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就是一辈子。你们什么能管的还是管起来吧!”
“什么?一……辈子?”一人惊诧地望向滕五,稍后反应过来又连忙低头。
滕五一笑,想起了自己前来的目的,“一辈子。若是有缘,又何止是一辈子?你们退下,我自己四处走走。”
“是。”
自从大祭司海战显威,神官们日夜祈福,百姓们对龙神的供奉也更加虔诚。滕五走进院子,只
见近几日百姓的供奉都整齐地码在偏殿,上面标注着人们许下的愿望和供奉的数量。
再往里走便是嘉蓝殿。滕五抬头看看殿上和古老花纹融合一起的三个字,目的想起兰顿的话——在怎么改变,也都是同
一个灵魂。这三个字刻在这里千年来无人知晓,只有自己却一眼便看见了。
还有那本亚岱尔留下的手册,从一开始便是嬉笑的口吻,仿佛在说一件没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但自己梦中所见的一切都
和那本册子截然相反。如果亚岱尔真的是将册子留给自己,那么他希望自己相信的是什么?
滕五穿过嘉蓝殿,走入后殿自己的寝宫。水晶棺就端端正正地摆在屏障的后面,但滕五还是朝偏殿看了一眼。那里,曾
经迎接自己、亲口说自己是龙神的大祭司告别人世。
看着,滕五轻叹了一口气,在水晶棺前的台阶坐下,才一年而已,怎么就觉得过了许多年、看了许多事?现在就连想想
,都觉得劳心劳力。
看着在稍暗房屋中依然散发着柔和光芒的水晶棺,滕五心说,自己在这个世界的一切好象都从这个棺材开始。棺中的身
体没了,自己才漂浮在海上。人头抵在棺上,看着棺中柔软锦缎上残留的痕迹,滕五蹙眉,他们说,自己就是躺在这里
,一睡千年。
滕五静静地看着棺材一会儿,忽然伸手顺着棺盖的外沿抬起,手上一动,心中一震。轻巧无声的,棺盖居然抬起来了!
滕五眨眨眼睛,记得大祭司亲口说过,这口以神力密封过的棺材事不能打开的,就连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卡斯和大
祭司费劲心力都没有将棺盖打开过。怎么自己……
滕五先是松了松手,接着再次抬起,轻轻地,将棺盖顺着边沿推了个半圈,盖子还在水晶棺上,但是棺中的东西已经露
了出来。平整柔软的锦缎上凹下一个人性,滕五眼前几乎能看见那
就是躺在里面的自己。
下一刻,滕五再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躺进了棺里。头上的盖子依然开着,能够直视后殿华
丽描绘的房顶,侧头看出去,水晶的折射让室内一切都好象抹了一层轻薄的面纱。能看清楚,但都带着光怪陆离的颜色
。
滕五又看看头上,然后起身,鬼使神差地将棺盖合上。舒服地躺在里面,就好像真的已经睡了千年,闭了闭眼睛,再睁
开,眼前的一切都变了。
自己好像躺在床上,被华丽的幔帐包围,微弱的光从帐幔的缝隙中透进来,滕五动了动身子,倦怠得又闭上眼睛。
“陛下,您还是回房歇息吧!”外面传来轻声劝解。
“不必了,我就在这里,还有大臣得上奏没有看完。”
“陛下……”
滕五信念一动,觉得那说话的声音好熟悉,刚想着,口中已经呼唤,“嘉蓝?”
一声过后,外面的声音和整理卷轴的声音忽然静止,好象就连呼吸也被屏住。
滕五疑惑地又叫,“嘉蓝?”
又一阵静默之后,只见一只手小心翼翼地缓缓拨开帐幔,外面晕黄的烛光照进来。滕五觉得刺眼,又将眼睛闭上,眉头
不觉蹙起。
来人的视线看在滕五脸上,滕五几乎能感觉到那目光移动的线路。将眼睛眯成一条缝,滕五分辨了一下眼前的人影,“
嘉蓝?”
这一声之后,只听来人倒吸一口气,外面不知是谁“扑通”跪在地上,“陛下!陛下啊!龙神陛下醒了!”
下一刻,来人俯身到滕五上方,手掌轻轻抚摸着他的脸。滕五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熟悉却疲惫的脸,虚弱地笑了,“
嘉蓝,你怎么了?”
嘉蓝仔细看着滕五,好象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良久才长出一口气,握起滕五的指尖吻着,“没什么,你醒了。”
滕五懒洋洋地蹭了蹭脸颊边的丝枕,“我还有些想睡。”
嘉蓝的脸色一紧,“别睡了,你已经睡了很久。”
“多久?”滕五抽回手,捂在口边打了个呵欠,“我还很困。”
嘉蓝低头吻了吻滕五的嘴唇,“不饿吗?你已经睡了15天。”
滕五募地睁大眼睛,“15天?”不由地回忆睡前自己做了些什么,竟然是混混沌沌地一片空白。好在眼前还有个人是自
己记得的,不由抓紧了嘉蓝的手。
“没事了。”嘉蓝笑道,“醒了就好。”
滕五蹙蹙眉头,“我为什么会睡这么久?”
嘉蓝神色一滞,咬了咬嘴唇,似乎在想应该如何解释,良久才说,“亚岱尔,你好象中了毒。”
滕五一愣,“毒?”
“陛下!”伺候的内侍已经端来了温热的米汤,滕五想坐起来,却觉得浑身无力。嘉蓝抱着滕五坐起,让他靠在自己的
胸膛,一手端着米汤,一手拿着勺子,“别费力,我喂你。”
坐起来就有些眩晕。滕五靠着嘉蓝,闻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一口口喝着米汤。
究竟是怎么回事?滕五一边喝,一边在记忆中搜索着。从自己所能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开始想起,不断向后整理,然后,
滕五将嘉蓝喂向自己的最后一勺轻轻推开,“我记得我们为给你庆生。”
嘉蓝的手一颤,米汤洒回碗中,旁边的内侍接过碗,嘉蓝从身后收紧双臂,抱紧滕五,埋头进他的肩膀,“是啊,你们
在为我庆生。”
滕五凝神细想,脸色渐渐发白,“王后……王后说,家乡有人捎来了一坛酒……”
嘉蓝的声音更加低沉,“是啊,大家把酒分了,喝了,然后……”
“难不成……大家都中了毒?”滕五转头欲看嘉蓝,却感觉到嘉蓝在摇头,“并没有。酒后一睡不醒的只有你。”
“那……”
“你睡了半月,我和希亚就查了半月,最高明的大夫都不知道为什么你会一睡不醒,希亚怀疑你中了毒。”
滕五想起那天嘉蓝的生日宴会,他和王后端坐在宝座之上,丽萨笑着说家乡有酒,亲自走下宝座,为在场的重臣斟酒,
邹鳌自己面前时,丽萨说,龙神陛下一定要多喝点,自己好象也真的就多喝了点。嘉蓝迎娶丽萨已经三年,就连王子都
生了一个。滕五觉得自己再看他们一对璧人坐在一起早就不会难过了,可是那天,还是喝了不少酒。
“丽萨……”
“她一直喊冤。”
滕五苦笑,“是啊,因为大家喝了都没事,只有我……”
嘉蓝轻吻滕五,“你是龙神,凡人的伎俩在你面前无所遁形,想害神,但也只有神才有能力屠神。”
滕五没有说话,良久才说,“查出我中了什么毒?”
“没有。”
“那我怎么醒来的?”转过头去,看到的是嘉蓝担忧的眼神。
“你是自己醒来的。”嘉蓝说,“但我已经送信给玄武,再有几天,他们就到了。”
玄武两人,一人善卜,一人善医。如非没有别的法子,嘉蓝也不能惊动玄武神。滕五叹气,“看来,我这场病还真值得
研究,他们来了,你和希亚也应该放心了。”
嘉蓝忧心地看着滕五,没有作声。希亚那小子在自己面前跳脚叫喊的话还压在嘉蓝心头。
“一定是丽萨那女人!”希亚走进嘉蓝的南书房便不管不顾地叫道,“什么家乡来的酒,丽萨的家乡还有什么亲人?当
初不是说她只是个孤女?”
“凡事讲究证据,她一个凡人,怎能伤到神体?”
希亚瞪圆了眼睛,“亚岱尔生死未卜,你却护着那女人?!”
“我没有!亚岱尔在我心里比什么都重要!”嘉蓝声音低沉,眉头紧缩,“但是如果怀疑,我们可以查,但不能不察不
问就定罪。”
希亚在房中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丽萨恨他!你不知道?”
“什么?”
希亚冷笑,“丽萨怎能不很亚岱尔?她是王后没错,可亚岱尔却是和你并驾齐驱的人。这几年,你对亚岱尔的用心别说
王后看得见,就连我也不得不佩服。对亚岱尔,丽萨是除之而后快!”
“不要胡乱牵扯。”嘉蓝说,“我们需要证据!需要解药!需要亚岱尔他醒过来!”
希亚看着嘉蓝的脸,好象忽然发现了什么,“你已经在怀疑了。”
“不要胡说!”
“你在怀疑谁对不对?”希亚的眼睛尖利。
嘉蓝咬着嘴唇,握紧拳头,没有说话。只有神才能伤害神,这是这个世界的定律。嘉蓝垂下眼帘,难道事已至此,你还
不愿意放手吗?
第六十七章:我要离开
滕五虚弱地躺在床上,眼前是只有在王宫嘉蓝寝宫的床上才会拥有的五色帐幔,身边是一身骑装的希亚。
吃过午饭已经很久了,希亚一直陪在滕五身边,不时用探究的目光看着滕五,但又延伸飘忽,好象只是自己在思考事情
,并不需要滕五的回应。
滕五看着希亚,恍惚间又回到了第一次相见的战场,那个从掩映之后猛然跳出的少年,一身短打扮,清爽利落,一脸不
屑地看着自己,嘲笑自己胆小,还问,“你真的是龙神?”那语气都能让自己猜出那没有说出的下一句话,“龙神怎么
就你这样?”
希亚站起身来,在床前走来走去,束身的骑装腰间是一把匕首,手柄上镶着宝石,是希亚在一次猛战中的战利品。衣袖
紧紧束在手腕上,举手投足就如同十年前一般地利索。滕五眯起眼睛,这么多年,似乎什么都没有变,却又什么都变了
。
希亚忽然转过头,快步走到滕五床前坐下,“亚岱尔,我们走吧!”
滕五挑起眉毛,“什么?”
“怎么想,你在这里都是危险的。”希亚认真地说,“有人要害你,我们抓不住她!最好的办法就是离开!”
滕五看着希亚,“谁要害我?”
“是……”希亚张口就说,却猛然截住话头,“我只是猜,并不确定。”
滕五眼神闪烁,“玄武他们很快就会来,你不用担心。一个会医,一个善卜,总会弄清楚的。”
希亚看着滕五的眼神有些担心,又有些幽怨,“就算是去旅行,或者帮我建造雷卡特?你不能永远待在王宫里,苍龙国
这么大!”
“那就等我痊愈。”滕五说,“神体好了,我就到处走走,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去你的雷卡特。”
希亚看着滕五,无奈叹气,“你总是敷衍我。”
“我是认真的,希亚。”滕五冲希亚眨眨眼睛,“你知道,我终究会到你的地方看看,我终究会去雷卡特城。”
希亚审视地看着滕五,“真的?”
“真的。”滕五笑道,“再说就算是现在走,象我这样睡睡醒醒的,也不美。”
希亚目光警醒,“你又觉得困了?”
滕五来不及点头,只觉得自己好似被困意猛然打倒,只来得及“嗯”了一声,便睡着了。
希亚轻声呼唤,“亚岱尔?亚岱尔?”
希亚缓缓站起身,不再掩饰焦急的表情,回身冲内侍大喊,“快去叫你的诺威王!”
内侍被吓了一个激灵,连忙称是出去。整个苍龙国,敢冲伟大的诺威王大喊大叫的只有希亚,这个南方山林中冒出来的
猛将,谁也不清楚他的来历。
希亚又看向亚岱尔,心中一沉。自己这样响亮的大叫,亚岱尔却一点反应都没有。睡着,嘴角还带着笑容,好象沉浸在
美梦中不愿醒来。
不愿醒来?希亚忽觉心中一凛,朦胧中有不好的预感。他连忙做到床沿上,轻抚着滕五的脸,徒劳地叫着亚岱尔的名字
。
殿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嘉蓝赶来,一眼看到滕五紧闭的双眼,脚下便是一个迟疑。
希亚转头看向嘉蓝,两人不用说话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亚岱尔又睡着了,第一次昏睡了15天,第二次昏睡了3天,第三
次睡了4天,每次醒来的时光越发短暂,身体也越发虚弱。谁也不知道这一次睡着又会让他在梦中渡过多久。
寝宫中的滕五安静地睡着,剩下两人都默不作声,希亚只觉得在这片沉没中,自己的心都快炸
了。不知过了多久,希亚再难以忍受,跳起来对嘉蓝宣告,“我要把丽萨抓起来!我亲自问她!”
嘉蓝凌厉地看向希亚,“这么做于事无补,还是说你觉得公开龙神昏迷的消息对国家有什么好处?”
“又是国家!”希亚叫道,“我只要亚岱尔平安无事!”
“我也只要他平安无事!”嘉蓝猛地站起,眼中闪烁着痛苦,“但我们的每一步都不能做无畏的冒险。再等两天,玄武
神就要到了,到时候什么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希亚深深呼吸,垂下头,良久,忽然说,“你确定玄武神会找出缘由?”
嘉蓝听了面色一沉,阴郁地看向希亚。
希亚喃喃地说,“别忘了你说过,神才能害神,神的对手只有神。”
“你在想什么?”嘉蓝望向希亚的神情甚至有些期待。
希亚看了看嘉蓝,冷笑一声,“你心里想的事情,我不会替你说出来。”
滕五只觉得自己浑浑噩噩,似乎看见了嘉蓝和希亚的脸,他们在焦急地对自己说着什么,仿佛又在梦中,只要自己稍微
松懈,黑暗中深处的无数触角便会拉扯着自己向更加黑暗的地方去。那里是平静的所在,能让自己觉得永世安宁。
但滕五不愿安静,他知道这是一个诡异的梦境。不觉蹙紧眉头,心神奋力地挣扎着,终于猛地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坐
在椅子上,面前是一排排的神官,低眉顺目地跪在脚下,嘴里叨念着经文。
滕五转头张望,这里是自己的神庙没错,但又有些微不同。大殿上本来已颜色发暗的颂神壁画此时正色彩鲜亮,原本供
奉着龙神神器的地方变成庄严肃穆的高台,而自己恰恰就坐在这台子之上。
回身看看,只见自己端坐的椅子背后展开大幅的扇面,蜿蜒曲折着木脉的走向。仔细一看,这竟然是从一处古老树根中
直接雕出来的座椅,树木硕大的根系在自己背后散开,蔓延在坚固的墙面,平铺出一片令人惊讶的根扇。帐幔从大殿棚
顶直接落下来,在从下往上看去,好象一道道垂至的彩虹。
“时间到了。”有人说话。只见一人从帐幔一侧走出,一双晶亮的眼睛看着滕五,眼神中带着怜悯,也带着宽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