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远处那人锁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本是和水寒一道迈进驿馆正门的轩辕静身子忽然抖了一抖,俏脸上立刻现了抹张惶,停了步子,蹙了眉彷徨四顾。
“静皇叔?怎么了?”察觉到身旁人的不妥,水寒也跟着停下了脚步,顺着轩辕静的视线望去,却并未看出有什么不对。
“没什么。”垂了视线,重新迈开步子,轩辕亦继续向前走。
水寒虽未开口,身子却往轩辕静的身边移了移,伸出小手,握住了轩辕静的手臂。
这孩子……远远的见手臂给身侧少年握住后轩辕静脸上有些张惶的表情渐渐消失,远处男子的嘴角忽然扬起,这孩子也不错啊!虽然乍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虽然不及身旁之人美貌,一张白皙干净的小脸却越看越耐看……飞岚果然是美人如云啊!
得先着人把这孩子的身份调查清楚了也才好下手,远远的看着这一行人穿过庭院进到院内宫殿的正殿内,男子叹了一叹,咂了咂嘴,飞跃而起沿着屋脊往皇宫的方向而去。
送走了亲自将飞岚一行人送到驿馆的新帝蓝翌水,梳洗毕休息了一会儿就到了晚膳时间。
虽然今晚新帝宫内设宴给轩辕亦接风,可随行之人都知道,这种宴席应景的成分居多,若真想着能填饱肚子恐怕不太现实,所以临行前驿馆内便先摆了晚膳。
因对迎来送往这些繁琐之事毫不感兴趣,水寒便自动回避了晚宴。知道水寒一向对这样的宴席敬谢不敏,轩辕亦便未强求,所以,晚膳后送走了摆架前往苍霄皇宫的轩辕亦和轩辕孤鸿,回房拣出了临行前自家师父送来的大氅披了,水寒便出了房门,带了喜子一人,闲庭信步一般逛了逛所居的地方。
虽被称作驿馆,水寒他们所住的原本是苍霄皇宫靠近御花园的一处宫殿。为了招待轩辕亦才临时在原本是宫墙的地方开了一座宫门,修起了一座门楼充当正门,宫内原本的宫门也未封死。
苍霄国都凌霄城因为坐落于苍霄北部群山山脚下。面南背北的城池因为背靠着的凌霄峰挡住了北方凛冽的寒风,城池一侧又有山间融水形成的湖泊相伴,气温反倒要比苍霄位于平原上的其他一些城池温暖许多,一路行来时所见到的隆冬愈发萧瑟的景致到了凌霄城后也大为改观。
不过这些水寒自然不是很清楚,所以从宫殿原本那扇宫门出来,见惯了一路上荒凉萧杀的景致,再看到芳草萋萋、植被繁茂的苍霄皇宫后花园,水寒也着实吃了一惊,微微张开的小嘴半响都未合拢。
难得再次见到这般欣欣向荣的景物,吃惊很快为欣喜所取代。从宫门前宽敞的道路转进了石子铺成的羊肠小路,水寒跟喜子两人一路前行,这一走便是小半个时辰。
天色渐暗,几颗明亮的星星先后在愈发暗淡的天幕上现了身。夜色将至,眼见着明月升起,银辉倾泻而下,月光下花园内的景致也失了些许的色彩。
算算时间离轩辕亦回来的时间还早,又不想自己先睡,水寒便寻了院内一处小巧的八角凉亭坐了,撑了头看着天上在薄薄的流云间穿行的月亮。
见水寒坐在亭内石凳上,单手撑了下颌,将手肘至于面前石桌上,嘴角上嗪了抹似有若无的笑意仰着头看天上那轮明月,喜子知道他多半不会马上离开,便走到水寒身侧低头问,“属下唤春梅他们过来伺候,主子可想要他们带点什么过来?”
带点什么?歪头想了想,水寒一笑,“让他们把烹茶的器具带过来吧,也顺便带点点心过来。”
“是。”应了一声,喜子站起身来,在叮嘱了一番隐在暗处的影卫护好水寒后自己便沿着原路返回,很快春梅夏荷两人带了宫女,拎了食盒,搬了烹茶用的一切器具和内置了夜明珠的琉璃宫灯赶过来。
将宫灯挂在凉亭椽子上,面前石桌上铺了厚实的桌布,摆上数样水寒喜欢的点心,亭子一角小泥炉内燃了炭火,火上架了煮水的铜壶,随着炭火越燃越旺,壶内的清水开始吱吱作响。
“啊,等等。”见夏荷拿了茶匙正要把上好的茉莉花茶从装茶的罐子内舀出来,水寒忙出声阻止,“今夜不喝那个。”
“可是属下只带了这一种茶来……主子想喝什么,属下立刻去取。”
“不用。”说着水寒站起身来,撩了长袍径自走到一侧灌木丛边伸手摘了数枚豆粒大的果子,又撕了数片绿叶投入茶壶内。
“好了,冲水吧。”转头见炉上清水已经滚开,水寒伸手拿了茶壶的壶盖冲夏荷点点头。
“主子……”那能喝么?从泥炉上拎了水壶下来,夏荷迟迟不肯把沸水冲进茶壶。
“能。”为了消除夏荷的疑惑,水寒笃定的点了点头,“很好喝,你们也可以尝一尝,冲水吧。”
“是。”见水寒说的这般确定,夏荷虽然还是有些担心,却也还是把沸水冲进了壶内。
沸水冲入,合了壶盖,静待片刻,一抹淡淡的清香便和着壶嘴内腾起的热气飘散在空气中。
早就想试一试前一世曾经十分流行的花草茶,不了今夜终于如愿。待微黄清亮的茶汤斟到茶盏内,水寒脸上笑意更甚。捧了茶盏,轻轻嗪一口盏内清茶,微苦的味道中加了淡淡的果香,捧着茶盏的少年清亮的眼眸微微的眯了起来。
半盏茶下肚,放下茶盏的水寒向着桌上白瓷盘子内的小点心探出手去。伸出去的手指稍顿,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停了片刻,若无其事的收回了伸出去的手,水寒扬了声音,“若是方便,暗处的朋友可否现身一见?”
第七章:误认知己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就如飞岚皇宫后花园和莹碧皇宫后花园都有一片广袤的湖泊,苍霄虽地处北方,皇宫的后花园中却也有一片湖水。
湖岸一侧的缓坡上,建了一座小小的凉亭,虽不是皇宫后园的制高点,却也能将花园的大部分景观收入眼中。
一身夹棉长袍的男子立在亭中,半低着头,视线落在了坡下那片湖水上。寒冬将至,天气虽然渐渐寒冷,后院的这片湖水却也还未结冰,清冷的月光下泛着粼粼的波光。
缓坡的另一面,本是苍翠的山坡林地,在明亮的月光下虽清晰可见却失去了原有的葱绿色。通往山坡上这间凉亭的石阶和通往这石阶的小路则如灰色的带子一般从这片林地中间延伸出去,淹没在夜色之中。
小路消失的地方雾气从地面上升腾起来,连成一片泛着白光的浅淡的灰色。灰蒙蒙的雾气如堆在一处的薄纱一般深浅不均萦绕在远处凌霄峰的山脚下。高耸的山峰在明亮的月光下同样泛着淡淡的灰色,看上去竟比白日所见近了许多。
山峰之上,一轮圆月高挂,皎洁的月光虽将视线所及的一切照得如白昼一般清晰可辨却失了色彩,更失了温度。
虽是披了厚厚的毛皮披风,男子还是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颤,扯紧了身上披风。一抹苦笑浮现在他的脸上,厚实的披风虽能将外界的严寒与自己分隔开却无法抵挡那已被冰封了的心所散发出来的阵阵寒气。
为夜夜歌舞笙箫所掩藏住的孤寂因与眼前同样清冷孤寂的景致产生共鸣,渐渐扩大,叫嚣着要将他吞噬。
既是无法抵抗这如潮水一般铺天盖地而来的孤独寂寞,男子索性放弃了挣扎,放任自己如溺水的人一般被吞没。
一点光亮忽然现在了不远处花圃林地之间,不过萤火虫一般大小的一团,在男子眼中却如春日里金灿灿的阳光一般,那般的温暖,那般的明亮。穿透了围绕在他身边的阴寒,也穿透了他披在身上的披风,一直照进了他的心底。
也顾不得脚下是石子的小径,青砖的主路还是没有道路的林间草地,男子沿着缓坡飞掠而下,将黑暗抛诸脑后,如扑火的飞蛾一般毫不犹豫的向着那团光亮所在的方向寻去。
渐行渐近,看着那小小的一团光亮越来越大,越来越亮,男子一张漂亮的脸上一扫不久前的消沉,嘴角轻轻扬起的同时,原本有些暗淡的眼眸也渐渐地亮了起来。
人飞快的靠近,身边和面前的景致也不断的变换着,直到时不时挡在自己眼前的树木亭台完全被抛在身后,那团时隐时现的光亮也终于完全展现在面前。
竟然是一盏灯么?
脚步忽顿,男子的身形一滞,仰着头看着挂在不远处亭子内的那盏小巧精致的淡黄色的琉璃宫灯,半响,男子的嘴角又扬了一扬,只是这一次笑容中带了些自嘲。
长袍的后摆划过一道弧线,男子转身准备离去。才走了两步,男子的脚步就又停下来,呆了呆重新转过身去,望着那盏宫灯,片刻又缓缓的迈了步子,缓缓的向那高高悬在亭子内木椽上的琉璃宫灯靠近。
“……主子,您要喝什么茶?我回去取……”
好听的女声传进耳朵,男子的脚步停下来的同时,也小心的敛了自己的气息。此时他所站的地方离那盏高高悬在头顶的宫灯只隔了一丛茂密的灌木,透过灌木枝桠间的缝隙,可以看见宫灯下石桌边上坐了一人,这人身旁立了两名一身长裙的女子。除此之外,壶中清水滚沸的噗噗声自亭内清晰的传进耳朵。
虽是隔着那道灌木,但那份悠然自得的闲适却也明明白白的传递过来。又抬头看了眼那高高悬起来的琉璃宫灯,男子就又拎了身上长袍的前摆便转过身,打算离开。
“暗处的朋友可否现身一见?”哪成想身子才转过来,清亮的声音便从亭子内传来。
竟然被发现了?一抹惊讶从男子的脸上一闪而过,犹豫了一下,男子就又重新转过身来,透过灌木顶端的枝杈望向亭内。亭内坐在圆桌边石凳上一身白色长袍,披了纯白色披风的少年笑意盈盈的望向自己。
暗处有人?自己竟未发觉?能靠近自家主子而不被她二人发觉,这人的功夫,至少轻功该是不低。水寒忽然扬了声音,立在他身侧的春梅夏荷两人忽然有些紧张,飞快的环视了一周之后绷紧了身子。
“无妨,他没有杀意。”眼角的余光瞄见自己的两名宫女虽未说话却都在凝神戒备,水寒一笑。
敛了脸上的诧异,男子眼眸暗了暗,随后轻轻挑了挑眉毛,有些玩味的看着亭子内的少年,撩了长袍的前摆,绕过了挡在自己面前的那一丛灌木,现了身形。
没了灌木的遮挡,借了亭子内高高悬起的宫灯,男子眯了眼眸毫不回避自己的视线,将坐在石桌边上的少年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
皮肤白皙干净,面孔清秀,虽然不是绝世之姿,看上去却是十分的舒服。身上一件纯白色锦缎的薄披风,镶在披风领口上洁白的皮毛反射了头顶宫灯的光线,泛起了一层淡淡的金色,仿若将少年整个的裹进了那柔和的色彩中。
男子在打量水寒的同时,水寒也同样在打量出现在面前的男子。鹅蛋脸,柳叶眉,鼻梁笔挺,唇形姣好,虽是偏中性的长相,眼底透出的那抹阴寒却让所见之人绝对不敢轻视。
也当算得上是天下少有的美男子,不过在无数美人堆里长大,又守了轩辕亦这个绝世美男的水寒倒是对那张偏中性的脸自动免疫。
“才冲的清茶,要不要尝一尝?”见对面男子打量自己,水寒启齿一笑,伸手接了春梅递过来的茶盏,用壶内茶水冲了杯子后重新斟了半盏放到对面。
看了眼桌上茶盏,又望望桌边清秀的少年,男子一笑,迈步来到圆桌边,撩起长袍坐在少年的对面,伸手端了少年放在面前的茶盏,凑到鼻尖前面。
淡淡的清香中夹了抹似有若无的果香飘进鼻孔,男子再度笑了一笑,嗪了一口细瓷茶盏中的茶水,脸上露了抹惊讶,“这是?”视线落到桌上春梅刚刚放到桌上装茶叶的罐子,脸上的惊讶转为迷惑,“这是什么茶叶?”
“菊叶,还加了几颗沙棘。”
“菊叶还加了沙棘?”怪不得这淡淡的绿色中还添了抹嫩黄,男子再度举了手中茶盏,嗪了口茶水,“菊叶有清热解毒,去虚火的功效,若泡水喝则略显清苦,加了沙棘既调和了苦味又添了些果香,没想到茶竟然可以这样泡。”言语间竟带了些许的赞许。
“而且菊叶还有安心凝神,助人安眠的功效。”不想对面的男子一开口便说出了自己才冲的这道茶的功效,水寒脸上笑意渐浓。
“安心凝神,助眠。”仰头看着天上明月,男子的声音忽然低了许多,“的确,这个时辰冲了这茶倒也适合。可是这茶,对我却不一定有用……”言罢,男子忽然转过头,“你可知彼岸花?”
“彼岸花……”分离之花,他为何忽然提到这个?望着对面男子,水寒的眉毛轻轻蹙起。
“彼岸花,开彼岸,只见花,不见叶。一旦花开便不再相见,想念相惜永相失!”我的那朵花已经开了,所以你的茶水对我没有用处。言罢,见对面的少年有些担忧的看着自己,男子敛了脸上那抹忧伤,“除了这菊叶沙棘的茶水外,可还有其他类似的茶水?”
“类似的茶水……”不就是前世所说的花草茶嘛!男子问,水寒歪头想了想忽然有了精神,“除了菊叶沙棘,类似牡丹,百合,薄荷,菩提……这些花花草草也都可以入茶。不但如此就连甘草也可以入茶……”
“花花草草也可入茶……”重复了一遍水寒的话,对面的男子若有所思,“的确,就连沙棘都可入茶,花花草草又算的了什么。”
“是啊,不过我想乌头之类的植物大概不能吧!”
“……是啊!”应该没人会用这等剧毒之物泡茶喝。沉默了片刻,男子只得点了点头。
“不过若是以毒攻毒的话……也许会有人用吧!”
没人会为了以毒攻毒便用这种见血封喉的毒草冲茶喝吧!对面男子脸上现了抹苦笑,立在水寒身侧的春梅夏荷两人则十分默契的对视了一眼后,在水寒看不见的方向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呵呵……”白眼翻过,水寒虽未看见,却给水寒对面的男子看得清清楚楚,男子不觉抿了双唇轻笑出声。这两名侍女竟敢当着自家主子的面有这般大胆的举动,可见这主仆的关系必是十分的融洽。
有些莫名其妙的看了眼对面男子的笑脸,虽然不知道他笑的什么,不过看表情该是心情很好,水寒便拎了茶壶给自己和对面的男子续上茶水。
在开口,话题便由泡茶的花草转移到了各色的茶叶和冲茶的方法上面。细谈之下对面之人竟也对此十分有研究,一番谈话下来,在解开心中不少疑惑的同时,水寒发现在许多方面的观点两人竟是十分的相似。
一壶清茶,相对而坐,海阔天空的想到哪里便谈到哪里。虽不是因琴所结,但是传说中伯牙与子期相对而坐时该是眼前这番情景吧。不问出处,无关风月,更无关私情,这也该是知己相处之时的场景吧!想着想着水寒的脸上笑意更浓。
细微的响动从亭外灌木丛中发出,春梅的视线落到了那立在阴影处向他打手势的暗卫,知道轩辕亦已经回来,便点了点头,向着水寒福了一福,“主子,天色不早了,该回去了。”
“哦。”瞄见春梅和那现身出来的暗卫之间的小动作,知道自家父皇已经回来,水寒虽对亭子内的气氛有所不舍,却也还是应了一声之后,停住了话题,“那么……”有机会再见……
“你……”见水寒站起身来,竟是要走,对面的男子也站起身来,隔了两人之间的石桌,探过身去,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捏了水寒的下巴,“你的眼睛好美……”刚才未曾发现,直到现在细看才发觉,对面少年那一双漆黑的眸子乍看上去虽如山间溪流一般清可见底,实则如谷中深潭一般幽静深邃,男子的声音忽然低了不少,“不过是寻着你的灯光而来,却不想竟与你相谈甚欢。所谓良辰美景,春宵苦短,美人今夜与我共赴鸾帐可好?”言罢,男子那本是一片阴寒的眼底忽然现了些许的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