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最上面那块黄橙橙香喷喷,又油亮亮的月饼,水寒仿佛看到了每年中秋节吃到的那些香香甜甜,松松软软又毫不油腻的月饼一样,不由自主的勾了嘴角,眯了眼眸。
一手抱了那包月饼的油纸纸包,一手取了最上面那块凤梨馅的月饼,水寒有些迫不及待的把手中的月饼送至嘴边,然后一口咬下去。
甜到发腻,发咸,甚至发苦的果酱和黏糊糊面津津的月饼皮一道沾到牙齿上,原有的期待瞬间变成了失望,原本还微微扬起来的嘴角顿时一瘪,连带着那张原本还兴高采烈的小脸也瞬间垮了下去。
本是听那药铺的伙计说今天是中秋节才会买了这应景的月饼,他却忘了几文钱一个的月饼又怎能与皇宫御膳房面点师傅精心制作的月饼相比。
一口月饼咬在嘴里,咽也不是吐也不是,水寒整张小脸皱的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要多愁苦有多愁苦。
含着那块极为难吃的月饼,犹豫了半晌,人终于拐进了小巷。瞒一瞒前后左右,除了跟在自己身后的小伙计,四下再没别人,水寒便靠了墙根,一张口,吐了嘴里面的那口月饼,随后又把手中剩下的那半块一同扔到了角落里。
虽然那凤利的馅和黏糊糊的皮还有些粘在牙齿上,但是比嘴里含着这么一块甜到发苦的东西要好受的多。吐出了嘴里面的月饼后水寒便轻轻的呼了口气,一转头却看见跟在身后的小伙计惊讶的看了自己,一滴冷汗顺着额头滑下,“呵呵,我不爱吃甜的。”摸摸自己的鼻尖,又瞄瞄地上角落里的那半块月饼,水寒多少有些发窘。
“其实你应该买豆沙馅的,他们铺子里只有豆沙馅的月饼还算好吃。”小伙计有些遗憾的看着滚落在角落里的月饼,想了想又加上了一句,“可惜了九文钱。”
……
水寒看着那小伙计一时无语。
他真的很想问那伙计为什么不在自己进店之前就说。
不过,尝过了那难吃的凤梨月饼,水寒已经对小伙计说的豆沙馅的月饼不抱他想,便有些郁闷的嘟着小嘴,带了那小伙计拐进他们现在居住的那间小院子。
“主子,您回来了。”正在院子里看着泥炉上药罐的喜子看水寒带了一个小伙计进来,忙放了手中的蒲扇迎过去,从那小伙计的手里接了那两大包草药。
“哦,”水寒点点头,“对了,今天是中秋节,我买了几个月饼,这些给你们吃吧。”看喜子送走了那个小伙计,水寒便有些心虚的回避了喜子询问的目光,把怀里的油纸包递过去。
“主子,这是落凤城传递来的。”喜子到未注意到水寒脸上的表情,伸手接了他递过来的油纸包,又递了一根三卫用来传递消息的黄铜铜管给他。
水寒接了那铜管,见罐口的蜡封上印一个小小的亦字,一双漆黑的眼眸在亮了起来的同时,原本皱在一处的小脸立刻舒展开来。
进到外屋,伸手从靴筒里掏了流萤出来切开了管口的蜡封,捻出里面卷的紧紧的几页笺纸,展开,然后在外间屋的桌上抹平,轩辕亦那难得一见的正经八百的正楷便映入眼中。
开头便是:水寒吾儿最近可好,中秋将至却不见寒儿回宫,父皇甚是想念。
盯了那句中秋将至却不见寒儿回宫许久,水寒的眼眸暗了暗,轻轻蹙了秀气的眉毛,叹了口气,接着看下去。
知寒儿在清河县,父皇本欲着红叶迎寒儿回宫,但寒儿执意要等风家迎世子回谷才肯回来,父皇也只能依了寒儿。
然,寒儿一人在外虽有三卫层层回护却也须多加小心……
之后洋洋洒洒的数千字透出些许的想念之情外,便全是叮咛嘱咐之意,从起居坐卧到吃饭穿衣,事无巨细全都一一叮嘱了一遍。
除此之外,笺纸最后单列出一列竟然写了三个英文单词:I MISS YOU
信笺的款单落了一个亦字。
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手中摊开的纸卷,水寒竟然有了一种这算是情书吧的奇妙的想法。
甩了甩头发,甩去脑海中这个奇怪的想法,水寒并未意识到一朵红云早已飞上自己的小脸。
中秋月圆,月圆之夜正是赏月之时。不过,中秋本也是团圆之夜。所以,高高挂在天空中的那轮明月对没有团圆的那些人来说却是分别的恼人。
水寒坐了正房的房顶上,右手手肘撑在膝盖上,单手支了下巴抬着头看着半空中的那轮圆月发呆。左手手中无意识地摆弄着白天刚刚收到的装了轩辕亦家书的那枚黄铜管子。
往日的中秋,宫中都会大排筵宴,除了款待各宫妃嫔和皇子外,还招待朝中和在落凤城中叙职的大小官员和家养。
这种场合水寒是从来都不露面的。因为宴会一开要不了多久,轩辕亦都会离了那宴会回盘龙殿来寻水寒。
所以,这一世的每个中秋夜他都是和轩辕亦坐在盘龙殿的房顶上啃着御膳房的面点师傅做的桂花馅月饼,喝着香甜甘醇的茉莉花茶度过的。
但是今天……望着头顶那仿若伸手就能触及的圆月,水寒那张清秀的小脸上难得的露了些许的悲戚。
从背包中掏出那只朱漆的小木盒,打开,伸了白皙的手指,用食指和中指以夹取围棋棋子的方式夹出最后一颗奶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糖块放进嘴里。
本是带了牛奶香醇的糖果,却不知为何含在嘴里却多了些许的辛苦和酸涩……
屋内,风清扬本就睡的不沉,待那恼人的月光透过糊了白纸的窗棂和那薄薄的纱帐照到他的脸上时,风清扬也很快就醒了。
被这光亮惊忧了的风清扬皱了皱眉翻过身去,却怎么也睡不着了。睁着眼睛看着自己映在墙上的剪影,风清扬索性坐了起来,看着床前那一片如霜一般的光亮呆滞了片刻,才想起今天是中秋。
披了外衣,蹬了布鞋手搭在房门的把手上,风清扬一想到水寒和他的那个属下此时此刻可能正在熟睡便犹豫了片刻。
可是这么明亮的夜晚,他实在是睡不着。迟疑了一下,风清扬还是接了把手,轻轻拉开房门。
原以为会看见熟睡的两个人,却未想到外间屋内此刻却是空空如也,水寒和喜子两人都不知去向。
看来睡不着的不止自己一人啊,不知为何,风清扬的嘴角不自觉的轻轻扬了起来。
开了房门,一眼望去小小的院落内并没有水寒和喜子的影子。风清扬微微一愣,迈步出了正房,才走两步,眼角瞟见了那正坐在房坡上的少年。
借了房坡向下的走势,屋顶上少年的一条腿伸直放平,另一条腿立起来,膝盖上支了右手的手肘,手托了下巴,微抬了抬头静静的望着天上那轮圆月。
如水的月光下,少年身上水色长袍失去了那抹淡淡的青以,变成了一片素白,不单是长袍,冷光下的少年也如水墨画一般一同失去了色彩。
月华洒下,仿若给那少年轻轻披上了一件纱衣,水寒整个人都被一片莹白所笼罩,便得失去了色彩后的少年反而显得更加清丽脱俗。
一张清秀白皙的小脸上表情柔和,微微扬起的嘴角上带了抹似有若无的笑意。额前碎发下一双清可见底的蛑子明灭不定。
院内,风清扬靠了墙壁,双手拢了披在身上的外衣,抬着头静静的望着屋脊上的少年。
望着望着,人便痴了。
第七十三章:风家来人
中秋已过,清河平静又有些无聊的生活又一如从前,平淡到有些单调。只是自那个夜晚之后有些事情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着变化。
比如从那夜之后,水寒忽然变得沉默了许多。配药行针虽然还是一如往常,但是人一旦空下来就会常常望着头顶的那片天空发呆,一呆就是很久,往往直到有人叫他,他才会回魂。
再比如,也是从那夜开始,风清扬看水寒的目光中开始夹杂了越来越多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除了运功疗伤之外的时间一双眼睛也常常会呆望着水寒忙这忙那。但是目光一旦与水寒的目光接触他又会躲闪着移开自己的眼睛。
这日先后,替风清扬行针之后,单留他在房内运功疗伤,水寒便在外间屋那张小小的方桌上铺开了厚厚的一叠笺纸。
早上接到惠州传来的消息说风家来接风清扬的人昨夜已经到了惠州了,打算今晨出发往清河而来,若不出意外的话明日便能到达。
他得赶在风家人到清河之前把风清扬日后疗伤行针的方式方法和各个阶段调养身体所需的药方,以及疗伤过程中需要注意的事项一一写下来。
风家自有懂得针石之术和药石之术之人,完全能够保证就算他不在,风清扬的内伤也会得到很好的治疗。
“主子,等风家人来了咱们也跟着他们先回惠州么?”喜子立在一边边研墨边问,“春梅和冷风他们整日里急的不得了,上次我回惠州冷风他们就非要跟过来,还是我拿主子的话压他们,他们才打消了念头。”
“当然要回惠州,不过不是跟风家的人一起走。这清河县我还有事情要办。”水寒头也不抬的说道。
大概是被这小院四周里三层外三层的三卫惊扰到了,自那日半夜遇袭之后跟着他们到了清河县的那些武林人虽再未在这小院附近现身,却一直躲在暗处,时时刻刻窥伺着这院落的动静,风清扬和自己若是离开,一直按兵不动的这些人怕是该有所行动了吧。
“主子是要对付那些一直隐藏在暗处的江湖人么?”喜子听水寒说他在清河还有事要办就猜到了大概。
初到清河县他便察觉到了那伙人的存在。但是因为水寒说要暂时留下他们,喜子也就装作并未察觉到这些人的存在。
不单单是他,就连后来被轩辕亦从落凤城遣来保护水寒的三卫们进清河伊始也一个个的都被告知只要这些武林人不出手就全当他们是空气忽略掉。否则的话,皇家三卫又怎会允许这些不明不白的人物在飞岚寒王身边晃荡。
“留着他们不过是有些好奇这些人是怎么追到清河县来的。”若说是跟踪的话,这些人不可能跟着风清扬和自己到了山谷谷底然后再跟出来。若说是巧合,也实在是太碰巧了。
“你告诉外面那些隐卫和暗卫,只要风清扬一离开他们就跟着撤出清河县。”说完,水寒放了擎在手中的毛笔,伸手把刚写好的那张笺纸拿起来,上上下下扫视了一遍,吹干上面的墨迹。随后又拿起放到一边的刚刚写好的十来页笺纸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
“要他们撤出清河?”喜子有些惊讶,“那主子万一您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该怎么跟皇上交代?
这一次水寒坠崖轩辕亦是看在水寒好好的活着,春梅他们和自己又跟在水寒身边几年也算是心腹之人才饶过了他们的性命。若是水寒再出事,依照轩辕亦的毒辣,自己就是以死谢罪怕也会被挫骨扬灰。
“你觉得他们能护得了我么?”水寒瞟了眼立在身侧的喜子。
“……护不住。”虽然有所不甘,喜子却不得不承认三卫中除了总管级别的人物现在没人能护得了水寒。不是他们学艺不精,功夫不高,而是水寒和功夫太过高强,尤其是那独步天下的轻功,几乎无人能及。
“那不就是了。”
“可是,至少留两个人跟着主子……不然让铁鹰跟着。”
“铁鹰?他来清河了?”听到那个让他有些在意的人现在就在清河,水寒的目光闪了闪。
“是,皇上下令把铁鹰从邢州调到清河来保护主子的安全。因为主子说您所在的地方十丈范围内不想看见他,所以他一直都在最外围。”
“你去影卫那时时也顺便告诉他以前的命令作废,让他可以自由活动。”当日只是一句气话,却不想这人到现在的一直在遵守,水寒听喜子说铁鹰一直在最外围护着他,原有的对他的排斥与莫名其妙的抵触也减去了几分。
“还有,明日风清扬和三卫离开后让他留下。”想了想水寒又加了一句。
“是,属下这就去转告,也顺便把主子的命令传达给三卫。”喜子应了一声。
“嗯,你去吧。”目送喜子离开屋子,水寒把手中十来张笺纸捋整齐,折好揣进怀里,等着明日好交给风家来接风清扬回谷的人。
揣好了那几页笺纸,又清理查点了一番自己随身所带的物品,看有没有遗漏。
傍晚,喜子也回来了,说已经按照水寒的吩咐都叮嘱了三卫的人和铁鹰,一切准备停当,就单等着明日风家人的到来。
第二天,煎药行针一如往常,只是这一日的水寒一扫前两日的低迷,整个人就忽然有了精神,嘴角眼眸都挂了些许的笑意,连带着整张小脸也因此而容光焕发。
行针之后,把风清扬独自一人留在屋内运功调息,水寒便坐在这小院落的墙上,垂了双腿,双手手臂撑在墙头上。
墙外的巷子里,几个七八岁的孩子正追了一只破旧的足球从巷子的这一头踢到那一头,然后再踢回来,如此往复。
最开始看那些孩子们脚下由五边形和六边形的小皮块拼接出来的那颗球时,水寒还愣了好一阵子。他虽知道足球这项运动被那些在内太学上学的官司宦子弟们带到了民间,却也未曾想过,如此边远的县城竟也会有孩子们玩。
微低了头看着那些虎头虎脑的孩子扎着小手来来回回的在这小巷子里跑,水寒的目光渐渐柔和起来。当时并不觉得,现在回想起来,第一次抱了足球去太学的时候,他的这具身体跟这些孩子差不多大小。
“啊——”就在水寒神游的当口,随着一声惊叫,那原本还在地上滚动的皮球不知为何忽然腾空而起,往坐在墙上水寒头顶飞过来,眼看着就要越过他的头顶滚进院子里了。
见那颗球飞了过来,水寒便单手撑了墙头,轻快的跃了起来,踩了原本自己坐着的墙头上。随后挺了前胸,一个标准的胸部停球的动作,那飞起来的皮球在他的胸口处被卸去了力道落下来。看那球落下来,水寒便抬了脚勾了脚背把落下来的球颠起,那球在水寒脚背上重新弹起来,划了一道小小的弧线,再落下来,正好落进了水寒伸出来的两只手中。
“大哥哥,你好厉害啊……”
“大哥哥,你教教我们怎么玩吧……”
“大哥哥……”
水寒一连串轻快简洁又准确的动作看的小巷内的这群孩子一个个都张大了嘴巴,满脸的惊奇。等那颗球落到水寒手里,他们就全都围到了院墙下,抬了小脑袋满脸崇拜的看着抱着球立在墙上的水寒。
“呵呵,”给那几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水寒不由轻扬了嘴角。抱着那颗球从墙上跳下来,把球抛给这群孩子中的一个,然后抬手拎了长袍的前摆,掖到腰带上,跟着几个孩子玩到了一处。
带球,抢断,传接……很久都没有这般痛痛快快的球过了,虽然陪了自己的还是一群正在抹鼻涕的孩子,水寒却不在乎,脸上的笑意自始至终都未曾退去。
就像刚才这群孩子独自玩耍时一般不二,水寒带着这群孩子从小巷的这一头奔至那一头,然后再奔回来,如此反复,直到他们再次奔到巷口的时候看到那百十来人的马队沿着主街的街道往这边走来。
那队人马以官兵开道,马队中间一名五品的武官和一名面色青白的中年人并肩而行。
中年人身后,五六名少男少女骑了高头大马紧紧的跟着,其中一名一身黑色短打的少年肩头上架了一只浑身雪白的猎枭。
再后面是穿了衙门衙役官服的差人,给这些差人围在当中的是由两名轿夫抬了的一顶湖蓝色轿衣的双人抬的小轿。队尾还坠了一辆湖蓝色帷幔的四轮马车。
那队官兵的号衣水寒认得,是惠州城防营的号衣。看这队人的衣着装扮,水寒便知,自己一直都在等着的人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