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叮嘱那些人将余文正转到ICU继续密切观察,然后出了手术室。
余文青和余秉良还有他家的老保姆三个人正等在外面,看到他出来,一起围了过来。
余秉良年纪最小,可是却是这三个人里面最镇定的,只是用一种期盼的眼光看着他,等着他的结果。而那个老保姆,早就哭的双眼红肿,只是着急,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哥怎么样了?”余文青一把攥住他的手,力道之大,让贺长吉觉得手骨都快被捏碎了。
他觉得有点恼火,余文正好好的时候,这个小混蛋怎么不知道这么关心他。现在他出事了,才知道后悔了。
晚了。
“马上送ICU观察,不过情况不是很好。”他的目光从那三个人脸上扫过,沈声道,“你们要有心理准备,我不敢保证他还能醒过来。”
余文青往后退了一步,神色看起来有点迷惘,口中还低声道,“怎么会这样?”
贺长吉本来很想骂这个人几句,可是他心中又挂记着那一个病人,就拉着余秉良的手安慰了几句,匆匆的离开了。
他直接去了急诊室。陈副提到的那个病人已经进了手术室,可是手术还没结束,不知道现在结果怎么样。
贺长吉觉得全身发软,像掉了魂一般步伐不稳的挪到自己的办公室。
他相信等手术一结束,陈副会在第一时间去找他。
并没有多久,陈副就出现在他办公室的门口。只看对方的脸色,贺长吉就知道事情不妙了。
“怎么样?”他腾的一下站了起来,紧张的盯着陈副的脸。
陈副摇了摇头,“已经送进ICU,不过我看情况不乐观,可能……这辈子都无法再醒过来。”
贺长吉眼前一黑,软倒在椅子上。
陈副本来还想告诉他,那个病人的妻子本来已经有了身孕,得到这个消息后受打击过度,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出现先兆流产的迹像,现在正在妇产科抢救。可是当他看到贺长吉这个样子,一时心下不忍,硬是将这些话咽了下去。
算了,事情都已经这样了,他就别再增加贺长吉的负担了。
“老陈,你觉得我做错了吗?”贺长吉靠在椅背上,无力的问道。
陈副走过来,坐到他对面,轻声道,“余先生是你的朋友,你这么做是人之常情。”
贺长吉摇了摇头,重重的叹了口气,“其实是我错了。我是医生,救死扶伤是天职,哪怕那个人是个杀人犯,他进了医院,就只有一个身份,就是病人。我没有权利决定谁更应该去救。如果今天这个人不是文正,我的选择就会和你一样。可是不行,这个人是文正,是我这么多年来最好的朋友,就算他能救活的希望非常非常的小,我都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在我面前。”他仰着头重重的呼了一口气,沈声道,“是我违背了做医生的职业操守。那个病人,可以说是被我害的。”
陈副想他预料的事真的发生了,如果那个人不能醒过来,贺长吉可能会内疚一辈子。
“院长,事情已经这样了,你也不用太自责,至少余先生现在还只是昏迷,这说明你的决定也不算错,而且,这件事非同小可,要是被病人家属知道了,你和我们这个医院可能都要毁了。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可是这件事只能到些为止,你明白吗?”
要是让那个病人的家属知道了真相,那对这家医院和贺长吉本人来说,都将会是没顶之灾。
贺长吉靠在椅背上沉默着。
陈副说的这些,贺长吉怎么会不明白。做了这么多年的院长,他比其他任何人都知道该怎么样保全自己和这家医院,他现在,只是过不了自己的良心。
他无力的冲陈副摆了摆手,“你先出去吧,我休息一下。”
陈副本来还想再说点什么,想了想又放弃了,只是嘱咐了一句身体要紧就离开了。
贺长吉在办公室里呆了很久,直到ICU里的一个护士缩手缩脚的来找他。
“什么事?”他强打起精神看着那个小姑娘。
小姑娘看起来很紧张,“余先生的家属不肯离开,您看……”
贺长吉猜出应该是余文青在闹事了。那个人的脾气他还不清楚,纯是被余文正惯的,无法无天,以前没少在这个医院里骂余文正,是这院里的护士医生眼中公认的小暴龙。那些人肯定是拿他没办法,才来惊动他。
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小护士一下子就跑开了。
等到他赶过去,却没有看到余文青发飙,他很安静的坐在余文正旁边,两只手握着余文正的一只手,脸上的眼泪还没有干。
他轻轻的走过去,把手放到余文青的肩上轻轻的拍了拍,“你回去吧,这里有专业的医生护士,你在这里也帮不上忙的。”
余文青看了他一眼,却什么都没说,就默默的扭过头盯着躺在床上的余文正。
安静的房间内,只有那些仪器发出的轻微的声响。
贺长吉默默的在他背后站了一会儿,对走过来的值班医生轻轻的摇了摇头,示意他出去说。
两人来到外面,贺长吉叹了口气,“让他留下吧。”
他相信余文正肯定很高兴他这个安排。
那个傻男人一辈子都盼着那个小混蛋能安安静静的留在他的身边,现在终于梦想成真了。
他都发了话,值班医生只得点了点头。
贺长吉转身待走,想到一事,又转回头叮嘱了对方,“余文青身体很差,你帮我多留意一点,千万别让他也出了什么事。”
值班医生连忙点头称是,贺长吉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贺长吉回到家,发现郑秀坐在沙发上正看电视,一看到他回来,立即站了起来,接过他脱下来的外套,笑道,“今天好晚,菜都该凉了,你先坐一下,我去把菜热一遍。”
贺长吉笑着点了点头。
他和郑秀之间,一直都没有夫妻之间那种亲热,反倒更像是主人和佣人的关系。
过了一会儿,菜热好了,郑秀在那边招呼他过去吃饭,贺长吉走过去,看到桌上放了两碗米饭,有点惊讶,“你还没吃饭吗?”
郑秀局促的笑了笑,“我反正不太饿,就等你一起回来吃。”
“下次不用等我了。”贺长吉在餐桌前坐下来,从郑秀手中接过饭和筷子,又道,“要不你可以先打个电话给我,就知道要不要等我了。”
郑秀在他对面坐下来,笑了笑,小声道,“我怕你有事,不敢打扰你。”
贺长吉也不知该怎么形容心中的感觉,就轻轻的说了句“吃饭吧”,然后低下头安静的吃起饭来。
两人也做了一段时间夫妻,可是郑秀完全没有把他当丈夫的意识,她和从前一样,只是把他当成长辈和恩人来孝顺。就连到了床上,如果贺长吉不主动,她都不敢贴着贺长吉睡,总是在两人中间留一点空隙。
不过这个样子,贺长吉是比较满意的,如果郑秀真的把他当成丈夫,整天粘着他,他还真有点承受不住。而房事那方面,不是他得了便宜还卖乖,他真的很勉强,所以两人做的次数实在是少的可怜。
吃完饭,郑秀在收拾碗筷,贺长吉就先去洗澡,当他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裸体时,一时之间有种奇怪的感觉。他在脑中想像了一下这具身体和郑秀纠缠在一起时的样子,忽然觉得内心一片恐慌。他匆匆的洗了个澡后,就穿上睡衣走出了浴室。
一打开浴室门,正好郑秀走了进来,他忽然有点不敢看她,别过眼神说我还有点事要做,你先睡,不用等我,说完就匆匆的逃进书房。
他在书房里呆了很久,感觉郑秀应该睡着了,他才起身回卧室。
脑子里一直乱乱的,好像想到了很多事,可是又好像什么事都没想。等到他打开卧室的门,郑秀果然已经睡了。
他在黑暗里慢慢的摸到床边,然后轻轻的掀被上床。郑秀一直安静的躺在那里,呼吸均匀,看样子睡得很熟。
贺长吉暗自松了一口气,轻轻的翻了个身,背对着她,闭上了眼睛。
他觉得自己很无耻,明明是他主动选择和郑秀在一起的,却又不能像一个真正的丈夫一样来对待她。
第三十七章
第二天早晨,贺长吉到了医院,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余文正。
余文正依然没有什么起色,还处在深度昏迷当中。余文青就趴在他的床边睡着了。
他走过去,轻轻的拍了拍余文青,“你该去休息了。”
余文青人刚醒,神智还有点不清楚,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后,摇了摇头。
贺长吉看他满眼血丝,神情憔悴,本来对他的不满也消了不少,只是余文正以前那么宝贝这个人,他不能看着人把自己折腾出个好歹来。
“你这样做什么呢?你哥好好的时候,你要肯对他好一点,现在也不用这么后悔了。”
他认定余文青应该是后悔了。这孩子不是不明白余文正对他的感情,只是他不懂得珍惜。
余文青却忽然笑了,“我不是后悔。事实上我到现在还无法接受他那种接近变态的想法和做法,可是他是我哥,这辈子最疼我的人就是他了,他这个样子,我会难过。我只是觉得很难过。”
死不悔改。
贺长吉忽然间有给这人一拳的冲动。余文正为了这个人什么都可以放弃,他到现在,还在说余文正变态。
两人说话间老保姆过来了,贺长吉想着反正有老保姆在,他也懒得再招呼这个人,转身就离开了。
他马上又去看那个病人。
陈副已经先他一步过去了。他知道陈副和他一样,都很关心这个病人的病情。他走进去时,正好看到一个中年妇人拉着陈副的手,哭着在求他,她的旁边站着一个约五十岁的男人,也是一脸的哀容。
“我求求你救救我儿子,我的孙子都没了,要是他再没了,你让我们老两口怎么办啊。”那个女人的声音很大,隔着一道玻璃窗,贺长吉都可以听到她的哭声,感受到她的那种绝望。
贺长吉猜到这个人应该是那个病人的母亲,只是他不明白什么叫孙子也没了,这个人出车祸和他的孩子有什么关系。
他又走近一点,视线刚好和陈副的对上,陈副忽然向他使了个眼色。
虽然只是一瞬间的事,贺长吉却懂了。
陈副是让他先离开。
贺长吉在原地怔了一会儿,见没有人把注意力放到他身上,就悄悄的离开了。
他明白陈副让他离开,是怕他见到那家人的惨况会觉得内疚。事实上他的确很内疚,昨晚还做了一整晚的恶梦。
他浑浑噩噩的往自己办公室方向走,走进去后关上门,陷在椅子里,半天都没调一个姿势。
过了好久陈副来敲他的门,见到他这副样子,就走过来,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院长。”
贺长吉抬起头看陈副,“那家人怎么样了?”
陈副摇了摇头,沉思了一会儿,开口道,“不好。他老婆本来有了身孕,不过昨天知道他的事后流产了,现在他父母非常伤心。”
陈副说完就小心的观察贺长吉的脸色。他本来真不想告诉对方这个情况,可是纸包不住火,看那个架势,这病人的父母很快就会来找贺长吉求救。他得先个贺长吉打个预防针。
贺长吉的眼前一阵阵发黑,耳中轰轰作响,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有没有联系外院,问问他这种情况外院是否有更好的办法。”
陈副摇头,“院长,你该明白现在的医学还没有发展到这种程度。”
见贺长吉不吭声,陈副又继续道,“如果他们来找你,你千万要镇定点。你该明白,医院里这么多职工靠着这医院生活,你不能让他们失业的。”
贺长吉看了陈副一会儿,淡淡的笑了笑,“这个道理还用你来教。”
陈副见他会用这种语气说话,这才放下心来,出去做事了。
杨化成和助理下了飞机时,B城的天早已经黑了。两人拦了辆出租出,助理忙报了个医院的名字。
杨化成一听就愣了。不会这么巧吧,他们要去的,竟然是贺长吉的医院。
等到了地方,杨化成不由失笑,还真就这么巧,那个五字箴言男真的是进了贺长吉的医院。不过现在已经过了正常下班时间,他想贺长吉应该已经不在医院里。
他陪着助理去看了那个人。助理也不算说谎话,那个男人在被撞之前,应该的确长得挺帅的,不过就算这样,也无法让杨化成对他产生一丁点的好感。
就凭他对助理说出的那五个字,这人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当助理一看到那个男人就开始流眼泪时,杨化成却一直在一边翻白眼。
他才不怕别人说他没同情心,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过了一会儿,他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就半强迫的把助理拉走了。
因为当时有那个男人的亲人在场,助理不好意思说什么,等两人一走出来,助理就一把甩开他的手,怒道,“你做什么?”
杨化成一巴掌拍过去,恶狠狠的盯着助理,“你有点出息行不行,你看看那一家子,还有你容身的地方吗?”
助理抿着嘴唇不吭声。
杨化成恨铁不成钢,真想动手打醒助理。”我听你把他形容的多好多好,这一见着了,不就这德性,你迷他哪一点呢。你有没有一点眼光。就这王八蛋,就凭他说了那五个字,你就应该让他该滚哪去滚哪去。你现在千里迢迢回来看他一次,已经仁至义尽了,你还想怎么样?等在这里等他死了好给他披麻戴孝?”他忍不住伸手敲了一下助理的头,“我要是你爸妈,见你这没出息的样,肯定宁愿从来没有生过你。”
助理被他这一通骂给骂糊涂了,小心翼翼的看着他,“师傅,你为什么好好的发这么大的火?”
杨化成一下子愣住了。他是为了什么发这么大的火呢?
他沉默了一会儿,试着找出当中的原因。
他想了一会儿,轻轻的叹了口气,摸了摸助理的头,“没打疼吧。”
他是心疼这孩子。
不知为什么,这孩子总让他觉得很像年轻时候的贺长吉。有点傻乎乎的,又死心眼,看着没心没肺,其实心里不知装着多少事。
他想到那个男人曾经那么绝情的送了助理五个字,就为助理不值。他也曾经这样伤害过贺长吉,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想补救可能都晚了,所以他希望可以尽量对这个助理好一点,就当是弥补给当初的贺长吉。
助理眼圈还红红的,瘪了瘪嘴,扑到杨化成怀里,“我知道师傅你是疼我。我其实也觉得自己很没有出息。”
杨化成抚摸他的头发,叹道,“有这个意识还是好的,不过以后就应该有出息一点,不就一个男人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想当初贺长吉甩他甩的那叫一个干脆,都不带一丝留念的。
这孩子要是有贺长吉那么有个性,他也就不用这么操心了。
助理把脸贴在他颈间,杨化成觉得颈间凉凉的,看来这孩子又哭了。
杨化成笑着骂了他一句,然后道,“你放心,男人多的是。师傅是不能给你了,不过师傅认识很多不错的人,后面回去就给你介绍,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就给你介绍什么样的。
助理被他这句话逗乐了,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贺长吉临下班前想偷偷的再去看一下那个病人,可是还没到ICU病房,远远的就看到走廊上有两个男人抱在一起。
先是隔的太远,他也没太在意,医院里这种抱头痛哭的场景不少见,就算是两个男人抱在一起也正常。
只是等他走近一点,忽然间发现,那个高个子的男人的背影,竟然很像杨化成。
他第一反应是自己眼花了。杨化成现在在美国,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可是等再走近一点,他忽然停了下来。