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刚说了嘛,来给五师弟解毒的。怎么遥教主您刚才没到我说吗?哦!话说我那个五师弟啊,没想到那小子听完
我的话,不怒反笑,您说遥教主我这个师弟是不是个死脑筋?人家根本不把他当回事,夜夜抱了别人,他却还笑的出?
真是奇怪!”白慕容装作没看见遥定眼中的怒意,一边摇着头一边叹息,说的越发起劲,脸上跟着装出一副诺有所思的
样子。“真是让我这个做大师兄替他不值。”白慕容抬头看看天色,道,“既然遥教主不知我五师弟的下落,那我便就
此告辞。算了!死了也好,断了他的那个念头,否则人活着也是无趣!那么既然如此,慕容就此拜别!遥教主后会有期
!”话音一落,只见一道白影消失在落日的夕阳余晖之中,仿佛不曾来过。
遥定不自觉得捏紧两侧的双拳,心中某处莫名的又升起那股熟悉的烦躁,同时一丝莫名的荒乱自幽兰的双目中划过,那
有如冰封透着寒意的眼珠裂开一丝缝隙,好像有什么东西已经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异样的空虚感遍布遥定周身。
刚刚白慕容在自己面前说的话,每一句每一个字都如同针刺般刺进自己的皮肤融入血肉里,那个人一直都在打听他的消
息吗?既然这样为什么却又自己不回来?不回来向他请罪,只要他回来自己定然既往不咎,再饶他这一次。可为什么?
不过是个小小的贴身护卫偏偏要跟自己作对!听说了他之后在他不在身边时的所作所为,那个人为何露出笑意,是深知
他不过是逢场作戏,不过是……那种异样感让此刻的遥定深感恐惧,无法抓住某物的感觉,如同许多年以前那刺入自己
骨髓的无助感,只得随意的任人摆布。
不去管他,任由那个人自身自灭,药是自己命人下的,即使毒发身亡,那个人的生死最终还是握在自己的手掌之内,逃
不开的,原本遥定是这样想的。可刚刚白慕容来那么一说,那个人宁愿死都不愿意回来这里,连他的师兄弟们他也都躲
得远远地,如此这般故意的躲开他,放弃他历来固有的执着,宁愿选择死都不愿回头!叫他遥定如何甘心!五日,五日
之后便是月圆之日,毒发之时。我遥定倒要看看你叶琦,是回不回的来!你不是说要好好活着的吗?!
死寂无声的帐内,火光微微摇曳,厚实的帐子上投射着一具人影。遥定独坐在榻前,似乎连呼吸都不曾有过,脚下是一
张精致的弓横躺在羊毛编织的地毯上。弓身的中间微微的留下几处凹痕,可以想像那个握住它的人每射出一箭,都用了
多少分的力才有了如今的这些印迹留下。弓壁上的弓弦好似崭新,比之弓壁上的凹痕截然相反,似是刚刚换上去的新弦
。那人究竟自何时起就不再用箭来射物了?似乎是很遥远很遥远前的事,只记得第一次看到时,那个人的武艺已经大有
长进。
然而,再见到时,那人带着一张人皮面具换上了另一张面貌,只是那双清澈漆黑透亮的眼珠始终未变。环顾四周,庭院
内酒气熏天,石亭中狼藉一片,远远地便看到他同魔教少主和几位青山派的师兄弟们欢声笑语,一杯杯一坛坛的酒顷刻
间入得腹中,见了底,正真是好不快活!未干的酒渍泛着银光隐隐地附在那张微薄的唇上,那上面的滋味他是记得的,
柔软的带着臊热,让他每每情不自禁的想要将其撕咬吞噬,狠不能就此吃个干净。之后那被自己咬的红肿的双唇血色充
满,下一刻再也控制不住,翻身将那个人贯穿在自己的身下。
木柱上的火盆火光渐渐暗淡,高高的帐顶上繁复的花纹已辨识不清,原本寂静的帐内慢慢附上一层阴冷的寒意。投射在
幕布上的人影也渐渐恍惚浅淡,紧握成拳的缝隙间竟有细细血丝沿着手上的纹路蜿蜒而下,而那萎靡的火光下萧瑟的人
影却不自知,任其自行自灭。
啪——的一声,最后一簇火苗也已燃尽泯灭,阴冷的黑暗一瞬间席卷进来,沉寂漆黑的帐内如同无人一般。
日升月落之间,漠北的夏季一跃成了冬季,最后一群雁儿鸣叫着划破晨时的寂静,厚实的帐帘被人突的掀起,晨光霎时
直穿而入,投射进已空无一人的阴暗帐内,带入一丝微薄的暖意。
第十五章:秋山几重
落叶纷飞,秋日斜阳,沧海桑田之间,世事变迁。曾经的青石小道,早已变成了宽阔街面,残破的泥墙也早已换成了白
墙屋瓦。颗粒无收的荒废田院从一处山间引了水,涓涓的水流分成支流灌入田间,待到此时,金黄一片。堆积的河底淤
泥被开挖疏通,直通外河,平静的湖面上扬帆起几叶轻舟木船,远处的码头人来人往,便是这微凉的秋日也多添几层暖
意。
叶琦踏着步子,眼前是一番陌生的景象,努力搜寻那些烙印在脑海里残留的记忆,仿佛自己是一缕幽魂,飘飘荡荡在这
人世间终不愿离去。一路上走走停停,遇上白发满头苍老者寻问几声,也许还能依稀记得一些这里的曾经。离开时,自
己不过是个少不懂事的小娃,被人从死人堆里捡了出来,辗转之间如一叶浮萍飘荡到了遥远一方,以为此生都不会再回
来。
落叶终要归根,眼前是几座孤坟,坟前未燃尽的灰烟蒙蒙袅袅,石碑上未刻一字,也不知这后面的土堆里究竟埋得是何
人,周围被割断的枯草还留着残痕,想是一直有人细心照料着。莫名的就站在那里许久,想是要见见这个细心的人,问
一问这里可曾埋得会是自己熟识的人,说上几句话。今天等不到就明天等,明天等不到就再等一天,今天见不到,心里
就想着明天也许就能见到,一日一日往下等,一晃便过了五日。不过是短短五日而已,如同这十年间,瞬时即逝。
一侧小路走来一个村妇,历经岁月的脸上已经慢慢将老,灰白的发间带上几缕暗发,衣服是旧的,穿了不知多少回,却
很干净,穷人家缝缝补补平淡度日。老村妇走到一处坟前,将手内的竹篮搁在一旁,一一将里头的东西取出,摆放在无
字的石碑前。
一旁的叶琦身体早已站的麻木,举步艰难,人慢慢地走上前去,帮着村妇点上几缕香,插入早已褪色的香炉之中。
“都是苦命的人。”一双长满粗茧的手缓缓扶上石碑,“那些年连着数月滴雨未下,庄稼地里颗粒无收,那时候连山间
里的水也干的几月闻不见响声,朝廷的捐税却一次比一次收的多,没人管那。给不出就收你的田收你的房,这人都吃不
上饭,地收了,房没了又怎样?饿死的被活着的吃了,没法子,连棵草都不长,人总得活着,不是?”老村妇站起身弹
了弹裤腿上的灰尘,“人那,要好好活着,给那些死了的人记着,好好地记着这些,将来祖祖辈辈的说给后人听,也让
他们记得,别忘了。”
默默地点了点头,叶琦目送着老村妇远去的背影,转回头望着面前的无字碑,不用问,也知道里面埋的都是谁。那时候
死了那么多人,尸体都烂的烂,吃的吃,残尸腐肉,谁还分的清谁?都埋到一处,合着葬了。
弯曲的石阶小道沿沿往上,两侧转黄或变红的秋叶纷纷散落其间,咯吱咯吱的在脚下发出脆响。抬头便见午后的暖阳斜
斜的穿过林间,引着小路上的人往上攀去。耳边听不到春日的清脆鸟鸣,闻不到夏日嘈杂的虫声,寂静的秋山里只留一
片孤寂。前方一个身影踏着青石台阶,缓缓蜿蜒。
人已走到尽头在往前已没了路,叶琦停下步子低头往下看去,景色一览无遗。抬手撕扯下脸上那张多余的面皮,一张稳
重刚毅的脸上漆黑的目子闪烁不定。从后劲处拔出三根银针,十七、八岁的少年身形顷刻间幻化成威武硕长。
“跟我回去。”叶琦身后草丛微动,来人并不隐瞒身形,上前两步立在原地,“我帮你把身上的毒解了。”
叶琦慢慢地转过头来,漆黑的双目亮如星辰,遥定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心中某处突然一动。
叶琦对遥定笑,笑容平淡丝毫不见讶异之色,似乎对来人突然的出现早有预料,良久,只见薄唇微启:“好。”
不待自惊讶中回神,眼前身影一晃,慌忙间遥定已疾步冲上前去,跟着前方的人一同跃了下去。
山不算高,几个跌宕起伏的山峦半围着一个村落,山间腰处有一汪碧绿的湖水,村人架起竹竿水车引着水流而下,灌入
山下的田庄里。湖水碧清幽绿,哗哗的水声自一处山崖间溢出,飞流直下汇入其中。
跳下去的时候,下一刻叶琦便被人自腰间紧紧箍住,一股熟悉的温热传入后背,身后那人还来不急施展轻功,便已同他
一同沉入下方的湖中。
湖水不深,一人多高,即将入冬的季节,水温早已冰寒刺骨。两个人影跃出水面,湿透的衣衫紧贴肌肤,寒意袭身。顾
不得运气驱寒,遥定一双依旧带着惊魂未定的眼眸看着面前一张笑的有些得意的眼。刚想斥责,身体猛地被推开,只见
那人飞身跃出水面,再一愣神,跟着那人身后随即跃起。
岸上两人凝息盘坐,周身热气蒸腾,半个时辰不到,寒气全数逼出体外,衣衫干透。叶琦正待起身,手腕被人一扣,动
弹不得,“你要去哪儿?”一双透蓝的眼眸闪过一丝焦急和怒气。
叶琦倔强的黑色眼眸向遥定一瞥,转过头去,不予理会。
“你早就知道这下面是……”微带怒气的话卡在喉咙处,突又咽下,“我先帮你解了身上的毒。”语气不自觉得放缓下
来。
叶琦闻声转回头看着遥定,一双目子平静无波。翘起一侧嘴角,转瞬之间便点了遥定身上一处穴道。
“魔教独门的‘一指点穴功’!”遥定失口吼道,这个绝学已经在魔教中失传很久,据说只有那个老妖会用,遥定的目
子再次染上怒意,抬眼看着面前刷开自己,轻摆衣袖站起身来的人。
“就不劳遥教主了!魔教新任的总教主已替我解了身上的毒。”说罢,转身人便不急不愈地往前走,随手拔了石缝间一
棵小草,嚼在嘴里,丝毫不理会身后的人已经一身怒意的喊叫。
“你给我站住!”望着渐行渐远的背影,遥定只得在原地徒劳无功地怒喝,“叶琦!你给我站住!” 可恶!很快,遥定
前方的人便不见踪影。
远离京城的小村庄,民风朴实,村人们安安稳稳地过着小日子。夕阳快要西下的时候,早早的吃过晚饭,轮到谁家今天
摆上茶水果盘,招待着忙碌完一天,吃饱喝足的村人来家里闲话家常。今天说道说道谁家刚娶了媳妇,那新娘子同那家
的儿子如何如何的般配。谁家的胖小子跑到厨房里偷嘴吃,结果吃坏了肚子,闹腾了一夜。又是谁家的男人跟自己那口
子拌上了嘴,媳妇这几天赌气回了娘家,正急着想办法把人给接回来。又是哪家的谁谁谁,怎么怎么样来着,然后又怎
么怎么样来着。直说到月光当空高高挂了许久,围着桌边的人各个哈气连天,这方才算是散了。
某日,茶果桌上多了一件新奇的趣事,说是前面镇上来了两个人,奇怪的很。一个十六、七岁的模样,黝黑的脸上两双
眼睛漆黑乌亮,常在热闹的街面上悠然自在地闲逛,穿着一身粗布衣裳,也不知是从附近哪个村跑出来的,没见过。奇
怪的是,这少年的身后总跟着一个三十来岁的人,面色如煞,虽是面貌看着好看,但凡经过他身侧的人,都要远远地退
开那人几步之外。
这两人一前一后,一个在前面逛,一个好似形影不离的跟着,也不见那三十来岁模样的人走上前同那少年答话。说是像
父子,两个人的神情面貌没有半分相似。说是主仆,看着还有点像,前面走着的粗衣粗布那脸一看便是穷人家出生的,
后面跟着那个衣服料子算不上华丽金贵,但也是上等的好料。可怎么看怎么别扭,主子跟着小仆,不像不像还是不像,
这两人走在街面上实在是让旁人看着匪夷所思。
遥定的身形只要靠近前面那人一步,前面的人便不留痕迹的再往前飘开自己三步,心头怒意夹着一半无奈,一半焦急,
一半烦乱,只能保持一定距离就这样跟在后头。果然是白家独门的鬼影神功,遥定这几日从晨时跟在叶琦身后直到夕阳
西下,人却没近得半步。
街面上人来人往,叶琦走到一处水果摊,挑了一个大梨子在衣服上随意的搓了搓,便一口咬了下去。
“诶?!你……”还不等小果摊的卖家把话说完,叶琦便先接了话:“后面的那个,一起的。”拿着梨向后一指,不等
顺着他话望过去的卖家回过头,人便早已步了开去。只听后面那个卖家颤颤微微,客客气气地拦下一人,放低声音的说
了几句什么,手里便多了一定银子。望着手里的银子,老老实实的本分人呆愣在原地,等再回过神来面前的人早不知走
了哪里去。赶忙收了摊位,今天不做买卖了,遇上贵人了,小摊主脸上乐的不行,心里猜想着自家那口子要是知道了还
不知要乐成什么个样子。
快进午时,叶琦的肚子叫唤了,环顾四周,迈着大步跨进一间小酒楼,仿佛比那些衣着金贵的人还要来的有派头。环顾
了一下,叶琦找了个靠门的位子坐了。不多时,遥定在后面跟着走了进来,人却立在门边不见再往前挪动。
“客官您请进!”店小二见状,忙上前招呼起立在门边的遥定。要不是这人挡着门,碍着了自家生意,再加上柜台后的
掌柜使劲的递眼色,小二还真不愿跟这主答话,瞧着主那脸色真不是普通的吓人。
小酒楼不大,倒是还算干净,被店小二迎着遥定步入小酒楼内,选了个靠角落的位子,一双幽兰的目子始终盯着那张靠
门边的那桌。
“小二儿!”叶琦坐在桌前,伸手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高声招来小二。
“来了!您呐!”店小二听到叶琦的喊声,像是见到了救星,急匆匆离开角落这桌,赶了过来,“您要?”
“先来一大碗阳春面!两大盘刀切牛肉!”
“好嘞!您稍等!”店小二转身。
“等等!”
“客官还有什么吩咐?”店小二再转回身。
“面里头给我多放点葱蒜!”
店小二笑着点了点头,转头往里头高声喊:“一大碗阳春面!多放点葱蒜!两大盘刀切牛肉!”
“小二儿。”不远处,遥定坐在角落里一双未曾移动过的目子,对着前方低沉的唤道。
“客官您是要?”店小二再急急跑了回来,低着身,小心翼翼地问。
“跟那桌一样。”
店小二顿了顿,一双滑溜的眼顺着遥定的视线望过去,瞧见门口那桌,已经大口吃起牛肉的人。“好嘞!客官您稍等!
”再转身走开,对着里头喊:“一大碗阳春面!多放点葱蒜!两大盘刀切牛肉!”
遥定从筷笼里取了双筷子,那双幽兰的眼眸还是依旧盯着门边那张桌子边坐着的人。不多时,遥定这边面和牛肉便也端
上了桌,一双眼睛却看也没看。遥定用手里的筷子挑起一大把碗里的面条便往嘴里送去,一入口,眉头便皱起,这才低
头看着碗里一青二白的两样东西。细细长长的面条,绿绿嫩黄的葱姜。终于是移开了眼,用筷子一点一点挑出散在那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