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又找到一个《慈悲三昧水忏》,是唐朝什么知玄法师,也叫悟达国师的高僧,也长过人面疮然后得知那个人面疮跟他有一段过往因缘的故事……楚闻喜是越看越头痛,越看越觉得没什么帮助;反正他看完只知道,诗人李商隐跟这个悟达国师感情不错,是好朋友,然后那人面疮治好,还是因为知玄法师到了西蜀九陇山遇见了什么迦诺迦尊者垂慈……好吧,太困难了,这年头要他去什么西蜀九陇山找迦诺迦尊者,太不现实了。他又不是笨蛋。
看了一堆资料,看到头很痛,而一旁那个造成人头痛的人面疮还边跟他看网页边说个没完,一下什么:「哇,这图片好惊人!是假的吧?」「欸,这故事好唬烂……」或是「闻喜,你舍得让我走吗?」
总之张嘴没好话,就是一烂疮,真让楚闻喜有种把对方挖掉的冲动。
「我要去洗澡。」最后发现网路上的资讯都是大同小异,楚闻喜看看时间,发现也不早了,便决定去洗澡。
江宁一听,顿时露出娇羞的神情:「欸……」
「为了怕你说我不人道,给你两个选择。」看那表情也知道江宁在想些什么蠢事,又伸手痛打他一下,楚闻喜发现自己真是越打越顺手……他以前怎么就不这样做呢?现在打他还会痛到自己,很不划算。
「什么什么,看你洗澡还是帮你洗澡吗?哎哟我现在只剩嘴可以帮你舔——等下!别打别打!别再打了好痛……」
「你是死了所以连廉耻也丢了嘛?」头疼的扶住头,楚闻喜觉得江宁跟他印象中也变了太多,以前他有这么厚脸皮吗?还是因为死了,所以什么也不怕了?这些话真亏他有种说得出来……
他原本是不想洗澡的,但是他天生爱干净,不洗就不想上床,更不想因为江宁迁就自己:「拿胶带贴,或是拿绷带,你选一个吧。」
江宁眨眨眼,说:「都不要,行嘛?」
「不行。」
「哎,宝贝别这样,我们以前也坦诚相见过的,你身体哪边我没看过呢?那里我还舔过——啊啊别拿烟别拿烟!我错了!」
「谁是你宝贝?你宝贝不是什么颐然还是小柯嘛,别乱叫。」楚闻喜冷着脸,香烟头只离江宁不到两公分,那烟气呛得他咳个没完:「你可以再多话一点。给你选已经很好了,还不快选!」
「……那就绷带吧。」江宁沉痛的道,好吧,他就是一人面疮,没有选择权的,不过他还是语带希望的望着楚闻喜:「那个,你到时候觉得左手闷,想要拆下绷带我是不介意的……」
楚闻喜咬牙切齿道:「不会有这种事情,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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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好不容易洗完澡,拆掉绷带,江宁已经满脸发青,气若游丝,他快哭出来的望着楚闻喜:「闻喜,你还是把我挖掉丢去哪个垃圾桶好了……我不会怪你的……」
楚闻喜看着手背上发青的人脸,觉得实在非常奇妙……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还是当真是个怨灵?
他想着刚刚看到的资料,关于人面疮的说法有很多,前世因果造成的、怨灵附体、生病之类的……不过是怨灵也着实奇怪,要说怨,他对江宁还比较怨;一开始他真的以为这是幻觉,觉得他对江宁的怨恨竟已经到了这样的境界,手上才会跑出这东西来。
但半天下来,江宁的种种反应跟话语,却又让他撇除掉这般想法。
「我还以为你没什么感觉。」楚闻喜趴到床上,好奇的用手戳着江宁那张脸,「你都附在我手上了,也死了,不呼吸没差吧?」
「我不知道啊,我第一次当人面疮嘛,又没前辈教我。」江宁嘟起嘴:「而且你自己试试看,被人用绷带缠住整个头,然后水一直浸过来,很可怕耶,我才刚被人杀死了一次,不想要再死第二次,还是这么恐怖的死法,太残暴了啊闻喜!」
「你刚刚还叫我把你挖掉丢去垃圾桶里。」楚闻喜见到江宁这么惨,心情又好了起来。
江宁立刻回答道:「喔,那是气话,你别相信!我想要跟你永远在一起!」
厚颜无耻是什么意思?楚闻喜想,如果有人问,他会叫他去认识江宁。
没有理会江宁那些浑话,夜深了,楚闻喜躺着,他想,我该睡了,明天还要工作一天,工作结束就可以放假了。
但,说实在话,他没办法好好睡。
因为左手上那个东西。
「闻喜、闻喜、闻喜……」楚闻喜很努力的把手伸长放在离自己脑袋最远的地方了,但江宁那家伙却一点也不肯安生。
「我要睡觉了。」楚闻喜冷着脸说。
「哎哟,别这样嘛,我们来聊天?」振作的速度非常快,快得比棺材里的尸体起尸还快,江宁含情脉脉的望着楚闻喜:「我们这么久没见面了,我想知道你的近况嘛,我们还有可能要长期相处呢……」
「别逼我拿胶带把你嘴巴贴起来。」楚闻喜叹息,他刚原本真的想要把江宁的嘴贴住的,但绷带拆下来时,看他一副可怜的模样,又有些不忍心,虽然他很恨江宁,可是心底却又对这家伙死得这么蠢,死了还得跑到自己手上感到有些可怜。
想从前江宁是谁?他是他们学校有名的才子,人俊美风流,人见人爱花见花开,风度翩翩,一出现就像偶像剧的男主角一样大受欢迎,要不当初他也不会爱他爱成那样。如今那个曾经是校园王子的家伙落到这样下场,还死得这么难看,虽然是自个报应,但也真挺惨的。
楚闻喜心底一面觉得自己那莫名的善心可笑又自以为是,又一面觉得自己不该太仁慈。是江宁负他,他对他狠点也是应该。
「不要啦不要,胶带贴手撕掉会很痛的。」江宁努嘴:「我舍不得你痛……」
「没关系,可以让你安静我愿意。」楚闻喜说归说,还是没有动作,他真是有些累了。
被这样说,江宁终于又安静下来。楚闻喜想,好吧你就好好安静吧,最好是我明天一起床你就不见,赶快滚去投胎最好……
岂料没过几分钟,江宁又喊起他来。「闻喜……」
那小小的人面望着他,小小的眼睛在夜灯里有些闪亮。
「干嘛。」迷迷糊糊间快睡着了,又被唤醒,楚闻喜很不爽。
「你很累吗?」
「你在说废话吗?」楚闻喜冷哼:「你来被一个人面疮附在手上看看。啊,我都忘记你死了,没办法试试看了。抱歉喔。」
「唉……」江宁看着他,陡然低叹声,那声音这么忧愁,彷佛很多年前,楚闻喜听过的叹息。「闻喜,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几分钟,听我说一下就好?」
「……你想干什么?」这家伙在恶心什么?楚闻喜脸都皱了起来,不解的看着江宁:「我又没阻止你说,你爱说不说。」
「唔,闻喜……」江宁又叹了声,那叹息真是让楚闻喜越听越不爽。
「少在那边作戏,快点说,我要睡了。」
「别这样啊,闻喜。」江宁又叫了一次,楚闻喜这整天下来,还真是头一次有这么讨厌自己名字的感觉。他想,江宁再多靠杯一句,他真的要去拿胶带把他贴得死死的。
「我今天其实一直在想,为什么我会跑到你手上。」而出乎楚闻喜意料之外的是,江宁还真的没在废话。
楚闻喜愣了下,他看着江宁,江宁看着他,一直嘻皮笑脸的模样终于收敛下去,那一瞬,江宁像是他从前认识的江宁。
这形容很奇怪,但楚闻喜真只能这样想,这样的江宁,才是他熟悉的江宁。
而一细看,楚闻喜也才发现,江宁老了,五年了,也是一段不短的时光,对方的脸部线条就算缩小,也可以明显看得出来经历风霜产生变化,变得比从前更有男人味。而那张脸还是一样的俊美,一如从前,是他最喜欢的脸。
但那只是从前。
江宁低声说:「我想,或许是因为在小柯刺我的那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竟想起你吧。」
(5)
楚闻喜不吭声了,他垂着眼,细数着床单上的皱摺。他想起过去,他跟江宁极其恩爱的那几年,他们也常这样,躺在床上,一个人说,一个人听,或是两个人叽叽喳喳的说个没完,说到最后你亲我,我亲你,摸来摸去的,又笑又亲,在当时,他真以为自己会这样,跟江宁到天荒地老。
世界末日来了,他也不会害怕。年轻,真的是很美好。
很久很久了,以前的那景况,就算现在恨着、不爱了,想来也是一副永远的景致,留在心底,难以忘记;彷佛画般,彷佛一场故事,但映衬着如今,却显得极其可笑。
「闻喜,说真的,你是我最喜欢的一个人。」江宁的声音其实也很好听,虽然他曾说过他最爱的就是楚闻喜的声音,低柔沉沉却又绵长,美好的男中音,他总说,楚闻喜在说话时彷佛会有些什么随着他的声音跑出来一样。
楚闻喜想,最喜欢——是啊,我真是荣幸,你喜欢这么多人,而我是那个“最喜欢”。我是不是该吻吻你,感谢你呢?
「你对我那么温柔,那么好,又可爱……闻喜,我真的很喜欢你。」
因为那时候我爱你,所以才可以那么温柔,那么好,楚闻喜想,糟糕,数到第几个了?又要从头数一遍,一、二、三、四……
「背叛你,我也是不得已的……你知道那时候我爸公司出了点问题……颐然她家可以资助我,颐然又是我的亲梅竹马,她喜欢我很久了,而且她可以接受我之前跟你在一起的那些事情……」
嗯,真是不好意思呢,我家不是什么大公司,我没有背景可以帮你,虽然之后我也知道你家出问题,但这种跟连续剧一样蠢的故事,我知道了,所以呢?你要我怎样?闭起了眼,楚闻喜突然想起鸡排店老板的儿子,那个孩子虽然看起来酷酷的,但眼神什么的都比江宁看来端正多了;虽然不了解对方,但楚闻喜想,那孩子应该不会像江宁一样吧,像他那样,都已经过了那么久、都死了变成人面疮了,还试图想要挽回些什么。
当初他到底为什么会喜欢上江宁呢?明明现在看他,这个人,或者说这个人面疮,眼神、说话什么的都有点问题,当初自己真是被冲昏头才会爱上他。
江宁帅是帅,但是那股气质却世故的很……但当时他就是喜欢江宁那样吧。年轻时总是喜欢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天真的以为越是漂亮的事物越有存在的价值。
听着那混帐人面疮的话,楚闻喜觉得自己是个胆小鬼,可看来江宁也真是不惶多让。他为什么过去要喜欢上这种胆小鬼呢?
「闻喜,那时候我劈腿也不是故意的……不,怎么说呢,你也知道我过去……所以我对感情很没有安全感……其他两个人我跟他们其实也只能算是炮友……」
喔,对啊,你的过去呢,我想到了。
楚闻喜笑了笑,他想起自己为什么会爱江宁爱的那么夸张了,因为他说过,他家是大家庭,他过去长年被继母虐待,而他继姐对他怀抱不该有的情感。他的第一次的性经验还是继姊强押他得逞的,种种过去,造成他变成一个奇怪的双性恋,他更也因此对谈恋爱感到恐惧……江宁跟他说过他很多悲惨的过去,那时才十八九岁的楚闻喜听了,只觉得对方很可怜,那么风流尔雅的俊男,有着这么悲痛的过往,谁不会怜惜他?
但这是劈腿的理由吗?觉得眼角有些酸涩,从五年前那天后,再也没哭过的楚闻喜,那一瞬,竟想要狂笑狂哭。多蠢啊。
想想,过去他从没有怀疑过江宁的话,那时候江宁总爱抱着他,他们赤裸着身体相拥彼此,江宁靠在他的胸前,眼角淌着泪,他说:「闻喜,你真好……」
仅是那样,就让楚闻喜奉献了自己的心。
「闻喜,我会跟小柯在一起也是因为,他很像你,其实我是因为他像你,才跟他外遇的……闻喜,真的,那时候我被砍时,我当下就立刻想到你,我想,小柯跟你那么像,怎么没有你那样温柔……如果是我的闻喜,一定不会这样对我的……然后我又想到,当时在婚礼上,你的表情……我就想,闻喜不知道过得好不好,他知道我死了,会难过嘛……闻喜……」
「江宁。」睁开了眼,楚闻喜看着手上那人面疮。
「嗯,怎么了,闻喜?」眨着水汪汪的眼睛,江宁有些凄楚的望着楚闻喜:「你不要难过,其实我……」
「我觉得你那老婆跟小柯什么的,杀了你是对的。」爬起身,拿过一旁一直摆在床头柜的封箱胶带还有剪刀,楚闻喜狠狠的用胶带贴住了江宁的嘴:「你怎么可以这么让人恶心。」
江宁瞪大眼,还来不及反应,嘴就被紧紧的缠住。
楚闻喜边缠边说道:「你可以不要再自我感觉良好了。为什么你一直还搞不清楚状况,你现在老了、死了,早就不是过去的你,我也不会再相信你的花言巧语,啊,还有你总该记得你现在变成人面疮在我手上,我也不爱你了,所以麻烦你不要再说些蠢话好吗?」
说完,楚闻喜将自己的手缠进毛巾里,气呼呼的缩进棉被里:「妈的恶心死我。早知道就不要听,越听越受不了……我还以为你会讲些什么有创意一点的话……妈的……」
很火很火,但那晚,楚闻喜睡着时,他还是哭了。
梦中,他梦见现在的自己,抱着从前的那个自己,两个蠢蛋,可悲的相拥着,痛哭着,而梦的天空中,是江宁大大的脸,傻傻笑着,一直喊:「闻喜,我最喜欢你,最喜欢你。」
真是让楚闻喜恶心又生气的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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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恶梦的下场就是楚闻喜起床时,觉得自己全身像是鬼压床般的四肢无力又难过,虽然没有真的被鬼压床过,但也看过不少网路小说或是别人的形容,加上他身边算真的跟了一只鬼……楚闻喜还没睁开眼,就觉得自己大概真的是被鬼压了。
由于已经习惯在固定时间起床,不待闹钟响起,楚闻喜就睁开眼睛,岂料一睁开眼就见到让他惊吓的场景——他的左手居然就这样摆在自己面前,而江宁那个人面疮正笑嘻嘻的跟他打着招呼,挥着手。
「早安,闻喜,好久没看到你的睡颜了,还是跟以前一样可爱——咿咿咿咿咿——别打我别打我——你怎么用右手打自己左手越打越顺手了啊痛痛痛——」
「你怎么会长出两只手!怎么长的!」楚闻喜要崩溃了,为什么昨天才不过他手背范围再小一点的江宁会长大!还从他的脸下方出现两只手!
而且那两只小手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可以这么自得其乐的动来动去挥来挥去!
「人家也不知道嘛。」江宁还无辜的喊着,他挥着那两根跟楚闻喜食指差不多粗的小手:「谁叫你昨天要拿胶带缠我,我闷的好难受,很想很想拆掉,结果就……跑出这两只了。」
楚闻喜无力的用右手捂住了脸,有种想骂脏话的冲动。
「闻喜?闻喜?吆呼,你还好吗?」
「不好。」楚闻喜恶狠狠的从手中抬起脸,又用力的打着江宁:「心情烂透了!」
「哎!你别这样啊!我有两只手很好耶,我可以拿东西喂你吃喔……啊啊啊别打了、别打……救命!有人在虐待人面疮——」
楚闻喜大怒:「救你个头!」
江宁却还不知进退,鼓着脸颊回嘴道:「我现在就只剩下头啊!啊,是还多了两只手啦,你看,可爱的小手手——」
「再顶嘴我就把你的手给切掉!」睡得很差心情已经爆烂了,这江宁又这么不知好歹,让他刚醒就吓到差点爆出心脏病来,楚闻喜恶狠狠的捏着这人面疮的脸:「听到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