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土春祈（出书版）BY 梓雁

「不然你以为……余枒没事就找小逸去帮忙是为何？小逸生气时的魄力可是一等一的，光是外貌就能解决的事，山神那

张脸就够了，还需要小逸吗？」

「不是大哥喜欢罗逸吗？」程洛言顿时很哀怨。

方玄终于了解他的逸每次都很想扁城隍少爷，却没法扁的感觉了，他此刻的手就有点痒了。

程洛言还是继续跟城隍少爷聊天，「为什么罗逸没学习使用法力，如果真的高强，又怎会屈就一个碧湖村土地公神？」

「那是没神教他，也不愿教他。神场如官场，小逸不适合。」

程洛言闭了口，一室静默。

方玄抚了抚罗逸的脸，还好仅是一个土地神，这样他才有机会遇到他。神大神小又如何？只要他的逸没事就好……

城隍少爷和小黑对看了一眼，没想到小黑乌溜溜的眼睛一转，露出不屑的眼神。

真坏心，居然完全误导他们，真这么想隐瞒真相吗？小黑的眼神说。

有些事过去了就过去了，就算是天命，也不该影响他们现在的心意，方玄他试探过了，没想到，百年前的缘分真能持续

至今……城隍少爷露出不符合粉嫩脸蛋的深沉表情。

在场的人神鬼都各有所思，只是这一刻的宁静马上就被闯入的官兵打破。

「什么！方玄被抓走了？」罗逸醒来，原以为第一眼会看到方玄开心的表情。

「是佩玖太子下的令，说被劫案其实是御史台内部策划的。」程洛言哭丧着脸，而且对方只抓方玄，带头的官连瞄也不

瞄他一下。

「为什么？没道理啊！」罗逸尖叫，忘了他还坐在神坛上，拳头砸起一阵香灰。

「方玄七年前是由佩玖太子破例提拔为御史侍郎，御史台基本上是受太子控制，所以依太子的能力，伪造证据是轻而易

举的。」程洛言逐一解释，却越说越心酸，就是知道原因才倍感无奈。

「那为什么太子要……」

「对太子而言，邱夏生比方玄重要。」程洛言说得极轻，充满感慨与认命，方玄和他其实在红月城外见到邱夏生的那一

刻起，就料到会有这种情况，所以方玄才会连一句抗议反驳的话都没说，乖乖地被带走。

罗逸只觉得脑袋要炸开了，他没继续问下去，因为他想起游鬼的话、程洛言的话、小黑的话，以及方玄的脸……还有许

多他好像遗忘却本能记得的事物，一下子涌现到眼前，眼睛一黑，罗逸又昏过去了。

没隔多久，罗逸就醒了过来，张着眼像还没回神。

程洛言已经先回御史台，现在只有城隍少爷和小黑守着他。

眼神一亮的罗逸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掐住小黑的脖子，狗脖子的粗细刚好双手合握。别说小黑只能汪呜呜的低鸣，连城

隍少爷都被吓到了。

「小、小逸，你怎么了？」

罗逸黑着脸，理也不理城隍少爷，「我都想起来了，当年你为什么会来接我？我是『不该死的人』吗？到底发生了什么

事，你说是不说。」

察觉自己的记忆被封不是件愉快的事，而且他想起来的画面居然出现了方玄的脸，如果他没记错，那该是他临死前所发

生的事，为什么才二十三岁的方玄会出现在百年前？

「小逸，你都想起来了吗？」

「没有！」

他只想起片段的画面，但也够让他怀疑眼前的神跟狗绝对有事瞒着他。

城隍少爷和小黑对看了一眼，在小黑可怜兮兮的哀求中，少爷叹了口气说：「我都告诉你吧，先放开小黑。」

「不要，如果真相对我而言是痛苦的，你们一定会骗我。」罗逸早摸清他们的性子，是种感动也是种麻烦。

「好，我答应把事情全告诉你，只希望你别后悔。」城隍少爷深深凝望着罗逸，当时在场的神跟鬼，他自己、余枒、小

黑、游鬼都很喜欢罗逸，守护他也有一百多年了……

「快说！」罗逸很焦虑，对于方玄被押走、不确定的记忆，还有隐隐浮现真相的恐惧。

「百年前真正的天命是……前朝重臣邱家家长看上碧湖村，强行占据并收当地望族之子为侍寝，八年后，青年不甘父母

被害、家乡残破，放火与邱家家长同归于尽，邱家迅速没落，之后前朝败亡，开国皇帝建立琰武朝，而邱家彻底消失。

」

「收为侍寝，八年……」罗逸松开掐住小黑的手，改为环抱自己隐隐颤抖的身子。没想到当年自己居然会被那个恶心的

老头收为侍寝，而且有八年之久？

「使邱家没落是你的天命，但没有达成，所以天命停止了，邱家也得以绵延至今，丽带邱家家长都野心不小，祸害不浅

。」城隍少爷口吻平淡，但眼神充满哀伤，他就是不想罗逸受到伤害。其实他曾偷偷期许天命如果不再开启，罗逸会不

会比较幸福。

「是那阵风终止了我的天命？在碧湖畔被抓住的时候，是那阵风让我得以挣脱，然后我才跌入碧湖……」如果要他选择

，罗逸绝对会选择跳湖自尽，而当时他的手已经被抓住了，他死力的想抽回手却无法挣脱，直到吹起那阵风……

「嗯，你原本事会在当时被抓住的，但有神干预了天命，你死后作祟只是将邱家赶离，势力不减，邱家的势力延续至今

影响甚远。」连城隍少爷都很佩服自己，这么无情的话他也说的出口。

罗逸恢复了平静，透出淡淡的微笑说：「我问你最后一件事，请少爷一定要回答我。」

其实他已经知道答案了，游鬼也间接给过他答案，只是他想确定，确定一切的感情不是偶然。

「哦、只要不是那个问题！」城隍少爷绷紧神经，他好不容逸骗过方玄和程洛言，为的就是不想让罗逸知道，如果最后

反而让本神知道了，那他可爱的剧本不就白演了？

「救了我的神，上任碧湖村土地神，是谁？」

「你都知道答案了，又何苦问我？」城隍少爷轻轻摸了摸罗逸的脸颊，稚嫩的脸此刻成熟温柔，像个慈爱的长辈。

罗逸紧咬着下唇，泛红的脸是忍不住的激动，泪水盈满眼眶却没落下。

「方玄、方玄，玄……」他呢喃着方玄的名字，心底满满的是谢谢与对不起，

『上任土地神就是因为干预天命而堕入轮回，不然你也不会成为神。』游鬼的话不断在耳边徘徊，游鬼其实是想给他答

案吧？

方玄对他的一见钟情并不是偶然，他们早在百年前就见过了。

罗逸想起了，当他沉入碧湖时，对着他微笑，将他拉入湖底的神的脸，还有对他说的唯一一句话。

『你想选择死亡吗？』

『是的。』

「方玄」苦笑，眼中充满哀伤和温柔，当时的他无法理解，只想解脱，心中只充满保护碧湖村和复仇的情绪。

那时的表情和在红月城的夜晚是一样的，那是恋爱中的人的表情。

所有的一切都串起来了，方玄、他、和碧湖村，一切的一切，都是早就注定好的命运。

他们不过是在延续，未完的结局和感情。

罗逸顿时明白了，他其实一直不了解方玄的感情有多深，一个八岁的小孩持续了十五年的感情，他原以为这就是极致，

事实上方玄的感情却远远超过他的想像。

穿越百年的爱情，他什么都不做就得到了。

方玄、方玄，那根本不是什么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啊……

罗逸还是哭了。

「少爷、你以为我会无法承受过去的真相吗？你以为我会对方玄有所亏欠吗？」

城隍少爷不语，他的确是这么想，所以他才不希望方玄或罗逸知道，现在的感情不就好好的？不该让过去影响现在。

「你错了，我只会更爱他。」罗逸没对方玄说过喜欢，他坚持那夜的呢喃片语都是方玄一个人说的，他可什么都没说！

而他现在也不打算跟本人说，其他神嘛，就不在范围内了。

城隍少爷满意地笑了，用表情告诉罗逸，这样就好！

「另外有件事，还是早些让你知道好。」小黑插进话，眼神飘移、狗脸为难。

「什么事？」罗逸现在是满满的好心情。

「就是……无论方玄能不能逃过此劫，他都活不过二十九岁的秋天。」

「没可能！方玄怎么可能……」

「这也是天命的一部分。」方玄本是土地神，不该转世为人，完成了停止的天命，身为人的使命也达成了。

小黑是黑无常，最顶尖的勾魂使，冥府鬼差，专门负责不该死的人，以及——不该出现的人。

第十章

怎么救方玄？罗逸根本没主意，神秘的庙公说方玄被关在天牢最底层最里面的房间，那层目前只关方玄一个人，如果是

神要进去那是轻而易举。

所以罗逸在城隍少爷的带路下来到了天牢，他是自个下去的，特别嘱咐少爷不要跟来。

天牢果然是天牢，一下楼梯就能感觉到一股强烈的秽气，潮湿而黑暗，还有刺鼻的人气，几年没洗澡的大男人关在一起

不是普通的臭。不时有人的低鸣声，比起人更像野兽负伤的嘶吼，罗逸不敢久留，直往最下一层冲去。

下了四层楼，第五层突然变得灯火通明，连湿气土味都不见了，地上铺了石板，每间牢房还有床铺被子，不过栏杆却是

铁做的，像是一间间铁笼房舍显得十分诡异。

从走道一眼望去，一间间空牢房只有最里面的两间房有人。

等等，两间房、两个人？

罗逸冲上前，果不其然看到了方玄，而他正对着隔壁的人碎碎念？

「邱夏生？」罗逸瞪大眼眨啊眨，他千算万算也没想到邱夏生会出现在这里。

「你好，土地公罗逸，第一次跟你见面时还没想到是你……给你添了不少麻烦。」邱夏生微微一笑，神情自在，完全不

似之前罗逸看到他哭泣或冷漠的样子。

「是非常多！但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是天牢、而且你不是该……」该怎样？劫了赈灾物资，可他又没伤人，钱也没

个影，他到底是想怎样？罗逸才想到他们一直不明白邱夏生和游鬼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有些事是没办法改变的。我是直接向刑部自首，请求刑部尚书直接将我关进天牢，只是没想到不能立即将方玄放出去

……」看来邱夏生也知道是谁让方玄当代罪羔羊。

「没办法改变的事？」

「是的，我曾想要改变天命，改变邱家的命运。」

「天命，是游鬼告诉你的？所以你是为了邱家，所以你才说做了伤天害理的事却别无选择……」他当初是完全猜错了邱

夏生的身分，他不是什么江湖武林的邪派世家，而是恶名满天下的邱家。

「你当时说得没错，伤害别人而得到的幸福不过是假象，更何况我什么也改变不了。对不起，还因此伤害你。」邱夏生

跪坐，双手扶地向罗逸行跪拜礼。

面对邱夏生的真诚道歉，罗逸气不了，他对邱家的印象仅止于百年前的恶心丑陋，但对干净如水的邱夏生，他讨厌不起

来，不过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感觉邱夏生好像放下许多重担，整个人显得十分超脱轻松。

一旁的方玄在见到罗逸后就始终低着头，罗逸有看到他对着邱夏生碎碎念，却没听到详细内容。

正当罗逸思考哪里不对劲时，方玄突然大喊。

「逸！阻止他！」

「啊？」罗逸回过神，发现邱夏生拿了把匕首指着自己，还绽放出笑容。

冷光闪烁，罗逸一个箭步穿越进牢房，往邱夏生身上扑去，却被邱夏生一个符咒定住，罗逸认得出来上头的鬼画符和鬼

气，只有游鬼才办得到这种事！

「我辜负了倍受猜忌还愿意推荐我的陈爷爷，和一直很爱护我的太子及长公主，也辜负了把我当朋友的方玄，更害了许

多无辜的人，只要天命回归正轨，只要邱家没落就够了吧？」

「等等！」

「所以，一切的罪由我来扛。」

邱夏生笑着，看着罗逸，流下了眼泪。

他是邱家本家的独苗，只要他不在，一切就都结束了。

遇到游鬼，他才知道百年的纠葛，他曾经想阻止天命，阻止早该败亡的家族命运，但他无法狠下心……方玄是他朋友，

罗逸是连路人都会安慰的好神，还有许许多多一路上对他好的人。

谢谢你。邱夏生动了动嘴唇，无声地说。

对着罗逸、对着方玄，以及始终在角落注视他的鬼。

谢谢你愿意帮我，谢谢你愿意原谅我，谢谢你愿意相信我……

邱家的血流着对权力的渴望，他是少数的异类，而他的父亲被革职后无能无权，野心又大，父亲及许多亲戚无论以任何

手段都想编织出的权力却始终无法如愿。

每日每夜，面对权力患得患失，多少次失败都不懂死心的父亲，他还是无法讨厌。

父亲恶名昭彰手段卑劣，却也是个平凡的父亲，像个平凡的父亲一样疼爱他这个独子，他曾想过，如果能反抗父亲的种

种决定，是不是就能改变该有的命运？

一刀没顶，又再拔出，血柱喷溅，邱夏生往后倒去，眼睛缓缓阖上。

就让一切都结束吧？少了他的，幸福结局。

罗逸大叫着，不断挣扎却无法挣脱符咒的束缚。

方玄用力敲着铁栏，一拳又一拳，拳头开始渗血，揍下的疼痛也比不上阻止不了朋友自杀的痛。

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就算撇过头不看也会感觉到，邱夏生的生命随着往外往地上扩散的血，快速消逝。

一个人从心窝中流出的血，浸湿衣裳在石板地上晕开，随着石缝流啊流，流到方玄伸手可及的地方。

方玄停止捶打铁栏，用手指沾起邱夏生的血，紧握在手中，手背上渗出的血滴也顺着手纹流入掌中。方玄握拳半跪在地

上，不发一语。

过了许久，久到地上的血都停止扩散。

「死游鬼给我死出来！我知道你在！」罗逸对着某点大喊。

游鬼自角落走出，他收了平时的嘻笑轻佻，此刻面无表情。一抬手，解开束缚罗逸的符咒。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救他！」罗逸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扁游鬼一拳，然后冲到邱夏生身边，不顾满身血污将邱夏生紧

抱在怀里。

来不及了……

石板地上的血像蜘蛛的网，以邱夏生为中心，以生命为代价，网罗邱家百年的罪。

一个家族的罪孽和野心，由一个人承担，太沉重了……

「夏生从一开始就决定牺牲自己。」游鬼淡淡地说，目光是放在邱夏生身上，但眼神迷离又像望着远方。

「那为什么你不抵抗？为什么不抵抗天命？如果你爱他的话！为什么不试着挑战天命！」

他早该想到的，在罗逸看到游鬼的眼神时，他早该想到成鬼数百年的游鬼，忘了仇恨、忘了名字，也忘了所有人世纠葛

，会让他愿意蹚入人间浑水的，唯有感情。

爱情不需要计较理由和契机，重点是两人的心，如果游鬼爱邱夏生的话，又怎么忍心看他死！

而百年前方玄为了他挑战天命，现在游鬼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邱夏生自杀？

他不懂，真的不懂……

「我曾经挑战过。」游鬼指了指胸口，皱着眉头说：「是我要夏生刺你的，只要天命中的主角消失，或许就能改变，对

不住……我是卑鄙的鬼。」

「少来，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罗逸不气游鬼想杀他以改变天命，他知道，游鬼也知道，区区破邪剑对他们来说

只是会砸出血的破鞋！

「我遇到他的那时，天命已经开始启动，邱老头是打定了赈灾物资的主意，就算夏生不出手，那老头也会劫的，到时候

人对上人只怕是满城腥风血雨，死伤无数而邱家也注定自取灭亡。」游鬼扯了扯嘴角，最终还是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