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血确实可能是傩师的。但在化验结果出来前,这不过只是一个臆测,不能写进报道。不过要确认这是傩师的血也不
困难,”说着,他从包里取出缈露喝过的那瓶水晃了一晃。
“只需做一个dna的比对就好了。”
两个男人的午餐完全不必担心会变得拖拖拉拉,用了二十分钟扫光桌上除辣椒之外几乎所有的食物,他们心满意足地站
起身,上车朝张家界档案馆进发。
午后一点半的档案馆内,寂寂无声。
档案馆不比图书馆,前来查阅档案的人本就稀少,今天是工作日,一整层大厅里几乎就没有几个人。根据今天上午缈露
向伏唯提供的信息,夏寒和伏唯在档案管内按图索骥,很快就找到了1998年夏天张家界市郊附近兴建工程项目清单。
结果比他们所想象的要好。同一时期修建的工程只有三个。
一个是化工厂房,一个是公墓办公大楼,另一个则是监狱。
如果不出意外,缈露小时候去过的那个工地,应该就是这三者之一。只可惜档案里看不出太岁究竟埋在了哪一家。
“范围已经够小了。今天我们先回宾馆,明天开始就去实地勘察。”
夏寒制定好了计划,伏唯也已经默契地将资料影印出来。两人决定先回宾馆,将刀刃上的血液和矿泉水瓶口缈露的dna样
本保存下来,寄回总部。
这天晚上,由夏寒将白日里所发生的情况详细汇报给了傅全忠,而关于“忘忧解离”的使用报告则由伏唯写好了,直接
传送至外部发稿平台。
在电话里,傅全忠难得认真地询问了他们安全状况,并且再三嘱咐如果真遇到什么危险,就一定要联系上真正具有驱魔
能力的“疯狗”他们。
夏寒半是认真半是敷衍地响应了他,没多久就收了线。
经历过白天在九龙咆村的这一番折腾,他和伏唯都已经身心俱疲,各自躺在床上,没过多久就昏沉沉入了眠。
夏寒也不知道自己睡了有多久,直到觉得眼前忽然明亮起来。
朦胧中以为是日出了,他勉强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却看见床对面的写字台前,蹲着一个黑阙阕的背影。
“谁!”是谁半夜三更蹲在房间里!
他不由得紧张起来,一手摸到床头灯的按钮拧开,昏黄色的光晕顿时照亮了不大的标准间。
写字台前的人影这时也转过身,灯光照亮他温吞无害的面庞。
“阿唯?半夜三更不睡,玩什么计算机?”
夏寒不自觉松了一口气,注意到伏唯面前的笔记本计算机是打开的。
“夏大哥。”伏唯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困惑,“我刚才……又作了一个梦。”
来到湘西之后的这段时间里,伏唯曾经做过两个梦。在第一个梦里他坐着皮筏艇漂流在九龙咆溪上。醒来后他把这个梦
境告诉了夏寒,却只是招来一顿嘲笑。
可谁料得到,不久后梦里的很多细节都一一成为了现实。
今晚则是伏唯第二次做梦。
这次,夏寒立刻换了一种认真的语气问他:“你做了什么梦?”
伏唯将蜷缩的双脚从凳子上放下,轻声回答:“我梦见有人对我说:不要忘记转存拍过的照片。”
“照片?什么照片?”
伏唯没有回答,只是缓缓起身从桌前让开。
夏寒偏了偏脑袋,随即看见计算机屏幕上显示出大幅的照片,上面满布着青绿色霉斑一样的亮点。
绿点后面是一条山路,两旁是密密麻麻的破旧木栅栏,像一具具伫立的僵尸排向远处。
夏寒陡然想起了上次拍摄的起漂点照片,立刻抓起手机拨通了傅全忠的号码。
电话那头傅全忠惺忪的应道:“你说那照片啊,结果两小时前刚传过来。不过你真一定要选在这个时候打电话来问么?
我低血压啊……好好好你别骂人,等下等下。”
电话安静了一会儿,伏全忠很快就拿来了鉴定结果。
专家确认照片上的绿色光斑是由灵体产生,但与先前在鳄泽寺地窖里拍摄到血红灵光完全不同。
红色灵光代表地窖内曾发生相当规模的残杀事件,以至于将受害者恐惧、怨恨等负面情感以人血为媒介形成灵体。绿色
灵光则单纯是因为年岁久远的尸气淤积形成,虽然同样凶煞,却并没有“意识”,更不可能像红色灵光那样因为“怨恨
”而主动攻击生人。
“尸气?”夏寒抓住了这个关键词,“你的意思是这个地方埋过很多死人?”
“也不是这么说。”
傅全忠在电话那端摇头:“尸气并不单独指人的尸体,有时候动物、昆虫的残骸,甚至于上了年岁的树木朽落后都能形
成尸气,萦绕在当地。其实很多老建筑里都有尸气存在,但是因为采光、通风、以及有人入住等不同的因素影响,这种
绿光很难拍摄得到。我看可能是九龙咆起漂点位置比较特殊,才会让你们捕捉到这么明显的尸气绿光。”
这样一说,夏寒也觉得很有道理。
因为起漂点所在的树鬼坡地处山坳,通风能力较弱;坡上曾经古槐丛生,采光不足。槐树被称作“木鬼”算是植物中阴
气较重的植物,那么确实满足了尸气聚积的条件。
只是树鬼坡上会出现尸气绿光,并不意味着那些新插上去的篱笆也会带有绿光。就算古老的木板带有尸气,却也不该这
样明显。
夏寒略微沉吟,决定先不要继续打扰傅全忠补眠,等到明日找出那个同样埋了太岁的地方之后再做比较。
这样想着他便挂了电话,转头却见伏唯不知什么时候又爬上凳子,正一脸严肃地盯着屏幕上的某块地方。
“怎么了?”夏寒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发现是一大片篱笆的中景,黑压压的底子上飘着大小的尸气绿光。
30.公墓的发现
伏唯指着照片一角:“那里的篱笆似乎有点不同。”
夏寒定睛细看,伏唯所点之处是一块略短些的木板。它虽然被人打横劈成了两半,但表面平整,还略带有一点反光,仍
能看出是经过相当的木工处理,与身边的那些朽木破板很不一样。
最重要的是,在这块平整的木板上,隐约可以看见刻着什么图案。
伏唯滚动鼠标滚轮,将这块木板放大。相机的像素很高,足够他们看清楚木板上的每个瘿子。
相片的光线有些黯淡,伏唯在photoshop环境下调节了对比度。很快地,几个残缺不全的古怪图案就清晰地出现了他们眼
前。
这不是汉字,也不是苗族使用的新老苗文。虽然有一半已随着木板的断裂而消失,另有部分被遮掩在尸气绿光下,但夏
寒还是能够确认,它并不是当今湘西仍在使用的任何一种语言。
但它的线条抽象而精炼,又确实像是一种文字。
夏寒从伏唯手中接过鼠标,利落地操作软件,将这块古怪的文字从画面上完全剪切下来,保存后通过邮件发送回总部。
学术的问题,还是需要由专家来解决。或许这一串文字的复原,就是揭开起漂点巨大太岁,以及傩师遇害真相的关键。
照片中的这一重要发现,自然让夏寒和伏唯感到振奋。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就开车往昨天下午查到的地址,往可能埋有
太岁的地方奔去。
他们第一个去的地方是化工厂,位置大约在张家界市区东面的省道边上,规模不小,按理来说十分好找。
可是开车在省道上来回绕了几圈,夏寒都没有看到这个厂房的踪影。
“没有道理啊,”伏唯盯着资料看了又看,又指着不远处一条与省道呈丁字形交叉的小路说道:“龙荫路35号……龙荫
路就在那里,可为什么根本就没有35号?”
“不止是没有35号。”夏寒纠正他的说法,“南边的单号从31到37号,北边的双号从64到72号都消失了,正好是省道穿
过的位置。”
“你的意思是省道穿过了原来的龙荫路35号?”伏唯若有所思,“所以工厂已经不在这里了?”
夏寒将车靠边停下,拿出手机,直接拨打了114。果然,号码查询小姐给出的化工厂地址几乎就在张家界城区的另一边。
夏寒又根据查询到的号码给工厂去了电话,厂家的响应最终证实了他们的猜测:为了适应城区工业规划和省道建设,前
年化工厂就做了整体迁移,到了下风区域。
伏唯在一旁问他:“需要我去查查这条省道这几年有没有出过什么怪事么?”
“不用了,”夏寒一脸轻松地发动车辆,“道路也是要先挖地基的。如果这里有太岁,也早就已经被挖出来了。而且省
道是公开项目,如果真从地下挖出个尸体那样的肉团,你认为报纸会没炒作报道?那些专家会不去研究然后留个档案什
么的?所以可见根本就不是这里。”
于是,第一个可疑目标被排除。
第二个目标是公墓,位置就在省道以北不远处。
按照昨夜傅全忠提出的“尸气绿光”说法,这片不知道埋葬了多少尸体的公墓里,绿光当然也会十分强烈。
虽然还没有完全弄清尸气和太岁是否有关,但是单纯将树鬼坡和三个可能埋有太岁的地点进行环境上的比对,那么也许
公墓才是和它最近似的,因此太岁被埋在公墓办公楼下面的可能性也就最大。
心中怀有了更大的期待度,当车辆在公墓停车场内稳稳停下之后,伏唯与夏寒几乎是跑着找到了公墓办的大楼。
拥有灰色水泥外墙的三层建筑前,贴着墙根围着一溜贩卖菊花蜡烛和纸钱的小贩。夏寒扫视了一圈,最后走到一位汉族
打扮的白发阿婆面前,买了一大捧白菊花。
这是上午第一笔开张买卖,阿婆似乎很高兴,还主动多给了一串元宝。夏寒便顺势蹲下与她攀谈起来。
“阿婆啊,您可知道这公墓是什么时候修的?”
阿婆虽然老得缺了几颗牙,但是脑筋很灵光,稍微想了一想就回答:“98年!我家老头子刚走一年,99年我给他迁的坟
,不会错。”
时间上果然没错。
夏寒又问她:“阿婆您天天拿这么多东西来卖,不辛苦么?”
“不辛苦!我们这里的人啊,就住在山脚下,走过来可近了。而且下午我家媳妇就来替我的班,有啥辛苦的。”
“您说您就住在山下面?那我就要向您打听一件事了。”
夏寒装出迫不及待的模样问道:“听说十年前这个地方造地基的时候,曾经请过一个很有名的大师来奠基,您知不知道
这件事情啊。”
“大师?”阿婆停住了手里扎花篮的动作,“你找大师做什么?”
夏寒故意压低声音答道:“不瞒您说,我家有个先人埋在外头,上个月刚迁进这里。最近它都托梦说隔壁邻居不认它这
个外乡人,所以要我找原先给这里做法事的大师来‘评评理’。”
“这样啊,那是要去好好拜拜。”见他说得头头是道,阿婆信以为真,忙给他指了一个大致的方位,“你们往那个方向
走,翻过山头往东不远,那个道观里的就是了。”
夏寒愣一愣:“什么?那个大师是个道士?”
“阿不然你找的是谁?”阿婆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又伸手比了比身后的办公楼,“造这幢屋子的时候,我亲眼看见一队
道士从山上下来开坛做法事,怎么会有错!”
夏寒与伏唯对视了一眼,谢过阿婆之后转到角落里商量。
“做法事的是道士,那就与缈露她所说的不一样了。”伏唯不禁有些沮丧,“如果最后那个监狱也没有线索,是不是意
味着这条线索就断了?”
“有可能。”夏寒下意识地取了一根烟,但因为处于山林区内并没有点燃。
“不过既然已经到了这里,那个道观不妨也去拜访一下,看看有没有高人隐士能够给我们一些指点。”
31.碎木逢金岂无因
说着,他便把菊花往路旁一座荒坟前贡了,又合十拜了一拜,就和伏唯往阿婆所指的那个山岗而去了。
翻过山岗,走了不到五分钟。小树丛中果然出现一座石头垒的道观,朱漆的月门半开着,前面有个小道士在扫地,远远
看见夏寒和伏唯走过来,就放下了活计,主动迎候道:“请问两位是姓夏与姓伏么?”
夏寒与伏唯当然吃了一惊,立刻知道这道观里有能人,急忙点头:“我们是来向大师请教关于太岁的问题。”
那小道士依旧是淡淡地回答:“师父在闭关,入关前算到两位会来。于是特意嘱咐我给两位一点消息。”
说着,他就从怀中取出一张宣纸,与一个油纸包裹。
夏寒接过纸展开,看见上面用毛笔写着一首道家偈子。
“人从火去业已消,何来余气惹祸涛。泰昌自有钟馗护,碎木逢金岂无因。”
小道士又指着油纸包道:“师父说,这包里的果子浸泡后所得的汁液,能让你们看见事情的真相。却只有一个时辰的效
力,请你们好好珍惜。”
伏唯依言打开包裹,果然看见一些带着硬壳的奇怪果子。
夏寒追问道:“小道长,我想请问十年前你们有没有给公墓做过法事?”
“做应该是做过。”道士诚实做答,“可是那时我还年幼,并不记得太多。我师父说过,你们要的答案,已经全在这偈
子里面,请。”
说完这一些,他微微点了点头,就往道观门里面走去了。
见他如此坚决,夏寒与伏唯也不便勉强,两人一边思索着偈语中的含义,一边沿原路往回走,在停车场上坐回车子里。
伏唯问夏寒:“我觉得那个小道士确实不像是平凡人,但是这偈语真的有我们要的答案么?”
夏寒摇头道:“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可以尝试着做一下解读。”
说着,他就将宣纸展开,将偈语一句句释读出来。
“‘人从火去业已消,何来余气惹祸涛。’这一句指的是这片墓地。按照道士的意思是说,因为实行的是火葬,尸体已
化成灰烬,所以也不存在尸气的说法,让我们不要往这上面去联系。”
“他竟然知道我们在研究尸气绿光?”伏唯惊讶不已,“这个世界上真有掐指一算就能知天下事的高人?”
夏寒笑他头脑单纯:“并不是掐指一算那么简单的事。但隐藏在民间的高手确实不少。上次我和你哥在深山里调查,还
差点打扰过一个正在羽化的地仙。”
停顿了一下,他又将话题扯回来:“至于偈语所说的后一句话:‘泰昌自有钟馗护,碎木逢金岂无因。’你把两个分句
的首字连在一起读出来。”
“泰……碎。”伏唯老实地照着念,随即恍然大悟,“是太岁!”
夏寒点头:“我看这句话就是要告诉我们把太岁埋在地下的理由,但我还没参透。先别管它,先抓紧时间去最后一个地
方。”
最后一个需要访问的地方是远郊的监狱。那里关押着除无期和十年以上徒刑之外的几乎所有囚犯。夏寒与伏唯赶到时正
是中午十二点,监狱门口的快速路上空无一人,只有黄沙车一辆接着一辆呼啸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