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楚衣嗯了一声,看着那盆火苗道:“这木材本就不是烧火用的,虽然能比纸烧的时间长点,但也撑不过一晚上。”
青石想了想道:“那我就去把你屋里的那个桌子也锯了。”
“一晚上不够你忙的。”张楚衣笑着叹了口气。
青石的目光垮下来,悻悻道:“我也觉得。”
张楚衣听着都替他不耐烦,无奈道:“你别忙活了,还是来我这边睡吧。”
青石一愣,眼睛的光彩闪出一瞬,继而却被他自己主动压制下去:“不行不行,你已经被我冻病了——”
“反正已经病了,”张楚衣捕捉到他瞬间惊喜的眼神,于是放心地拉住他手道,“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
青石觉得手上一暖,立刻没了自制力,顺从地跟着走出几步,终于找到些自主道:“别出去了,就在这边睡吧,我屋里暖
和。”
——手只要被拉住就不想挣脱。
“嗯。”
“对了,屋里暖和我能睡着,所以只要拉着手就行了,”青石说完,忍不住补了一句,“只拉着手的话不会冻到你的。”
张楚衣微笑点头。
****
因为屋子里一开始还算暖和,青石是能睡得着的。
可是等到那几根桌子腿椅子腿烧完了,温度降得也很快。
青石就像个测温柱,一旦冷下来,不管之前睡得多好都会醒。
没有了火焰的光亮,房间中也变得漆黑一片。
青石睁开眼睛,除了双手之外,全身上下全是冷的,他知道自己肯定又睡不着了。
没有别的办法,他小心翼翼地缩了缩身子,尽可能朝那双手靠了一些,张楚衣与他面对着躺,没有因为这个而醒过来。
虽然房间里冷,他盖着被子却是刚好。
青石有点羡慕,他无事可做,干脆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看,看着看着,竟不由自主地勾起嘴角来。
虽然不知道这种心情源于何处,但青石突然觉得自己很幸运。
——能遇到他,真是一件非常非常幸运的事情。
明明现在还是冷得睡不着觉,但能够有一双温暖的手,就已经觉得很满足了。
……不过,果然还是很想睡着。
少年实在忍不住,于是朝张楚衣的方向挪了挪。
张楚衣还在发烧,青石不敢碰到他,只是尽可能地朝他移近一点,这样会暖一些,虽然只有一点点,一点点也——
“……”
可青石很快发现,原来暖和的地方,只要自己睡上一会儿,马上就会变成和别处一样的冰凉。
还是别再靠近了,再靠近的话,被子里的温度都会被自己吸走了。
青石有些沮丧,垂下眼睛正想叹一口气,突然有股力量将他一扯,即刻便撞进一片温暖之中。
“咦——?”
青石惊愕抬头,只听张楚衣轻声笑道:“你又睡不着了,是不是?”
青石瞪大眼睛望着他,愣愣道:“你完了,你这么一抱,我就不想让你放开了。”
果然贪暖也是上瘾的。
张楚衣叹了口气:“没关系。”
“但是那样的话你得病就好不了,”青石垂眼道,“我要是天天让你这样,你就永远也好不了。”
有些自责,但却也非常不想让张楚衣松手。
“没关系……我想这么抱着你。”
可能是因为生病的缘故,张楚衣把声音压得很低,他又叹了口气,闭上眼睛。
那意思是,你不用说别的话了。
青石愈发不可能睡着,他想了想,问道:“你以前生病都吃的什么药?我明天给你找来。”
“找来?”张楚衣闭着眼睛摇头笑道,“涂昔师父吹一口气就好了,你去哪里找?”
青石不解道:“……为什么?”
“因为他是仙……”张楚衣说到一半,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睁开眼睛,发现青石正瞪大眼睛看着自己。
“对了!”青石面露喜色道,“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了,小鬼告诉过我,仙气确实是可以治病的!”
“你的意思是你也是仙?”张楚衣明白过来,摇头笑道,“可你这小仙,要是吹口仙气我就好了,那我岂不早就好了。”
“行不行试试才知道嘛,”青石突然高兴起来,笑眯眯道,“不就是渡仙气么,可以有别的办法。”
“……别的办法?”
“嗯。”
张楚衣没有机会去想了。
青石应完一声,一手撑住他的手臂,仰起头去,轻而易举地吻住他的唇。
毫无预兆……要预兆吗?
张楚衣脑中“轰”的一声炸开,立刻一把将青石扯开,颤声道:“青石,你怎么能——”
青石眼光一滞,挣开他的手道:“渡仙气啊。”
唇上残留着一丝凉意,张楚衣觉得自己这是真真正正的要烧起来了。
“还没来及渡呢,你怎么就把我推开了?”青石皱了皱眉,重新贴上去,“就试一下,不成功也没关系嘛。”
“重点不是这个……!”
“嗯?”
低头对上一双黑亮的眼睛,张楚衣心神一晃,咬了咬牙,也放弃了解释,自己主动低头吻了下去。
怀中的青石稍稍一愣,继而放松下来。
有股灵气顺着舌尖渗入口中,张楚衣能感觉得到,但这无关紧要。
因为发烧的缘故,只要碰到冰的东西就很舒服。
毫无意识地吮住青石的唇,能感觉到唇舌都是冰冰凉凉的,虽然凉了些,却也异常柔软,只一触上去,脑中什么思考都消
失了。
不知道吻了多久,怀里的家伙忽地轻挣了一下,张楚衣猛然惊醒,这才抬头。
青石深吸一口气,眯起眼睛笑起来,似乎毫不介意:“……差点喘不过气,你觉得怎么样?”
张楚衣用手搭上额头。
“……真的有用。”他闭起眼睛,面无表情地轻叹道。
“真的?要不要再试一下——”
“不了。”
张楚衣一把将他的身子扭过去,像昨夜那般用双臂环住。
“那好,明天要是病好了最好,”青石向后仰头,眼睛弯成漂亮的新月状,“是不是?”
张楚衣没有说话。
他不想说话。
19.逢母询
“楚——衣——!醒醒醒醒!”
第二天一大早,张楚衣还没睡够,迷迷糊糊地觉得有双手正用力推着自己,一边推一边在喋喋不休地吵。
迫不得已睁开眼,只见青石坐在旁边,满脸兴奋道:“你自己感觉一下,病是不是好了”
他这么一说,张楚衣也发现身体的确没有昨天那么难受了。
“应该是好了。”他点点头,翻身起来,突然觉得四肢比过去轻了很多。
过去自己在仙阁里修行,仙术每有一重进步,身体也会变得更加轻盈灵活,这时的感觉便与那时类似。
难道说昨晚渡来的仙气不但治好了病,还顺便起到了提升修为的效果?
不管从哪种意义上来说……都算是因祸得福。
青石开心道:“我还以为自己什么都不会,没想到竟然还能治病!”
张楚衣回想他诡异的治病方法,暗自祈祷他再也不要给别人治病。
****
练了两天的字之后,青石花了一上午的时间,终于把寄给兰青园的信写好了。
眼看就要赶不上饭点,张楚衣催促他准备出门,转头发现窗户还开着,于是自己便几步过去关窗。
一场秋雨一场凉,阴雨过后的天虽放了晴,但较之前肯定是冷了,窗外虽是凉风习习,阳光也甚为明媚。
一束暖阳透进书房,为雅致的气氛平添一许安详。
也许是因为这个的缘故,青石虽然怕冷,却坚持一上午都开着窗户。
张楚衣手刚搭上窗沿,突然发现窗外的院中不知何时站了个人,正微笑着看着他。
张楚衣稍一惊,愣道:“兰夫人?”
——兰夫人无缘无故到兰青石的院子里来做什么?
兰夫人点了点头,站在院中温声道:“张公子近来可好?”
虽知她已龄近中年,却无论怎么看都不觉甚老,眉目间的秀雅之意与青石颇为相似,也无怪乎是兰青石的母亲。
张楚衣听她发问,于是道:“很好。”
“楚衣?”青石理好装束,凑到窗边来道,“你在跟谁说话?”
一眼看见窗外院中的兰夫人,青石也跟着讶异:“娘?你怎么来了?”
兰夫人笑道:“我自然是来看你们的。”
青石疑道:“都这个时候了,娘怎么不去吃饭?”
兰夫人摇头道:“我不是刚到,只是看你们两个围着书桌讨论得热闹,觉得有趣,便站在这里看了一会儿。”
张楚衣一听忙道:“那可真怪楚衣怠慢了。”
兰夫人笑道:“你们玩你们的,是我自己不想打扰,只是不知你们在忙些什么?”
青石应道:“在给大哥写信,让他中秋回来过节。”
“哦?”兰夫人缓步走近,“给我看看可好?”
隔着窗子当然不好,张楚衣道:“夫人别站在外面了,快进屋来吧。”
兰夫人点点头,依言进门,看了一眼门厅里那副被青石锯短的桌椅,皱眉道:“这桌椅看起来好生奇怪。”
青石心虚道:“那是给青萝妹妹做的。”
“青萝?”
“对,她个子小,平常的桌子太高了。”
兰夫人微微一愣,掩嘴笑了笑,竟没再追究,接着走进书房,伸手道:“信写好了么?拿来我给我看一眼吧。”
青石已经把字练得以假乱真,于是放心把信交给她,兰夫人一边打开,一边道:“这个我听说了,你想见你大哥,所以你
爹让你写信劝他回来,是么?”
青石点头。
“过去都是你爹亲自写,可是写了四年他都不愿回来,这回换了你,或许真的有些希望。”
兰夫人细细看了一遍,手指抚过墨迹,轻叹一声:
“厉害,真是厉害呀。”
张楚衣从她出现起就觉得奇怪,现在听她突然没头没脑的说“厉害”,警觉道:“夫人这是何意?”
兰夫人抬头,朝张楚衣笑道:“张公子不知何意?”
张楚衣看着她的笑容,心中不知怎的一沉,嘴上却道:“楚衣不明。”
“是么?”兰夫人想了一想,浅笑道,“这笔迹只用了两天便模仿得毫无破绽,难道不厉害么?”
话音一落。两人的脸色顿时一白。
青石不自主地向后退了一退,没说出话来,张楚衣却是很快回神,安静道:“夫人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兰夫人抿嘴一笑:“张公子你反应快,但你旁边这位的表情却把你出卖了。”
张楚衣回头看看,发现青石像根木头般呆在原地,连眼中的惶恐都是一片空洞。
张楚衣叹了口气,自知无法再瞒,只好道:“夫人说得不错,我也觉得能做到这点很了不得。”
青石这才从震惊中缓过来,突然想要逃走似的又退了几步,却被张楚衣一把拉住。
“我……”接连被眼前的两人“夸奖”,青石却要哭出来了,颤抖道,“对不起,我,我不是……”
也许是因为看着的是自己儿子的脸,兰夫人见他害怕,于是轻声安慰道:“你别怕,我只是想问你们,你们到底是从哪里
来,我的儿子又是如何死的?”
张楚衣照实道:“我确实是涂昔的弟子,这一点绝无虚假。”
兰夫人把信放回桌上,朝青石道:“那么你呢?”
见兰夫人态度比想象中温和许多,青石怯怯地低下头,开口道:“我也不知道。”
兰夫人疑惑地皱眉,张楚衣只好补充道:“他只是不知哪里来的鬼仙,碰巧捡了这个身体附身罢了,至于夫人的最后一个
问题,与我们两人却毫无关系。”
兰夫人一听,颇为失望地垂眼:“照这位公子的来历,应当是在青石死后才附身上去的,与青石本身毫无关系,是么?”
张楚衣点了点头。
兰夫人又道:“既如此,二位来我们兰家所为何事?”
青石见兰夫人并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于是小声道:“是兰老爷接我来的呀。”
兰夫人噗地一笑,道:“这话倒不假,的确是老爷接你回来的,但你为何不说明自己身份?”
张楚衣忙道:“这是我的原因,这次下山确实是来为师父求仙橘贺礼,哪知兰家门禁甚严,一般人根本无法进来,所以才
顺水推舟用了这个方法。”
“原来如此。”兰夫人应了一声,接着便默不作声,似乎在想些什么。
张楚衣忍不住道:“夫人既然知道了真相,打算如何做?”
青石可怜兮兮道:“是不是……我要把这个身体还给你们?”
兰夫人抬头看看青石,摇头笑道:“你既不知自己从哪里来,做兰家青石有何不好?
张楚衣惊讶道:“夫人竟不介意么?”
兰夫人叹道:“这孩子与青石的性子颇为相像,知道他竟不是青石,我反而不太相信。”
青石喜道:“这么说,我还是能呆在这里的?”
兰夫人笑道:“对,你若喜欢呆在这里,便还把我当做你娘,只是这事绝不可以老爷知道,他性子古板,若是知道了,无
论如何都不会允许的。”
张楚衣苦笑道:“没想到夫人竟如此通融。”
兰夫人笑道:“自己的儿子平白无故的死了,却又来了个一模一样的,而且我也颇为喜欢,认作儿子又有何不可?”
张楚衣觉得她真的和青石有些像。
记得当初青石认兰老爷做爹的时候也说“反正我原来的爹是谁了,而且我觉得这个人是个好人。”
兰夫人又道:“只是不知这位公子原本的名字是什么?”
青石道:“我不记得了,楚衣就叫我青石。”
兰夫人高兴道:“那真是太好了,你就是青石,真是方便。”
又多了一个知道真相的人,而且还是兰青石的娘,张楚衣觉得闷着的疙瘩又小了一些,但回想刚刚兰夫人说过的话又觉得
有些矛盾,既然笔迹毫无破绽,性子和原来的兰青石也很像,她又怎么猜到此兰青石非彼兰青石?
张楚衣正在想着,兰夫人突然道:“只不过,若想不让老爷知道此事,二位也请小心行事。”
张楚衣皱眉道:“此话怎讲?”
兰夫人道:“我原本对青石并无怀疑,若不是今日清晨在老爷书房发现了一叠练字稿,我断然不会到这里来的。”
张楚衣疑道:“练字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