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小鬼,心情是不是好多了?”楼淮勋侧过头望着一旁的骆瑞清,骆瑞清喘着气,笑着点了点头。
“小鬼,你父皇是为你着想,王兄如今看不见,自然 无法再为你授课,想通了就去和你父皇认个错,父子之间有什么坎过不去的。”楼淮勋语气很平静,太子的心情因为这句话又变得烦躁起来:“怎么你也这么说,六 叔虽然看不见,可在我心里他始终是我的太傅,任何人都不能取代他的位置。”楼淮勋微微叹口气,显得有些无奈:“算我多事,你横竖都不会在意,可惜你父皇为 你操心憔悴,听说这几日脸色很不好。”骆瑞清一下坐起身来,有些紧张:“父皇生病了吗?”
“你何不自己去看看,我也只是听说,具体的并不知晓。”楼淮勋眨 眨眼,也跟着坐了起来。骆瑞清想到这几日都未见到宁帝,偶尔看见过几个太医进出凤桐殿,心立刻就被提了起来:“你休要胡说八道,父皇身体好得很,怎会突然 生病?”虽是这么说着,手心却紧张的攥出了汗。
“既然不信,就当我没说过,我们再骑骑马如何?”楼淮勋饶有兴趣的望着骆瑞清,骆瑞清此刻哪里还有骑马的兴 致,站起身飞快向凤桐殿跑去。身后的楼淮勋在心里偷笑,小声说了一句:“小鬼,你还需要时间慢慢长大呢!”
骆瑞清来到凤桐殿门口,发 现殿门口竟然一个守卫都没有,他小心翼翼的把殿门推开一条缝隙,探头望了望,轻声走了进去。宁帝靠在躺椅上睡得正熟,手边整齐的放着未批改完的奏折。宁帝 向来喜欢安静,支走了身边伺候的太监宫女。这几日连着熬夜处理政事,加上忧心太子和青年,一向铁打的身体也抗不住,有些着了风寒,吃了太医开的药,此刻难 得的抽出时间补眠。骆瑞清靠近看了看,宁帝似乎消瘦了一些,脸色憔悴,他心中一痛,只觉得万分的自责和愧疚。情绪波动的骆瑞清不小心碰到了身边的小桌,一 堆奏折落地,发出巨大的声响。睡梦中的宁帝皱了皱眉,慢慢张开了眼,面前有个模糊的人影,宁帝按了按额头才看清是骆瑞清。
“清儿?有事吗?”宁帝对骆瑞清 的突然出现有些惊讶,骆瑞清看见宁帝双眼布满了血丝,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清儿,怎么了,谁欺负你了?”看见骆瑞清大哭,宁帝一下子急了,第一反应就是 有谁冒犯了太子,脸色变得严肃。
“父皇,对不起……对不起……我……”骆瑞清只会断断续续道着歉,别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宁帝叹口气,将骆瑞清抱进怀 里:“清儿,没事了,你是太子,未来的国君,快把眼泪擦掉。”骆瑞清靠在宁帝怀里仍旧是哭,不知哭了多久,宁帝见骆瑞清没了反应,拉起来一看,发现小家伙 哭着哭着竟睡着了。宁帝露出一个宠溺的笑容,抱起骆瑞清走到内室,小心的放到床上,为他盖上锦被。骆瑞清嘴角微微笑了笑,似乎做了一个甜美的梦。
第47章
骆铭轩在听见宁帝和太子和好如初时终于大大松了口气,又听见宁帝身体微恙时,平静的内心还是不可抑制的起了一丝波澜。自己的这个三哥他再了解不过了,从 小到大除了那段时光和自己在一起时故意伪装出来的温和可人,其余时候永远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将身边的人都当做对手提防,骄傲好强的性格 让他整日都紧绷心弦,事必躬亲,竭力把每件事都做得尽善尽美毫无瑕疵,如今做了帝王大大小小的琐事更是扑面而来,骆铭轩不用看也能猜想的到,宁帝作为帝王 炫目的光环下掩藏的尽是深深的疲惫和无奈。
自从失明以来,除了每日的膳食药汤,宁帝还经常派人送来天山雪莲,千年老参,冰糖燕窝等上佳的补品,骆铭轩明白 这些东西都是价格不菲且千金难寻的,很多都是各国使者进献给宁帝的,骆铭轩对于宁帝这番用心却并不觉得感激,宁帝这么做怎么看都是在把自己当做一个废人在 看待,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出于同情和不忍,想到后半生都要生活在一片黑暗中,骆铭轩就感到一阵茫然和伤感,不过让他庆幸的是,每晚身体难忍的痛楚再也没有 了,想来这是毒素综合导致失明后的结果,姑且算作因祸得福了。
卸下太傅一职后,骆铭轩比从前显得更轻松悠闲,如今眼睛又看不见,听觉 就比以前更加敏锐,这天正在偏殿外晒着太阳闭目养神,远远就听见一阵脚步声传来,在自己身旁停了下来,他支起身子,询问了一句:“是何人?”来人没有说 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气色比之前好多了。”骆铭轩身子一颤,身边这人竟是宁帝,连忙唤墨竹搬来一张椅子,待宁帝坐下才又问道:“今日怎么有空过 来?”宁帝望了望骆铭轩,语气不似之前的抗拒和冷淡,再听他说话好比寻常的问候寒暄,一丝笑意不禁划过嘴角:“今日朝中没什么大事,就顺便过来看看。”骆 铭轩点点头,又听出宁帝的声音微微有些嘶哑,想来是刚刚病愈。
“我在朝中选了一些人接任太傅一职,奈何清儿始终不肯同意,我不想再因为这件事弄得父子失 和,但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清儿毕竟是太子,学业方面断然不能耽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宁帝和骆铭轩说话没有再用“朕”这个字,两人的关系顿 时拉近不少。骆铭轩剑眉微蹙,太子虽然年纪小,这性子却是倔强的不行,想当初太子也是极力排斥自己,骆铭轩觉得只要给太子一段时间适应,还是能接受其他人 的。
“清儿是被我宠溺惯了,除了你,还没有哪个太傅他真心接受过。”宁帝望了眼青年的眼眸,微微叹了口气。骆铭轩也感受到了宁帝压抑的情绪,顿了顿,“你 也不用太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瑞清是一时没考虑明白,等过了这阵就好了。”
“我怎么能不操心,有时候真觉得这个龙椅太沉重了,压的人喘不过气来,也实在 想不明白当年我怎么会满腔热情去抢着坐上这个位置。”宁帝长吐出一口气,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骆铭轩听了心中微微一动,他也明白这个三哥向来事无巨细,追 求完美,承受的压力自然很大。
“皇帝这个宝座如今你也坐的稳稳的,你大可以放宽心,还有什么可担心的?”骆铭轩这番话本是安慰宁帝,可在宁帝听来却是十足 的嘲讽,宁帝也并未生气,自嘲的附和着笑了笑:“是啊,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为了这个皇位,他的兄弟或反目或离散,一向疼爱的儿子也险些与自己决裂,到 最后他除了皇位,还能剩下什么?两人因为这句话沉默了很久,许久宁帝才又开口:“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铭靖要回来了。”果然,骆铭轩听见这句话后神色顿时 变得惊喜交加:“这可是大事啊,铭靖他什么时候回来?”
宁帝看见一直处于消沉状态的青年在听见骆铭靖时一瞬间焕发出精神,心中不由得感到微微苦涩:“大概 是过年那会吧,回来看看太妃,待一段时间就回去。”骆铭轩已有大半年没有见到这个小弟,此刻得知这个消息,心中既高兴又有些失落,兄弟重逢他本是开心的, 可想到如今目不能视,又难免感到非常沮丧。宁帝没放过骆铭轩神色的变化,他叹口气,握住青年的手:“如今只剩下我们兄弟几个了,错过的我无法挽回,只求不 要一错再错,以后有什么事不要再瞒着我,多点信任给我吧。”
宁帝是有感而发,他曾怀疑为何青年中毒多年却连太医都探不出来,后来询问王府下人才知道,骆铭 轩一直坚持喝隐藏毒性的药,原因很简单,他不想让他人知道他的身体状况。宁帝只觉得震惊,同时也感到难以言喻的失败,他从来就没有被这个弟弟真正信任过。
骆铭轩察觉到宁帝的举动也觉得惊讶无比,犹豫了很久,最终没有把手抽回去,微微点了点头:“好。”宁帝终于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这是第一次能够和青年这样 平心静气的说说话,虽然自始自终青年的语调一直很平静,但回想起来,兄弟俩能坐在一起这样不谈政事,不用针锋相对拐弯抹角的组织语言互相抵触,好像是很久 以前的事了。宁帝抬头看看天空,已是夕阳西下,站起身整理一下龙袍:“天色不早了,我回去了,秋风寒凉,早些回房休息吧,小心别着凉了。”宁帝走后骆铭轩 仍是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思考着什么,直到天色完全变黑,他才在墨竹的搀扶下回了房间。
第48章
这段时间宁帝的心 情一直很舒畅,经过了这么多年的互相争斗,他和骆铭轩终于又回到了起点,终于可以像普通兄弟那样心平气和的好好聊聊天,时光仿佛回到了当年孩童时期那段快 乐的时光,宁帝不禁有诸多感悟,这么些年过去,一直在自己身边,唯一能让自己稍稍卸下心防的也只剩下青年一个人了。
自从那次和青年倾心交谈过后,宁帝也想 了很多,想到曾经年少轻狂的自己,最青春最张狂的年纪他把心思全浪费在谋取皇位上面,如今回首看看,错过了不少风景。现在只要有空闲的时间,宁帝就会很自 然的到偏殿去坐一坐,周身那些无形的压力总能在和青年闲聊过后得到很好的纾解,躁动不安的心情顿时变得沉静下来。
宁帝如今是真真切切把青年作为自己的弟弟 来关爱,年少时这个弟弟抢尽风头,宁帝只把他当做争夺帝位的劲敌,斗了这些年,恨了这些年,到头来青年为了自己双目失明,宁帝这才觉得自责后悔,尽自己一 切可能弥补和挽回破裂的兄弟情谊。宁帝觉得能这样和青年一起和谐相处下去很好,高处不胜寒,帝王也需要温暖的亲情。可惜,这种安宁祥和的生活很快就因为一 件事土崩瓦解了。
宁帝看着手中的密报,仍是不敢置信,一旁的暗卫斗胆抬头看了眼宁帝古怪的神情,终究还是没敢开口询问。宁帝紧紧攥着 那封密报,直到将它揉成了碎片,才缓缓吐出一句:“没你的事了,下去吧。”暗卫孤疑的打量了宁帝几眼,正要退出去,宁帝又加了一句,“记住,此事不可对任 何人宣扬。”
宁帝本是派人暗中调查青年中毒和刺客行刺一事,谁料到暗卫无意中竟然看到已逝的轩王妃的身影,他们也以为是一时眼花认错了人,只是在例行汇报 时和宁帝提了提。宁帝也并未放心上,哪知几个有心的暗卫悄悄调查了一番,证实那已逝的轩王妃仍然尚在人间!
这段时间宁帝对青年的悉心照料让太后很不满,如 今要是得知自己的侄女被青年移花接木弄到了宫外,只怕青年又会遭遇大难。宁帝只觉得自己万分可笑,自己掏出真心全心全意对待青年,没想到青年还是连一丝信 任都不愿施舍给自己。宁帝觉得这口气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他将那张密报点燃销毁后,起身走向偏殿。
这段时间骆铭轩已经习惯了宁帝的到 来,宁帝刚踏进大殿就发现骆铭轩早已要下人准备好了茶水和一些糕点。宁帝望着神色平静的青年,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他几步走过去坐下,拿起手边的茶碗喝 了一口。
“味道不错吧,今早要下人到后面的茶园采摘下来的,很新鲜。”骆铭轩说着,也摸索着拿起茶碗小呷了一口。
“骆铭轩,我真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些闲情 雅致。”宁帝冷哼了一声,将茶碗重重摔到桌上。骆铭轩一愣,听出宁帝话里的愤怒嘲笑,喝茶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除了对月饮酒,品茗养神,你金屋藏娇的功夫 也相当不错啊,只是你把你的美娇娘放在府外,你真这么舍得吗?”宁帝直视着骆铭轩,双眼中迸发着怒火。骆铭轩手颤了颤,手中的茶碗险些掉落在地,他稳了稳 心神:“你想说什么?”
“我要说什么你应该很清楚吧,告诉我,林纾韵是不是根本没死?”宁帝步步紧逼,骆铭轩手中的茶碗应声落地,发出清脆的破碎声,最担 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虽然知道纸包不住火,但没想到会这么快就被发现了,骆铭轩压制住紧张不安的情绪,冷静的回了一句:“纾韵早已仙逝,又何来这么一说?”
宁帝嗤笑一声,“骆铭轩,你还要装腔作势到什么时候,你和林纾韵不是鹣鲽情深吗,怎么舍得把你的小妻子放在宫外,你这唱的究竟是哪出戏?”骆铭轩深知事情 已经败露,他知晓宁帝的脾气,宁帝若是认真就此追究下去,后果一定不堪设想,林纾韵更是难逃一死,想到这儿,骆铭轩便双脚一软,直直跪倒在宁帝面前:“求 皇上开恩,是臣弟一时糊涂,此事和纾韵无关,有什么罪责臣弟愿一力承担!”
宁帝看着跪在地上的青年,身子虽微微颤抖语气却是坚定无比,又清晰听见青年对自 己称呼的改变,宁帝不由得不怒反笑:“骆铭轩,你就这么点出息,为了个女人你居然心甘情愿对我卑躬屈膝,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模样,还像个男人吗,只怕林纾韵 再看见你也会觉得鄙夷!”骆铭轩身子一震,他心里清楚自己如今就是个废人,这段时间和宁帝和睦舒服的相处让他的心情明朗了许多,可宁帝又突然翻脸说出这番 恶毒的话语,他的确有些接受不了。
“臣弟还有自知之明,因此才不愿拖累纾韵,还请皇上开恩,不要打扰纾韵现在的生活!”宁帝见骆铭轩口口声声都是为了林纾 韵,丝毫没有把自己这段日子的关心放在眼里,不由得怒气更甚:“好,好,你骆铭轩当真是有能耐,既然你这么有本事,就等着看我怎么发落林纾韵吧!”言罢宁 帝愤怒转身,殿门被砰的一声重重摔上。骆铭轩苦笑一下,半晌才用手撑着地缓缓站起来,腿微微有些发麻,努力了很久才站起身。滚热的茶水泼洒在地上早已变得 冰凉,骆铭轩感觉自己的心也和这茶水一样慢慢变得冰冷。
第49章
回到凤桐殿许久,宁帝的心情还是迟迟无法恢复。 今日本来心情极佳,侍卫们只花了短短时间便抓到了那名庸医带到宁帝面前,还没等那个老者辩护一句,宁帝便抽出佩剑手刃了他。虽然当年争夺皇位之时宁帝的双 手没少沾染上鲜血,但这是宁帝第一次亲自动手杀人,还是为了青年。他尚且猜不出青年这么做的目的,单是看见青年仍旧一往情深的维护着林纾韵,而对自己的满 心关怀视若无睹,他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宁帝现在只觉得左右为难,若是自己不顾一切将林纾韵抓回宫中问个究竟,势必会惊动整个皇宫,依照太后的个性一定不 会轻易善罢甘休,宁帝只能暂时压下此事;另一方面,宁帝更为青年对自己和对林纾韵前后截然不同的态度感到恼火,他难得对一个人如此挂心,得到的却是彻底的 冷落,宁帝这辈子从来没被人如此对待过,满心只觉得不甘和愤怒。宁帝也有些疑惑,凡是关于林纾韵的事他势必总会和青年闹得不愉快,现在静下心来想想,宁帝 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发这么大的火,这段时间经常和青年待在一起,对于青年的一切似乎都有点过于关心和在意了。
“陛下,陛下?”宁帝抬起头,对上李全有些担忧 的脸。惊觉自己的失神,宁帝揉了揉额头,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什么事?”李全望了望宁帝难看的脸色,还是开了口:“陛下,守卫来报说轩王死活不肯泡药 浴,伺候的下人全被轰出来了。”自打骆铭轩失明在宫中休养以来,宁帝每天都会要人来汇报青年的起居生活情况,宁帝余火未消,本不想理睬,突然联想到太医的 话语,不管怎么样,他是希望骆铭轩有一天能重新复明的。重重叹口气,宁帝缓缓站起身,重新走向偏殿。
宁帝推开殿门进去的时候,青年正 背对着他安静的睡着。宁帝扫了一眼四周,桌上的饭菜基本没动,一旁的浴桶还徐徐冒着热气。宁帝皱皱眉,走到床边摇醒了浅眠的青年:“吃点东西再睡。”骆铭 轩一脸惺忪的醒来就听见宁帝的声音,脸色顿时黯淡下来:“我的事不用你操心。”宁帝明白早晨自己的话的确有些过火,他也不恼,“太医说泡药浴对你的身体有 好处,对失明更是有一定疗效,要是觉得这些下人伺候不周,我再重新挑选几个伶俐的来服侍。”骆铭轩暗自冷笑,宁帝变脸的功夫真让人赞叹,早晨还满腔怒气恶 毒的嘲笑自己,转眼又变成一个善人过来嘘寒问暖,他早就清楚,从小到大,宁帝这个人不但擅长运用帝王之术,更擅长伪装做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