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子心苦（生子）下——卿寒

楚青岫只是动了动唇，似乎仅仅是无意识地呢喃，林重楼低下头贴在他唇边，细细听了才听到了一两个字。

“歌……儿……”

随着这一声声的呼唤，楚青岫突然激动起来，先是双手不停地在胸前乱抓，紧接着四肢都开始抽搐起来，本来只是呢喃般的低呼也随之拔高了声音，喊叫声就像是从喉中冲出一样，那声线都发出裂锦一样的撕裂声。

林重楼吓得一愣，急忙单膝跪下来让楚青岫靠着自己的身体，一只手环过楚青岫的肩另一只手抓住楚青岫乱抓的手，触碰了肌肤才发现，楚青岫原本微微冰凉的肌肤竟然开始发热，而且是迅速地发起高热。

“歌儿！歌儿！快走快走！歌儿歌儿……”

楚青岫一边大喊着一边连眼角落下滑下了泪珠，林重楼都是吓住了，更不用说楚倚歌了，楚倚歌抓着楚青岫的手又开始哭喊起来，这父子俩的哭声一起交织着在竹林里回荡，林重楼真恨不得不楚倚歌的嘴缝了！

就在此时，本来激动万分的楚青岫突然又安静了下来，林重楼不喜反忧，因为他感受到怀中的人儿肌肤透出的温度正在逐渐下降，很快楚青岫的脸色也有不正常的红润为惨白苍青。

“青岫！青岫你醒醒！”林重楼忍不住伸出两只手指到楚青岫腮下去探那动脉，而手指传来的温度更是薄弱，他一时也顾不得其他，一把抱起楚青岫蹲下身对尚在哭喊的楚倚歌道：“快到我背上来！”

楚倚歌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愣愣地没动。

林重楼大声斥道：“你快一些！再磨蹭你爹爹就没救了！”

楚倚歌一听这话便利索地爬了上去，双手紧紧挂着林重楼的颈脖，差点没把林重楼给勒地出不来气。

只是现在不是讲究这个的时候，林重楼抱着大的背着小的脚下运起轻功，飞速往竹林外而去。

才刚到竹林外边遇上了两个人，两个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

其中男的那个背身而立，听到他踏风而来便转过身来，那是个面容俊秀的男子，还有一双让林重楼有些熟悉的眼睛。

一刹那的时间，林重楼几乎错认为自己看到了柳轻梦的眼睛。

想了想柳家和唐门的关系，柳轻梦父亲的同胞妹妹嫁给了唐门的前门主，前门主夫人为前门主生下了一儿一女，大哥是如今的唐门门主，女儿就是唐伶秋了。

几乎可以确定眼前人的身份了，林重楼道：“唐门主好一手的暗器毒阵。”

唐千秋面上带了三分笑，低沉着声音道：“林家主和楚盟主都是人中之龙，这点雕虫小技怎么能入得了你们二位的法眼呢？”

林重楼蹲下身示意楚倚歌下来，这回楚倚歌很听话，乖乖下来了。林重楼将怀中的楚青岫转移到肩上，让楚青岫的背上的伤口不必再受挤压，也腾出了一只手来。他“唰”地将腰间秋水抽出，直指唐千秋。危险地眯起双眼，冷声道：“少废话，你给盟主使什么毒招？还不把解药拿出来！”

唐千秋竟然丝毫反应都没有，还往前走了两步。那秋水剑吹买断发的剑刃往唐千秋的颈脖处一招呼便划出了一道口子。

林重楼道：“你想做什么？”

唐千秋看了看自己颈脖上滑落下来的血珠不由挑了挑嘴角，先是赞了声“好剑”，才说道：“林家主，唐某有话想要和林家主细谈，可否移步大堂？”

林重楼微微皱起眉：“谈什么？”

“不管谈什么。”唐千秋面对这雪亮的秋水剑锋竟然半分辞色都不改，仅仅用手指格开了秋水，浅笑依旧，还带着一些自信，“再晚，楚盟主的身上的毒可就是神仙在世也无力回天了。”

从唐千秋方才的表现来看便可看得出唐千秋是个狠角色，否则也不敢真的伤及了武林盟主的性命还来威胁林家家主。林重楼恨得牙痒痒，他极度不喜这种被人威胁的感觉，可以想到楚青岫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冷冷注视着唐千秋道：“你凭什么保证盟主的平安？”

唐千秋闻言又是一笑，极为傲然地道：“眼下还有别的方法可以救楚盟主吗？林家主你家的杏林堂虽然也有好手却也不能再如此短的时间内尽解我唐门至毒吧？倚月楼的人也在外，可精通药理的月琉璃被我妹妹扣着，你保证真的有人可以救楚盟主吗？”

他伸手在自己颈脖处一抹血色，看着手指上的鲜艳，淡淡问最后一句：“林家主也算得上是为有气魄有胆识的英雄，你应当知道江湖上过的都是性命相交的日子。要想要得到什么需要豁得出去、不惜性命才能得到。这就是所谓的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个道理林家主难道不知吗？”

林重楼闻言愣了愣，皱着眉把剑撤了，默立着，内心激烈地挣扎开来。

——去，还是不去？或者说，把楚青岫交给唐门还是不交给？

要是交给唐门不就是重入虎口？楚青岫身上这一身毒伤都是唐门所为！

可要是不交给？诚如唐千秋所言，一样是……一样是九死无生！

看林重楼犹豫不决，一直静默地跟在唐千秋身后的黑衣女子忽然上前一步，她身上发出银饰摇曳碰撞的声音。那女子道：“既然林家主这样不放心，奴娜有一计可以让林家主时时刻刻都能知道楚盟主的状况，就是不知林家主敢不敢用。”

第五十三章：著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下）

林重楼这才注意到那个侍女的存在，第一眼看到那侍女便是注意到她的银饰，颈下、腰间、手腕上、头上都带着银饰，而她身上所穿的服饰有些奇怪，不像是寻常的衣裳。

最后林重楼想起她自称“奴娜”，才明了过来，这个原来是个苗女。

“你说。”他颔首道。

奴娜容貌不算出众却也是明眸皓齿，微微一笑也有几分动人，她道：“苗疆有一种蛊，叫子母蛊，是将母虫和子虫在一起养起来制成的。如果分别被两个人服下就会如同身系同命，自此以后，子亡则母不存，母亡则子不存——若是林家主和楚盟主一同服下，林家主你便可随时感知到楚盟主身上所受的一切，无论苦痛或是……生死。”

林重楼闻言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却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唐门主好计策，若是如此便是一场生死博弈，我和楚盟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荣，你唐门倒还算是我们二人的救命恩人，日后我们南北武林欠你唐门一份恩情；损，南北武林俱失领袖，群龙无首引得英雄逐鹿，你唐门偏安一隅自是谁都奈你不得。无论何种结果，于你们唐门都有益无害吧？”

唐千秋仍是笑着：“是不是好计策另谈但此计如何，可不可使，仅凭林家主你决定了。”

林重楼微微踌躇了一会儿，却看向奴娜问了个不着边际的问题：“奴娜，这蛊可有来历？”

“来历？”奴娜愣了下，她可没听说这次要出来给人讲故事的。可林重楼既然问了她也只好想了想说出来，“这蛊最初是大理国国主所创，也就是白苗族的东西，听说是有一位国主爱上了一位将军，在将军的一次远征前研制出来的，为的是能够和爱人同生共死。现今白苗族和我们黑苗一直在交战，这种子母蛊非常盛行。”

同生共死的蛊虫，林重楼忽然觉得即使是不出这档子事自己也该找来服下的，只要是能够有机会让自己和楚青岫联系到一起的，无论什么方法。

林重楼道：“好。”

唐千秋没想到他答应得这样爽快，眸中都闪过一丝惊讶，又很快平复下情绪来。他轻击手掌，不一会儿好几个家丁打扮的人便走了过来。唐千秋吩咐道：“将楚盟主送到三公子房中去让三公子治疗。”

江湖风云榜上的三大神医，除了祁连山药王谷谷主和倚月楼月琉璃之外，还有一个就是唐门三公子唐冷秋。三公子并非柳夫人所生，是唐千秋和唐伶秋的异母兄弟，相传只是一个小妾所生，生下这个孩子后这个女子便撒手人寰了，可唐冷秋却被前门主的师兄，曾经冠绝天下的毒王所看中，从小教导，终将唐冷秋教导成为一代医毒双绝。

唐千秋看着林重楼将肩上的楚青岫交给家丁时那谨慎的模样不由觉得有些好笑，他道：“林家主，何必如此谨慎，就算你不相信我也该相信我三弟。如果说我所为都是为了唐门不可信，那我三弟可是什么都不管，仅凭自己喜好行事。”

林重楼道：“便是因为三公子仅凭喜好行事我才担心，万一他今天心情不好呢？”

“不会的，”唐千秋笑着道，“楚盟主中的毒中最厉害的那一种是我三弟最新研制出来的毒，名叫’两处芙蕖‘，我可是从他房中偷出来的。他现在正愁没人给他试验一番，楚青岫中了这个毒正好遂了他的心愿，他又怎么会不救呢？”

竟然是偷来的毒，林重楼不知该做如何的表情，正要和唐千秋去大堂，忽而听到ige高亢的声音叫了出来。

“你们要带我爹爹去哪里！”

林重楼这才想到还有一个楚倚歌在这里，他看到楚倚歌竟然跑到家丁们面前展开双臂拦住，大喊大叫道：“你们要带我爹爹去哪里？你们快放下我爹爹！”

林重楼连忙走过去，将他拉了过来让家丁们赶紧过去。而楚倚歌却仍是不依不饶地，甚至林重楼将他拉住的时候因为挣脱不开便开始故技重施，一张口就往林重楼手上招呼过去。

林重楼不耐烦理他了，直接往他后颈一按把他弄晕过去了，抱着个孩子，林重楼想起当年在万年县的布庄里看到楚青岫细心耐心地给孩子定制衣裳的样子，觉得自己实在是不能理解楚青岫是怎样把这样一个孩子给养大的？

这个孩子，是那样的固执那样的倔强……想着想着，林重楼忽然觉得，这个孩子有些像自己。

这想法已经出现就把自己吓住了，不由觉得好笑，自己是在想些什么？楚青岫的孩子是怎么会像自己的？既然不像青岫，那是不是像月琳琅呢？

服下子母蛊之后林重楼没有立即感觉到什么不适感，奴娜对他说道：“林家主，子母蛊在半个月之内联系甚紧，楚盟主解毒期间的感受，林家主你也是要一同承担的。”

林重楼虽然知道唐千秋和这个奴娜是为了什么才让自己和楚青岫一起服下子母蛊的缘故并非出于好意。但是他心中蓦然生出欢喜来。

他很欢喜。

生之欢喜，为的是楚青岫能够平安无事；死之欢喜，为的是黄泉路上不再孤单寂寞，可以和最爱的人一起离开这个不能容忍他们的时间；痛之欢喜，为的是可以和最爱的人感同身受，青岫痛一分，自己也会痛一分。

自始至终，他的愿望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可以离得青岫近一些，再近一些。最终要是可以在一起当然最好，要是真的不能在一起，那葬在一起也是好的。

林重楼不由为自己的臆想而淡淡笑起来。

如果武林中人知道统率江南武林的林家家主如此志短会不会觉得很失望呢？不过，那也无所谓——他的爱是他和青岫的，本来就无关别人，别人是没有权利置喙的，虽然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有权利，可他毫不在意。只是为了青岫……

“林家主，”唐千秋将楚倚歌送了出去，再踏进大堂时正正好看到他脸上挂着满足的微笑，不由有些诧异，“这种生死攸关之际，林家主为何反而显得如此高兴？”

那么明显吗？林重楼自然而然地在客座上坐下，神色淡然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既然信了唐门主那何必再心神不宁？左右都是等，无论我高兴与否，结局都不会改变，不是么？”

唐千秋觉得他极有意思，问道：“哦？林家主赌运真的好到如此的地步，那么肯定押宝押对了？”

“就算不对也别无选择了，既然我已尽人事，那么久听天命吧。”林重楼的声音清晰而镇定，丝毫没有因恐慌而引起的颤抖，仿佛此刻只是在谈论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一般。

“原来林家主也信命。”

“命运无常，反复难测，有人怨天有人怨命却从来都不会怨自己，而我……”我自怨自己，明明命运已将你赐予我，却是我无能为力只得与你失之交臂。

林重楼顿了顿，不再谈及这个话题，转而注视着唐千秋向来从容不迫的脸容：“唐门主，，我一直觉得唐门一脉秉承着的是一个留存的信念，你们唐门就算再厉害也都不会主动参与进武林的纷争中去，也从来没有争霸武林的野心。我对唐门虽然一直颇有偏见却也从来都不曾提防过唐门，而唐门三代以内也没有任何异动，可为何唐门主这一回会突然挟持盟主的事情来？”

唐千秋提及原因，面色微微沉了下来。他缓缓道：“原因很多，但左不过是和月琉璃有关、和我妹妹有关、和云绍渊有关……而且和你林家主也有关。”

有着宽大车厢的马车载着南北武林的两位领主在不算平坦道路上缓缓前行。为了减轻楚青岫所受的颠簸之苦，林重楼靠着车壁坐着，伸直腿，将楚青岫半个身子都抱在自己怀里，让楚青岫的头枕在自己的肚子上，楚青岫中途曾经迷迷糊糊地动过一下，伏在林重楼身上的手到处乱摸了一把，摸得林重楼一下子精神了起来，但看着楚青岫仍旧苍白的脸颊，只得瞪着自己分身之处默然良久，浑身都僵硬了，动都不敢动一下，直到那邪火以极缓慢的速度消退下去，为了让那火下去，林重楼连金刚经都念了好几遍了。

而后几日邪念丛生，林重楼盯着下方伏在自己身上的半边俊俏脸容，目光从那微弯的眼掠过白瓷般的肤，最后落在染着淡淡樱色的唇上。他又不是柳下惠，佳人在怀还能坐怀不乱，即便是坐怀不乱，也断断不可能是楚青岫坐怀他不乱。

事实上他很乱，心乱，意乱，哪里都想乱。他想，要是等到路段平坦一点的地方，让怀中的人枕着枕头睡，自己躺下的话，面对着面，可以偷一个香么？可以吃几块豆腐么？可以……他还没想完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林重楼微微一皱眉，将楚青岫在一旁安置好才掀开车帘。

月涟漪的马勒住停在车边，林重楼问道：“涟漪堂主，有什么事吗？”

月涟漪脸色阴沉着说道：“琉璃情绪不佳，我担心她脸上的伤口恶化，不如我带着她先走一步吧。”

那日在唐门，林重楼曾经向唐门门主询问唐门掳楚倚歌和月琉璃的原因，唐千秋说掳月琉璃的原因很简单了，那全是自己的妹妹一意孤行。而那些日子林重楼只听说月涟漪有来却没有见到过她，后来等唐家二小姐将月琉璃绑在火堆之上逼迫云绍渊休妻娶自己的时候月涟漪才出现。

看着个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烧死这种事情实在惊心动魄，林重楼隐藏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偷偷去瞟站在自己身侧的月涟漪，看她面色平静便知是早有准备。

事毕之后月涟漪也的确同他说自己是早有准备的，原来月涟漪入蜀之后就直接找上了唐千秋要人，唐千秋其实并不想和倚月楼结怨，或者说他其实并不想和任何人结怨，但为了自己的妹妹着想，也为了能让自己的妹妹彻底死心，唐千秋设计了一场火烧的戏码。

绑着月琉璃的绳子其实是可以挣断的，月琉璃所在之处的地下挖出一条地道供人逃脱，甚至在里面还有倚月楼的内应在，而月琉璃本人的身上也穿了冰丝护甲以防不测。

但最后的结果谁都没料到，他们千般思绪万般布阵，就是没想到云绍渊这一环。

当日万事俱备，只欠唐二小姐那么一烧了。如同预料中的那样，云绍渊对唐伶秋的威胁丝毫不惧，躺了企业的确点起了火。最后云绍渊却持剑往自己颈上一抹，自刎在火前，和月琉璃同生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