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十二点之前带蛋糕来我家,我就喊你一声老师。」
「你生日啊。」
「是啊。」
他问得直接少年也回答得很坦率,四目交会之际,他突然明白了程澄他妈特地从国外打国际电话给他的用意。
「呃、那蜡烛要插十八根吗?」
「十七根,我们家是过实岁的。」
「男生还这么计较年纪?」
「才不是计较,轮到你过生日的时候,我也会帮你插上正确的数字的。」
「谢谢你喔。」少年的实事求是让他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虽然他没过生日的习惯,不过入境随俗,重要的是主角本人高兴就好。
六
那一年的生日对少年来说像往年一样冷清,却又比往年要来得热闹。
冷清的是陪他过生日的人依然寥寥无几,热闹的是缩水的蛋糕因为上头插满了蜡烛而显得异常温暖。
「欸、等等,不是要先许三个愿望吗?」在少年准备一口气吹熄蜡烛之前,他急忙把蛋糕从他面前端走。
「不用了。」
「为什么?」
「反正又不可能会实现……」少年不晓得是在瞪蛋糕还是瞪他,气呼呼鼓着腮帮子的模样看起来居然有点可爱。
「那你干嘛坚持要过生日?」
「你管我!」
「蛋糕是我花钱买的,我总有权利知道吧?」
「把蛋糕端过来啦!蜡油都要滴下去了。」少年起身要抢,不过被他仗势身高上的优势轻松躲开了攻击。
「那你就快点从实招来。」
「只、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想要有人记得我的存在而已啦!」少年沉默了几秒钟,别扭地避开他的视线。
「我只是觉得……就算我爸妈忙到连我的生日给忘了,但总不能连我自己都不记得吧?假如连我自己都不在乎自己了,还凭什么去要求别人在乎我呢?」
「程澄……对不起我——」
少年咬着唇别过头去,也不晓得自己是打哪来的勇气竟能说出这么丢脸的话来。说来说去都是这堆烛光害的,害他一时卸下了心防。
「你要上哪儿去?」见他掉头要走,他下意识伸手抓住他但却被甩了开,他往前一步扣住他的手臂。「你不是要吹蜡烛吗?」
「不吹了,今天的事就当我没说过吧?」
「我都听见了怎能当没听过?」
「你到底想怎样?」少年像是有些恼羞成怒,迎上的视线充满了敌意。
「没想怎样,一起吹蜡烛吧?我们好好过完这个生日。」
「我不想过了。」
像是没听见那番赌气,他扳过他的肩膀将已经被微量蜡油污染的蛋糕端进跟前,少年看了只觉得郁闷,立马又转开脸。
「你不吹,那我就帮你吹罗?」他作势要吹,却见他眼角馀光偷偷抛过来,他笑了笑,双手捧着蛋糕再度走到他面前。
「程澄,祝你生日快乐。」他暗示他把蜡烛吹熄,但少年像是拉不下脸,表情仍有些犹豫不定。
「你再不吹这颗蛋糕就真的要报销了。」
「谢谢……」
「你刚说什么?」
「没、没什么啦!」
少年迅速吹熄蜡烛的同时他也跟着噙起唇角,然而当他捧着蛋糕想摸黑去打开客厅的灯时,忽然有人从背后轻轻抱住他,让他不由得停下脚步。
「老师——」
「干嘛?」他故意回得粗声粗气。毕竟逼他叫的时候还挺理直气壮的,但真正听见他喊出口时又不免有些难为情。
「谢谢……谢谢你愿意陪我过生日……」
明明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感激,如今在他听来却浓烈得足以渗透他每一个毛细孔,他握住他环在腰上的手,没有任何矫饰,只是单纯地把自己的体温传递过去。
「有什么好谢的?往后每一年生日,我都陪你过。」他微微一笑,像是也感染到几分感动似的,少年没说话,只是抱紧他把头埋了起来。
七
「程澄,别说我放牛吃草,我去美国出差的这段时间宜轩会带你,我都已经跟他交代好了。」
「可是李Sir是BD2的主管,我们部门的事怎么好意思麻烦他——」就算老板不在也还有其他资深的同事可以供他谘询吧?难道他们部门都没人才了吗?程澄表达得很含蓄,但周瑞原似乎没听出他的暗示,豪迈地往他的肩膀用力拍下去。
「怎会麻烦?那小子闲得很,不找点事情给他做都快生锈了。」
「我怎么听说他很忙……前几天还住公司之类的……」程澄嘴里还不忘嘀咕着,结果周瑞原一个眼神过来,他立刻闭上嘴巴。
「你以为我是随便抓个人塞给你吗?其实你现在负责的A公司以前是宜轩的客户,关系打得很不错,让他带着你跑跑看,反正我都打点好了,你就欣然接受吧!」
「知道了,谢谢周Sir。」见他正经八百不像是在开玩笑,他只好无奈接受上司无知的美意。
就在周瑞原飞美国的隔天上午,程澄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整理他丝毫不见起色的业绩。
虽然业绩不好和运气有关,但前人留下来的烂摊子还是要有人帮忙收拾,就在他自觉前途黯淡之际,突然有人自告奋勇说要当他的明灯,还在收到他的E-Mail之后特地拨了内线给他,要他亲自到办公室报告。
「可是这些状况我之前都跟周Sir报告过了,他也很清楚——」
「清楚有什么用?远水就不了近火,你难道要等他回来之后才灭火吗?一个月的时间足够让客户找别人取代我们了,废话少说,立刻过来。」
在李宜轩面前,程澄觉得自己比牙牙学语的婴儿还不如,即使怀疑他根本只看了E-Mail的Subject,但由于他是周瑞原名正言顺的代理人,他就算再不想去也不能说不。
他在李宜轩的办公室罚站了一个小时,但并非是毫无收获的一个小时。李宜轩不愧是职场上的前辈点出了他不少盲点。然而当他还在咀嚼他的观点时,他只觉得眼前忽然闪过一道黑影,待他回过神来,他已经被拉出了办公室。
******
「你拜访客户都这么随兴吗?」被迫坐上副驾驶座时程澄叹了口气,李宜轩笑而未答,流畅地出弯驶出地下停车场。
前往高铁车站的途中,李宜轩亲自给他的客户打了通电话,打的对象当然不是他这个层级的人物。
直到他配合会议时间买好车票拿了一张给他,程澄还是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就这样毫无准备贸然跑到客户家去,不是只会被骂得更惨吗?毕竟这桩因为瑕疵品流出市面而惨遭终端客户全数退货的客诉案件,打从发生到现在双方已经「检讨」了一年以上,要是能解决早就解决了,他也不认为他的老板周瑞原愿意在「求偿」这件事情上让步。
李宜轩在高铁上打开笔电,看的是他上午给的报告。只见他的双手在键盘上忙个不停,花不到半个小时,他已经修改好一份给客户看的版本。
当他放映出来给他确认的时候,程澄故意反应冷淡,实则内心钦佩得很。他和他从高中就认识了怎会不清楚他的能力到哪里?
「待会到了客户那儿就由我来主讲吧?你在一旁听着就好。」
「为什么?」正当他为了该接什么话而犹豫时,李宜轩已经关掉档案盖上萤幕,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周Sir出发前有特别跟我叮咛这个案子,我想还是由我出个面再听一次客户的说法吧?」
「周Sir真的有跟你提起过?」程澄半信半疑,因为打从他接手至今,他几乎三天两头就Highlight一次,只可惜他的老板日理万机,新订单的出货都追不完了,根本无暇协助他处理这桩已经Pending一年以上的鸟事。
「不信啊?那要不要打通国际电话向本人确认一下?」
「用、用不着吧?」避开那双玩味的视线,程澄转过头去心想或许是他太敏感了,不管周瑞原有没有交代过李宜轩,从现在开始他就是他的顶头上司,老板帮忙属下解决问题天经地义,他实在不需要觉得自己亏欠他人情,一这么想后他就觉得好过多了。
一旁的李宜轩瞥了他一眼,心中莫名感叹起来。
尽管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只把手,但程澄却连手臂都紧紧缩起,彷佛一不小心越过那条界线就会触发地雷被炸个体无完肤之类的。
他就真的这么讨厌他吗?讨厌到连一丝馀情都未能留下吗?要是他向他解释当初他离开的原因,他能原谅他吗?
他又知不知道他找了他好几年?找到连他都想要在这个世间一起蒸发了。
八
下午两点的会议一口气开到晚上六点钟才宣告结束,虽然长达四个小时之久,但却不是冗长而漫无结论的会议,就程澄看来,修复与创新都达到了,原来这才是李宜轩真正的目的吗?
上半场,李宜轩透过电话会议要求品管及返品等相关部门的主管与会,从问题发生,品质解析到后续改善对策等,当场押Deadline以表达他们公司负责的诚意。
下半场,在双方勉强算是和解场面稍见降温时,他又不着痕迹地打听客户端今年度的规划,「顺便」介绍起未来的产品规划,由于他唱做俱佳,很轻易便抓住在场众人的目光,见客户态度有些动摇,他当下推荐了几款主流产品,也因此问到了几个新企划,他回头要程澄务必仔细记录下来。
在会议进行途中,程澄不否认自己的目光一度被舞台上的表演者吸引了去,他那总是一派自信而从容的优雅是他所欣羡的特质,但这份特质却也曾经成为伤害他的凶器。
大概是一个凡事皆以自我为中心的人根本不会去在乎旁人的感受,所以他当初才会一点挣扎都没有,无声无息放弃了他们的感情。
他想他对李宜轩而言不过意味着生活上的调剂品,拥有时能使心情多上几分愉悦,失去时也只是无聊个几天罢了,他之于他的意义大概就仅止于此吧?
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李宜轩已经下台和客户寒暄,他抬头看了他一眼碰巧和他对上视线,他假装没看见,低头收拾东西。
「待会儿七点钟和客户吃饭,餐厅我已经请秘书订好了。」
「这么临时?」
「一点不临时啊!业务嘛,也是一种服务业,要做就要做到最好提供客户整套的服务,所以时间差不多罗,我们先过去餐厅等这样才不会失礼。」李宜轩浅浅一笑,正打算像往常对待其他部下一样拍他的肩膀,但伸出去的手碰到的却是椅背,程澄迳自站了起来。
「我整理好了,那我先到楼下等你吧?」
「好啊,先请总机小姐帮我们叫车吧。」见他迫不及待想离开,李宜轩无奈撇了下嘴角。他感觉得出来程澄似乎很排斥和他独处,但他实在不希望他们之间的连结,真的可悲到只剩下公事。
******
「小姐不好意思,请给我两间单人房——」程澄扶住另一个男人的肩膀,隐约散发出的酒臭味和松脱的领带,不难推敲这两个人大概刚经历过一场拼酒大赛。
「先生,确定要两间单人房是吗?」留意到旅馆服务人员的目光去处带着几分疑惑,程澄思考了几秒钟使力挑上正不断下滑的身躯。
「算了,还是请你给我一间双人房吧!有两张床的那种——」明明在餐厅门口送客时人还很清醒,怎知一上计程车立刻原形毕露……程澄叹了口气,认命地搀李宜轩进电梯上楼,好不容易用房卡打开了门,忽然一个重心不稳,人已经扑通倒地。
光想像也让人觉得很痛的悲惨画面让程澄默哀了几秒钟,他抱着罪恶感将李宜轩一鼓作气拉到床上,没好气地扯下领带。
「还以为你很能喝,看来也只是空有酒胆嘛。」他本来想先洗个澡,但回头望见床上那滩烂泥,心想他穿着西装睡觉也不舒服,于是便爬到床上去。
「你干什么?」
冷不防睁开眼睛的李宜轩让程澄吓了一跳,停留在衬衫第二颗钮扣的手指因此显得进退两难,他试图若无其事走开,但才兴起离开的念头,忽然一只手过来环住他的腰身,将他压在下面。
「你干什么?」他惊魂未定盯着他,但他的原句照抄却惹来李宜轩会心一笑。
「那你刚刚又在干什么?」他眯着眼看似带着朦胧醉意,拖曳着几丝慵懒的低沉嗓音不像防御反而类似挑逗,程澄倒吸了一口气故作镇定道:
「没干什么,只是想说你穿着衬衫睡觉可能会不舒服,所以鸡婆地想帮你解开钮扣让你轻松一点而已,不然你以为我要干嘛?」
「我怎么知道?」
留意到他眼底闪过一丝狡猾,程澄顿时会意了过来。「原来你是装醉在骗我吗?」
「喝了那么多酒怎么可能不醉?只不过这几年酒量练得还不错,还不至于醉到不省人事就是了。」
「说谎就说谎还这么多理由!让我起来!」恼羞成怒的程澄抬起手臂想起身,但跨在他身上的男人非但不动如山,反而擒住他的手扣在两侧。
九
「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就这么讨厌我吗?」由于挣扎得太激烈,李宜轩不得不稍微施加力道才将程澄箝制在自己的势力范围之内,他透过镜片望着后头那对惊慌失措的眼,只觉得他们之间的隔阂似乎不只这副眼镜。
「对一个毫无感觉的人有什么好讨厌的!」
「毫无感觉?你说真的吗?」伤人的话一句也嫌多,李宜轩抿起唇,脸上的表情悲伤得像是心都粉碎了,但他这副模样看在程澄眼底却只觉得他莫名其妙。
凭什么?他到底凭什么装出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当初被抛弃的人是他不是吗?既然都决定不要他了,今天又何必来招惹他?他真当他连这点志气都没有吗?
「程澄……」
「拜托你不要用这种口气叫我的名字!你究竟想怎样!」忍无可忍之下程澄选择反击了,他怒目相迎,使出吃奶的力气想挣脱他的掌握。
当李宜轩从那张怒气腾腾的脸上看见他对自己的不谅解以及怨恨之时,他垮下嘴角,默默松开了手颓然坐在床边。
「下次再对我动手动脚的我就告发你对员工性骚扰!不信你可以试试!」程澄一重获自由便立即从床上跳起来和他拉开距离,他抚着略微发红的手腕站在门边浑身竖起了防卫的刺,李宜轩抬头看他,跟着扯出一丝苦笑。
「好啊,只要能改善你对我的印象,无论你想做什么都好……」
「发什么神经啊你……」程澄原本只是想给他一个口头警告,殊不知对方却认真了,害他顿时不晓得该接什么话才化解眼前这尴尬的气氛。
「抱歉,也许我真的有点醉了……刚刚若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见谅……」李宜轩给了他一个讨好的微笑,程澄见他低声下气至此,也无法再继续恶言相向。
「没、没什么啦,需要我帮你倒杯水吗?」他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口气已缓和不少,毕竟李宜轩会喝得这么醉,有一半也是替他挡酒来的。
「看得出来你其实还是很关心我的……」在接过程澄端来的水杯时,李宜轩又去握住他的手,只可惜下一秒就被无情甩开了。
「你未免也太自我感觉良好了。」
「是吗?那你为什么不丢下我自己回台北去?」
「现在都几点了?早就没高铁了。」
「没高铁确实是一个很好的藉口,不过你也可以自己住一间房啊,又何必特地留下来照顾我?」
「那、那是因为——」
「因为什么?」李宜轩的目光从头到尾都没从他突然涨红的脸上移开,他执拗地等待一个答案,哪怕再迟都没关系,他只是想捕捉那么一点点可能性。
「因为你现在是我的老板,要我不管你道义上说不过去……」像是看穿他的企图似的,程澄在他即将如愿以偿之前冷淡地别开脸,操着毫无起伏的口吻续道:「更何况你今天还出面帮我挡酒,做人总要懂得知恩图报吧?」
「就只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