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子心苦（生子）下——卿寒

林北静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有些惊讶地轻笑着摇头：“家主啊家主，你怎么这样激动，本来就是楚盟主送与你的东西，我不过是拿一下又不会……”

“闭嘴！”林重楼颇有些恼羞成怒地低喝一声，转眸看到满屋子的人都是带着惊奇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便更觉尴尬，曲拳在唇边掩唇一咳。

他定了定神，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对傅二说道：“方才我已经吩咐下去让人整装了，不过照你方才所言的确是有些过了，本来盟主亲往已经是武林中重大之事，现如今我要说再率众多林家精锐倾巢而出恐怕容易引人非议，恐怕有人会说我们联手欺负唐家。”

傅二闻言点了点头，“林家主果然心思细密、考量周全。那依林家主之见，该如何支援好些？”

林重楼既然说得出这番话自然是心中已有考量，他对林南鸢道：“南鸢，一会儿你吩咐下去，让集贤阁七剑随我去，谢大夫也跟着，还有各项物资药材之类。而你就不用去了，你和……”他看了看一旁一直静默无言的林东易，接着道，“你和东易一起留守，一切事物你们代为处理，要是真的有什么重要又棘手的事情再飞鸽传书与我。”

林东易向来是惟林重楼的命是从，这次也一样，应了声是便在不说话了。林南鸢武功向来不说话强项也没说什么，不过要是细心观察他的脸色，似乎还是能看出来些不说话很情愿。可都不知道他的不情愿从何而来。

交代好留守的问题，林重楼对林北静道：“北静，这次你跟着我去。”

蜀道多险阻，林北静又是精通天文地理方位之人，林重楼让他随行显然是有道理的，林北静也是欣然应允了。

“那好，整装估摸着还需要一些时间，现在大雨未停，不如等到物资准备齐全雨也小一些了再上路吧。”林重楼最后拍板定下出发时间，但在心中却早已决定越早越好，实在是巴不得现在就走。

傅二也觉得没有问题，点头同意了。想着该没有什么事儿了吧，这一路赶来十分耗体力，此刻大事解决也着实松了口气，他便想先下去梳洗打理一番。可林重楼却叫住他了，还是属于“有秘事相商，众人退下”的那种。

傅二是丈二摸不着头脑，却又不得不留下来。林重楼见众人的的确确都已经退下去了，他才低声对傅二道：“傅香主，我有些事想要问你……”

“什么事？林家主但问无妨，我只要是知道的自当言无不尽。”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林重楼捏了捏自己手心里的串珠，嗫嚅着道，“我就是想问，为什么楚盟主把这个东西送回来给我？”

“这是林家主你送给盟主的东西？”傅二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满脸惊讶地道，“这不是盟主的东西吗？而且是近些年才见到他戴在身边的。”

“他还……戴在身边？”你可是直到现在还不知道那东西是做什么的？

傅二见他愣着，便想着楚青岫当初将这个东西从腰畔解下递给自己的时候说的话。如是对林重楼说道：“当时，盟主交给我这个东西的时候说了——这个是给林家主你的还礼，是好几年前小公子百日宴时你送到武林盟那个平安锁的还礼。”真是佩服盟主，这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收礼物都收到手软了吧？平安锁没收到一百也收到八十了吧，真不知道盟主怎么记得这样清楚。

林重楼听了傅二的话便沉默下来，握着那串珠再不说话。

傅二瞅了他好几眼，看他面色不豫，试探着说：“那，林家主，我先下去整理一番了。”

林重楼点了点头，却仍然没有说话。

直到傅二走出去好久了，那空空只有他一个人的内院正厅里才传来轻轻的一声叹息。那叹息来得快也去得快，如同窗外的清风一吹便化进了丝丝烟雨中，不再在他的身上。

不一会儿，他的眉头已经解开，不再深锁。

但古人有词曰：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扬州到蜀中的路途崎岖曲折，他们一行人花了十几日才赶到锦官城。以武林盟精锐打头，再加上现在江南武林之主率领江南精锐驰援。唐门即使再固若金汤、再地势险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也该不为这包围之势撼动了。

林重楼到达的时候其实局势已经起了些变化。

据那个近年来才被楚青岫招安的玄武堂副堂主沈琼芳说，就在林重楼一行救援到达的三前天，唐门门主终于在双方僵持半个月后第一次露面，却是要楚青岫只身进去救楚青岫的幼子楚倚歌。

而其实和楚青岫一起进去的不止是楚青岫一个，因为唐门门主唐千秋并不是一个人出来的，跟着他一起出来的还有唐门的二小姐唐伶秋。

在这一路上林重楼已经听得很清楚了。唐家二小姐和佛侠、月琉璃的故事可谓是恶俗至极，唐伶秋林重楼曾经在娶柳轻梦之初见过她几面，但已经没留下什么印象了，不过认为是个和江湖上大多的侠女一样，或是活泼或是豪爽或是……总之这些侠女都有一个很显著的特点，那就是——执着。

这也是废话，练武功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要练出名堂来更是需要不懈的耐力、体力，更需要名师，一旦有一个师父了，你就是想要放弃师父都不见得让你放弃，直到最后入江湖，磨练。进入江湖后本来觉得自己已经十分精湛的武功简直在真正的高人面前不值一提，然后又回悲愤，最后奋起。

而女子能够出名的，除了付出比男子更加多的努力之外，还有一种就是像唐门的那一种——家世。

但唐门的二小姐一旦真心喜欢上一个人那里是对方可以拒绝的。

月琉璃身为倚月楼青龙堂堂主，精通药理熟识药草，能够在江湖风云榜上和祁连山下药王谷谷主、唐门三公子唐冷秋并列世间三大神医，却是个口不能言的哑巴，但佛侠从未嫌弃过她，还带着她北上祁连山药王谷求药王谷谷主医治好她的嗓子，从此江湖上少了形只影单的佛侠，多了一对行侠仗义除暴安良的侠客夫妻。

若是月琉璃和云绍渊的感情不那样好唐伶秋大概也就天长日久忘记了这段无望的单恋，可是偏偏江湖上对他们的赞誉源源不断，唐伶秋就是想忘记都忘不掉。最后再日夜的忧愤中唐伶秋恳求哥哥派人把月琉璃绑了回来用来逼迫云绍渊，至于逼什么这位做事有冲劲没思量的唐二小姐恐怕自己都不知道。

而唐门门主不知道存了什么心思竟然顺手将楚小公子裹挟了打包回来，还派人去通知楚青岫亲自过来要人。

唐门主和唐二小姐一起出来，也就是佛侠和楚青岫一起进去的。

林重楼问清楚后皱了皱眉道：“也就是说，他们进去已经三天了？”

沈方琼道：“是。”

林重楼剑眉一轩，扬声下令：“来人，叫门去，就说我林家家主在此，他唐门要是胆敢不开门、胆敢伤及武林盟主，我林重楼就算舍弃武林道义、倾尽林家之力也要踏平唐门！”

他一到便说出这样一番话其实是过于严重了，毕竟唐门即使是对武林盟也未见得有什么公开的对抗，而对于林家更是没有过半分的不友好，甚至在柳轻梦和唐二小姐是表姐妹，林重楼又是柳轻梦的夫婿这个角度来说，林家和唐门其实应该算是友好姻亲才对。

可林重楼此刻怒意极盛，一则他对唐门的印象本来就不是很好，在加上是哪个这个令他头痛的姻亲也更让他印象不好。最后最主要的原因是现在唐门有可能伤及楚青岫！

他连楚青岫被自己手上扔出去的书砸到都会心疼会为了楚青岫改掉那些不好的习惯，他又怎么会允许别人伤害楚青岫。

林重楼毕竟是林家家主，主持武林盟队伍事务的沈方琼再大也不过是个副堂主，更兼林重楼这句话是为了救楚青岫，他何乐而不为地听着呢？而林北静那边虽然对自家家主难得的暴怒激动甚至是冲动有些担心，倒也不是很担心，毕竟林家的实力摆在这里，还有武林盟的人，他们也就听之林重楼的冲动了。

林重楼原本以为自己这样一叫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却没想到他这样一叫却还真的把那唐门的大门给喊开了。

从里跑出来一个男子，那男子身材魁梧相貌堂堂，看起来倒是个江湖豪杰的模样。

这个应该是唐门的弟子吧，众人心中猜测道。

果不其然，那人站在门口远远朝林重楼一握拳，用了内力喊道：“林家主大驾光临，我家门主因有要事在身故而有失远迎，觉得着实惭愧。故而门主派我来与林家主说上一声，传个信儿。”

“门主说了，既然是林家主来了那这唐门的大门就敞开了，毕竟林家主和我们唐门还是亲戚，哪里有亲戚从远方来关门拒之的道理，所以，林家主请进！”说着侧身向内做了个“请”的动作，随后又进去了。

沈方琼听了那人的话便对林重楼道：“林家主，你看盟主都已经进去那么长时间了，如今生死未卜，您还是早些进去，以防出事的好。”

林重楼颔首道：“我自当马上进去。”说着便命人将一个长剑匣抬了上来，他先是对着那剑匣一撩下摆跪倒在地，连磕了三个头之后才打开剑匣。

轻轻抚摸着秋水长剑历经沧桑岁月仍然雪亮的剑鞘，他低声道：“秋水秋水，你沉静了几十年了今日我要行当日与你解下不解之缘的拿一把剑的主人，不得不打搅你的清净了!”

说完，提剑在侧，大步向唐门大门走去。

第五十二章：著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中）

林重楼进了唐家便被一声声如有若无的飘渺话音给引入了毒阵之中。为何说是毒阵呢，这当然是因为看到脚下有些许小土坑，甚至土炕里还时不时地爬出蝎子毒虫，而且这里四处都弥漫这一种草药的气息，虽然林重楼没有接触过毒阵，但也可以肯定这里离楚青岫怕是不远了。

想到此处林重楼不由心慌担忧起来。

他倒是不怕这阵，他也不怕唐门真的敢毒杀自己。更何况眼前的阵满目疮痍、血色斑驳显然是阵已经废了。

他看到那些血色的时候更是焦急起来，那些血色里或许有楚青岫的血也说不定，而现在楚青岫又到底在哪里？

一步步往前走，他进入了一个竹林，进入竹林后似乎空气中开始莫名地弥漫着雾气，让面前的景象也开始缥缈模糊起来。

他也不知道该往何处去，都急得想要大喊大叫一番的时候，忽的他听到在不远处有细弱的哭泣声隐隐传来。

他寻着哭声传来的方向而去，才不过走了几步却不由身形一顿！他感到有杀意从四面八方朝自己涌来！

林重楼微一沉吟，手上秋水一动，利剑瞬间出鞘！

“叮当”之声不绝于耳，应该是各类暗器。出乎他意料的是，原本他以为这袭击至少还要持续好长一段时间，不然就是分批来的，或者干脆换着花样来。可这一阵之后四周竟然重回平静，不止是恢复了平静，甚至是那晦暗的空气也渐渐清晰，谜团般的雾气散去，就像是刻意让林重楼看清楚周围的情况。

也更让他能够早一些找到楚青岫。

那雾气散尽之后，哭声反而越发低微下去，林重楼疾步往那哭声之处追寻过去，不一会儿便看到了哭声的来源。

而且一同看到了楚青岫，但，只消看一眼林重楼便不由自主地僵直了身体，丝丝凉气从心底涌上，在四肢百骸中蔓延开来。

他的确是看到了楚青岫，他终于是找到了楚青岫……

那哭声是从楚青岫怀中抱着孩子口中传来的，那孩子满脸的泥土也看不清样貌，不过得楚青岫这样拼命保护的该就是楚倚歌无疑。

那孩子还哭着，显然已经哭了很久了。楚青岫靠着粗粗的竹竿，手中紧紧搂着孩子，自己却双眸紧闭，脸色苍白如纸，身上的衣裳早已破败，甚至沾染干涸的血迹。

林重楼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要停止跳动了，他朝楚青岫走过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步步惊心。心慌和害怕几乎要将他淹没，直到他蹲在楚青岫的身前探到楚青岫的鼻息。

还有气！虽然微弱，但还有气。林重楼大松了一口气，刚想要将楚青岫抱起来，可楚青岫怀中一直护着的楚倚歌却一把抓住了他伸过来的手抓住便咬！那力道之大，若不是小孩子在换牙只怕定然是会出血的！

林重楼一把甩开楚倚歌的嘴，看着自己手背上的两个牙印，不由有些薄怒道：“你属什么的啊！怎么一见面就咬人！”

楚倚歌两条不长的胳膊紧紧抱住楚青岫的脖子，一副保护的姿态，转过脸满脸戒备地瞪着林重楼，童声细弱地嚷：“你这个坏人也想来害爹爹！你快走开！只要有我在你就别想动我爹爹一根手指头！”

林重楼几乎是哭笑不得，注视着孩子脸上两个瞪得滚圆的黑亮双眸，看着那里面的真诚和单纯，他不知为何觉得心头一股无名火猛然窜起。冷哼了一声道：“你保护他？你可知道就是因为你他才会受这样重的伤，若果不是你，他现在还好好地在京城在武林盟，就是因为你，他才只身涉险，得到现在浑身是伤、危在旦夕！”

楚倚歌毕竟只有七岁，那么小的一个孩子根本就还没有自己独立思考的能力，当他看见最疼爱自己的父亲抱着自己在那些可怕的毒虫和冰冷的暗箭中穿梭，最后倒下的时候，他便大哭起来。

他想得很单纯，他不过是想着只要是自己哭了爹爹便会醒过来的，可是他一直哭道现在，楚青岫却都没有睁开过眼睛。

直到他听到林重楼说的这番话，看着楚青岫苍白的脸，他几乎已经认同了，然后更加大声地、惊天动地地哭了起来。

林重楼本来就心烦，被他这样一哭更是觉得心烦，大喝了一声“哭什么哭！”随即把楚倚歌从楚青岫怀中扯了出来，拉到自己面前细细地看。

楚倚歌被他一喝吓得一抽，下一声哭声给憋在嗓子眼里，再也出不来。更是在林重楼那种和楚青岫完全两样冷清眼神注视下，膝盖都软了，要是林重楼几乎是拎着一样地抓着他他都要一屁股坐地上了。

林重楼看了他好一会儿，想到方才听这孩子的哭声中气十足未见任何损伤，还能哭这样长时间，想必是没有事。又看了看他身上，发现的确是出了衣裳褴褛几乎污浊满身之外没有什么大伤，于是问道：“你受伤了吗？”

楚倚歌摇了摇头。

林重楼便放开他去查看楚青岫身上的状况。他将楚青岫从竹竿上移到自己的怀中，却突然听到一直昏迷着的楚青岫发出了一声闷闷的痛呼。林重楼忙支起楚青岫的被去看他的身后，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如果说从正面来看，楚青岫身上的伤害算是轻微不足以导致他昏迷的话，那从背后来看，林重楼已经能够明白。这样重的伤势，要是那暗器在深一些怕是连命都要没有了吧！

林重楼看着楚青岫背后血肉模糊的景象，忍不住想起当初倚月楼被围楚青岫被卧龙帮帮主使透骨钉所伤的情形。他只觉得那伤口就像复制到了自己的身上，自己的背后也是一阵透心的冰凉。

林重楼尽量在不触碰到楚青岫背后伤口的情况下抱起楚青岫，刚要往外走，衣裳的下摆就被扯住了，他低头一看看到一张黑乎乎的小脸，这才想起这还有个小小拖油瓶。林重楼问道：“你能自己走吗？”

楚倚歌狠狠点头：“能！”我怎么能让这个“坏人”抱着爹爹走了呢！我一定要保护爹爹！

“那跟着我走，千万别跟丢了。”跟丢了就不管你了。林重楼刚要走，怀中的楚青岫忽然动了一下，林重楼一愣连忙低声唤道“青岫青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