着实让陆叹心结了一次。他更倾向于相信爸爸的解释，如今看到小西能来，也觉得很欣慰。

陆夫人做戏的功夫是一流。只要有陆叹在场，她就表现得和小西很热络。而要是陆叹出去打水了，只剩下自己和小西，脸立刻变成冷若冰霜。这次，倒也不再说些冷言冷语，只是以受害者自居，决心让小西自己折磨自己。

“对不起”的话，小西终究没有说出口。至于眼前中年女人的种种表现，小西也决心不再计较。就算为了爸爸和陆叹吧。说不定自己将来可以尝试着去与陆夫人友好相处。只是，倒也听人说过，这个世界上有些人，任你怎么示好，也是相处不来的。

风波渐息，小西又归于单纯的学习生活里。一学期的课程即将结束，小西也随着大流开始了总复习，有事没事都待在自习室里。陆叹照顾母亲一个星期，之后也回到学校中，和小西到一间教室里上自习。

偶尔，小西会碰到班上的同学。小西和班里的同学不熟，这跟失忆与否没有关系。大一的时候，自己就因为生计等问题从班集体里孤立出来，而后和列风的事情也多少为班上人猜到一些。所以，大家一如既往对小西采取敬而远之的态度。如今，又看到小西和一个高高帅帅的男生出双入对，有些人的眼睛里满是暧昧猥琐的意味。

与此相反的是，物理学院的同学都很欢迎小西。因为陆叹和吴球绝对算是院里的风云人物，而这两人对小西都是呵护的态度，其他人自然也受到示范作用的影响。况且，小西自身真的没什么值得别人讨厌的。

于是，不知不觉中，出身商学院的小西，被一点点推向了物理学院的大集体中。这也没什么不好。物理学院同学的逻辑思维和果断干练，让小西觉得很舒服。

后来，物理学院集体占了一间阶梯教室上自习，给小西也留出位置，左边是陆叹，右边是吴球。对于枯燥的复习生活，小西倒是过得很适应，心无旁骛，把其他的东西都忘记了。

有一天中午休息，小西接到陌生来电，对方说照片的事。小西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就是你之前拍的那些照片，有两张被选中用于做平面广告，过来公司领下钱吧。”

听对方这么说，小西才明白过来。只记得娱乐公司好远的，现在复习时间又这么紧，于是小西跟对方讲自己暂时没时间过去。

对方却不通融：“那就不好办啦。支票昨天就写好了，过期作废的，你说你这不是给我添麻烦吗？”

“行，那我现在就过去吧。”

来到娱乐公司，领过支票后，小西又见到了那位摄影师。

“要记住哦，不许跟外面讲这件事的细节。我们PS完全是为了广告效果。”

“没问题。”小西答应得很爽快。

“不错吗。就需要你这种献身精神。以后需要身体哪部分，还会找你合作的。”摄影师一边说，一边用专业眼光打量着“浑身是宝”的小西。

需要身体哪部分！听起来毛骨悚然的。

支票上的数字，对穷学生小西来说，还蛮可观。对于这笔意外之财，小西决定贡献出来，请物理学院的朋友吃顿饭。

当然不是全院的。小西请不起那么多，也没必要。平时来往较频繁的，都是吴球和陆叹熟悉的一些男生，基本上就是足球队里那些人。

一群人正被复习折磨得了无生趣，一听说小西要请客，立刻都狼血沸腾，吵着要去校外唱歌。

去就去吧。小西不想让大伙扫兴。一群人就在晚上浩浩荡荡的去了学校附近一家KTV。

不料，在KTV里竟然遇到了列风、刑晓天和女班长。

三个人中，只有刑晓天表现得友好，而列风眼睛中对于小西，以及整队物理学院同学，都是赤裸裸的敌意。

“怎么啦？”吴球对列风打趣道：“还在为上次输了比赛耿耿于怀吗？”

列风没有答话，吴球也自找没趣，两队人很快就错开了。

吴球顾自咕哝：“这人还真是小家子气。”

其实，列风只是为人太过僵直，不如刑晓天圆滑。他早已经听说小西和物理学院的某男生好上了，心里憋着怨气，有好脸色才怪！

吴球他们一进包厢就开始争当麦霸，小西只是坐在沙发一角，心里还在想着刚才遇到列风的事情。让列风怨恨自己倒也无妨。分手了还做朋友只能是个理想状态。况且，小西自知根本不会拿捏好与列风相处的尺度，如果此时示好，搞不好又会让他误会。

“想什么呢？”吴球不知什么时候蹭到小西身边。

“没什么。你怎么不唱了？”

“没劲啊，都是男生，连个女的都没有。每次都唱那几首歌。”

“哦。”

“哦什么哦。我郁闷着呢，想找你合唱。”

“我会的不多。”

“《只对你有感觉》会不会？”

赶巧，小西会这首。

见小西点头，吴球“龙心大悦”，扯着嗓子吼：“都给朕退下，朕要和小西合唱一首。”

吴球几步串到屏幕前面，从正唱《姐姐妹妹站起来》的两个男生手中夺下麦克风，搞得小西都不好意思接。

“我们都是给小西面子！”大伙起哄，“让吴球唱女声！”

小西仔细一看，吴球的脸还蛮红的，以为他反串的包袱太大。反正自己倒也适合唱女歌手的歌，小西就主动担当了《只对你有感觉》中女声的部分。

吴球成天咋咋呼呼的，唱起歌来却十分投入，嗓音浑厚，情感丰富，节奏感也强，与“专业人士”小西第一次合作就上手，两人配合得还真是“很有感觉”。只是大伙总起哄，一会儿说“大球害羞啦！”一会儿又说：“大球在抛飞眼！”陆叹坐在众人中，也一副微笑的样子。

在KTV玩了一个晚上，大伙都高呼身心得到了巨大的放松！吴球却自从唱完那首歌之后，就表现得很深沉。直到小西打算与众人分开回家，他才表示要送小西回去。

小西莫名其妙，“不用你送啊。我也骑车来的。”

“我送吧，我还有些事情想跟你私下说。”

“是吗？”小西有种不好的直觉，但也不好拒绝，就跟着吴球一起骑车比肩行驶在马路上。

路上车不多，还算安静。刚才明明说有事情的吴球，这会儿又沉默起来。

到底是什么事情？小西本来还在琢磨，慢慢的，也就忘了。心思经过这些天的淬炼，已经成了一个黑洞，可以把许多事情扔进去，然后不见踪影。自己不会去找事情，任事情来找自己吧。

小西带路，两个人驶入小西居住的小区。小区此时早已夜深人静，被黑暗笼罩，只有为数不多的窗户发出蓝幽幽的光芒。

“我到了。”

“哦？这么快？”

“嗯。”小西把车骑入车棚，停好。吴球也下了车，站在一边。

小西锁好车，直起身，发觉到自己和吴球站得好近，不自觉稍稍退开一步，吴球却紧跟上来，然后忽然在小西的侧脸上亲了一下，立刻又弹开。

小西有一瞬间的走神。醒悟过刚才发生的事情之后，并无慌乱，甚至连激动也没有，倒是吴球紧张得局促不安又强作镇定。

“我，我是初吻。”吴球说。

“哦。”小西说，“我不是。”

“嗯？！”吴球很惊讶！

“我和两个人接过吻。”小西坦白来说，自然没把爸爸算在内。

吴球料想过冲动之后也许会有尴尬，但万万没想到，刚献出初吻就听到这样的一番话，一时间脑袋都傻掉了，好想暴走——难道小西不明白自己刚才的举动是在告白吗？！

小西心里，真是没把这个吻看得太严重。有些人对感情很敏感，总觉得会有人不小心爱上自己，甚至在路上，也常常会因为陌生人的一个眼神而做一番联想。小西则不同，他在这方面有些钝，他情愿去相信刚才的月光太好，自己的侧脸看起来还不错，让吴球产生了一点儿错觉或冲动，而已。

吴球想把心思再说得明白一点：“我刚才其实是——”

“把我当成了女生？”

“不是。”

“没事的，亲一下不要紧。朋友之间有时也需要。”

“真的不要紧吗？”吴球可没想过小西是这么开放的一个家伙啊，怔怔的看着明明一脸单纯的小西，不自觉的问道：“不要紧的话，你再亲我一下吧。”

“可以啊。”小西示意吴球低头，然后嘴唇在吴球的脸颊上简单蹭了一下，丝毫不带有情爱色彩，就如同晚安吻、告别吻之类的。

“好啦，晚安吧。”小西说着往出走，“你路上骑车要小心一点哦。”

看着小西的背影。吴球仍愣在原地。小西的表现再自然不过，看来对自己是真的没有感觉。都怪自己在刚刚唱歌的时候被扰乱了心神。

“好吧，也只有这样。好在一切没有说穿。”吴球悻悻的骑上单车，不无失落的骑出小区。偶尔还腾出一只手拍拍自己的脑袋，责怪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区再次变得一点儿声响也没有。

片刻之后，一辆停在车棚附近的轿车打着火。坐在车里的陆先生朝小西的窗户看了一眼，之后开着车驶出小区。本是来看小西的，不料却看到这一幕。陆先生嘴角牵出一丝微笑，带着一点儿危险的味道，就像父亲撞见青春期的女儿和男生约会，脸上浮现出的那种笑容一样。

第四十三瓶

小西打开电脑，搜索一则广告。刚刚小D来电话，说采用小西做手模的那则珠宝广告已经在网络平台上推出。

广告主角是一位新生代女演员，有着标志性的明媚笑容，在年轻一代网民中具有强大号召力，因此这则商业广告也变得炙手可热，成为焦点话题。

广告中，女演员以背后位，啊不，是背姿出现在秋日街头，黑发披肩、自然微卷，上身着幼绿色毛呢西装，下身是湖水蓝迷你短裙，裸露在阳光中的修长双腿瓷样光滑、熠熠生辉，轻松迈着舒缓的步子背离观众而去。

而摄像的镜头呢，正是追着女演员而去的。所以，女演员虽然是背身向前走，观众看到的却是不断靠近放大的背影。

咋一看，这根本看不出是为珠宝拍的广告，只是觉得画面优美异常，而行走在其中的女演员浑身散发出一种幸福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